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过几年再说吧,我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他满不在乎道。
怀真心里愈发愧疚,揽着他的手臂道:“三郎,你……你若是有什么不满就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你从未在我面前真正发过脾气,这样不公平。”
“发脾气?”他惊讶道:“我怎么能对你发脾气?才不要呢,我是吃过亏的人,我知道该怎么做。发脾气的时候是舒服了,可是将来得后悔一辈子,我不干那样的蠢事。”
“不一样的……”怀真轻声道:“如今不一样了,三郎,我们两心如一,再不会重蹈覆辙。”
“我曾经发过誓,只要让我能再见到你,哪怕只是看一眼,我都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我绝不会再忤逆你半分,更不会惹你生气。定然是上天听到了我的声音,不仅让我再看到你了,还能和你长相厮守,我得信守承诺呀!我要疼你爱你,将心比心地理解你,不能给你添堵。”他轻声叹道:“两辈子加起来,我活了七十多岁,这把年纪的人,是不会和年轻人一样犯糊涂的。”
怀真心里酸酸涨涨的,溢满了感动、甜蜜和酸楚,忍不住叹道:“傻瓜,你这样毫无原则地对我好,就不怕把我惯坏了?”
“不会的,你是有良心的人,你爱我,也珍视我的心,你不会辜负我的。”他说着探手去摸索她身前那片浅浅的疤痕,关切地问道:“这半年来,可有不适?”
怀真思忖片刻,蹙眉点了点头,嘟着嘴巴道:“有。”
她感觉到横在脖颈下的手臂蓦地僵硬,他立刻倾身而起,紧张地问道:“御医怎么说的?如今可好点了?方才……方才我太莽撞了,只顾着自己逞欲,可有令你难受?”
怀真嗤嗤笑着,拉他躺下,按住他的手掌轻轻蹭了蹭,羞答答道:“我又不是哑巴,若是难受还会忍着吗?伤口早就痊愈了,人家是想你的时候难受。”
谢珺这才明白过来,脸色渐渐好转,有些羞赧道:“我想你的时候,身上也难受。”
“那如今呢?”怀真抚着掌下紧致光滑的肌肉,调皮地捏了把问道。
“如今身心俱泰。”他舒服地闭上眼睛叹道。
怀真披衣而起,系上罗裙,活动了一下酸软的双腿,伸臂拿过矮几上的卷轴,将她这几日初拟的兴卫军安置计划递给他看。
“趁着徐/州内境不安,我打算就近从青州和豫州调集兵力,联合夹击,打到阮则服气为止,否则一旦罢兵,我怕他过两年再生事端。”
“庆阳崔氏累世经营,势力盘根错节,而今几乎占据了冀州三分之一,想要彻底铲除比登天还难。陛下着力于分化瓦解,或许在有生之年能收复一二。此后本朝任何爵位三代而终,再不开世袭罔替的先例。”
“至于梁州,皇叔和崔氏不一样,他到底是李家子孙,是我父皇的亲兄弟,只要朝廷站稳了脚跟,他没有了正当理由,就不敢轻易造反。”
……
谢珺抬起头,眼神越过卷轴望着她,“我准备派人回去阻击梁州军,已经在点兵了。”
怀真诧异道:“魏简顶不住了?”
谢珺有些不好意思,“也没有了……我就是想狠狠回击一把,给赵王一点教训,否则在他眼里我永远是个无处归依的丧家犬。”
“打回去就行了,不可越界,否则性质就变了。”怀真叮嘱道。
谢珺不情不愿道:“你这是拉偏架,他都打到我家门口了,还不兴我以牙还牙?”
“幼稚,”怀真白了他一眼道:“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要乱用兵。你的兴卫军是后起之秀,短短半年建功无数,如今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呢,你不想着韬光养晦,还想出风头?”
“冤枉,”谢珺没好气道:“我只是想为你绝了后顾之忧。”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此事急不得。我和陛下都准备先礼后兵,至少在十年之内没打算和皇叔兵戎相见。退一万步说,若真到了那一天,也是朝廷号召各路诸侯讨伐,而不是你带兵去把汉阳一锅端了。”怀真正色道。
谢珺听此便有些怫然不悦,起身默默穿衣。
怀真笑望着他道:“嘴噘那么高做什么?你平日除了兵书都不看别的书吗?”
谢珺哼了一声道:“没空。”
“死脑筋,”怀真摇头叹道:“你回去看看《淮阴侯列传》吧!”
他忍俊不禁,系着衣带的手顿了一下,伸出一指戳了戳她的腮帮子,“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
怀真这才意识到是自己班门弄斧,气得一把拍开他的手,紧紧捂住通红的脸庞,懊恼道:“你存心看着我出丑,是不是?”
谢珺笑得前俯后仰,揉了揉她的脑袋道:“我就喜欢看你教训我,你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怀真气不打一处来,抬起玉足踹了他几下才解恨。
谢珺笑着躲开了,绕到镜台前整理着外袍,见鬓发有些凌乱,面上顿时一喜,转头指了指道:“泱泱,我头发乱成鸡窝了,这可如何是好?”
怀真身上黏腻地难受,半点儿也不想动,看也不看道:“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你帮我梳嘛!”他捧起梳子道。
怀真低头揉着足尖,道:“没空。”
他便也没有强求,自行梳理了一番,匆匆挽好发髻戴上头冠,走过去将右边袍袖翻出来给她看:“殿下如今高升了,是否该为夫君再做几身衣裳了?你瞧瞧,都打补丁了。”
怀真忍着笑,凑过去一看,原来是铜钱大小的一点磨损,补地倒是挺精致,不仔细瞧的话都看不出来。
“你有如此心灵手巧的针线娘子,就先将就着吧!如今国库空虚,我封地所得全都用来养兵了。上任也没几天,何来俸禄?”她笑着打趣道。
他拿过她的手,让她去触摸那个小布丁。
怀真有些纳闷,直到她渐渐分辨出布丁周围所绣的几个小字,‘谷水之南,思念泱泱’。
她不禁瞪大了眼睛,愕然道:“你……绣的?”
他得意地点头道:“很意外吧!”
谷水之南,那不就是他军帐所在之处嘛,能有这等闲情逸致,必定是休战后,那也就是最近几天了。
她不由得抓起他的大手,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啧啧称奇道:“舞刀弄剑的手,居然还会绣花。若是葭葭还在的话,你俩倒是可以一起探讨一下。”
“等到明年开春,一切应该安定下来了吧?到时候便可以把葭葭接回来。”谢珺垂眸低声道。
怀真点头道:“如果一切顺利,明年清明过后,便可以将她和五祚亭前的英灵一起接回来。”
谢珺转过身弯腰着靴,沉吟道:“你对兴卫军的安置,我没意见,不用再改,和我想的差不多。”
怀真惊喜道:“真的?你不会是在迁就我吧?”
“当然不是,我也有裁军的打算,正好此番要去雍州上任……”他转头望向怀真道:“我何时动身?”
怀真神色一黯,摇头道:“还没定呢!”
他没再说话,收拾停当后走到她面前,俯身捧住她的脸,轻吻了几下,柔声道:“泱泱,我时刻听凭你调遣,绝无怨言。”
怀真的嘴唇微微颤动着,心头泛起了一阵酸涩。
“我不仅是你的丈夫,还是你手中的剑。”他若无其事道,然后行礼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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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真赶着落钥前回到了宫里,沐浴出来便听到宫女禀报,说温德殿都知遣人来探看了好几次,陛下召她速去觐见。
温德殿,图南阁。
李晄半眯着眼睛,仰躺在一把黄花梨木大交椅上,面前一丈处站着一排宫女,手中各捧着一副美人画像。
怀真一进来就看到这场景,登时脸都白了,忙将众人挥退,冲过去摇了摇他,骇然道:“你疯了?当皇帝才三天,就、就、就想充实后宫了?至少前三年装也得装出点励精图治的样子,绝不能做荒淫无耻……”
李晄冷笑两声打断了她,双腿交叠,优哉游哉地轻晃着脚尖道:“收起你那龌龊心思吧,”眼角余光在她面上瞟了几眼,笑得愈发诡异,“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怀真脸颊微烫,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距离,在他后边找了处地方坐下,没好气道:“牛郎织女一年还能团聚一天呢,怎么我跟我夫君多相处一会儿,还犯法了不成?”
李晄怪笑了两声,从怀中拈起一张花笺抛了过去,“你家兄长为了江山社稷,要被迫卖身了。”
怀真满腹狐疑地捡起来,展开来一看,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写着十来个卢姓女子的名字和年龄及父母籍贯等。
“这、这是……要选妃?”她结结巴巴道。
“不是选妃,是立后。”李晄打了个哈欠,摆手道:“你看着挑一个嫂子吧!”
第149章 .立后(上)您还记得窈窈?
怀真不敢置信地望着李晄,上前两步将那烫手山芋般的花笺还给了他,拖了只垫子过来,在他旁边坐下,闷声道:“这么大的事,我可不敢做主。”
“卢家要求入主长秋宫,陆家想要大将军。”李晄仰头望着繁复绮丽的藻井,森然一笑着道,“大将军又不是世袭传承,陆涣死了接着让陆琨做?”
怀真思忖着道:“陆琨是谦谦君子,断然不会如此咄咄逼人,其中应当有隐情。中原战事一团糟,纵使他讨伐叛贼有功,也是无法跟安定西北、招降雍州叛军的大功相提并论的。如今大将军的印绶已经给了出去,绝不可能再收回。那你准备如何安抚陆家?”
“先礼后兵,任萧祁为卫尉少卿,让他去做说客。陆琨若是接受的话,可从卫将军或中尉中选择其一,若不接受,那便滚回青州去吧!”李晄道。
“中尉我有更合适的人选,”怀真沉吟道:“可以召右辅都尉吕朝隐回朝,由他重组北军。”
“吕朝隐……”李晄皱眉道:“你疯了?他是二皇兄身边宠臣,声名狼藉恶迹斑斑,实在不堪担此重任。”
“于公于私,我都不喜欢他。可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他人品固然不佳,但能力尚可。如今朝中诋毁先帝成风,连同他身边近臣也都被打为惑主奸佞,整日里喊打喊杀,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心罢了!你身为新君,切不可助长此种行径。否则如何安定朝纲?当务之急是重整南北两军,破格录用贤良之才,而不是搞清算,我怕有人会浑水摸鱼,趁机清除异己。”怀真语重心长道。
李晄揉着太阳穴道:“这些明日政事堂再议吧,先把立后的事定了。”
“这……未免太草率了吧?”怀真愕然道。
“朝野动荡了两年多,到处死气沉沉,需要一场普天同庆的喜事来热闹一番,还有什么比嫁娶给合适的?”他侧过头瞥了眼怀真,意味深长道:“你当初若不那么急,现在倒是可以风光大嫁。”
怀真撇了撇嘴,没好气地想着我又不是没有风光大嫁过,谁稀罕这个?
她重又拿过那张洒金花笺,靠在扶手上细细看着,蹙眉道:“每个人的习性喜好都有,你看了半天,就没有中意的吗?”
李晄懒洋洋道:“我的心在葭葭那个小白眼狼身上,所以看别的女子都一个样。”
怀真半信半疑,暗暗瞟了他一眼,既难过又庆幸,她知道纵使葭葭还活着,也改变不了现状,他终究是要娶别人的。
“有件事……”她犹豫着道:“我实在不想瞒你,我……我已经服用了绝子汤,这辈子都不会生育子嗣。所以……你任重而道远,立后还是谨慎点,别以为随便选一个给人家名分就行了……你、你为何这样看我?”
李晄不知不觉中坐直了身体,冷锐的凤眸中迸出骇人的光芒,面颊上的肌肉微微抖动着,他直直盯着怀真,强忍住震惊和愤怒,沉声问道:“怎么回事?是谁……谁做的?谢珺知道吗?”
怀真这才明白他误会了,忙握住他僵直的手臂,解释道:“你别乱想,不关别人的事,是我自己不愿生,三郎知道呀,这种事我怎么可能瞒着他?”
“你?为什么呀?”李晄百思不得其解,厉声道:“哪有女子不想做母亲的?何况那种药……那种药你也敢乱吃?就不怕损伤身体吗?你怎么这么傻,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他抽回手臂,霍然起身在殿中烦躁地来回踱了几圈,突然怒不可遏,转身指着她道:“我在宛城看到的那个孩子……你说,是不是谢珺的野种?”
怀真哭笑不得,急忙摇头道:“不是,那个孩子是别人的,跟他没关系,你不要瞎猜……”
李晄大步走过来,俯视着她冷笑道:“你敢确定?你了解男人多少呀?好,你记住,不要让那个孩子回到洛阳,否则我当即赐死。”
“你……”怀真愕然道:“你这是仗势欺人,堂堂一国之君,何必要跟你一个小孩子过不去?”
她实在不好到处宣扬他俩都绝嗣了的事,更不好把董飞銮供出来,因为这涉及到孩子的生父,如今崔氏和朝廷依旧是敌对关系。以她对李晄的了解,他少不得要拿孩子做文章。
“我是怕你被人算计了,还蒙在鼓里。”李晄直起身,拂了拂袍袖道。
“太小瞧人了,我有那么好欺负吗?还是先说正事吧,你快点选一个合心合意的皇后,将来你俩多生几个,到时候过继一个给我。”怀真岔开话题道。
李晄白了她一眼,重又坐了回去,侧过身望着她纳闷道:“你为何自己不生呢?”
怀真道:“人生如此短暂,我不想把大把时间浪费在生育子嗣之上。”
“做母亲是女子的天职,”李晄道:“你这是逆天。”
怀真嫌恶地瞥了他一眼,皱眉道:“你们男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是由你们来生孩子,我看要不了多少年世人就快灭绝了。”
李晄有些好笑,摸着下巴道:“这话怎么说?”
“无论文臣还是武将,成年后正要有所作为,可是刚一成亲——怀孕、产子、哺乳,两年多没有了吧?若是生三个,那岂不是六年没了?生五个的话,十年没了。等到想要奋发图强时,心志早就被消磨殆尽了,还有几个能出人头地有所建树?就这还是顺利的情况,若是遇到难产,损伤元气甚至血崩致命都是常有的,试问还有几个男人愿意?”怀真忍不住抱怨道。
李晄面色微变,竟难得地沉默了,不无感伤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母亲就是难产而死,我生下来时奄奄一息,御医们都说八成活不了。当时父皇有六个儿子了,根本连正眼都不愿多瞧一下我们母子。所以我母亲到死都是个低贱卑微的长信宫宫女,别说名分,连身世名姓都没留下。长信宫当初有三千宫女,二十年前的旧事,就连宗正也无从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