“小北侬吓死爸爸了。”
宁建国看到儿子笑得跟个小傻子似得,忍不住用手捏了捏他的面颊。
“老爸,我怎么进医院了?”
宁小北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才发现自己居然躺在病床上。
身上穿着的也是蓝白相间的条子病号服,左手手背上正在吊着针。看那空了一半的瓶子和滴液的速度,算算自己至少躺了一个小时了。
“小北,都是爸爸不好,爸爸居然不知道你有哮喘病。”
一想到刚才儿子在他面前晕倒过去,气喘如牛,浑身颤抖的模样,宁建国就忍不住自责起来。
幸好宁家距离儿童医院不远,弄堂里开“差头”(出租车)的郭师傅今天又轮休在家,车子就停在弄堂口。郭师傅看到他抱着小北冲出家门,二话不说拿起车钥匙就把他们送到医院,这才没耽误抢救。
“医生说,说哮喘发作起来要是抢救不及时,要翘辫子的。都是爸爸不好,你长那么大,爸爸居然一点都没发现侬有这个毛病。”
宁建国说着,恨不得自抽两个耳光。
“老爸,我没事的。”
宁小北拉过宁建国的胳膊,摇了摇头。
自己小时候具体什么时候得了哮喘这个毛病,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反正因为这个病,小时候他经常进出医院,过了青春期也没有根治得了,让宁建国一直耿耿于怀。如今看到爸爸这样子,更是让他心疼了。
“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吊好针,想吃什么跟爸爸说。”
没想到居然被儿子反过来安慰,宁建国有些不好意思,吸了吸鼻子,揉了揉宁小北的头发。
“我想吃那个……”
宁小北指了指隔壁床。
宁小北的隔壁住了个白白胖胖的小胖子,正抱着一个黄桃罐头吃得哼哧哼哧。小胖子的妈坐在旁边看的一脸欣慰,还时不时地替儿子擦擦头上的汗水,唯恐儿子吃累了。
“罐头啊。好,老爸给你去买。你先躺着,要是想上厕所,就叫护士阿姨,晓得吧?你要是嘴巴干了,这里就是白开水,爸爸给你插了根吸管。你要是……”
过了五分钟,宁建国还在唠唠叨叨,没有半天出门的意思。
“爸爸你去吧,我一个人不要紧的。奶奶还在家里呢,你回去照顾好奶奶再来吧。我是勇敢的‘小男子汉’。”
宁小北板起小脸,故作天真地说道。
宁建国点了点头,抹了把脸,从折凳上坐了起来,终于走出了病房。
这是一个八人病房,进进出出的都是孩子的家长,见到他此时一个人躺在床上,都很是关心地来询问他的病情。宁小北一一作答,态度端正,口齿伶俐,顿时赢得了家长们的好感。
“看看那个小哥哥,多么勇敢,吊针也不怕。你再看看你刚才,哭的跟大灰狼来了一样,惭愧伐?”
小胖子妈妈指着他对自己的儿子说道。
小胖子顿时觉得正在吃的黄桃罐头也不香了。
宁小北受之无愧地笑了笑,然后问了一下隔壁小胖子的妈妈,发现时间依然停留在1996年8月14日,而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两点钟。
“两个世界的时间差到底怎么算的?”
宁小北有些纳闷地躺了回去。
他闭上眼睛,想要打个盹儿,下一刻却猛地睁开眼睛。
“不能睡,万一睡着了又‘回去’了怎么办?”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不过这小小的身体毕竟刚经历了一场抢救,早就体力不支。
宁小北脑袋歪了又正,正了又歪,终于忍不住沉沉睡去。
“孩子还好么?”
宁建国安顿好了一切,从家里走了出来。
他今天夜里准备在医院里陪夜,出了医院后先去厂子里请了几天假,然后去买了小北要吃的黄桃罐头,又去菜场买了菜,给老太太做好了晚饭。
等安顿好了一切,已经是下午五点多,宁建国这才踏着自行车往儿童医院出发。
还没蹬两下,就在弄堂口见到等候已久的赵景闻。
穿着白色短袖衬衫,深色哔叽裤的赵景闻站在路灯下,手里拿着一个网线袋,里面装着几只鸭梨和苹果。
“你怎么来了?”
宁建国一只脚撑在地上问道。
“我下午跑业务回来,听你们车间主任说你儿子病了,你要请假几天。这个拿去……”
赵景闻说着,将网线袋放进了自行车前头的框子里。里面已经放满了一堆住院要用到的杂物,洗脸洗脚盆,还有牙膏牙刷什么的。
医生说小北的病情不稳定,需要住院观察两天。
“小北突然发病,我……这几天你有空的话,下班来看看我妈。我怕她一个人在家里会害怕。”
赵景闻祖籍山东,比在南方人里已经算得上高大的宁建国还要高出半个头。
宁建国抬头,昏黄色的路灯灯光打在他疲累的脸上,看的对面的人也深深拧起了眉头。
“来一根?”
赵景闻从衬衫前兜里掏出一包“红双喜”,冲着宁建国弹出一根。
宁建国刚要伸手去拿,却在下一刻摆了摆手。
“不抽了。”
“太累了就抽一根,放松放松。”
“医生说二手烟也会引发哮喘。我现在抽了,衣服上会有烟味。”
宁建国低头叹道。
“不抽了,以后都不抽了。我戒烟。”
赵景闻诧异地看着他。
他们两人是同一批进厂子的,宁建国比他大几个月,他们两个一人是精工车间的钳工兼工程师,一个是销售科的业务员。两个人在进鞋厂之前就已经是“资深烟民”,烟龄十多年了,没想到宁建国居然突然宣布要戒烟。
“你对儿子是真心好。”
赵景闻低笑一声,把烟塞了回去。
“小北,是我的命。”
宁建国正说着,突然见到赵景闻把整包香烟重重一捏,红色的纸包划出一根优美的弧度,落在垃圾桶里。
“那我也不抽了。”
赵景闻拍了拍手,挑起眉毛看着他,“我陪你。”
“你是业务员,不行的……”
宁建国没想到他会做到这一步,急忙摇头道。
“我们科室里,几个女业务不抽烟不喝酒照样谈生意。跑业务和抽烟不抽烟没关系。”
赵景闻低下头,看着宁建国笑道。
“谢谢侬。”
宁建国嘴巴微微触动,轻轻说道。
*
作者有话要说:
差头,沪语:出租车。英文charter的音转。
本书干脆叫,《小倒霉蛋儿穿越记录》算了,每次倒霉了才穿越,哈哈
下午再更新一章
第6章 冤家路窄
宁小北一觉醒来,惊喜地发现自己依旧停留在1996年。
看来睡眠并不会触发两个世界的转换,“那个世界”里的安眠药自己算是白买了。
住了两天医院,又做了一套全身检查,医生确定宁小北已经恢复了健康,终于批准他出院。
这两天里,宁小北已经完全习惯了小学生的身份,也逐渐想起了久违的邻居和同学的名字。
宁小北隐隐觉得,如今的他就是个三十岁的“老鬼”,潜伏在小孩子的身体里,心底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
他有点理解后世网文里那些“夺舍重生”的老家伙的心态,这种掌握世界未来走向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老爸我们不是回家么?”
坐在二八大杠自行车的前梁上,宁小北抬起头,看着宁建国胡子拉碴的下巴,好奇地问道。
“先吃饭,吃完饭再回家。阿拉去吃顿好的,去去晦气。”
宁建国两只手都扶着车把,开心地用下巴顶了顶儿子的头顶心。
“今天奢侈一把,去‘小绍兴’吃三黄鸡。你奶奶已经自己坐车去了。等吃好三黄鸡,把奶奶送回家,爸爸再带你到我们厂子里,煞煞勃勃洗个热水澡。”
石库门老房子没有浴室,宁家人要洗澡的时候都是烧了水,把水倒在大木桶里,关了大门和前后窗在客堂间里洗。老房子是木结构的,四面透风,容易着凉。
好在宁建国他们鞋厂是有大浴室的,小北和奶奶都可以享受职工家属福利,去澡堂子蹭澡。
到了夏天,就简单多了。
和弄堂里所有的男人一样,父子两个穿着短裤,站在门口。用肥皂在头上和身上打出泡沫,然后用互相用水管子朝着对方一冲,就算洗好澡了。
天热的傍晚,上海所有的弄堂里都上演这一幕。男人们自顾自洗澡,旁边有邻居走过,不管是小姑娘还是老阿姨都见惯不惊,目不斜视。
“医生说了,你这毛病是不能受凉的。从今天开始,爸爸每天都带你去厂子里洗澡。以后我们再也不洗冷水澡了。”
吃完了饭,宁建国把洗澡要用到的毛巾肥皂往车筐前一放,踩着宁小北往鞋厂而去。
这一回,宁小北怎么都不能坐在前梁上,改坐到车子后架去了。
从医院回来那段路,他觉得自己的屁股都要颠成四瓣,着实苦不堪言,也不知道小时候的自己怎么忍过来的。
《交通法》规定要年满十二周岁才能单独自行车上路,宁小北决定明年一过生日就缠着老爸给自己买一部“凤凰”,彻底脱离苦海。
宁建国把车轮踩的飞快,宁小北感觉傍晚的凉风吹过耳边,美得眯起了眼睛。
“抱好爸爸,要下桥了!”
从宁家所在的建德里到第三鞋厂会经过苏州河,要从桥上走。小时候宁小北每次去鞋厂,最开心的就是下桥的这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