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温期喝得有些上头,脑袋晕晕乎乎的,抬头看着沈放,重重地打了一个酒嗝,“好,那我告诉你。”
他往沈放的身边靠近了些,宋温期浑身都是酒味,一个酒嗝全都扑在了他的面具上,但让他脸色巨变的却是他的话。
“真龙之血,只有真龙的心头血,才能救她。”
“何为真龙。”
“你这都不懂,别是个傻子吧,自然是真命天子方可称真龙,朝中除了陛下只有太子才是真龙……”
他的话音刚落下,就听见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再眯着眼去看,就见沈放竟硬生生地将酒杯给捏碎了,瓷片划破掌心,瞬间鲜血直流。
沈放听到真龙之血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林湘珺有救了。
沈厉州都不是景帝亲生的,绝不能算真龙,将来那宝座定然是他的,那他便有名正言顺的真龙之血。
不过是取心头血,只要能救她,取他浑身的血又有何妨。
可很快,沈放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曾经的画面,他当初会注意到林湘珺,便是因为她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发现了什么珍宝一般。
沈放有自知之明,他不过是个不得宠受人欺负的庶子,她便是再菩萨心肠,也不可能一眼就从人群里相中了他。
本身她多次扑出来为他解围,就显得很奇怪了,还编理由说是他在寺庙救过她,就更是匪夷所思。
若是这些都能解释为一见钟情,那那次他被沈应川打得浑身是血,她救他回去后,为他宽衣解带,对着他目露精光又作何解释。
当时他尚有一息意识,模模糊糊地看到她对着他的胸口发呆,还往嘴里塞进过什么东西。
他以为她是为了胎记而来,甚至怀疑她与之前图谋不轨的那些人是一伙的,至于塞进嘴里,许是他看错了,但也为此戒防许久。
直到如今他才想通,她目光炙热盯着的是他胸口的血,她塞进嘴里的也是他的血。
还有上次她突然发病,狠狠地咬着他的手臂,他以为她是在发泄,如今想来,她是为了活命。
她突然间的示好,义无反顾的偏袒,还有所谓的喜欢,都有了答案。
沈放是何等戒备心强的人,十岁便能为了生存毁了自己的容,不论沈应川等人对他如何得折辱,他都能周旋其中,更能躲过对他身世怀疑之人的一次次试探,让自己全身而退。
唯独林湘珺,她纯澈的眼神,甜软的嗓音,即便初见时漏洞百出的谎言,依旧在一点点侵蚀他的心房。
不是没有怀疑过,不是没有冷眼相待过,但当她眼眶发红地喊他五哥哥的时候,他所有的意志力瞬间崩塌。
他渴望她炙热的目光,坦诚的言语,幻想真的会有人喜欢他。
从沈清荷口中听到她喜欢他时,他嘴上说着不在意,实则彻夜未眠,手里把玩的是她掉落在床畔的那朵珠花。
他就像是只被情爱诱惑的虎,只有给他一点点的好,他便上钩了。
而她是那个驯虎人,她让他伸手他便伸手,让他躺下他便躺下,对她不会有任何的质疑,只期盼那些情爱是真的。
但可能吗?
他不过是深渊中的恶鬼,连母亲都厌恶他,没人敢正眼看他的脸,她也不例外。
她可以像其他人那样漠视他,羞辱他,唯独不该骗他。
前几日她还在他面前信誓旦旦说着喜欢,如今听来真是嘲讽之际,忍受他的亲近,听着他的喜欢,她内心该是何等的煎熬。
沈放丝毫感觉不到手掌的疼痛,甚至扯着嘴角想笑。
真真是太有意思了,他沈放竟会沦落至此。
被一个病秧子耍得团团转。
宋温期喝得烂醉,看到他满手的鲜血,脑子也有些糊涂了,“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多血……”
话音还未落下,方才还好整以暇站在他面前的人,已经径直撞开他,夺门而去。
他必须亲耳听到她的回答。
沿途遇上的下人都瞧见了他在滴血的手掌,捂着嘴想上前,又想起他曾经发病的事,根本没人敢上前,甚至等他走远,飞快地跑进他房中,生怕那血是宋温期的。
就连杨意也察觉到了他的失态,他一向冷静自持,很少有这样不管不顾的时候。
“郎君,您要上哪去?您的手受伤了,属下给您包扎一下。”
“滚。”
杨意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直觉能让沈放如此失态的只有一个人。
果然就见沈放上马要往林府去,他满手的血粘在了缰绳上,勒得青白发紫,好似要硬生生断裂开,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郎君,您便是要见林娘子也该想想办法,听说清远侯和大郎君都在家,您这般硬闯是不行的啊。”
可沈放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他额头的青筋直冒,双眼冰冷刺骨,杨意毫不怀疑,若是再拦下去,他可能会直接挥刀向他砍来。
杨意也没办法,总不能真让他这副模样冲进清远侯府,到时闹大了,恐怕没法收场。
只能想法子让人去通传,就说沈清荷出了急事,必须这会要见林湘珺。
这般等了一会,还真的将林湘珺等来了。
恰好这会林知许有事出去了,林湘珺正无聊地给两只小猫梳毛,就听说沈清荷有急事寻她,她让人知会了父亲一声火急火燎地出了府门。
没想到看见的会是沈放,她原本焦急的眼神瞬间亮起。
“阿放,你怎么来了!”
可很快又瞧见了他在滴血的手掌,慌张地上前,取出怀中的帕子,心疼地给他缠上。
“你的手怎么受伤了,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林湘珺起先是太过担心了,等过了会就反应出不对劲了,沈放一动不动任由她瞎忙活,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
这不是往日他会有的反应,从上元节后,他们都有将近月余未见了,他看见她不该是很高兴的吗?
难道真是出什么事了,是景帝还是秦氏?
林湘珺担忧地看向他,轻轻地喊他:“阿放。”
可沈放依旧是面无表情,直到第三声阿放的时候,他绑着帕子那只手反手擒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大,但伤口又撕裂开了,血水浸染了整块帕子。
“阿放,你的手,手……”
“林湘珺,我是谁。”
什么意思?什么叫他是谁,他不是沈放又是谁?林湘珺看一眼他的手,又茫然无措地看向他,之前那股强烈不安的感觉又出现了。
她心跳得很快,几乎要喘不过气来,“阿放,你,你怎么了?”
“我是谁。”
“沈放,你是沈放。”
沈放极尽自嘲的轻蔑一笑,“我是平阳郡王的庶子,你信吗?”
林湘珺终于知道那股不安的感觉出自何处了,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我,我……”
可一个信字,她怎么都说不出口,她还要继续骗他吗?
“回答我,我是谁。”
他捏着她手腕的力道加重了三分,像是要将她的手骨捏碎一般,而他的手掌更是血流不止,他这哪是在惩治林湘珺,根本就是连同自己一块在罚。
“阿放,你的手会废掉的。”
她顷刻间泪如雨下,她早该知道的,谎言总有一日是会被戳穿的,她不可能骗一辈子。
“你是沈放。”
沈放嗤笑了声,眼里却是深不见底的冷意,“林七娘,往日说你笨,真是玷污你了,好在往后不必再演了。”
第49章
春喜是林湘珺的贴身婢女,她最清楚两人之间的感情,她自小照顾林湘珺,最希望的当然是娘子高兴。
那些大道理她都不懂,她只知道,与沈放在一块的娘子笑容是最动人的,神色也是最自然放松的,她便愿意为两人遮掩。
可此刻的娘子却是春喜从未见过的失态,她娇生惯养脾气不好,但又极其要强,不愿意在旁人面前露怯,显得自己很可怜似的。
而这会沈放早就走了,她却满手是血的站在原地,她有双极美的眼,不论是笑是嗔皆有不同的风情,可此刻她呆呆地望着沈放离去的方向。
双目空洞,失神落魄,虽然没有泪,却比嚎啕大哭还要叫人悲伤心疼。
“娘子,沈郎君已经走了,咱们先回去吧?”
林湘珺像是这会才回过神来,她愣愣地看着春喜,酸涩的眼眶轻轻眨了下,却不见泪水。
“春喜,他知道了,他全都知道了……他走了,他生我的气了。”
她的声音本就软,带着哭腔更是听得人心都揪起,春喜紧紧地搂着她,手掌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知道什么了?沈郎君之前也生过气,但每回不都是您给哄回来了,他待您最好了,一定不会真生您的气。”
春喜的本意是想要安抚她,没想到越说林湘珺越难过。
是啊,沈放待她如此好,可她却一直在骗他。
她不禁想起方才,沈放的手掌几乎要遏住她的喉咙了,最后生生地忍住了。
走之前,冷漠地厉声道:“我不脏了自己的手,但你若再不知死活地往我跟前撞,便没那么走运了。”
沈放是什么性子,他能忍辱负重蛰伏十数年,待到称帝之后,将曾经那些欺辱过他的人,一一剜肉刨眼的人,又如何能容忍有人欺骗他。
林湘珺反倒希望他能动手,或许他出了恶气,还有丝毫可能原谅她。
可现在他放过了她,什么都没做,恰恰说明他是真的生气,再也不愿见她了。
方才她是想坦诚,她起先确实是为了目的接近他,但如今也是真的爱他,只是这样的话,连她都不信,又如何让沈放相信。
明明天光大亮,甚至今日还出了太阳,可林湘珺却觉得浑身都冷,她像是衣不蔽体地站在寒风里。
从今往后,再没有沈放了。
她讷讷地摇着头,自言自语地道:“不会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沈放走后,林湘珺彻底病倒了,她像是被人抽了精气神,先是昏迷不醒,连药都喂不进,好不容易等药喂进去了,又是浑身发烫。
将林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林老夫人更是昏了过去,一时林府上下乱成一团。
林湘珺这一病就是两三个月,消息自然也传进了宫里,皇后日日在殿前,宫女来回消息的时候,景帝也正好醒着在翻看奏章。
“七娘先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病了,还如此严重。”
景帝看着也有些担心,“那让宫里的御医都去瞧瞧,小病也不能忽视,得好好看看才行。”
偏偏沈放对此充耳不闻,他嘴角勾起个自嘲的弧度,这样的小把戏,他见多了,她是不是以为他真有这么蠢,同样的地方还会跌倒第二回 。
沈放不在意被人骗被人戏弄,毕竟他早已麻木了。
自有意识后,他便被祖母抱走,生母每次见了他都是同样的话术,只要他讨了祖母喜欢,只要他读书好,她便能跟着长脸,就能把他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