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珩安静地坐在简夫人侧边位置,俊脸上吝啬得没有多余的表情。
宋枝落收回视线,在季蓉身边落了座。
宋聘命人拿来一张纸,亲手递到简徽面前,语调上扬,可以听出他的喜悦,“简大人,这是我特意找了大夫给小女看病的记录,大夫说了,她的身体尚好。如果简大人不嫌弃小女,那婚约照旧。”
因为有过上次的不愉快,简徽的声音明显带了不满和冷硬,他连头都没有偏,眼睛盯着手中的茶杯,话却是对着宋聘说的。
“年后二月初六是个好日子,不知宋老爷意下如何?”
宋枝落看着简徽手中的杯子,一时出了神。
那是冰裂釉品茗杯,是祈祯帝年间御赐的,自打她出生以来,见过这稀罕玩意的次数屈指可数,没想到宋聘奉承到这般地步。
宋聘闻言,先是一愣,继而笑开了眼,“简大人所言极是,我看二月初六就挺好,挺好。”
下雪的次数变得越来越频繁。
宋枝落整晚未眠,站在屋檐底下,一直看着砖瓦上久积不化的雪。
离二月初六只有四十七天了。
烟儿推开房门出来,正见宋枝落一席麻衣白袍,在冷风中站着,心下一惊,匆忙回房拿来裘衣,披到宋枝落肩头。
“起了?”
“嗯。”
“证据找的怎么样了?”
“过年前应该可以了。”
宋枝落紧蹙了一夜的眉头才稍稍展开,缩了缩脖子,转身往西厢院里的书房走。
这里称不上书房,只有一张雕花的红木桌,还有两张太师椅。
宋枝落点亮一盏烛灯,抱着沉甸甸的《锦江案》,一页一页地翻起来。
时隔两年,终究是棘手的。
一个时辰后。
她正准备合书,就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落在门外,一抬眼,烟儿气喘吁吁地站在门槛前。
“小姐,外面出大事了。”
宋枝落没出声,挑眉示意烟儿继续说下去。
烟儿缓了口气,“听街东的跛婶说,沈府被抄家了。”
闻言,宋枝落微眯了眯眼,脸上没有过分的震惊,眼底一片晦明,随后道:“去备一辆马车。”
烟儿走了,宋枝落一个人仰靠在太师椅上,仅存的一点点线索开始慢慢清晰。
第7章 七 抄家
即便天气冷得入骨,可沈府外仍旧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门槛上的雪来不及融化,就被进进出出的官员染了黑色。
一箱箱的金银珠宝往外搬,在长安城,一介名门沈家算是败落了。
宋枝落站在人群之外,意外地看到了那辆金轱辘马车,和寿宴那天的,一模一样。
下一瞬,从马车上走下来的人,让宋枝落的手慢慢攥紧。
居然是景离。
棱角分明的侧脸,宋枝落是不会认错的。
宋枝落脸上原本的淡漠慢慢凝结了一股诡谲,丹凤眼微眯成一条缝,对烟儿耳语了几句,抬步走向景离。
景离半斜着倚在马车上,慵懒地斜睨着一步步靠近的女人,嘴角噙着淡笑。
“王爷好像很喜欢多此一举。”宋枝落漫不经心道,声音清冷,“明明就认识沈怀誉,还要装作不认识?”
景离睨了一眼已经被贴上封条的沈府,唇角勾起,看着宋枝落没有说话。
四目交织,宋枝落有一刻慌了心。
但出口的声音平静淡漠:“沈怀誉怎么得罪王爷了?”
一个早就下台的左都御史,一个当朝皇子,不应该有交集。
偏偏宋枝落敏感,揣着一颗狐疑的心,“沈怀誉和锦江案有关?”
景离神色顿晃,此刻他必须承认,宋枝落是聪明的,却也证明自己找对人了。
“沈家,就是一块磨刀石。”
宋枝落其实心知肚明,锦江案不只是一场谋杀案,背后牵扯的势力斗争宛若深渊。
宋枝落敛眉,“王爷既然拉我入局,我应该有权利知道吧。”
时间静默了片刻,景离才启齿:“明天到玄陵院,我告诉你。”
“好。”
坐在马车上,宋枝落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已经封门的沈府,红木匾已经摘下来了,空荡荡的,挠的人心里不舒服。
翌日。
宋枝落荡着步子,到了玄陵院。
门外,两名侍卫庄严肃重地站在两旁,身佩长剑。
这玄陵院,原是大户人家的府邸,后因全家迁移京城,而空了许久,现在再次开了门,接了里面那位爷入住。
宋枝落刚抬脚上了台阶,两名侍卫将她拦下,“什么人?”
“卑职是来找离王的。”
侍卫互看一眼,问:“是宋小姐?”
她淡淡点头。
“宋小姐,王爷在后院的凉亭等你。”
凉亭?
宋枝落蹙眉,这大冷天的,去凉亭乘风凉吗?
凉亭里,原本弥漫的浓浓茶香味,此刻却被瑟瑟冷风吹得有些沉淡,似乎连鼻尖都能闻到苦味。
景离侧身站在重檐下,一身锦袍素色,冠至头顶,一根灰色髻带披肩而落。
那张平日里冷凛的脸,此刻竟带着一股书生怏然的温顺感。
“这次来得很早。”景离慢悠悠地转身,唇角挽起笑容。
宋枝落不失礼貌地回了个笑,“多谢王爷夸奖。”
景离轻抿一口茶,不冷不淡地开口,“沈家私自挪用军饷,背地里截下派发往河南的赈粮,这些罪足以判死刑。念在沈家世代为国效力,才改为抄家流放。”
宋枝落听着,眸光清寒。
光鲜亮丽的世家背后,很少有干净的。
“那沈怀誉一直在边外,和荀大人有什么牵连?”
茶杯中寥寥上升的白雾朦胧了景离的轮廓,一时看不清他的神色。
“十年前,沈怀誉和荀秉分为左右都御史,共同辅佐皇上。”顿了顿,景离继续道,“但沈怀誉在位子上还没坐热,掺和进了枕桥商变,惹怒了皇上,直接派发到了湖北房县。”
宋枝落没说话,心里却已经惊涛骇浪了。
那一年的枕桥商变一度成了人人皆知的禁忌。没想到,沈怀誉在里面扮演了这样一个角色。
“但就在两年前,沈怀誉突然出现在京城,还去了开国郡公府,和荀秉谈了整整一下午。”
宋枝落蹙眉,“谈了什么?”
景离未起波澜的眸子渐渐掀起一股骇人的诡异,“晋县的兵马。”
宋枝落面露惊讶,看来事情远比她想的要复杂。
私下谈兵论马,稍有不慎被捅出去,那就是谋反之罪。自古帝皇多猜忌,这是历代君主的通病。
晋县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位于襄谷和蜀岭之间,可进亦可退。
回到宋府,这个时候本应清净的大宅子异常地热闹,四五个家丁忙忙碌碌地往里搬东西,平时内侍的丫鬟也帮着在干活。
宋枝落拉住一个正在扫地的丫鬟,沉声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丫鬟抬头一见是宋枝落,忙放下扫帚,屈身行礼后回道:“回二小姐,老爷吩咐要将院子都打扫干净,大小姐今晚回来省亲。”
宋枝落微眯了眯双眼,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刚走进西厢院,烟儿放下手中的盥盆,小跑到她面前,神情紧张道:“小姐,晚上大小姐要来省亲。”
宋枝落不紧不慢,朝她眯了一眼,“我知道了,外面有人告诉我了。”
宋雨若作为宋家长女,原是要送京去选太子妃的,没想到中间出了差池,嫁了京城礼部尚书吴致远。
自从宋枝落的母亲姜添月十年前过世以后,宋家就季蓉一人独大,仗着这点权势好欺人。
夜幕降临,宋府亮起的灯笼格外喜人,微弱的红光却显得苍白无力。
几顶红轿子稳稳地停在宋府门前,家丁利落上前,掀起遮帘,扶着宋雨若下轿。
金黄色的云烟衫绣着黄色古纹双蝶,头上斜插着一支红玉珊瑚簪,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耳上的珍珠耳坠摇曳生光,妖艳夺目。
宋枝落刚想折身往回走,从另一顶轿子上走下来的人,让在场的人一愣,吴致远出轿后径直走向宋雨若,一身白衣素袍衬得格外俊朗。
宋雨若顺势挽上吴致远,迈步走向宋聘。
宋聘整了整衣襟,笑道:“吴公子,今日怎么有空陪小女回来?”
吴致远淡淡地看了一眼宋聘谄媚的嘴脸,转头一脸宠溺地看向宋雨若,“若儿怕您寂寞,叫我来陪您喝酒下棋。”
宋聘一听这话,脸上藏不住的满意,连连说好。
宋枝落讥讽地看着三人,正巧撞上宋雨若挑衅的目光。
那双画着彩影的凤眼里尽是不屑,与人前的温婉大方大相径庭。
宋枝落环胸,挑眉看向宋雨若,嘴角上扬的弧度愈发明显。
等到众人落座以后,宋枝落才晃着步子走进正厅,在宋雨若身边坐下。
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