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耗子说这话的意思,我可以猜出几分,此人来盗墓是为了找什么“果实”,可墓中并没有这个东西,不仅扑了个空,还掉进石窟摔死了。土耗子的头如同阴魂不散,含冤负屈喃喃自语。我们仨寒毛倒竖,身首异处的人头为何会飞还会说话?应了胖子那句话了——闹鬼也没这有么闹的!探照灯光束投在土耗子脸上,可以见到他脸如白纸,五官扭曲,目光中全是怨愤。
虽然我父母都是军人,可我毕竟是跟祖父长大,尽管不愿意承认,骨子里却或多或少有些个迷信意识,以为土耗子从祖师爷处得了什么妖法,仅有一个脑袋还可以说话,我又不会掐诀念咒,如何对付这个妖道?胖子却是个混不吝,一向豁得出去,见了玉皇大帝也敢耍王八蛋,怎会将一个土耗子放在眼中?他二话不说,抬起猎枪往土耗子脸上打了一发。他从黑水河屯子中带来的猎枪,是以村田22式步枪改造而成,在东北民间称为“铜炮”。山里的猎人和土匪不懂枪支型号,习惯使用绰号一般的土名,比如将毛瑟手枪称为“盒子炮”,鸟铳一类燧发枪叫“土炮”。步枪改成的猎枪属于后膛枪,使用铜壳子弹,因此上称之为“铜炮”。别看村田22式步枪也是老掉牙了,属于日俄战争时期流入东北的枪支,到了猎人手中,可比从前膛装填火药铁砂的土炮厉害多了。那还是四舅爷当年用了三张熊皮,从马胡子手上换来的,平时根本舍不得使。深山老林中的大猪皮糙肉厚,鸟铳土炮几乎打不死,一对獠牙所向无敌,简直比熊还厉害。而有一杆铜炮的猎人,可以单枪匹马对付野猪,实际上威力仅相当于一般的步枪。胖子这一枪打出去,“砰”的一声硝烟弥漫,枪声在石窟中反复回响。原以为打中了,怎知土耗子那张脸转到了一旁,刚好躲过了这一枪,他咬牙切齿,对胖子怒目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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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头一枪没打中,他见土耗子的人头绕了过来,还没顾得上拉开枪栓上弹,只好往旁躲闪,躲了一半意识到尖果还在身后,当时来不及多想,扔下村田22式猎枪,张开双臂将土耗子的人头抱住了!老北京有句话——十八十九力不全,那也分说谁,胖子是一次可以吃掉三十个窝头的主儿,他这两膀子力气,虽然说不上“横推八马倒,倒拽九牛回”,可也比一般人厉害多了,当下使了个挟山跨海,抱住了土耗子的人头,双方较上劲了。那个人头满脸怒容,口中不住叨叨,越说越是含混不清。我在晃动的探照灯光束中,只见人头下有个黑乎乎的东西,一条手臂粗细,要说是脖子可太长了,见头见不到尾,有如一个人首蛇身的怪物!
尖果一看胖子拽不住那个人头了,她也上前相助,怎知人头有股子怪力,两个人合力,仍不由自主被拽得往前一个趔趄。我急忙挥起军刀,狠狠一刀劈了下去,刀锋正砍在土耗子的人头与脖子相交之处。那个黑乎乎的“肉脖子”猛地向后一缩,而胖子和尖果正使尽全力将人头往前拽,只听土耗子口中发出一声怪叫,人头居然被他们二人从“脖子”上硬生生拽了下来。土耗子白纸一般的脸上全是血,双目翻白,竟一动不动了。几乎是在同时,对面传来一阵异响,听得人肌肤起栗,头皮子直发麻。我用探照灯往前一照,只见被扯掉人头的“脖子”前端有无数条血淋淋的肉须,上面还挂着粉色的脑浆子,正在伸展攒动。我们三个人在探照灯的光束下看得分明,均是心惊肉跳,当即往后连退几步。胖子抬手将土耗子的人头扔了出去,惊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和尖果也没见过这东西,形如怪蛇,却无头无鳞,半似曲鳝半似拧勾,什么叫曲鳝?以前将出没于土中的蚯蚓称为曲鳝,拧勾则指擅于钻洞的泥鳅。记得之前在17号屯垦农场的时候,我们曾听蒙古族牧民说起——故老相传,草原上有一种吃人脑髓的怪虫,形似曲鳝,此虫吃下人脑之后可以口出人言,或许近似此类。
辽墓下的洞窟是一个殉葬坑,殉死之人的首级堆积如山,引来了蒙古草原上的怪虫。这东西肉身无鳞,大约有人臂粗细,至少一丈多长,前端长了几十条肉须,可以在土中穿行。土耗子刚摔死不一会儿,怪虫前边的肉须伸进土耗子头中,似乎可以与人头中的神经相接,使之保持将死未死的状态,甚至能够开口出声,但是只能说出死亡瞬间残留的意念。至于土耗子口中说出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在当时的情况之下我完全无法理解,也根本没有时间多想,不过稍稍这么一愣,怪虫攒动的肉须已经伸到了我的面前。我无路可退,只好挥刀劈过去,怎知刀锋却被肉须卷住,使上吃奶的力气也拽不回来。胖子趁机捡起村田22式猎枪,拉开枪栓将子弹顶上膛,对准怪虫扣动扳机,“砰”的一枪正打在怪虫身上,黑血四溅。
怪虫挨了一枪立即往后一缩,放开了卷住的军刀,但听石壁上窸窸窣窣一阵响动,转眼不见了踪迹。我举起探照灯往发出声响的位置照过去,却跟不上行动奇快无比的怪虫,它在一瞬间绕到了我们身后,伸出肉须缠住尖果。我和胖子听到声响,急忙转过身去用探照灯对准怪虫,胖子又开了一枪,怪虫连中两枪,身子被击穿了两个大洞,没打死它却把它打惊了,当即甩开尖果,在石窟中到处乱钻。周围的怪虫不止一条,全让它惊了出来。
我们仨人手上仅有一盏探照灯和一盏马灯,顶多照得到身前几步,几乎和摸黑没什么两样,而且光凭一杆老掉牙的村田22式猎枪,威力也不足以干掉任何一只怪虫,一旦陷入重围,谁都别想活命。三个人一想到怪虫噬脑的可怕之处,头皮底下发麻,真是胆都寒了,当时只有一个念头——赶紧逃出去!我们可不想坐以待毙,正要用步兵锹挖洞逃命,探照灯的光束一晃,突然照到一张生出水银斑的小脸,脸上抹的腮红十分鲜艳,双目却已塌陷,头上挽了两个抓鬏,顶了一个银盔头,身穿大红大绿的绣袍,脖子上挂了一块长生牌,两只小脚穿了绣鞋,顶多六七岁。这张小脸我之前见过,是墓主棺椁中殉葬的童女之一,土耗子进入地宫盗墓,那么多奇珍异宝一件没掏,却将这个殉葬的童女用麻袋背了出来,后来土耗子掉下石窟摔死,装了殉葬童女的麻袋仍在石台上,我们并没有将它带下来,此时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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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了一惊,再将探照灯转过来,却已不见了殉葬的童女。冷不丁见到这个主儿,可比刚才见到土耗子的人头开口更恐怖!封建王朝以活人殉葬的风俗持续了几千年,有所谓的“杀殉”,是将殉葬之人杀死之后埋入墓穴;还有通常所说的“活殉”,也就是活埋。过去的人迷信死后升天必须有童男童女开道,因此墓主身边往往有童男童女相伴,为了保持尸首千年不朽,大多使用“杀殉”,掏空内脏填进朱砂或水银。辽墓棺椁中的童女死了千百年,麻袋又扔在高处的石台上,没有东西会去动它,怎么突然到了我们身边?我是让它吓了一跳,胖子和尖果却没看见,胖子拽了我一把说:“你见了鬼了,发什么呆?还不赶快逃命!”我让他这一叫才回过神来,再次用探照灯往前照,想看看那个殉葬童女跑去了什么地方,该不会真见到鬼了?
探照灯的光束照向殉葬童女刚才出现的位置,只见石壁上显出一道大豁子,原来殉葬洞崩裂已久,裂隙均被人头塞住,虽然有怪虫出没,但是孔洞都让泥土挡住了几乎看不出来,直至怪虫受到惊动四下里乱钻,豁口中的人头纷纷落下,我们才发觉这里可以出去。当时来不及多想,三个人带上背囊,扒开头骨连滚带爬往外逃。石壁裂缝很深,我们刚爬进去,身后已被落下的头骨埋住,跌跌撞撞往前爬了一阵,直至挤出狭窄逼仄的岩隙,前方豁然开阔起来,往四下里一看,见置身之处位于地层断裂带上,黑山头下的大地从中裂开,绝壁上层层龟裂有如波纹。我向下望了一眼,但见云雾缭绕,幽邃无比,探照灯的光束远远照不到底,而在深处若隐若现似乎有光!
三人惊魂未定,举着武器回头张望,直到确定岩隙中没有怪虫出来,这才喘出一口大气。胖子一向标榜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却十分怕高,甚至不敢往下看,问我和尖果下边是个什么去处,怎么会有光亮?尖果说没想到大山之下有这么一道大裂子,但是云遮雾挡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在发光。我对这二人的话充耳不闻,还在想刚才见到的殉葬童女,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如果不是殉葬童女忽然现身,我们几乎不可能发现出路。倘若不是有鬼,为什么殉葬童女在探照灯前一晃就不见了?难道是为了给我们带路?土耗子又为什么将殉葬童女从墓中带出来?还有土耗子口中一直念叨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上了什么人的当?“果实”又是个什么东西?我觉得这一个脑袋不够使了,再多长两个脑袋也想不明白,转头去问胖子:“你有没有在洞窟之中见到那个殉葬女童?”
胖子说:“我说你见了鬼了你还不信,要么就是把脑袋撞坏了,那个死孩子扔在石台上,怎么会在洞窟中?”
我竟无言以对,心想:顶多出去之后多烧纸钱,别让孤魂野鬼缠上才好!
三个人合计了一下,当下面临的困难,一是困住了出不去,二是有粮无水,背囊里带了干粮豆饼,足够吃个两三天,可那玩意儿又干又硬,给牲口吃都得先砸碎了,我们虽然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但在墓中吃了一嘴沙土,口干唇裂,嗓子里边冒烟出火,干豆饼子实在咽不下去,困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必须尽快采取行动。如果榛子逃出辽墓,去屯子带人过来,且不说能不能挖开埋住墓道的流沙,仅是这一去一回至少要四五天,我们仨困在地缝之中,插翅也飞不出去,又指望不上有人救援,见到下边有光,均以为下到深不见底的大裂子中,或许可以找条活路出来。于是手足并用,攀在龟裂的绝壁上,缓缓向下移动。
不知几千几万年之前,黑山头裂开又再次合拢,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地缝。有的地方过于陡峭,只好放了绳钩下去。用了两个多钟头还没到底,不过终于接近了那片光亮,裂层中云缠雾绕,相距百余步仍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发光,只是很大一片。回望我们下来的位置,隐在黑茫茫的绝壁上,几乎找不到了。三个人见到有泉水从石壁上渗下来,迫不及待喝了一个够,又将行军水壶灌满泉水。胖子从高处下来,已是两腿发软,再也逞不了能,只好先坐下缓一缓,他对我和尖果说:“你们瞧见没有,这么个大裂子中怎么会有光亮?通上电了?”
我对他的话不以为然,虽说“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犁地不用牛、点灯不用油”,这是我们一直以来的目标,但毕竟要一步一步实现,如今半步也还没迈出去,来大兴安岭这么久,从来没见过电灯,我们插队的屯子有个手电筒都舍不得使,至今仍用油灯,这深山老林的地底下,又怎么可能有电?如果是地底的荧光,可不会有这么亮。三个人都觉得那片光亮来得诡异,却想不出个是个什么东西,按捺不住好奇心,又往下走了一段,终于到了底部,只见巨树参天,烟笼雾锁,好一片猛恶林子。谁不知道“雨露滋生禾苗壮,万物生长靠太阳”,地裂子中不见天日,为何有一片密林?
第十三章 照明装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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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一头雾水,完全想不出个所以然,仗起胆子往前走了一阵,隐约望见屋舍俨然,居然是一个亮同白昼的村子,点灯用油可不会有这么亮。我心想:还真有个通了电的村子?胖子之前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让他蒙对了!如果不是通了电,怎么会这么亮?
三人躲在远处看了半天,始终不见人踪,再往近处走,但见一座座屋舍均被苔藓、落叶、泥土所覆盖,仅能看出轮廓,也不知光亮是从哪里来的。面对这个深陷地底的村子,我们也只能凭空揣测,或许如同世外桃源,很多年前为了避免战乱,整个村子迁入地裂子隐居,后来人都死光了,才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不过村民们躲到地裂中,怎么活得下来?又或许是因地陷,村子连同周围的密林,全部落到了这里,可是人都死绝了,树木为何还在生长?又是什么东西在发光?
巨大的光源来自头顶,形同一个光柱,一行人置身于雾中,完全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发光。我不敢大意,将手中的步兵锹交给尖果防身。三个人走进村中,见村口设有碉楼,有一定的防御作用,整个村子规模不大,约有几十座屋舍,十之八九保存完好。其中一座位于正中,比其余的屋子大出一倍有余。我对胖子使个眼色,进去瞧瞧!
二人以铁锹刮去覆盖在门上的泥土,见木板门上贴了门神,颜色都掉光了,屋子也不是一砖到顶,夯土围墙,砌石加固,屋顶上搭了一层圆木,并铺以茅草,与大山里的屋子没有分别。桦木板子造的门上有铁门环,我上前推了几下推不开,可能从里侧上了门闩。胖子搬来一块大石头,扔过去在门上砸了个窟窿。村子中有光亮,屋里却是一片漆黑,尖果手提探照灯照进去,光束所及之处,仅见得到蛛网和尘土。
待到晦气散尽,三个人相继钻进去,只见外屋有一个供桌,斜倒在角落中,墙壁上挂了灰大仙的画像,当中的灰大仙骑在蛤蟆背上,头上有帽子,脚上有靴子,口中衔了一个大烟袋锅子,手捧金元宝,披红挂绿,形象十分诡异。画像下方是祖先牌位,角落中一层一层摆了很多棺材,大小不一,可都说不上大,小的还没有一只手大,大的接近鞋盒子,却和真正的棺材一样,福字莲花朱漆打底,几具白骨散落在地。胖子说:“供什么不好,供个大耗子?把耗子当成祖先爷了?”
我也觉得奇怪,民间历来有供奉“狐黄白柳灰”五大仙家的习俗,这是按颜色排的。另有地八仙,比这五大家多出了三仙,其中也有耗子。因为耗子会水,所以水八仙里也有它。不论怎么排,耗子都在最后,民间倒是有供奉灰仙爷的,可没见过与祖宗牌位摆在一处的。我在灰大仙画像前看了半天,恍然意识到——这是挖金子的!
当年在山沟子里有很多淘金挖金的人,都是穷得叮当响的穷光棍,头顶上没房、脚底下没地,死了都装狗皮棺材,什么叫“狗皮棺材”?就是扔到山上喂野狗,装在狗肚子里,岂不是狗皮棺材?听老人说山里有金脉,便三五成群地进了山,撬挖镐刨累吐了血顶多找到几块金渣儿,发不了财不说,还三天两头为了金子互相残杀闹出人命,于是有人提出来不如兵合一处将打一家,久而久之形成了金帮,仗着人多势众炸开了山梁挖出了金脉。尤其在清朝末年这帮人逐渐成了规模,什么江湖术士、土匪胡子、流放的犯人,乃至于白俄,什么人都有,大多是乌合之众,为首的叫金头。只有那些人在屋中供奉灰大仙,因为灰大仙擅长打洞、上梁、钻山、涉水,正是这些金匪的勾当。并且在民间传说中,灰大仙可以预知未来、予人富贵,便把灰大仙当财神爷,19世纪末东北民间才开始有这个习俗。在灰大仙画像下摆祖先牌位,说明这些挖金的是同宗同族。可想而知,掘金人在山里找到了金脉,由于太贪心了,挖山挖得太狠,将地层掏空了,也没想到下边有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致使整个村子陷落下来,村民也都死光了。
我们三个人又进了里屋,里边一排三间屋子,两旁是厢房,当中一间有土炕,墙上糊了年画,东屋门上挂了锁,胖子一脚踹开,只见屋中也有个土炕。炕上一个穿红袄红鞋的死尸,皮干肉枯,一头长发挡住了脸,不过可以看出是个女子,用绳子五花大绑捆了个结实。我没敢让尖果进来看,合拢东屋房门,又打开没上锁的西屋,走进去一看,土炕下摆了两个铁皮包角的大躺箱,一个里边装了十几块狗头金,另一个里边放了枪支,有长有短,除了俄国造,还有日俄战争及日军占领东北时期流入的步枪,不过大多长了锈,枪栓都拉不开了。躺箱中还有几支连同弹夹裹在油布中的手枪,抹了枪油,仍和新枪一样,一水儿的勃朗宁M1900,民间俗称“枪牌撸子”,又叫七连子儿或七音子,一个弹夹七发子弹。没开过封的铁盒中,装满了黄澄澄的手枪子弹,还有许多开山用的土炸药。
常言道“白酒红人面,黄金黑人心”,挖金的最怕土匪劫掠,又隐居在深山老林之中,甚至本身也可以说是“金匪”,一向骁勇剽悍,不受官吏驾驭,村子里当然要有枪支。还得说是金匪有钱,以往那个年头,一支步枪换两匹马,一颗子弹值八个鸡蛋,雇炮手的地主大户也买不起这么多枪。
我和胖子、尖果一人揣上一支枪牌撸子防身。胖子那杆老铜炮猎枪动不动哑火,威力却不小,他舍不得扔掉,仍背在身上,当下打开背囊,塞进去好几捆炸药,又装了撸子手枪的弹夹,还要往里边装狗头金。他说之前为了追土耗子,没来得及在辽墓中掏几个金镏子,给四舅爷带几块狗头金回去,老头儿的嘴不得咧到后脑勺去?我吓唬他:“挖金子的人没有不贪的,咱们带了这些死鬼的金子,只怕走不出去!”
胖子可不在乎:“狗头金是大山里长的,凭什么不让我带走?再说死鬼要金子有什么用?上阴间孝敬阎王爷去?”
我对胖子说:“你带上一块狗头金就够了,这一个大金疙瘩顶得上多少金镏子,地裂子深处一切不明,凶险少不了,带多了反而是累赘。”
胖子说:“能有什么危险?土耗子不是已经摔死了?”
我说:“先不提别的危险,这些村民是怎么死的?”
胖子不明所以:“村子陷入地底,摔也摔死了,哪还活得了?”
尖果听出了我的意思,她说:“整个村子以及下方的岩盘,几乎保持了原样,屋中的摆设也没摔坏,所以陷入地底之后,村民们并没有死。”
胖子说:“村民困在这里……饿死渴死了?”
我说:“你们看见堂前的白骨没有,如果说皮肉都烂尽了,身上的衣服鞋袜到哪儿去了?如果说找不到吃的,村民们为什么关了屋门,躲在里边不出去?从村中的枪支和摆设上看,陷进地裂子的年头距今不会太久,往多了说五六十年,屋子里灰仙爷的画像颜色还没掉光,死尸身上的东西就变成灰了?”
这还仅是其一,其二,村子前边的光亮也来得古怪,深山老林绝无人迹,大裂子下边怎么可能通电?我们应当带上用得到的东西,尽快离开此地。不过供奉灰仙爷的村民,常年在山中凿洞掘金,他们陷进来都逃不出去,我们又有多大把握?我让胖子和尖果先留下,看看大屋之中是否还有我们用得上的东西。我一个人到旁边的屋子转了一遭,周围几处屋舍,同样关门闭户,屋中都是白骨,可见村子陷入地裂,村民们并没有摔死,但是为了躲避什么,全将屋门上了闩。土坯屋舍大致完好,屋顶又全是茅草,有东西进来也是从屋顶进来,村民是被那些东西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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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以为光亮从村中而来,如今却发现这个村子根本没通电,几十年前陷入地裂子,当时使的还是油灯。裂谷走势蜿蜒曲折,两边是直上直下的绝壁,中间忽宽忽窄,从高处落下的泥土逐渐堆积,有的地方高,有的地方低,云雾弥漫,不知是什么东西在发光。当我出来的时候,密林深处的光又不见了,我有不祥之感,担心两个同伴遇上危险,匆匆返回村中大屋。
胖子在土炕旁边找到一口大缸,上边扣了盖子,还压了块大石头,打开来一看,缸里有十几瓶蜡封的灯油,里面是上等的鲸鱼膏,所谓“鲸鱼膏”,系以鲸鱼油脂熬制而成,可以烧很久,还不熏眼,但是价格特别贵,是伪满洲国时期的日本货,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只有金匪才用得起。尖果则从在躺箱中找到几本残旧书卷,大多受了潮,翻都翻不开,能够翻开的几本,有的记录了村子里挖出多少金子,购置了多少枪支,甚至还有买了多少人口,有的是族谱,上边有各家各户的人头儿。
我问尖果:“有地图没有?”尖果并未见到地图,挖金之人对金脉的地点看得比命还重,绝不会留下任何线索。鲸鱼膏灯油我们用得上,账本族谱却没什么用,不过其中一卷中的内容全是村子里发生的大事。我们打开一瓶鲸鱼膏,点亮屋中的油灯,借着光亮翻了一遍。
原来当年有金匪在山中葬马掘穴,意外见到了金脉,遂举族迁至此处,年复一年在村子下边挖金子,金洞越掏越深,金子越挖越多,一来二去发了大财。有一次,金匪首领忽然见到金洞深处白光闪烁,身边的大舅哥会拍马屁,告诉他此乃祥瑞之兆,闪光之物可能是传说中的“金王尸衣”。传说老时年间,在东北深山老林中出了一位“金王”,天赋异禀,善识金脉,什么地方有金子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真可以说是富可敌国,为了死后可以羽化飞升,用尽天下奇珍做了一件宝衣当成装裹,并让后人把他葬在金脉之上。传说如果得了这件宝衣,不仅可保一生荣华富贵,还能够裂土分疆,成为一方人王帝主。金匪首领信以为真,让手下的人继续去挖金王尸衣,从此称孤道寡,自封为草头天子,还封他老婆当了皇后娘娘,会算卦的大舅哥是国师,族中两个长老列为左右丞相,记账的是文官,监工的是武将。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金匪首领称王之后,把族规制定得更加森严,如果有人敢私藏挖出来的金子,或者向外人吐露关于金脉的消息,不只要吞下火炭,让他再也说不了话,还会打断双腿,在身上划无数道口子,然后剥下血淋淋的狼皮给他披上,关在地窨子中,三天两头带上来抽打一番,以此警示众人。看到此处,我和胖子、尖果三个人同时想起在九尾狐壁画前见到的狈,虽已无从证实,但那只“狈”多半是从这个村子逃出去的。
再往后边看,金匪在山中掏金,挖到深处,金洞里头闹上了耗子,洞穴中的耗子不仅又多又大,而且敢咬人。清朝末年以来,东北接连闹过几次鼠疫,鼠疫不同于别的病,除了死亡率高以外,传染性极强,往往一死就是一大家子,为了防止继续传播,只能把死人烧了,连个尸首都留不下。所以民间的耗子药很厉害,秘方堪称一绝,关内的耗子药是耗子吃了才死,而这个耗子药往墙角一放,钻墙过梁的耗子打老远闻上一闻,就会立即断气儿,一宿可以熏死一麻袋耗子,真得说是有多少死多少,一个也跑不了。不过金匪一向供奉灰仙爷,迷信这东西是财神,以为这会触怒了仙家,不敢下耗子药,却买来大姑娘,穿上红袄红裤子,再五花大绑扔到洞中,谓之给大仙爷娶媳妇儿。并且打了很多小棺材,开山挖洞免不了用炸药,村民们将误炸死的耗子全部收敛到小棺材中,点上长明灯与祖宗牌位一同供奉。乱世之中,人命最不值钱,二八的大姑娘插上草标只换得了两百斤小米。活人扔下去就让耗子吃了,一转眼啃成白骨,不仅没让灰仙爷息怒,反而引来了更多的耗子。虽然没有后边的内容了,但是我看到此处,也想得到后来发生了什么——金匪们为了挖金子找宝衣,挖开了下边的大裂子,整个村子掉了下来,村子里的人全让耗子啃成了白骨!而在当天村中又买了一个女子,穿上红袄红鞋用绳子捆住了,等到时辰往金洞里扔,可时辰还没到,村子就陷入了地底。当初村民们以活人供奉灰仙爷,却不知什么东西一旦吃过人,它们可再也不想吃别的了,到头来落得这样一个结果,惨遭万鼠啃噬,不是报应是什么?
正所谓“好因得好果,恶因得恶果”,三人此时都觉得背后发凉,不知村子周围还有没有吃人的耗子,相比起阴森的辽代古墓,这个没有活人的村子更为恐怖。胖子对我说:“咱这两条腿不是铁打的,从高处爬下来,又走了这么半天,你我二人顶得住,尖果也顶不住了,不如在这儿歇一阵子。屋子四周好歹有墙壁,把上边挡严实了,不怕有耗子钻进来咬人。而且这一路走过来,连根耗子毛儿都没看见,你们尽管把心放肚子里,天塌不下来。”
我虽然急于脱身,但也不敢乱走,三个人都累得够呛,肚子里没东西垫底,身上也没力气,谁都不知道接下来还要走多久,还会遇到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况,一旦走到一半走不动了,又找不到容身之地,那可就太凶险了。按说应该留在这里,吃些干粮缓足了力气,合计合计下一步怎么走。不过即使是村中最大的屋子,上边也仅有茅草顶子,用什么东西才挡得住?
胖子说:“大屋分里外两间,大门宽,二门窄,供奉灰仙爷的前堂不成,东西两屋的顶棚上有桦木板,你瞧东屋那位,不是没让耗子啃成白骨吗?咱拆掉前边的门板,挡住二门,再用躺箱顶上西边的屋门,人待在西屋,什么东西也进不来。”
尖果问他:“你刚才说什么?东屋里还有个人?”
胖子顺口说道:“东屋有个穿红袄的……”我急忙拦下他的话头:“村子里的死人多了,眼不见为净吧。”
尖果听我这么说,似乎明白了什么,她也没再追问,帮忙挡住二门。我对胖子使个眼色,二人搬了一个空躺箱到东屋。我捧起油灯,看了看死在土炕上的女子,心想:全村的人都让耗子啃成了白骨,她却是被捆住了饿死的,耗子进不了这屋吗?想到此处,我仔细打量了一遍东屋的结构布局,上边有木板子顶棚,也铺了很厚一层茅草,夯土为墙,同样糊了年画,无非仓王牛马神之类,看不出与其余的屋舍有何不同。
我没再多想,拔出短刀割开女尸身上的绳子,却发现那竟是“五鬼朱砂绳”,是用五股麻绳,在朱砂水中浸泡后制成。别说绑一个女子,即使捆绑一个彪形大汉,使三股麻绳就足够了,力气再大也挣脱不开。而相传五鬼朱砂绳捆在人身上,死了之后变成鬼也脱不了身。金匪将活人扔进洞中给耗子吃,可能也是出于迷信,怕这些女子死得太惨,化成厉鬼前来报复,因此用上了五鬼朱砂绳。这绳子又粗又韧,还打了死结,割了半天才割断,我同胖子将女尸抬进躺箱,扣上了盖子。
我之所以这么做,一是不想让尖果吓到,二是觉得红袄红鞋的女子可怜,让金匪买牲口一样地买来,准备给灰仙爷当媳妇儿,虽然到头来没被扔到金洞里让耗子吃了,可在陷入地底的村子中活活饿死,只怕也不大好受。放在躺箱中如同进了棺材,接下来千万别闹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二人摆好躺箱,合拢东侧屋门,将油灯放在土炕一头的炕桌上,坐下来分吃干粮。所谓的干粮,无非是几块干面饼子,一口咬上去,几乎可以把牙崩掉,估计这东西牲口都不吃,不过饿急了没有吃不下去的。我三口两口吞下一块豆饼,拧开行军水壶的盖子,喝了几口水,终于觉得踏实多了。尖果忍不住好奇,在一旁问我:“你们刚才干什么去了?”
我听出她已有所察觉,因为胖子之前说走嘴了,尖果并不是听不明白,只是没敢往下问,我就直说了:“东屋里死了个女的,是金匪给灰仙爷买来的媳妇儿,我们把她抬进了躺箱。”
胖子补上一句:“你放心,出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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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这话有口无心,却让人听得发毛,我不让他再往下说了,三个人围坐在炕上,合计如何脱困。我们在高处见到地裂子中有一道光亮,走进这个村子又看不见那道光了,周围陷入了一片漆黑,即使有充足的枪支弹药和照明装备,我们也不敢在密林中乱走,至少得有一个明确的方位。目前我们应当留在村子里,虽说村子里的人全让耗子吃了,但是毕竟过去几十年了,我们一路走到这里,并未见到一只耗子,如果耗子会攻击人,早该出来咬人了。村子中至少有屋舍,以及足够的鲸油灯可供照明。唯一让人想不通的,还是东屋的红衣女尸为什么没让耗子吃掉,其余的村民可全被耗子啃成了白骨,身上的衣衫都没留下一缕。举头三尺有神明,村子陷入地裂,全族的金匪都让耗子吃了,唯独放过了这个外人,说是遭了报应也不为过,不信都不成。
尖果也觉得奇怪:“金匪挖洞掏金子,洞中又没有东西可吃,怎么会引来那么多耗子?耗子吃人是逮谁咬谁,还是有的人咬有的人不咬?”
胖子说:“那得问耗子去,咱们怎么想得明白?其实我估计耗子也想不明白,耗子的脑袋才有多大,想得了这么多问题?你们不要迷信灰仙爷有什么道行,金匪如此迷信灰仙爷,三天两头上供,还不是全让耗子吃了?”
三人胡乱猜了半天,始终不得要领。我思潮起伏,一个念头接一个念头,不住地在想东屋的红衣女子,为什么没让耗子吃掉?这其中一定有个原因,村民们和东屋的女子之间有什么不同,以至于耗子只吃村民?我意识到我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可是这会儿我已经疲惫不堪,脑子几乎不转了,这个念头被埋住了,无论如何也抓不住。要说相同之处,村中屋舍大致上一样,都是土炕油灯,茅草顶棚,夯土墙壁,桦木门板子。不同之处也很明显,金匪买来供奉灰仙爷的女子,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其余村民皆为金匪,同宗同族,那又如何?耗子分得出谁对谁?另外东屋的女子让五鬼朱砂绳捆住了,耗子怕朱砂?按说不会,只听说蛇怕雄黄,可没听说耗子怕朱砂,虽然朱砂和石胆、雄黄、矾石、慈石被并称为五毒,但其实朱砂辟邪也仅是迷信之说。我觉得应该仔细看看周围的情形,别有什么疏忽。当即从土炕上下来,捧起炕桌上的鲸鱼油灯,推开门进了后堂,再打开东屋的门,往里边看了一眼,顿时头发根子全竖了起来——之前被我和胖子抬进躺箱的红衣女尸,此刻正端坐在炕头上!
我头皮子一阵阵地发麻,村子里没有别的活人了,我们几个全在西屋,东屋躺箱中的红衣女尸怎么自己出来了?村民们全让耗子吃了,却没有一只耗子钻进东屋,这可太邪门儿了,我是不是不该解开捆住红衣女尸的五鬼朱砂绳?此时我冷汗直冒,想起我祖父生前传过我一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一分能耐九分嘴”,又道是“练胳膊练腿儿不如练嘴”,遇上凶险凭身上的能耐应付,能耐不够用可以动嘴,俗话说舌头根子底下能压死人。我先跟她耍耍嘴皮子,要是动嘴顶不住了也不要紧,不是还有两条腿吗?想到这里我稳了稳心神,开口说道:“大姐辛苦,可不是我将你捆来的,你犯不上在我面前作祟!我一向行得正做得端,从来直道而行一尘不染,长这么大没干过缺德的事儿。我是看你可怜,让金匪买来给灰仙爷当媳妇儿,死后尸首见天,才将你松去了绳索放在躺箱之中,算是把你成殓起来了,莫非说你不愿意进去?既然如此,你走你的海大道,我走我的竹竿巷,咱是井水不犯河水!”
刚说到这儿,一阵阴风过去,肌肤飒然,我手上的油灯一下子变暗了,灯火仅有黄豆大小,暗得让人睁不开眼,再一抬头,坐在炕头上的红衣女尸正用手指向我!
第十四章 照明装置(中)
1
我吓了一跳:“我又没招惹过你,你指我干什么?”一低头瞧见捧在手中的油灯,红衣女尸是在指这油灯?我心想:红衣女尸要我这油灯?半夜借勺子,你用我不用?
当时我有心从东屋退出去,却发觉身后是墙壁,恍然意识到我还在西屋,根本没出去过,之前一直跟胖子等人说话,由于又累又困,心里想着别睡过去,身子却已经不受支配,不知不觉打了个盹儿,梦中的情形太诡异了,油灯有什么不对?我想尽快起来,可一时无法醒转,脑子中恍恍惚惚,一会儿是东屋的红衣女子、一会儿是撞瘪了头的陆军,一会儿又是脸上爬蛆的行尸、从墓顶上下来的蜈蚣、棺椁中的太后、殉葬的童女、带我们躲进辽墓的狐狸、阴险狡诈的土耗子,是人不是人的脸一个接一个浮现在眼前,并且卷成了一个漩涡,如同壁画上那个眼珠子形的图案,我在其中越陷越深,却如同魇住了,全身上下一动也不能动,张开口发不出声,而在此时,我可以感觉到有个东西在咬我的脚!我拼了命地一挣,猛然坐起身来,只听耗子咬门板的声响不绝于耳,不仅二门外有这个响动,屋子顶棚上也在响。我的双脚还在,没让耗子啃成白骨,但是一只比猫也小不了多少的大耗子,可能活的年头太久,背上的毛都白了,此时正在使劲咬我脚上的昭五式大头军鞋!
村中屋舍远不如我们所想的坚固,这么大的食人巨鼠可以直上墙头,在顶棚上啃个洞钻下来,这只大耗子是头一个进来的,周围全是耗子啃咬木板的声响,不知究竟来了多少。我忙叫胖子和尖果起来,同时纵身而起,抬脚使劲一甩,将脚上的耗子甩了出去。另外两个人全被惊醒了,但见屋顶上、门板下接二连三地钻进耗子,有的去咬油灯,有的来咬人。我们可不迷信什么灰仙爷,以往只有人打耗子,什么时候见过耗子敢咬人?三个人挥动步兵锹和枪托乱打,但同村子一起陷入地裂的耗子,不仅个头大得吓人,还极其凶恶,牙齿锐利,门板都啃得穿,步兵锹也拍不死。
正当此时,有一只大耗子蹿上炕桌,竟不怕被灯火燎到,张口去咬油灯。油灯一旦灭掉,屋子里漆黑一片,我们可对付不了四面八方而来的耗子。多亏胖子手疾眼快,挥起步兵锹将这个耗子打了下来。那只耗子让这一锹拍得口吐血沫,摔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却不死心,翻身起来又往炕桌上蹿。胖子飞起一脚,将它踢上了屋顶。
我心中一凛,突然意识到了村民被耗子吃掉的真相,原来是因为油灯!耗子来啃我脚上的昭五式军鞋,也是因为点油灯之际,有些灯油撒在了鞋子上。金匪们在村子及金洞之中,所使用的油灯全是鲸鱼膏,蜡烛都是鲸鱼膏做的,鲸鱼油脂好是好,点上灯一不呛人,二不熏眼,还有一股子淡淡的香味,可比一般乡下用的灯油好多了,但没想到引来了大批的耗子,经常以鲸鱼膏为烛的人,身上会有相同的气味,在耗子眼里如同过油肉一般,所以耗子才吃人。当年的村子陷入地裂,村民和屋舍中的油灯蜡烛,全被耗子吃光了,而今我们点上了油灯,又引来了许多耗子。至于东屋的红衣女尸,为什么没让耗子吃掉,原因或许是东屋没点油灯。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地裂深处十分潮湿,红衣女子为何成了干尸?兵荒马乱的年头,又位于人迹罕至的老林子,买不到人的时候怎么办?说不定她是金匪从老坟中挖出的尸骸,披红挂彩打扮上,扔进洞中给灰仙爷当媳妇儿。
我刚才打了个盹儿,居然梦见红衣女尸手指油灯,是孤魂野鬼托梦?还是我在潜意识中发觉油灯会引来耗子?我胆子再大也不敢想了,但见钻进屋的耗子越来越多,已经打不过来了,连忙打声呼哨,示意两个同伴冲出去,刚到门前,忽听“喀啦”一声响,屋门被一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从外边撞开了,一只比牛犊子还大的食人巨鼠,从撞开的门中爬了进来,长了两个脑袋,一大一小,眼睛如同红宝石。
2
双头巨鼠行动缓慢,但是凭借又蠢又大的身躯,一下子撞开了屋门,有几只小点儿的耗子从它近前蹿过,都让它的两个头咬死了。巨鼠往屋中一冲,顿时将我和胖子撞倒在地,两个头分别向我们二人咬来,我们俩连滚带爬地往后躲。尖果瞧见我和胖子躲不开了,急忙挥动步兵锹拍向其中一个头。巨鼠头上挨了一锹,却恍如不觉,反而转头咬住了步兵锹。尖果使出全力,却拽不出让巨鼠咬住的步兵锹,反而被它拖了过去,巨鼠另一个头张开长如尖刀的门牙,狠狠咬向尖果。
千钧一发之际,胖子手中的枪牌撸子打响了,“啪啪啪”接连三枪打在双头巨鼠身上。巨鼠往后一缩,放开了咬住的步兵锹。尖果这边紧握锹柄,正在用力往后拽,身不由己地连退数步,后背撞在了墙壁上。双头巨鼠只是稍稍一退,继而两个头同时发出怪叫,再次破门而入。三个人全在屋子里,开枪射击很容易误伤己方。我和胖子急中生智,用脚踹倒了土炕旁的大缸,灯油泼洒了一地。屋中的耗子一拥而上,争相去舔灯油。胖子抢过炕桌上的油灯,劈头盖脸砸到巨鼠头上,大火立即烧了起来,大大小小的耗子被烧成了一个个火球,在屋中四处乱窜,发出“吱吱”的惨叫之声,煳臭之味弥散开来。
我将背囊中的灯油掏出来,往四下里乱扔,引开周围的耗子,一时间火头四起。三个人揭开屋顶的茅草,越过墙头出了大屋,打开探照灯逃进村子外围的密林。胡乱走了一阵,等到村中火光灭掉,周围雾气弥漫,已不知置身何处。估计当年吃光村民的耗子,比我们遇上的多过百倍,而后困在地裂之中,同类之间自相残杀,到如今已经没有多少了,否则我们未必逃得出来。
三个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周围全是插天的大树,腐烂的落叶一踩一陷,又起了浓雾,分不出东西南北,只好先停下来。在村子中捡来的灯油全扔光了,可以照明的仅有一支手提式探照灯,还有从辽墓中带出来的马灯。在山上还可以通过星斗、倒木、兽迹来确定方位,但是陷进这个地裂子,不仅找不到方位,我祖传的风水秘术也不顶用。我寻思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不成,通往地底的墓门在正北方位,地裂子为东西走向,之前看到的那道光亮在西边,应该继续往西走。可是说实话,我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发光,又为什么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而且那道光亮太大了,几乎穿透了大地的断层,深山老林之中电都不通,绝对不会有如此巨大的照明装置!
再说那道光亮已经在地裂中消失了,我们摸黑找过去,说不定什么也见不到,到头来只是在原地打转。即使能够逃出去,面临的问题也不小,先是陆军毙命在九尾狐壁画之下,后是来找我们的十几个人全让流沙活埋了,又没逮住盗墓的土耗子,空口说白话,恐怕交代不过去。正当我们三个人徘徊不前之际,周围忽然亮了起来,那道巨大无比直上直下的光亮又出现了,并且相距不远,只是在雾中看不真切。密林深处鸦雀无声,三个人被这巨大的光亮震住了,均是目瞪口呆。大山里连个20瓦的电灯泡子也没有,何时见过这么明亮的东西?
我对胖子说:“我先过去瞧瞧,万一有什么凶险,你们俩不必等我,赶紧分散突围,保留革命火种。”
胖子不同意:“你又逞能,我们能往哪儿突围?咱仨是一根绳上拴的蚂蚱,真有对付不了的情况,一个也跑不了!”说话之时,已经可以看见发光的东西了,巨大的光亮如同垂天之云!
3
三个人惊得半天合不拢口,无法形容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地裂子中有一条直上直下的巨大“电缆”,大约几个人合抱那么粗,通体发出均匀的亮光,一端深埋在地层中,另一端通到山顶,人在它近前,仅如蝼蚁一般。这根本不该是深山老林中的东西,别说大山里头不该有,我们在山外边也没见过,做梦都梦不到。
胖子惊叹之余,伸手去摸电缆。我将他的手按了下去:“这么粗的电缆,还会发光,当心把你电成一缕黑烟!”
胖子说:“这是电缆吗?电缆谁没见过,再说,你们见过电缆会发光?”
尖果说:“应该不是电缆,没有人能造得出这么大的供电装置。”我们觉得尖果的话没错,如果说这是一条电缆,那是给整座大山供电的?完全无法想象,给整座山供电有什么意义?
我壮起胆子,上前用手去摸发光的电缆,略有一些温度,手感颇为粗糙,但是没有电,只是发出均匀的白光,亮光也不强烈。可能让尖果说对了,并不是电缆,不过我们又想不出该如何形容这个东西,它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所见所识。
胖子往旁一指:“那边也有!”我们转头一看,不远处还有另外一根发光的电缆,也那么粗,同样是直上直下,穿透了大地的断层,发出莫名的白光。仅仅一根已经足以让我们感到震惊,没想到还有其余的发光电缆,我们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这是什么东西!
三人行至近前,见这条电缆与之前一条完全相同,前边还有第三条、第四条,以至于更多,各条电缆一模一样,只是或远或近,分布得并不均匀,排列得也没有什么规则。无法想象,地裂子中有多少条这样的电缆,这玩意儿又是干什么用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所谓的电缆,比陷入地裂的村子年代更早,有相当一部分嵌入岩壁。
穿透地裂的巨大电缆,垂下来的一端深埋在密林之下,树木深陷在千百年不见天日的地缝之中,仍在无休无止地生长,是否与发光的电缆有关?还是地裂深处埋了什么东西?在九尾狐壁画前,我猜有神秘东西引得狐狸躲到墓中,来到此处方知,一条条发光的巨大电缆,使得森林可以在地裂子中持续生长,狐狸可以在墓中躲避严寒。我们挖不开这么深的地层,只好顺着地裂走势往前摸索,隐伏于地底的暗缝走势并不规则,忽宽忽窄,宽处至少有1000米,窄处也在200米以上,两壁陡峭如同刀切,有的地方有水流落下来。我们在兵团时听牧民们说过——原始森林与草原相交之处,有一条深不见底的大裂缝,民间称之为“阴阳缝”,千百年打开一次。掉进来的人,变成鬼也出不去!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一处,地裂走势收窄,两壁之间宽不过三五米,经过这一段狭窄逼仄的裂隙,前边豁然开阔,但是积水没膝。原来这道大裂子,从东往西倾斜,东边高,西边低,宽一段窄一段,越往前走越深,不时可以见到兽骨,全是从高处坠落下来摔死的,抬起头来却看不到天。我们尽量找高出水面的岩石落脚,将途中捡来的松枝捆成火把,用于在没有光亮的地方照明。
胖子在前边开路,我和尖果跟在他身后,正往前走,却发觉脚下不是岩石,上边长了厚厚的苔藓,看上去与地裂中的岩层没有两样,可是昭五式军鞋颇为厚重,鞋跟使用多层牛皮制造,后跟打了“U”形钉,前部有三十六根防滑钢钉,往下一踩,铁蹄一般“当当”直响,如同踩到了铁板上。三个人均是一愣,地裂中怎么会有大铁壳子?
胖子用步兵锹刮去苔藓和泥土,真是一个生了锈的铁壳,一大半没在水中,坦克也没有这么大,看不出来是个什么,边上有个以轮盘开合的舱门。三个人咋舌不下,发光的电缆都连到这儿?
第十五章 照明装置(下)
1
我打量了半天,洞穴中这个长出锈迹的铁壳,近似于一个舱门,应该在舰艇上才有。
胖子说:“深山老林中哪儿来的舰艇?”
我说:“不知是从什么地方驶进来的,大部分沉在了水中。”
尖果说:“或许地裂子上边有河流,它是从上边掉下来的……”话还没说完,胖子已经等不及了,上去撬动舱门,轮盘上虽然长了锈,但是舱门没关死,几下就打开了,里边黑乎乎的,有一股子潮湿腐烂的气味。
三个人钻进舱门,打开手提式探照灯,见舱中有几个大木头箱子,已经发了霉,但还能看出上边印有相同的标记——一个圆形正上方缺了一角,当中是个“映”字。我们估计这是日军占领东北时期的满洲映画标记,如同简称“满铁”的满州铁道一样,“满映”是一个拍摄电影的机构,并有拍摄随军纪录片的任务。
我们仅仅听说当年日军占领东北,有这么一个满州映画,是拍电影的,实行战时体制,上一辈中有很多人看过。不过木箱里边的东西已经受潮损坏了,也只是一些老式摄像机和灯架子。木箱旁有一具枯骨,我从枯骨的挎包中找出一个盒装行军罗盘,罗盘底下还有一个盖子,里边装有十几根防水火柴,盖顶上有磷条,设计得非常巧妙。还有一本防水记录册,翻开来粗略一看,是密密麻麻的随军日记,我将行军罗盘揣到身上,正想仔细看看日记中的内容,船舱中的积水忽然涨了上来。胖子忙叫我:“快走,船要沉了!”
我并没有感觉到舱内的晃动,应该不是舰艇在往下沉,而是山上可能下了暴雨,地裂中的积水在迅速上涨。三个人来不及再找别的东西,急忙钻出舱门,登上高处的岩石,往前又是一条狭窄的裂隙,地底的光亮也不见了。我们见地裂子又深又长,真不知有没有尽头,虽然急于脱困,但是欲速则不达,决定先坐下来歇歇腿儿。三人坐在岩壁下,啃了两块干豆饼子,又点亮马灯,打开日记本,凑在灯光下仔细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