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祝大山愿意帮忙,他怎么肯放过这样的机会?
他长得还挺斯文,看着不像是田间地头常见的庄稼汉,倒像个书生,就是长了一对大小眼,看起来格外的滑稽。
那小眼还漏光,被盯着的时候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房秋实从小就怕他,每当他喝醉了发酒疯,就逮着她们姐妹三个撒气,大姐被打得逆来顺受,二姐却彻底成了反叛的代名词,嫁人后跟家里直接老死不相往来了,至于她,个子矮力气小,随便被房世元拎起来一吓唬,就丢了半条小命,哪里还敢反抗,敢争取自己想要的明天?
所以上辈子,她眼睁睁看着他烧了她的录取通知书,眼睁睁看着他把她的身份证明、大队开好的介绍信以及家里的户口本全都剪成了碎纸屑。
随后他借着补办的借口,一直拖,一直拖,拖到人家大学开学一个多月,才假惺惺拿着补办好的证件给她说:“三丫,家里没钱,反正也晚了,就不上了吧。”
不,她要上!
她偷偷取走了家里一百块钱,揣着硕果仅存的准考证,和刚刚补办好的身份证明,又磨着支书重新给她开了介绍信,偷摸去了火车站,结果还没上车,就被房世元找到了。
恶狠狠了掌掴了她两个大嘴巴子,把她从火车站一路提溜回家,一回来就锁在了屋子里,到处给她张罗婆家去了。
她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祝大山看上了定下来做他大儿媳的。
那时候的她,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子了,却还是每天坚持穿着学生时代的校服,手里攥着那张准考证,奢望着可以飞出去,可以读大学,可以有不一样的未来……
现在,她看着房世元那明明斯文却道德沦丧的丑恶嘴脸,恨意犹如滔滔江水,汹涌而来。
她要激怒房世元,她要让祝大山看看他的这个亲家公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她忽然从床上跳了下来,扑到窗口摆着的缝纫机那,抄起上面的剪刀就要往自己心口扎:“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可以买卖换取钞票的货物对不对?我和两个姐姐再听话再用功,都比不上你那宝贝儿子的一个指头尖儿金贵对不对?那好,我今天就是死,也绝对不会让你称心如意!想拿我公公的钱继续贴补你那个吸血鬼儿子?做你的梦去吧!”
房秋实爆发性的怒吼声,吓得祝大山顾不上什么忌讳,直接冲了进来,一进来就看到房世元在跟自己闺女抢剪刀。
一个成年男性,力量上的优势是压倒性的,所以毫不费力就把剪刀抢了过来,可祝大山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到房世元调转剪刀的刀尖,恶狠狠地鬼叫道:“你要死是不是?你要死死外面去,走,老子成全你!”
眼看着房世元就要把人提出去说不定还会捅上一剪刀,祝大山忙扑上来解围,一边拦着房世元,一边催促老二祝有财去喊大队长过来。
最终大队长带上五个民兵,硬是把房世元给押走了。
祝大山捂着被房世元捅伤的小臂,一屁股跌坐在藤椅上,瞬间苍老了好几岁。
他像是从鬼门关外走了一遭,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可从没见过儿媳妇这么不管不顾寻死觅活的样子,看来是真的上头了。
算了,人在气头上,说什么都没用了,让她离了出出气也好,等他赶紧把祝翠莲嫁出去,再想办法一点点把人哄回来。
便哽咽着对祝有财说道:“去,钥匙拿去,去我屋里把户口本拿过来给你嫂。顺便,把你嫂的工钱也拿过来,红绸布包着的那个,一共一千二百七十九块六毛,我一个子儿都没动。前阵子我还跟你克俭叔炫耀,我说你看看我家秋实,光织地毯都能织这老多钱,不愧是文化人,耐得住寂寞,那些复杂的花色,我看一眼就头晕,她却能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一直做到完工,从来都不抱怨。这样有恒心有毅力的好姑娘,谁家娶了谁家享福咯。所以这钱啊,我原打算帮你嫂存着,等她和你哥有了孩子,趁着我和你娘身子骨还利索,帮着带几年,她可以抽空把大学念了。我知道的,她一直咽不下这口气,她有这才华,凭啥不给念呢?到时候用她自己的钱出去念书,就是你娘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可惜了,可惜了啊,我老祝家,到底是留不住她了呀……”
祝大山老泪纵横,生无可恋地躺在那里。
房秋实却面无表情,淡然地接过了户口本和她的工钱。
按理,她该说声谢谢,换个普通人家,不可能给她这么高的彩礼抬高她的身价,可这钱不是她拿的,是她爸妈卖女儿的钱。
换个人家,也不可能四大件齐备,让她风风光光地嫁人,可东西买来她也没怎么用,离婚她也不带走。
最关键的是,她恨祝大山。
上辈子祝大山一个劲地贴补房家,养刁了她娘家的胃口,一开口就是几大百的要,刘秀娘又到处嚷嚷做宣传,说他们家怎么对儿媳妇好,连儿媳妇的娘家人都养着。
这么一座又一座大山压着,即便她察觉出来不对劲,也没办法挣脱。
更何况,那时候身边所有的人都在骗她,她本就天真不谙世事,自然被耍的团团转。
而祝大山,在得知真相之后,不但不肯她离婚,还联合她娘家人一起胁迫她,道德绑架她。
可以这么说,她的悲剧,有娘家人的一半,也有婆家人的一半。
这两家人哪一个都不是无辜的,她恨他们!
所以她从拿到户口本的那一刻起,就再也不想多看祝家人一眼,至于她那个正在号丧的娘,居然威胁她要跳河。
她冷笑一声,攥着自己的结婚证头也不回:“那你可要找个干净点的河去跳,不然弄脏了以衣服还要浪费洗衣粉。”
说完,她便越过院门催促祝鸿来,只要红本变绿本,她就自由了。
第013章 拿着绿本本出来,在民政局……
祝鸿来实在窝囊得可以,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自己拿不了主意。
房秋实站在门口喊他,他却一个劲地去看祝翠莲,非得等祝翠莲点头了才敢迈出这个门槛儿。
看得房秋实想一个巴掌糊死这个蠢货。
她耐心地又等了会,见这两个还在厨房里交头接耳磨磨唧唧,实在没耐心再等了,干脆走进去,一把搡开祝翠莲,讥讽道:“怎么?大姑姐连我和鸿来离婚的事都要插手?我公公还活着呢,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当了?”
厨房离院门口近,房秋实又故意拔高了声音说,立马有那好事的探进半个身子来,盯着祝翠莲看笑话。
祝翠莲没想到,一直闷葫芦不吭声的房秋实,臊起人来还挺有一套的,忙推开祝鸿来:“胡说什么呢,我这不是怕我弟弟吃亏,跟他再核实一下你们的离婚协议嘛。”
“是嘛,是怕鸿来吃亏还是怕你自己吃亏啊?还是说又没憋好屁在算计我呢?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谁再继续挖坑给我跳,我就把她的丑事抖到别的村去!我倒要问问乡里乡亲的,有没有这么欺负人的!”房秋实越说越激动,连后面堂屋那里的祝大山都惊动了。
祝大山被房世元捅了一刀,虽然伤得不重,可心情苦闷,再也见不得家里闹什么笑话了,立马用没受伤的手抄起扁担来赶祝鸿来。
祝鸿来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房秋实走了。
两人一人骑一辆二八大杠,在众人的围观中,就这么走了。
今天不知道什么好日子,民政局门口挤挤挨挨全是人,长龙一直蜿蜒出去,延伸到了旁边的公安局和招待所门口。
两人只能排队,一等就等到了下午。
期间房秋实质问祝鸿来,那会在厨房又在憋什么坏点子呢?
祝鸿来还是第一次见火|药味这么冲的房秋实,被吼了两嗓子就老实全招了。
原来是祝翠莲不甘心,她知道祝大山是绝对不可能让她和祝鸿来结婚的,不然也不可能着急给她说了江心洲的婆家。
而她现在怀孕了,也确实需要一个冤大头分担养孩子的压力。
所以思来想去,她觉得还不能让房秋实离,因为房秋实可以帮她照顾苗苗,毕竟,祝大山和刘秀娘都没什么文化,比不得房秋实一肚子墨水,所以她撺掇祝鸿来,去倒打一耙,就说房秋实和刘未明有一腿,到时候闹起来,这婚就离不成了。
祝鸿来原本也是这个打算,可架不住这几天陆茂行有事没事就恐吓他几句。
他怂了,只得跟祝翠莲商议别的办法。
“你表弟恐吓你什么了?”房秋实瞪着祝鸿来,她的气势很足,虽然个子小小,却硬生生压得祝鸿来喘不过起来。
连撒谎都不敢了,坦白道:“他说我要是再欺负你,就卸了我的两条腿。”
这话她信,因为陆茂行确实是个火爆性子,只有在她面前温柔小意。
看着祝鸿来这窝囊样,她不由得想起祝大山之前说的话,没错,耳根子软的人,跟谁近就听谁的。
她要是真听田甜的,留下来稳住局面,一点点把祝鸿来往自己身边划拉,估计还真有戏。
加上祝翠莲又要嫁人了,少不得要跟祝鸿来分开,到时候祝鸿来还能翻出她的手心?
可是不行,她嫌恶心!
一想到这个男人跟别的女人在草垛翻滚,就说不上来的恶心,更可怕的是,他为了成全他和祝翠莲的“真爱”,不惜拉上她和陆茂行做垫背的,一个守了大半辈子活寡,一个被他们用亲弟弟刘未明威胁,当了半辈子提款机。
这些糟心事,让房秋实恶心得想一把火把这一大家全烧死算了。
要不是她还顾忌着陆茂行,要不是她舍不得他一个人孤独地走下去,她今天气头上真的就不做人了。
现在,她听着这对狗男女,居然跟上辈子一样,还想拉刘未明下水以此来要挟陆茂行,她就恨毒了他们。
立马扇了祝鸿来一个耳光,啪的一声,清脆响亮:“没用的孬种!你就一辈子钻在祝翠莲□□里做人吧!你也配做男人,呸!”
祝鸿来被打得整个人都懵了,以至于工作人员喊了好几声,他才磨磨蹭蹭地走上前来,掏出自己的红本本,递了过去。
最终两人拿着绿本本出来的时候,太阳都快下山了。
霞光万里,从天的那头铺展到了头顶。
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在民政局门口分道扬镳,一个走大路回去,一个,则走了小路。
她和陆茂行说好了,要是今天一切顺利,两人去碧水村和通江村中间的小路碰头。
所以看起来,她像是回娘家了一样。
祝鸿来没有怀疑,捂着脸上的五指山,讪讪地走了。
房秋实个子小,以前蹬起二八大杠都费劲得不行,总感觉腿不够长,可是此时此刻,这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她左一腿右一腿地蹬着,飞一样往回赶。
终于在两村中间的小河边,看到了坐在桥上垂钓的陆茂行。
一时激动,连车都没心思好好停了,直接摔在路边,跑过去,冲过去,扑到了陆茂行面前。
陆茂行老远就看见她了,此时也放下了吊杆,站在那里,伸出左臂,拥她入怀:“办好了?”
“都办好了,地归我,彩礼不要我还。以后桥归桥,路归路。顺便,我今天扇了祝鸿来一巴掌,特别解气。”她笑着仰起头来,骑车骑得太急,整张脸红扑扑的,格外惹人怜爱。
陆茂行没忍住,俯身在她眉心亲了一口:“扇得好。”
唔,这熟悉的宠溺的亲吻,让房秋实很容易沉溺进去,便索性踮起脚来,环住他的腰身,主动索吻。
看着怀中女子这娇憨可爱的模样,陆茂行也没太矜持,热烈地回应了她喷薄的情感。
天色俞晚,两人耳鬓厮磨了一会,还是松开了彼此。
房秋实跑过去扶起地上的二八大杠:“快黑了,我得赶紧去把我东西收拾出来。”
“好,你先走,我等会回来。”陆茂行咂摸着嘴唇,真舍不得。
这小妮子又香又软又甜,只有祝鸿来这种蠢货才会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倒是便宜他了。
他对着她夕阳下的背影提醒了一声:“住家船我给你找好了,在后面港河芦苇荡旁边,钥匙在你房间的军绿色格子背包里,等会你提轻的物件过去,大件的等我和未明来。”
“好!”房秋实回头看了眼,目光落在他悬挂着的右臂上,忽然想起了什么,又从车上跳了下来。
一溜小跑到他面前,双手扶着膝盖直喘气:“不对啊,你去找你爸了?”
“嗯。”陆茂行声音听不出什么波动,可内心已经开始惊涛拍岸了。
糟了,他的小秘密要被发现了。
果然,下一秒就听房秋实质问道:“你爸不是去首都了吗?所以你是从云南去了北京再回来的?你这伤是不是压根没处理啊?”
“……”他扭过头去,不想承认。
因为不善撒谎,却又不好出言否认,干脆脖子一横,咬紧牙关,什么也不说。
房秋实气哭了,扑上来捶打他的胸口:“你是不是傻啊,我差你这几天时间吗?啊?你要是落下病根,不是要羞愧死我吗?”
“其实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大不了以后胳膊抻不直,再严重点可能关节那里长死了。”陆茂行不忍心看她哭,还是扭过头来,轻轻擦了擦她刚刚沁出的两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