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实上从两岁到十岁,他做得再好,她也从未动过抱他回去的念头。
小的时候,祖母屋里时常会摆着模样漂亮的糕点,那是兄长和姐姐们来时可以吃的,他却只能偷偷咽口水。
他若是敢碰,肯定会被嬷嬷打手板,严厉地说他不懂规矩。
那会他还不懂,后来大些了他才知道,在祖母的眼里,便是孙儿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他恰好是最后一等。
从那以后,看到精致的糕点,他即便心里喜欢,也不会再伸手,渐渐这东西对他而言就成了□□毒药。
直到林湘珺出现,她端着最精美的糕点,一口口地将毒药喂进了他口中。
这比直接捅他一刀还要痛苦煎熬。
他早该认清,不该奢求些不属于他的东西。
景帝也察觉到不对了,这两个孩子莫不是闹了什么别扭?不然听说林湘珺生病,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阿放,你与七娘亲近,你替朕跑一趟林家,将御医与药材都送去,一定要把人治好。”
“御前事多,臣恐走不开。”
“再多的事,也不如七娘的身子要紧,去吧,你去过朕与皇后才安心。”
沈放不愿去林府是其一,但这也并不全是推诿的话,而是近来钟国公等人动作频频,他等闲不会离开养心殿。
但他若不去,恐更会令人起疑,还不如给个破绽,让他们钻。便不再说什么,默然地应下。
四月入了春,四处枝头的叶子都冒了出来,绿绿葱葱,带着些绿意的盎然。
与这样充满生机相反的是,林湘珺还昏昏沉沉地病着,整个林府都笼罩着层淡淡的阴郁。
沈放到时,林湘珺刚被扶着喂了两口药,可全都吐了出来。
林老夫人在旁抹泪,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不少,就连林知许也是眼底发青,没有一个人是能安枕入眠的。
“我的儿啊,好歹喝一些,这喝不进去药可怎么成啊。”
恰好前院的下人此时来报:“陛下派了沈郎君领着御医们来了。”
一听到沈放这个名字,林知许瞬间从椅子上站起,面色更是从未有过的凝重,“祖母,我去迎一迎。”
林老夫人正伤心着,也没功夫去理什么圣旨,更没发现自家孙儿的神色不对,胡乱地点了点头,目光全在林湘珺的身上。
而一直昏睡不醒的林湘珺,在听见沈放的时候,手指不安地颤动了两下。
春喜在旁边守着,见状赶紧要扶她喂药,压低嗓音不停地安抚着她:“娘子,沈郎君来了,您可千万要醒醒啊。”
原是昏睡不醒的她,在听见这个名字后,竟是面露痛苦,牙关紧闭浑身是汗,药愈发地喂不进去了,吓得林老夫人立即喊了大夫进来。
“老夫人,娘子药喂不进,只能试试刺针了。”
林湘珺有很长时间看到银针就发脾气,林老夫人也答应以后再不用这等东西了,可如今还是得用。
林老夫人捂着眼鼻几乎要哭晕过去,最后点了点头。
衣衫褪去,大夫一针接一针,稳稳地扎下,不过片刻她身上已满是银针。
另一头林知许铁青着脸直奔前厅,那日林湘珺突然病倒,他特意去查了到底怎么回事,才知道她昏迷之前只见过沈放。
不是沈放搞的鬼,又是何人。
他早就想去找沈放算账,可苦于妹妹病重,家中离不开人,才暂时放过他,没想到今日竟是送上门来了。
沈放伫于前厅院中的梧桐树下,下人请他进屋落座喝茶他也没搭理。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林家,却是头次白天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进内,他发现林府的一草一木皆与外面不同,路被铺成了软泥防止摔伤,花草树木也是不带尖刺的。
很多的摆设和花木的种植,没有丝毫的美感和道理可言,他却一眼就看出,这是谁喜欢的。
整个林府上下,就像是为她设立的桃源,即便不见到她本人,就足以让他心神俱乱。
但越是心乱,沈放便越是自嘲,她可真是好大的本事。
他不愿进到屋内,原想在院中站站,没想到走到哪都躲不过,周围打理花草的下人更也在议论她的病情。
“哎,这次娘子恐怕是真的要不好了。”
“别瞎说,我们娘子福大命大,怎么会不好,你这话要是让郎君听见,小心你的命。”
“但我听说,娘子连药都喝不下了,都说药石无救,只怕传闻都是真的,要活不过十六了……”
话音还未落下,就听见身后传来粗重的脚步声,光是听步伐就知道气势汹汹。
把那两个私下说闲话的下人给吓得半死,以为是自己议论的声音太大,被人给听见了,正脸色吓得惨白之时,一声重物击打的声音传来。
下人偷偷地回头,就见方才还好端端站着的沈郎君,此刻半边脸重重挨了一拳,嘴角鲜血直流,而打了人的林知许,正满脸怒意。
他们不敢再多看,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立即逃也似的离开了这是非之处。
杨意见此,担忧地想上前,沈放却抬了抬手,他也只好跟着退出去了。
等到只剩他们两人,“你对七娘做了什么,竟让她病到现在。”林知许咬牙切齿地拎着他的衣襟,又准备一拳挥舞过来,但这次被沈放直直地拦下了。
沈放嗤笑出声,他挨林知许一拳,那是他想清醒些,但一拳就够了。
“我对她做了什么?”他自嘲又轻蔑的笑起。
“七娘自小病弱,五岁之前甚至没法下地走动,吃东西也都只能用流食,我从不敢对她高声一句,便是怕她被吓着。我们全家将她视若掌心宝,轻不得重不得,好不容易她近几年病情稳定些了,你倒好,直接将她弄成这幅模样。”
“我当初见你便知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该不顾她的阻挠,一刀砍了你才是,免得叫她如今难过至此。”
难过?她是难过再没办法取他的血了吧。
沈放面无表情地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他之前不愿为难林知许,那是看在林湘珺的面子上,如今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林知许脾气冲,哪能忍得了这个,谁也不让谁,当即动起手来。
可没想到竟是难分伯仲,沈放武艺虽不如林知许,但他招招狠厉,林知许也讨不到几分好处,很快两人身上都挂了伤。
若非后院的婢女跑来说娘子不好,林知许恐怕还不肯松手。但这会不是管沈放的时候,他恶狠狠地瞪了沈放一眼。
“那日七娘回来后,我让她不许见你,她竟头次与我顶了嘴,她说是我识人不清,她喜欢了便是喜欢了,如今看来她的眼光不过如此。”
“若七娘无事倒也罢了,她若出事,我必叫你偿命。”
说完便再不看沈放一眼,火急火燎地跑走了。
留下沈放目光阴郁地盯着他离开的方向,脑海里只剩下他那一句:“喜欢便是喜欢了。”
她说喜欢他,他还会信这样的鬼话?
沈放鬼使神差地跟上了御医的脚步,他是传旨的钦差替天巡视没人敢拦,他穿过庭院到了那个熟悉的屋内,屏风遮挡着,只能隐约瞧见她的模样。
上次来时,她趴在窗台上明眸皓齿地冲他笑,可此刻的她却了无生气地躺着,就像是败落的花,苍白脆弱,风轻轻一扬便会碎裂。
这几个月来,他被迫让自己忙碌起来,不去听关于林家的消息,但还是有些许细碎的声音传进他耳中,说是林七娘病了。
他听后嗤之以鼻,以为她是又在佯装生病,可没想到这次确实真的。
按理来说,看见她如此痛苦,他该畅快才对,她也能尝尝他是何等钻心的痛苦,但此刻,他没有丝毫的欢愉,甚至像是心口漏了个无底洞,有数万只虫蚁在他心上啃噬,比真的挨了林知许一刀还要疼。
他只想让她离他远点,再别出现,却从未想让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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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意担忧地来回转,你说这好端端的两人为何会置气呢,能有什么天大的事要弄成这样,一个病倒一个能把自己别扭死。
沈放不肯回宫,从回府后便一直把自己关在房中,这哪有这么多时间可以耽搁,再不进宫只怕太子都要得手了。
“郎君?”
屋内,沈放捏着手里的一叠信函,他已经维持着这个动作许久了,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他纹丝不动,在烛火下有种诡异的阴森感。
这是林湘珺写给他的信函,每一张他都仔细地收着,之前每日都要翻看,上次的事后,他把有关林湘珺的所有东西都烧了扔了。
唯独这叠信他还留着。
初春多雨,一场绵绵细雨不知何时悄然落下,满院子都是泥土混着草木的清香,杨意正在发愁地踱步。
就听见房门突然被打开,沈放双眼满是狰狞的红痕,“那些东西呢。”
杨意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前些日子沈放让他拿去丢掉的,“都,都按您的吩咐埋了……”
“哪里。”
杨意被他此刻的样子给震住了,但沈放却连声逼问着:“我问你,哪里。”
“后,后院。”
而后便感觉一阵风从身边擦过,不知过了多久,才见沈放浑身湿漉漉地从外面回来。
他手里捧着个木匣子,这会正宝贝地擦着上面的污泥。
他坐回桌案边,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一朵珠花,林湘珺或许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有一朵珠花落在他这了。
此刻珠花上面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痕,不过无妨了,只要它还在就够了。
珠花的尖锐处刺进他的皮肉,沈放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其实他从一开始便知道林湘珺不安好心,是带着目的接近的,只是后来他自己骗自己,任由她靠近。
如今不过是将那些不堪给撕开了,虽然很疼,但比起她要死,她的算计又何妨呢。
在安家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她要他的血取了便是,她的他的命给她便是。
“杨意,走。”
“郎君,咱们去哪?”
“林家。”
第50章
林湘珺从未那么难受过,像是被人沉进了深不可测的湖底,全身皆是冰凉的,喘不上气也睁不开眼。
她也没有做梦,唯有大片大片的黑暗,她以为这次是真的再也不会醒了。
迷惘之余,甚至生出或许这样也好的想法,不用再担心什么时候会死,祖母父兄所有人也都能解脱了,不必一直为了她的病而悬着心。
况且,她若是死了,沈放也会高兴的吧。
她这个骗子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可她好疼啊,就像是不慎上岸的鲛人,被人生生拔下一片又一片的鳞片,落泪成珠滴血凝河。
林湘珺疼得迷迷糊糊间,仿佛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名字,那个声音好熟悉,可她就是睁不开眼皮,直到有人抓着她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