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婆媳哪里比得上母女。
赵金莲以前恨不得婆婆早死,现在也没少跟大儿媳妇斗气,回过神来,就有些意动。
女儿长得好,嘴皮子也接了自己,能说会道的,自然天生就比别人占便宜,如果能嫁去城里,说不定真能带契下头两个儿子,也能给自己跟丈夫养老。
她犹豫了一下:“你爸跟你大哥肯定不同意。”
聂小田磨破了嘴地劝了半天,最后说:“他们懂个屁,这些年家里要不是有你辛苦操持,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儿子都听媳妇的,现在给大嫂拿了大,以后还想使唤得动她?”
想到大儿媳妇进了纺织厂后对自己的态度变化,赵金莲深以为然,一咬牙:“等我晚上去回去跟你爸商量商量!”
又抱怨:“两个狗娘养的,上辈子肯定是穷死鬼,就知道死要钱!要我说,惯的他们,给脸不要脸!”
家里越穷,就越会打拿女儿补贴儿子的主意,聂小田也有些担心:“不能真给三百吧?要我看,给个一二十就差不多了,本来叔叔婶婶的工作就该是咱们家的。”
母女两个又说了一会,聂小田就借口要去上茅坑躲开了,留下赵金莲一个人收拾屋子,等到半夜才捂着肚子回来,只说自己拉稀了。
赵金莲骂了一通女儿懒人屎尿多,然而到底是自己肚子里钻出来的自己心疼,她提着灯半夜出门找人要了颗土霉素回来。
聂小田根本没事,只是偷懒不想干活而已,收了药,说自己吃了,倒头就往被子里钻。
大半夜的,听着隔壁聂二军跟聂谷生的磨牙声、呼噜声,又有老鼠吱吱叫着窸窸窣窣奔窜的声音,被子跟床都硬邦邦的,散发出一股难闻霉味。
聂小田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想着想着,眼泪又流下来了。
这个时候的日子,怎么就这么苦。
刚发现自己居然重生了的时候,她兴奋得不得了,一心想着再来一回,肯定能活成人上人,可没过多久就受不了了。
吃不饱、穿不暖,喂猪、砍柴、砍猪菜、洗衣服、做饭……没完没了的脏活累活等着,家里条件糟糕透顶,不能做半点助力,只有自私懒惰的父亲、兄弟,尖酸刻薄没眼界的母亲……每一样都让她窒息。
本来想着这些年里那么多机会,随便抓住一个就能一飞冲天,可真正在其中的时候,才知道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
这几年里最大的机会就是恢复高考,可现在学校早就停课了,她上哪读书去?就算没有停课,一来家里不会同意她去读书,二来她也读不进书:回回看着那一个个蝌蚪一样的字就忍不住犯困。
可再过两年,为了给弟弟娶媳妇,她就会被 * 逼着嫁给隔壁村的一个鳏夫,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
聂小田不甘心过这样的日子。
她把自己能记住的上辈子发生的事情理了一遍,找出了两个可以翻身的机会。
第一个是二叔、二婶死了之后留下来的纺织厂工作。
她记得大哥大嫂一直都在纺织厂混日子,改制之后才双双下岗,如果能说服家里让她顶替嫂子,一旦去了镇上,有了纺织厂的工作,谁还敢让她嫁给什么鳏夫?
不过纺织厂的工作只能做过度,再往后遇到破产改组,就没办法待下去了。
这时候就要指望第二个机会,也就是聂正崖。
虽然刚刚听赵金莲说话时口风不太好,好像拿不出钱就会出大问题一样,可聂小田并不怕大嫂接着的工作被转卖出去。
她知道爸妈手里还捏着一个杀手锏。
那是有关聂国山夫妇,同时也是关于聂正崖的秘密。
第10章 医师
正是因为聂正崖的秘密,聂小田重生之后,很快把目光盯上了他和苏净禾。
聂小田做了许多准备,比如唆使弟弟逼着刚到村里,什么都不会做的苏净禾去放牛,而自己则去当那个好人,一边教她一定要骑在牛背上,一边自己又在牛身上动了手脚。
果然那只一向温驯的母牛因为脖子跟背上受了伤,当被苏净禾按照她的教法抱住的时候,一头就将人甩了下去。
苏净禾的腿当场就摔伤了。
聂小田上辈子带雇主的小孩上课外班,学会了一个词叫“雪中送炭”。
人顺风顺水的时候,很大可能会忽视旁人的好意,可一旦陷入了绝境,哪怕只收到一点点善心,也会刻骨铭心。
她要当后头那个送善心的。
不知道是不是连遭变故,聂正崖的性格很冷淡,哪怕自己现在的身份还是“堂妹”,他却是从来没有多看一眼。
但是这个人对连名义上都不是的“妹妹”从始至终疼爱得像宝贝一样,而苏净禾一向是个好脾气,很容易接近。
聂小田原本都已经计划好了,先把他们晾一阵子,等苏净禾和聂正崖被赶去那间老房子里,吃尽苦头之后,自己再出面。
哪怕是今天带几根柴禾,明天去跟苏净禾说说话,都是惠而不费的做法。
一方面又能跟聂正崖拉近关系,培养感情,一方面又能叫这两人对自己感激不尽。
最好苏净禾的腿永远好不了,届时自己就一直能有理由过去,也能让聂正崖知道她这个聂家的女儿并不同家中其他人,别人或许都是人渣,可她聂小田却是个品德高尚、心地善良的。
聂正崖跟苏净禾日子过得越惨,她的计划就越容易实现。
现在两边分了家,对面居然把原本聂国山夫妇的东西都搬走了,那就不再缺生活用品,还要把原来二婶在纺织厂的工作卖出去,那连粮食、钱都不缺了,而自己家没了那么多好东西不说,还要损失一大笔钱,聂小田又怎么能 * 答应。
自己被上天选中,重活一回,可不是为了回来受苦的!
她就辗转难眠,隔天早上一起来,没找到赵金莲,就去找了聂建军。
“响水村的冯医师?”
聂建军摸不着头脑。
聂小田解释道:“我听好多人说过他能诊跌打损伤,是十里八村顶尖的草医,苏净禾不是伤了腿吗?怎么都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正崖哥问咱们要这么多钱,肯定是因为昨天分家的事情心里不高兴,好歹也要往回找补吧?”
“咱们村里没有好大夫,不如我去把那个冯医师请过来,村里人看在眼里,不会再说我们的不是,也算是给正崖哥卖个好,他别说什么气话,也别要三百了,让家里每个月给点粮食油米也就行了。”
昨天的事情闹得太大,聂建军也知道聂家的名声肯定坏了,又想到侄儿要自己掏钱去买那个纺织厂的名额,居然一口开价三百块,别说现在拿不出来,就算拿得出,他也绝对舍不得。
听了女儿的话,他虽然还是有些肉痛,也觉得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一个月几斤米一罐子油,倒也不是不行,左右占了两个工作,匀点出来也说得过去。
他开口问道:“喊那个冯医师过来,要多少钱?”
聂小田咽了口口水:“我也不知道,不过总得三四块吧?十里八乡都知道的老医师,大老远来一趟,药也都是自己上山挖了配的……”
聂建军把手里卷到一半的烟丝收了起来,脸上阴晴不定,想到那边要三百,一狠心,掏了两块钱出来,道:“你去一趟问问,要是他有出诊费便宜点的徒弟什么的……”
聂小田一口答应下来,把钱揣在怀里,拿了干粮转头就走。
她心里有些得意。
响水村的冯医师一直很出名,上辈子村里有人摔断了腿,把他请来接骨,最后腿瘸了,但是因为医生的名气,连病人都以为是自己伤没全好就下地干活才导致的。
直到后来杨坪镇上有个领导吃他的药吃死了,闹出动静,上面下来人彻查,才发现这个人根本不懂医术,胡乱看了许多年,治残甚至治死的病人足有十几个,这才把他被关进了号子里。
把这个冯医师请过来,既能表现自己的好心,又能让苏净禾多躺一阵子。
要是她的腿真的被治瘸了,那就更好了。
*
苏净禾并不知道聂大伯家发生的事情,更不知道还有人别有心思地惦记着自己的伤腿。
第二天一大早,招队长就带着媳妇跟女儿上门来了。
他带着聂正崖去请几个老人做见证,他的媳妇马娟兰和女儿招荷花就主动留了下来。
马娟兰挎着个篮子,从里面捧了两个带盖的搪瓷碗出来:“是小禾对吧?你喊我婶子就好,听说你脚伤了,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就带了点吃的过来。”
等碗盖一揭开,一股子肉香就飘了出来,碗里汤少肉多,排骨、筒子骨、猪肉一 * 通乱堆,装得满满的。
“这是荷花一大早起来炖的,说是‘以形补形’,最近农闲,生产队里也没什么事,我昨儿跟她商量好了,这一阵子喊她时常过来帮着你们收拾东西,也能做个饭……”
苏净禾连忙道谢,又摆手:“怎么好麻烦荷花姐,我这伤也快……”
马娟兰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伤筋动骨一百天 ,你这孩子才几岁,懂做什么家事!更别说现在脚上还有伤……”
又指了指女儿:“听婶子的,多亏了你们你荷花姐才能去纺织厂上班,要我说,别说这个把两个月,就是伺候你一年半载也不为过!”
招荷花原本还有点不好意思,等看到苏净禾白着一张小瘦脸,仿佛生怕占了别人便宜的样子,倒是一下子没了头回见面的生疏,油然生出保护弱小的心。
她笑着说:“没事,现在农闲,也没几个公分好挣,我妈先还让我在家给大哥大嫂他们打毛衣呢,现在过来你家打,有个人说说话,还能给家里省点柴禾哩。”
又把手里兜着的布袋子放在桌上,问道:“妹子吃早饭了没?”
布袋子一打开,里头足有满满一兜的鸡蛋、鸭蛋,其中几个用红纸染了一点颜色。
招荷花拿了两个红的出来在桌上磕了磕,剥了一半递给苏净禾,催她:“快趁热吃,这是初生蛋,最补人了!”
苏净禾推辞不过,只好接了,还没来得及吃,就听到门口砰砰砰地响,赵金莲在外面骂道:“马娟兰,我晓得你在里头躲着,你个狗娘养的,有本事开门把屁放了,耍阴招像什么话!”
第11章 看病
马娟兰“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回头交代女儿:“你在里头看着点小禾!”
摩拳擦掌出了门。
苏净禾的手紧了紧,忍不住探头看向门口。
招荷花安慰她:“别怕,你那伯娘也就动动嘴巴子,不敢拿我妈怎么样。”
说完这话,她自己也忍不住扒到了门边往外偷看,小声嘀咕:“怎么还找上这里来了。”
苏净禾猜到多半是两家卖名额的事情说妥了,赵金莲没有其他办法,只好柿子捡软的捏。
大伯娘嘴毒,可马娟兰也是出了名的嘴皮子利索,苏净禾之所以想把纺织厂的名额卖给招队长,就是因为这一家不会怕别人闹事。
果然,赵金莲在外头破口大骂,直说招家不是东西,又骂招春平仗着自己是大队长欺负贫下中农,要去镇上告他,还骂苏净禾、聂正崖是白眼狼,恩将仇报。
可马娟兰的嗓门半点也不弱:“明码标价的事情,赵金莲,你嚎什么丧!有本事也拿钱出来买啊!总想着白抢白偷别人东西算什么,难道全天下都跟你姓?!你们家聂老二没的时候没见你嚎得这么响!这两个小的来两个月了,被你虐待成什么样?做伯娘的手脚这么毒,就算不怕天打雷劈,难道还不怕半夜被国山他们两 * 个找上门??”
赵金莲气得直哆嗦,骂道:“什么白偷白抢,你少往老娘头上扣屎盆子!哪里白拿他们了,都说了按月给钱给粮……两个小的拿那么多钱在手上,难道不要防着他们乱花!”
马娟兰插着腰冷笑:“按月给钱?谁知道你们给不给,原本在家里住着的时候就能把人饿着伤着,现在搬出来了,哪个晓得你们心里什么打算?还防着小的乱花,我看最要防着的就是你!”
两人当街对骂,路边尽是围观的,却没有一个上前来劝架,直到招队长跟聂建军过来才把人拉开。
赵金莲骂骂咧咧地被拖走了。
马娟兰从丈夫那里得到了事情已经办妥的好消息,回来的时候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对着苏净禾嘘寒问暖,还硬是要帮着打扫房子,等到聂正崖到家才带着女儿走了。
这一头,聂正崖将人送出门,把门一关,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头放着整整齐齐十张大团结,又有些零散票子,一叠粮票、油票,还有几斤肉票。
他把布包递给了苏净禾,眉宇间是难得的舒展:“大伯不肯出钱,说要按月给我们粮食,我没理他,把名额卖给招队长了,你收起来放着,现在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等我明天给你炖肉吃。”
听到后头这一句话,苏净禾好不容易才松了一口气,背后一下子吓出了一身冷汗。
聂正崖什么都好,就是厨艺太差,做出来的东西虽然不至于不能吃,但是再好的食材,到他手里都能糟蹋了。
她连忙摇头,指着面前的搪瓷碗:“二哥别忙,马婶子送了两碗肉汤过来,还有这些鸡鸭蛋,够我们吃好多天了!”
又把手里剥好的鸡蛋送到他面前:“这是初生蛋,很有营养,二哥快吃!”
聂正崖把她的手推了回去,眉眼里都是笑:“你吃,二哥早上吃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