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也在亲友的起哄声里,为他戴上了戒指,环着他的脖子,踮脚亲吻。
可就在她挽着他的手臂去敬酒的时候,意外就这么不期而至了。
现在,她看着面前年轻的容颜,一时有些恍惚,说不清是被泪水模糊了视线,还是这一切本就那么的没有真实感,她总觉得,今晚的陆茂行,似乎与她之间隔着一层纱一层雾,叫她看不真切。
她只得试着伸出手,去触碰那近在咫尺的面庞。
如果……她是说如果,如果他躲开,那么他就不是她后来拥有的那个陆茂行,而是前半辈子被祝翠莲耍得团团转的陆茂行。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可不可以提前去接触他?
他那么古板那么严肃的一个人,会不会认为她居心不良?
算了,还是先踹了渣男办了离婚再说吧。
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小麦色的皮肤时,房秋实怂了,那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让她不敢过早去面对糟糕的可能性。
她愿意再自欺欺人一会,只要她不去验证,就可以当做他还是她认识的那个陆茂行。
可就在她手腕下垂,即将收手的时候,男人滚烫的面庞忽然贴了上来,手腕被捉住,掌心被黏住,他在她手心里蹭了好一会才开口:“是我。”
!!!
什么?
是他?
她该怎么理解这句话?
是哪个他,是她后来拥有的那个他吗?
简短有力的两个字,让她即将灰暗的心重新燃起了希望。
她终于主动抚摸了两下他的脸庞,真好,年轻真好,她还从没有注意过他年轻时的容颜。
当年第一次见面,是在她和祝鸿来的婚礼上,远在云南参军的他,特地赶回来参加这个名义上表哥的婚礼,敬酒的时候,目光有意闪躲,避她而不见。
那会她以为他讨厌她,还难过了一会。
二十年后走到一起,她还不甘心地问过,直到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他对她一见倾心,怕自己失了分寸,才移开了视线。
他原以为她被祝鸿来和祝翠莲欺骗戏弄,她会过不下去,谁想到,她居然忍了那么久。
他也明白她的无奈,□□十年代的人很重视自己的名声,一个姑娘家,被娘家人道德绑架,加上她那个妈,动不动闹死闹活自杀跳河地逼着,她要是真的不顾亲妈死活闹离婚,走哪儿不要被人戳脊梁骨?
最后硬是在祝家多待了十几年。
他和她,就这样硬生生多浪费了十几年的时间。
而她被那几个白眼狼赶出家门后,又遭受了白眼狼是祝鸿来亲生孩子的打击,一度精神抑郁去了疗养院,一待就是三年。
掐头去尾,前前后后加起来,二十年的时间就这么喂了狗。
现在,她终于可以弥补一下缺憾了——没能在年轻的时候,及时止损,跟对的人在一起。
想到这里,她忽然松开了手。
这年头流氓罪还没有废除,她还是他人妇,虽然没有夫妻之实,可别人不知道啊。
她可不能坑了他。
她急忙站了起来,抬眼看了看四周。
果然,刘未明跟过来了。
这个疯孩子,她得小心一点。
她往后退了几步,跟陆茂行拉开一段距离,刻意压制住自己汹涌的情绪,尽量平静地说道:“我和你表哥过不下去了,你们谁都别来劝我,我回去就跟他谈离婚。”
这句话一字不落让刘未明听了个清楚,他那原本哭丧着的脸,此时却闪着雀跃的光芒。
即便他不知道,他表嫂的这句话,其实是说给他哥听的。
他走过来,有些惧怕地看了眼他哥,劝道:“哥你听到了?嫂子受不了表哥了,你别劝了,又不是你过日子,你知道什么啊。”
陆茂行没接这话,站起来,深深地看了房秋实一眼:“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说着他甩下肩上挎着的军绿色背包,掏出消毒水、纱布和简单的手术器械,手脚利索地给她清理、缝合、包扎伤口。
“痛了就咬我胳膊,没事儿,我皮糙肉厚的,不疼。”陆茂行专注地下针,熟练到让人心疼。
真不知道当兵那几年,他会遇到多少次这样没有麻醉硬生生缝合伤口的时候。
房秋实咬住嘴唇,忍了下来,哼都没哼一声,她不舍得咬他。
前前后后不到十分钟,就处理好了。
她说了声谢谢,再次拉开一个疏远的距离。
陆茂行淡然抬眸:“回娘家吗?还是跟我们一起回碧水村?”
“回碧水吧。”房秋实已经想好了,她要找公公祝大山说离婚的事。
因为祝家真正当家做主的是祝大山,虽然平日里她那个婆婆上蹿下跳各种作妖,祝大山都会熟视无睹,但牵扯到原则性的问题,祝大山可以拥有一票决定权。
比如祝翠莲和祝鸿来的丑事,祝大山一定是容不下的,不然的话,这两个寡廉鲜耻的姐弟,也不用这么偷天换日瞒天过海,拉上两个垫背的,来成全他们的真爱。
听她语气坚定,陆茂行没说什么,让刘未明走在前面,房秋实走中间,他落后两步,殿后。
一路无话,各有各的心思。
到了碧水村,老远就听见她婆婆刘秀娘在那号丧一样的哭,还口口声声要让房秋实血债血偿呢。
房秋实一点都不意外,上辈子祝翠莲也用了苦肉计,自己撞铁犁上去,就为了倒打一耙。
不过这一次,她可不会再吃哑巴亏了!
第004章 (捉虫)姐,你说,二爷爷……
祝大山是碧水村的传奇人物。
这人的前半生都只能用本本分分踏踏实实来形容,活到四十四岁那年,都还只是个靠手艺吃饭的泥瓦匠。
村里大半的人家,住的房子上都有他砌的砖,每逢雨过天晴,也总有人来喊他修补屋顶,修完了塞几只鸡蛋给他,当做谢礼。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虽然他的手艺不至于让祝家大富大贵,但至少可以活得相对不那么拮据。
因此,他和刘秀娘各自带着一儿一女重组家庭之后,又生了一个儿子,养的都还算可以,很少饿着苦着哪个孩子。
几年前国家恢复了高考,读书又有了盼头,他是很想让三个孩子都去考考看的,结果除了小儿子听话去试了两次,另外两个一听考试就避之如蛇蝎,理都不理他一声。
气得他出去喝了一阵子闷酒,这才结识了镇上的第一位倒爷黄克俭。
黄克俭是镇长黄克勤的亲兄弟,对于政策方面的事情知道得比较清楚,所以上面一旦松开了口子,他就开始动脑筋了。
包产到户,改革开放,价格双轨制。
这些都成了黄克俭反复琢磨的事儿,后来他一拍大腿,出去干起了倒买倒卖的行当,不出三个月,成了镇上第一个万元户。
农村人乡土情结重,赚了钱想的不是去城里买房子,而是先在老家盖栋好房子,所以要请手艺好的泥瓦匠来干活。
加上两人又是酒友,一来二去,便成了知己。
房子一盖完,黄克俭就带着祝大山去做倒爷。
扬江镇盛产银杏和竹子,虽然这年头银杏深加工没做起来,但只是单纯的倒卖银杏果也能挣不少。
而竹子都被劈做竹篾,做了篮子筐子椅子凳子,这东西,从手艺好的工匠手里一出来,可一点都不比工厂流水线上的东西差。
而且竹篾制品结实,耐造,城里人也爱用。
祝大山便和黄克俭分工合作,哥俩一个倒卖银杏果,一个倒卖竹篾制品,很快都富得流油。
祝家也因此成为了碧水村第一个盖起了小洋房的人家。
祝家人在村里走路,谁看了不是满脸堆笑?
祝大山一时间成为了比村支书更受追捧的大人物。
到了儿女婚事上,祝大山自然也就大方得很,一开口就是888的彩礼给了房秋实娘家。
这在八四年的农村来讲,绝对是真正意义上的大手笔,而房家夫妻两个急着花钱摆平小儿子闯下的祸,自然就把心一横,卖了女儿贴补儿子。
数钱的时候,夫妻俩笑得看不见眼睛,直夸房秋实的书没白读,完全无视了房秋实想读大学的真实意愿。
其实祝大山自己还挺爱读书的,奈何他生在战乱年代,没赶上好时候,家里又是贫农,没有那个条件。
现在日子过好了,有盼头了,他这心里却还是觉得意难平。
这才看上了考上了大学的房秋实。
倒不是他故意横插一脚毁了房秋实上大学的希望,而是在他知道房秋实这人的时候,房秋实的录取通知书就已经被她爹妈给烧了。
女子读书无用论,在这个闭塞的乡村里还是一种大行其道的观念。
他改变不了房家人,又不想委屈了房秋实,所以大手笔地甩彩礼,四大件彩电、冰箱、洗衣机、录音机一个都不缺,让房秋实很是风光地嫁到祝家来做了他的大儿媳妇。
他想着,只要房秋实跟祝鸿来生下孩子,到时候孩子有这么一个学习好的娘,还愁考不上大学?
但凡他的孙子辈里出一个大学生,他这辈子的遗憾也就可以弥补起来了。
所以祝大山对房秋实很是看重,一开始刘秀娘磋磨房秋实的时候,他总会出来说两句公道话。
可是他再公道,也架不住房秋实的肚皮没有动静啊。
这都嫁过来一年了,他还是没看到大孙子,渐渐地,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刘秀娘胡闹去了。
房秋实上辈子不懂,被祝鸿来忽悠着男女躺在一起手牵手就能生宝宝,一直信以为真,直到她跟陆茂行走到一起,才知道那是多么可笑的谎话。
现如今,她要离婚,势必要把这些隐情都跟祝大山交代清楚。
她也不怕祝大山不同意,要是祝大山不讲理,她就闹,祝大山要面子,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这个碧水村首位万元户在村里被人说三道四的。
她豁出去了,比起脸皮,一辈子的幸福更重要,不是吗?
再说了,做出丑事的又不是她,她怕什么啊?
死过一次的现在,她算是顿悟了,想通了。
因此她走着走着,脚步不由得加快起来,好像迟上一两分钟,都是对自己人生的一种亵渎。
她这一加速,很快把刘未明甩到了身后,走上前去,迎着刘秀娘那吃人一样的目光,探头朝着院子里喊道:“爸?爸你睡了吗?我有要紧事跟你说。”
祝大山正在后面堂屋里抽叶子烟呢,闻言抬头看了眼院子外面,没见着房秋实的人,倒是见着了对他挤眉弄眼精神抖擞的祝翠莲。
他又不傻,当然知道这母女俩合起伙来挤兑他这个大儿媳呢,可他只是祝翠莲的后爸,怕人说他偏心,所以格外地宠着祝翠莲,在计划经济的时代,家里从没让祝翠莲干活挣过工分。
现在有钱了,更不可能让丧夫回娘家的继女受委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