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队长也不着急走,反而真的坐了下来开始问话,无非是生活上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苏净禾的腿上怎么样了,两人今后又有什么打算云云。 *
他绕了一大圈,直到终于问无可问了,脸上就有点发起红来,轻轻咳嗽了一声,问苏净禾:“小禾,你今天说将来工作有组织会管,要把正崖他妈在纺织厂的名额给让出来,这事情做不做数的啊?”
苏净禾早就猜到了他的来意,便点了点头说:“做数的。”
说完又去拉聂正崖的袖子。
聂正崖也跟着点头:“小禾身体不太好,看病拿药都要花钱,我现在年纪不够,只能顶半个壮劳力,也养不活自己,手里还是要有点钱才放心。”
招队长“喔”了一声:“也是,这样也好。”
他夹着手,有些犹豫的样子。
苏净禾知道这个大队长平常虽然话不多,在村里很有威严,看今天聂家分家也知道,他做事很公正,估计是不好意思开口,于是当先说:“招伯伯来得正好,我跟二哥刚刚还在商量,想请您帮忙找个信得过的人来收了这个名额。”
招队长愣了一下。
苏净禾又说:“我们刚回来不久,也不熟悉村里的情况,只知道招伯伯是肯定信得过的,三百块不是一笔小数,谁都不能一次拿出来,可是我们家的情况您也知道,大伯、大伯娘……”
她顿了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们一心想要白占,我跟二哥又指着钱吃饭……”
聂正崖也说:“我们想着那三百块可以分开几回给,只要一年里能付清就可以了,只是不清楚谁信得过,如果您愿意帮忙……”
招队长顿时坐直了起来,迫不及待地说:“你们要是信得过我,不如就把这个名额让给我家荷花吧!”
他咽了口唾沫:“其他人怎么样我不敢保证,不过我的人品还是拿得出手的,一年给齐三百块肯定没有问题,一个子也不会少,今天来,一是想看看你们有没有什么问题,二也是想问问这个事。”
又伸出手比了一个数:“家里现在能拿出来一百二,其他的要宽限些日子,再凑一凑……”
聂正崖松了口气,立刻答应了下来。
苏净禾也笑了起来:“一直怕找不到合适的买家,如果招伯伯愿意帮忙,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卖给别人还要担心,给了您,肯定就一点问题都不没有了!”
两边皆大欢喜,很快谈妥了分六次付清,招队长明天先给一百块,付钱的时候把聂建军跟赵金莲喊过来,再从公社里请几个老人过来做见证。
***
招春平打着手电筒回家,门还没来得及锁,媳妇就围了上来,急急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你问没问的?事情怎么样?聂家小子怎么说?”
闺女招荷花也没睡,急忙倒了杯热水捧过来,一脸的忐忑。
招春平把手电筒往桌子上一放,先接过热水喝了一口,一抹嘴,乐呵呵地说:“都谈好了。”
又对着女儿说:“咱们家荷花运道好,正崖娃说了,一年里头给够三百就行了,给粮票也收,米面也收 * ,不拘只要票子。”
屋子里立刻就发出两道长长的舒气声。
招荷花激动地说:“爸,我去了纺织厂,挣的钱都攒下来,不用一年就能还清了。”
看到女儿这么高兴,招队长心中也熨帖得很,只是才放下手里的杯子,又有点不放心了:“就怕明天老聂家那边要出幺蛾子。”
他媳妇不屑地哼了一声:“这有什么好怕,赵金莲那个死抠门,一心要吃绝户,肯定不会舍得拿钱出来,当家的你是大队长,明天不好出头,瞧我的!”
又安慰女儿:“别怕,妈肯定给你护着,不会叫人抢了去!”
第8章 秘密
且不说招队长一家高高兴兴,不远处的老聂家却是愁云惨淡。
赵金莲看着屋子里被人搬得乱七八糟,想到自己辛苦这么久,结果全便宜了聂正崖跟苏净禾两个小兔崽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看到丈夫聂建军只知道蹲在墙角抽烟,她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砸,骂道:“聂建军,你到底有没有种的!被个小杂种骑到头上,就真的连个屁都不放??”
聂建军也是一肚子的火,他没好气地抬头瞪了赵金莲一眼:“这事情还不是你搞出来的,今天招队长在外头站着,你叫我说什么?!要不是你这么刻薄……”
“我刻薄?!”赵金莲气了个倒仰,“姓聂的,你把话说清楚,我是哪里刻薄了?你们老聂家什么家底你自己不知道?我平日里辛辛苦苦,在你眼里就变成刻薄了??”
她掰着手指头数:“老二过两年就要说亲,老大家的已经有两个,肚子里还揣了一个,眼看过不了多久就要送回来的,我不把那两个狗杂种撵走,你自己儿子亲生的种住去哪里?!”
“聂正崖过了年就十四岁,只比老二小一点,以后你这个只顾自己做好人的大伯给不给他说亲?真要说,哪里来的礼金?还有那个苏净禾,这才几岁?还要养个七八年才能嫁出去,生得矮小,病痛又多,还不一定能收几个彩礼,分分钟就要赔本!”
赵金莲拉拉杂杂数落了一通。
聂建军听得心烦,怒道:“那也不能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咱们从老二家也拿了不少东西……”
一说起这个,赵金莲更是勃然大怒:“还拿东西!你看你亲弟弟带回来的搅家精,今天还说我撬柜子拿了六七百,哪来的六七百,我……”
她正要继续骂,却见聂建军一脸难看地盯着自己,过来一会才反应过来,顿时如同当头被浇了一盆冰水。
“当家的,你不是也以为我拿了……”
聂建军冷眼看着她:“你没拿?”
赵金莲胸口砰砰跳,像被人用锤子往里头砸似的,一下子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钱放在哪里,你难道不知道吗?这家里里里外外哪里不是我操持,当家的,我嫁进来二十多年了,你这是还信不过我?”
聂建军深深吸了一口烟,又慢慢呼 * 了出来,一时间整张脸都埋进了白色烟雾里。
他冷冰冰地说:“家里的钱我自然知道,可你上个月不是才回了娘家?你小弟娶媳妇的钱哪里来的?这些年你真的就一点都没往娘家搬?”
赵金莲听得全身都发冷。
她想要赌咒发誓,可话已经到了嘴边,看着聂建军无动于衷的脸,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心虚。
这世上有几个女的不贴补娘家的?
可她真的没有骗人,只从抽屉里翻出来百来块钱。
“我真没拿!”
赵金莲声音难得地弱了下来。她真的只偷藏了几十块钱。
聂建军没有再说,而是怀疑地看了她一眼,显然没有相信,又问:“老大媳妇的工作怎么办?”
赵金莲的火气一下子又窜了起来:“三百块钱,怎么不去抢!当家的,这事情可不能由着他们胡来,要是真的拿出去卖了,我们怎么办?”
聂建军瓮声瓮气:“我能怎么办,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就算我去说,正崖娃哪里会听,上回去厂里,那些领导话里话外都防着我们,实在不行,就跟正崖说说情,便宜点让出来。”
赵金莲倒抽了一口凉气,尖声叫道:“家里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一来她早把聂国山夫妇家里的东西都当做自己的囊中物,绝对不舍得另外给钱,二来她弟弟结婚,确实也拿了些钱回去,本来以为在聂国山家里能捞到不少,谁知道根本没找出几个子,现在要掏,是真的掏不出来。
“难道让老大家的回来?”聂建军明显有些生气了。
赵金莲大着胆子说:“当家的,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老二家的工作,本来就应该是我们老聂家的,苏净禾一个外人,正崖也……不如把事情抖出去……”
聂建军把再也吸不到烟味的烟纸往地上一丢,一脚踩了下去:“今天才闹了分家,明天就出去说那个事,谁会信??老二一家都死了,你要把谁找出来作证?你想老二老幺以后真的说不上媳妇吗??”
他声音里头带着几分恶狠狠:“现在来说这个!晚了!”
把脚一抬,就往后屋走了。
赵金莲给骂了一顿,又是心酸,又是心灰意冷。
如果不是看丈夫压根不管,她肯定不会做得那么绝,可现在事情闹大了,对方就把责任往她身上一推。
坏人给她一个人做了,他倒是个老好人。
赵金莲看着乱糟糟的一屋子,不由得悲从心来,把苏净禾跟聂正崖骂了又骂。
“个病秧子,怎么不早点死了!”
她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刚要站起来,就听到门响,抬头一看,女儿聂小田背着个筐子推门进来了。
赵金莲忍不住骂了起来:“小崽子,喊你砍个柴你也能砍到现在?!上哪里偷懒去了?!一屋子的活等着干,你躲懒,是要等你老娘我一个人全做完?”
聂小田看到家里乱成一团,也有些吃惊,问:“妈,家里这是遭 * 贼了?”
赵金莲又骂骂咧咧几句,最后还是把聂正崖跟苏净禾两人分家出去的事情跟女儿说了。
聂小田吓了一跳:“他们走就走,怎么把家里东西也搬走了??”
赵金莲没好气地说:“问你爸去!”
她刚要叫女儿帮着一起收拾,谁知聂小田居然真的把柴禾往地上一撂,就走去后头找聂建军了。
赵金莲愣了一下,追着喊了几句,到底还是不敢这个时候去触聂建军霉头,只好讪讪走回前屋自己一个人收拾东西。
女儿聂小田的背篓就丢在地上,里头装了个半满,只有零零散散七八根枯枝。
赵金莲看得牙齿直痒痒。
女大不中留,自从聂正崖跟苏净禾来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女儿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成日偷奸耍滑,脾气还越发大了,动不动就甩脸子,喊也喊不动。
第9章 翻身
女儿长得标致,身量也高,过不了两年就能说亲,凭她的模样,一定能得不少彩礼。
到时候老二的亲事要靠姐姐,家里加盖房子也要她出力,况且到底是自己亲生的,赵金莲也不想跟女儿把关系闹得太僵,虽然心里生气,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
而另一边,聂小田急急忙忙去后面找聂建军。
聂建军蹲在灶台面前抽烟,看到女儿来也没个好脸色,又听她一上来就问分家的事,不耐烦地说:“问你妈去!”
聂小田好声好气地问了半天,才把事情知道了个大概。
她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发晕,喃喃道:“怎么会让他们把东西都搬走……”
是时隔太久,她记错了吗?
可那两人明明应该净身出户,只能在老屋子里挨饿受冻才是!
她还想着趁这个候去雪中送炭,让聂正崖和苏净禾牢牢记住自己的恩德,为什么只是小半天的功夫,一切都变了样?
聂小田心中惊涛骇浪。
可空了一大半的堂屋,还有缺锅少盆的厨房,无一不在提醒她那两个人确实把东西都带走了。
聂建军压根不搭理女儿,只顾着抽自己的烟,道:“家里的事你别管,干活去。”
聂小田嫌恶极了。
这个爸从来只知道窝里横,什么忙都帮不上。
她掉头就回了屋了。
赵金莲跟女儿诉苦:“……说要三百块,这不是土匪吗!本来就是我们老聂家的东西,那两个狗娘养的……”
聂小田没心思听她废话,急急问道:“那爸他怎么说?”
“你爸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赵金莲抹着眼泪,“可怎么办呐!说话就要钱,纺织厂也不像话,哪有听两个小孩瞎指挥的!”
看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聂小田扔了条帕子过去,问:“妈,要是这个名额保下来了,过几年能不能把纺织厂的工作给我?”
赵金莲张大了嘴:“你替老大媳妇,她干什么?”
聂小田说:“大嫂那个脾气,傻愣愣的,在厂里能混出什么头来?喊她回来,换我去纺织厂,嫁 * 个城里人,将来带着二弟三弟,难道不比现在好?”
她看赵金莲没有说话,连忙又说:“妈,是女儿贴心,还是儿媳妇贴心?难道你还指望将来大嫂给你们养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