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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金玦之鬼门天师(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9节
小说作者:天下霸唱   内容大小:196 KB  下载:摸金玦之鬼门天师(出书版)txt下载   上传时间:2017-02-04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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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虽然是日文,但其中有大量汉字,我们连蒙带唬地可以看明白一多半。原来写日记的鬼子,是满洲映画的一个摄影记者,当时连同其余几个满映人员,奉命拍摄随军纪录片及撰写通讯,用以宣扬军国主义胜利,掩盖大日本帝国在太平洋战场上节节败退的事实,他的任务主要是拍照片和写通讯。那时候的电影院放任何电影之前,必须先放一两部这样的加片,有的展现王道乐土,有的展现皇军讨伐马胡子,马胡子即是东北人所说的土匪。满映摄影师被编入了一支讨伐队,据说深山里有一股金匪,凭借山高林密,屡屡抗拒皇军。讨伐队进山之后,却没找到金匪的村子,之前的高山,竟已变成了一片洪泽,村子可能被淹没了。

军队名义上是进山讨伐金匪,实乃窥觑山中金脉。为此调来飞蛾号河川炮艇,在河上到处找,一连找了三天,什么也没捞上来,结果还发生了河陷,水下塌了个大洞,讨伐队连同河川炮艇,一并落进了地裂子。飞蛾扑火有去无还,掉进去那还出得来吗?在满映通讯摄影记者写下的记录中,有金匪村子的详细情报,包括金匪供奉灰仙爷,并将活人扔进金洞中上供,以及村子里有多少枪支弹药等,可见是有备而来。没想到不仅没找到村子,飞蛾号河川炮艇还陷入了地裂子。当时受到水流阻挡,日军讨伐队只能往深处走,却没经过陷入地裂的村子。讨伐队见到地裂中古老的岩画,其中描绘了太阳的图腾,用以象征一株巨大的植物。它伸展出的蔓条可以穿透地层,通过森林吸收山上的阳光,再通过蔓条传入地底,才使得地裂中长出草木乃至森林。

古代人将这种地底聚光植物称为“太阳的碎片”,即佛教传说中的宝相花,也称为佛花。唐代以来的佛经中有关于佛花的记载,宝相花乃二十四佛花之首,是太阳的碎片,长于地底,可放万丈光明,照十方世界,一般来说是八方,十方多了上下两方,上指天下指地。宝相花的传说在唐代传入东瀛,因此这个满映通讯记者略知一二。当时前去寻找出路的讨伐队,再也没有回来,其余人员死的死伤的伤,包括满映通讯记者在内的几个伤员,被困于半沉在水中的河川炮艇,留下的记录到此为止。后来的情况不言自明,日军讨伐队全军覆没,全部困死在了地底。

我们恍然大悟,壁画与石门浮雕上的标记不是眼珠子,而是佛经记载中的宝相花,漩涡周围的几道光,乃宝相花往四面八方伸出的蔓条。一根蔓条都有几人合抱那么粗,那当中的宝相花又有多大?

如果说眼珠子形标记,是指地裂深处的宝相花,墓室壁画中那个目生头顶的女子,又是干什么的?可以发光的宝相花,长在她头顶上?我想起以前有一个天女魃的传说,天女魃高仅二三尺,目生头顶,所过之处烈日高悬,千里无云,乃旱魃之祖。轩辕黄帝在位的时候,手下出了一个乱臣贼子,名曰蚩尤,蚩尤不但创造出了刀戟、大弩等兵刃,还善于使雾,自恃天下无敌,鼓众造反,要夺轩辕黄帝的天下。黄帝与蚩尤大战于涿鹿之野,蚩尤放出浓雾,黄帝大军都被雾气迷惑,东西不辨,三日三夜未出重围。此时九天玄女临凡,授于阴符秘策,黄帝遂造一车,名为指南车。车上站一木人,不管车轮转向何方,木人抬手一指定能准准地对着南方,黄帝有了宝车大破蚩尤。但蚩尤还未死心,他手下的风伯、雨师能够兴风布雨,直冲得黄帝大军支离破碎。黄帝只得又请下了天女魃,天女魃有发光发热的本领,据说比太阳的能量还要大,果然克制住了的风雨,当下破了蚩尤,追而斩之。蚩尤血流遍地,化作了陕西庆阳府城北的盐池,因为他创造出了兵器,杀戮众生,要后世百姓食其血。圣踪图壁画中描绘的内容,可能认为“太阳的碎片”是天女魃头顶那个眼珠子。土耗子要找的东西,或许是宝相花的果实。原以为宝相花长在辽墓之中,怎知辽墓仅仅是个入口。日军讨伐队留下的记录,虽然揭开了宝相花之谜,可也绝了我们的指望,大裂子没有出口!

胖子说日军讨伐队那是军国主义的傀儡,能跟咱比?什么叫可上九天揽月,怎么叫可下五洋捉鳖?战天斗地的机会摆在眼前,不往前冲反往后退?大不了一条道走到黑嘛!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困难不困难,敌军围困万千重,飞机大炮追屁股后边打,草根树皮都啃不上,爬雪山过草地,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多少艰难险阻啊!那不也一步一步走过来了?再者说了,出不去无非一死,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左右是个死,怕有什么用?即使能逃出去,不还是看庄稼混吃等死,多活几天少活几天,原本没什么两样。倒不如拼上这一条命,见识见识宝相花,那句话怎么说的?能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2

我和胖子从没有过贪生怕死的念头,只是不想让尖果陪我们一同送命。尖果看出我们的担心,她说:“上次在17号屯垦农场遇到狼灾和暴风雪,咱们一样坚持下来了,我相信只要团结一致,一定可以从这里出去。”我心念一动,宝相花四周伸展的蔓条可以将大山拱裂了,我们的背囊中还有好几捆土制炸药,如果进入洞窟,炸掉宝相花,说不定可以打开地缝,只是宝相花过于巨大,炸药不见得够用,是否可行还得到时候再看。至少在眼目前来说,这有可能是一条出路!

三个人商量好决定要一条道儿走到黑了,但是积水上涨得很迅速,水势也变得湍急起来,可见山上这场暴雨下得不小。地裂子走势东高西低,积水越升越高形成了暗河。我们只好加快脚步,用手拽住从石壁上垂下的藤条,在凸出水面的岩盘上落足,小心翼翼地往前移动,生怕脚下打滑掉入水中被激流卷走。

我们仨虽然都会水,可在乱流中一头撞上岩石,那也别想活命。大约走了三百步,从地势狭窄的岩裂中露出来的是一个覆斗型石窟,规模恢宏浩大,呈东西走势,两壁间隔三十余丈,洞壁陡峭笔直,棱角分明,裂痕如同一层层海水波涛,排列规则有序,整齐划一,犹如出自一人之手。我们登上一处斜倒在水中的巨石,用探照灯往前一照,水面上黑茫茫一片,但听水流之声“哗哗”作响,再往前已无落足之处。

胖子把脚伸到水中试探深浅,如果不是很深,或许还可以涉水前行,怎知那水面虽然宽阔,却湍急无比。他将腿往下一伸,险些被乱流带入水中。我和尖果赶紧将他拽上巨石,胖子吐了吐舌头:“好家伙,暗流又深又急,我这么大的重心都立不住。”

尖果说:“积水涨得很快,待在这里也不安全,咱们三个人互相拽着涉水而行,应该不会被激流卷走。”

我说:“我看够呛,胖子那是多大分量,他脚上的昭五式军靴又是何等沉重,下到水中都站不住脚,可见地裂子落差很大,激流汹涌超乎想象,也不知几时才到尽头,咱们不能拿自己的小命冒这个险。”

尖果说:“水势越来越大了,困在这只有死路一条,得赶紧想个法子!”

胖子说:“有我在你担什么心,俩肩膀顶着脑袋是干什么使的?不想下五洋捉鳖还不简单,大不了从石壁上爬过去。”说罢他挎上村田22式猎枪,用步兵锹刮去石壁上的泥土,正想抠住壁上裂痕往前爬,却忽然停了下来,奇道:“这是什么鬼画符?”

我和尖果上前一看,壁上有许多古老的岩画,那是一个个面目狰狞的怪物,半人半鬼,围绕一个宝相花图腾,四周还有些飞鸟游鱼一类的岩画,呈不规则排列。岩画上的鸟和鱼也十分怪异,或许应该说是形态原始,可能是灭绝已久的种类。尖果听屯子里的猎人说过,深山洞穴中有山鬼出没,岩画中的怪物是不是山鬼?胖子说:“那全是胡扯,深山老林里连人都没有,哪儿来的鬼?”

我说:“我之前也以为黑山头一带全是人迹不至的原始森林,可想不到会有一座辽代古墓,还有金匪的村子,要说这万年不见天日的大裂子中有什么山鬼,那也并不奇怪。”

胖子说:“你真够可以的,那还不奇怪?你没听鄂伦春猎人们说吗?山鬼乃洞中僵尸,又叫什么山魃,吃活人也吃死人。要说僵尸吃活人,那倒罢了,居然还吃死人,僵尸不是死人吗?死人吃死人那成什么话?你也是生在红旗下长在阳光里,怎么一脑袋迷信思想,居然把这些迷信传说当真!”

我无奈地说:“我只不过说了一句,怎么招出你这么多话?”

胖子还没说够:“我这不是替你担心吗?身为你的革命战友,看你的思想意识出现了问题,不让你悬崖勒马、迷途知返,我对得起你吗?”说话这时候,积水仍在迅速上涨。

尖果说:“这里快被积水淹没了,你们能不能等一会儿再讨论。”

胖子对我说:“你听听人家尖果是怎么说的,人家不催咱俩快走,而是问咱俩能不能等一会儿再讨论,这就叫对待战友如同春天一般温暖!可不跟你似的,别人刚指出你的问题,还没批判你呢,你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迫不及待地展开了反批评……”胖子一向唯恐天下不乱,见人就乍翅儿,一旦有人跟他搭上牙,他那张小嘴儿赛过机关炮,突突两个钟头不带重样儿的。等到积水漫上来,我们带的枪支、炸药、干粮、火种可都得受潮,我哪有心思同他胡扯,让尖果跟在我身后,将马灯挂到武装带上,当先爬上石壁,刚要侧面移动,却被胖子拽了下来,我心说:你真是不知道轻重缓急,再不走可要变成淹死鬼了!

3

怎知一扭过头来,却见身后的胖子和尖果的脸色都变了,二人正仰着头,用手持探照灯照向石壁上方。我一看这二人的脸色,就知道情况不对,几乎是在同时,我鼻子中嗅到一股尸臭,急忙转过头去,但见一个全身有毛的东西,约有三尺多高,展开四肢从洞壁上飞速爬下。

它来得好快,一转眼就到了我面前,倒悬在洞壁上,别看这东西个头不大,抬起头来却有一张大脸,脸上没有毛,红一道儿白一道儿的,口中全是尖刀般的獠牙,一对怪眼金光四射,伸出一只爪子往我脸上挠了下来。我大吃了一惊,原来真有山魃,倒不是什么僵尸成了气候,可能是某种穴居猿类,由于长相十分恐怖,又一身腐臭出没于深山洞穴之中,很容易被当成鬼怪。

一惊之下,山魃的爪子已经到了,双方相距太近,我已经来不及躲避。它这爪子有如钢钩,纵然是皮糙肉厚的野兽也能一爪子挠倒。当时我心中一寒,以为我这张脸要被山魃挠下来了,不一定会死,可是脸都没了我还活个什么劲儿?早知道应该从棺椁中带出墓主人的黄金面具,那才挡得住这一下,问题是没有这个“早知道”!而我身后的胖子虽然有村田22式猎枪,但是挎在背后,仓促之际也来不及摘下,他张口大叫作势恫吓,以为可以将山魃吓走,却没起到任何作用。

我心中万念如灰,只好闭目等死,正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尖果急中生智,一抬手中的探照灯,一道强光打在山魃脸上。山魃发出一声怪叫,它常年在阴暗的洞穴中出没,目力异常发达,对光亮非常敏感,近在咫尺处让探照灯的强光照在脸上,刺得睁不开眼,急忙缩回爪子挡在眼前。我暗道一声:好险!尖果虽然在兵团接受过军事训练,但她性格柔顺,以往遇上危险,从来都是我和胖子、陆军三个人顶在前边,想不到这次会是她救了我一命!

说时迟那时快,山魃往后这么一缩,我趁机将军刀拔在手中,可是还没等我动手,胖子却已抢上前来,挥起步兵锹抡在山魃头上,打得山魃一声惨叫,一个跟斗掉进了水中,转眼被乱流卷得不知去向。暗河水位仍在上涨,几乎没过了三人的脚面。我们只得退上巨石顶端,三五丈高的一块巨石,此时还在水面上的仅有门板大小,过不了多大一会儿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胖子见这水势惊人,才明白处境凶险,连说:“快走!快走!水漫金山了!”我们进入地裂子之后,一直往西边走,虽然不知究竟走了多远,但我估摸着上边已经不是黑山头了。大裂子一直延伸到大兴安岭以西的荒原之下,这一带地势低洼,全是无边无际的沼泽湿地,腐臭的淤泥深不见底,遇上持续的暴雨会变成一个大漏斗。我们又刚好位于地层断裂带比较狭窄的位置,从洞壁上爬过去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暗河上涨之势,想不下水是不可能了,但是暗河汹涌湍急,水性再好掉入水中也别想活命。如今情况紧急,容不得再想别的法子,只好行得一步是一步了!

我打了一个手势,招呼胖子和尖果快爬上去,怎知用探照灯往上一照,但见高处全是一对对金光烁烁的怪眼,原来附近的山魃不止一个,仅目力所及之处至少就有十几只。山魃形似猿猱,轻忽倏利,穴居于阴暗潮湿的地底,比较怕光,往来绝壁之上如履平地一般,可能常吃腐尸,因此身上有股子怪臭。长在地脉深处的宝相花,并非持续发光,它明暗交替,根据昼夜阴晴而定。此时暴雨如注,宝相花不再发光,大裂子又陷入一片漆黑,躲在周围的山魃都出来了!三个人困在巨石顶端,一侧是直上直下的绝壁,三面是湍急的暗河,根本无路可退,只好做困兽之斗。

胖子用他的村田22式猎枪,我和尖果则使用撸子手枪,往洞壁上乱打。有几个山魃被枪弹击中,直接掉入暗河,有几个爬到近前,也被我们用步兵锹打进水中,其余的山魃发出怪叫之声,引来了更多的同类,但听山魃在绝壁上呼啸来去,如同恶鬼哭号一般,使人不寒而栗。暗河水面越涨越高,转眼之间淹没了我们脚下的巨石,如果不是互相拉扯住,早已被激流卷入了暗河。

三个人绝望万分,与其被山魃生吞活剥,还不如让暗河卷走,凭身上的水性挣扎求生,也未必淹死,不过身上的东西太沉,不摘下来水性再好也没用!为了下水之后不至于淹死,关东军战车部队防撞帽、昭五式大头军鞋、枪支弹药武装带、步兵锹和军刀,还有行军水壶、土制炸药,乃至干粮,全部都得扔掉。没了这些装备,不在暗河中淹死也别指望出去了。舍不得扔下身上装备还在其次,三个人忙于对付从绝壁上下来的山魃,根本没有余地摘下装备。

混乱之中,我在晃动的探照灯光束下,瞥见暗河上游漂下黑乎乎一个东西。那是原始森林中的一根倒木,大约有几人合抱粗细,树干当中朽空了,浮在水面上沉不下去。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来不及犹豫,招呼一声胖子,伸手拽上尖果,三个人抱住从身边漂过的浮木,在暗河中起起伏伏随波逐流,迅速往地裂深处而去,转眼将绝壁上的山魃甩在了后边。三人筋疲力尽,一个个直喘粗气,全身上下都湿透了,一动也不想动,至于接下来是死是活,一切听天由命罢了。

4

我脑中昏昏沉沉的,抓住浮木的手不敢放开,恍惚中想起了祖父如何传授我《量金尺》秘本,我如何响应毛主席号召上山下乡到边疆插队,如何在17号屯垦农场开荒挖土啃窝头,如何跟同伴们包饺子,如何在火炕上胡侃乱吹讲《林海雪原》,如何在风雪中打狼,如何被一只狐狸带进辽墓,如何同胖子在黑水河蹲窝棚,如何吃榛子送来的苞米饭……浮木在暗河中忽上忽下,整个人一下子被抛上半空,又一下子坠入深涧,记忆中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仿佛全是上辈子的事儿了,距离已经无限遥远。

浑浑噩噩中没有了意识,不知过了多久才恢复过来,暗河流速已趋于缓慢。我将前边的尖果和胖子叫起来,打开探照灯往四下里一照,周围全是黑茫茫的水面,见不到两侧石壁,暗河流速虽缓,却还在持续往前流淌。我用行军罗盘看了看方位,仍是一直往西去。三个人说起之前的情形,真可以说是死中得活,世上的事从来都是吉中有凶、凶中有吉,人有逆天之时,天无绝人之路,若非水势猛涨,可通不过山魃出没之处。当年的日军讨伐队,可能就是全死在那里了。

我对尖果说:“当时可真是凶险,多亏你用探照灯照在山魃脸上,否则我已经去见马克思了!”

尖果兀自心有余悸:“好在躲过去了,我真怕万一……”

胖子却插口说:“你放心好了,他能有什么万一,打小人嫌狗不待见,马克思愿意见他?”

他又对我说:“如果暗河一直通往长出宝相花的大洞,咱仨在朽木上顺流而下,是不是不用走路了?你说炸掉宝相花的根脉,大裂子当真可以打开?”

我怕他得意忘形,便说:“我可不敢保证,地裂子如此之深,不知宝相花会长在何处,况且炸开了也不一定出得去。”

胖子抱怨道:“你要早这么说,还不如把炸药扔了,昭和十三式背囊没背在你身上,你是不知道有多沉,真他娘死沉死沉的,好悬没将我坠下暗河!”我一听这话是怎么说的,背囊里的炸药有多沉?沉得过他带的那块狗头金?

胖子身上的是昭和十三式背囊,大兴安岭的猎户大多捡过日军及苏军装备,比如军鞋、背囊、水壶之类,乃至于枪支军刀,十分坚固耐用,用东北话说叫“抗造”!日军装备多以年号命名,昭和十三年产的叫昭和十三式,简单直观。胖子这个昭和十三式帆布背囊,个头并不大,容量有限,装满了东西才有多沉?何况昭和十三式背囊中又没装什么,几个枪牌撸子弹夹、防爆探照灯的备用电池、三五个豆饼子、十几发村田22式猎枪的子弹、一大块狗头金,全是胖子一路上捡来的,途中也在不停消耗,之前他可没说过半个“沉”字。他一次可以吃三十个窝头,一个昭和十三式背囊,怎么会让他觉得太沉了?以至于暗河水势上涨之时,他从巨石顶端跃上浮在水中的朽木,几乎让背包坠得掉入暗河?

我不得不承认,正如胖子一直以来说的,我是个多疑的人。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话,倒是让我多心了,不知为什么,隐隐约约觉得不对!我转过头来一看,背囊让胖子扔在了后边,我想瞧瞧有没有他说的那么沉重,真要是太沉了,可以将那块狗头金扔掉,困在不见天日的地裂子中,狗头金还不如一块干面饼子有用,怎知我用手这么一拽,居然没将昭和十三式背囊拽动。我心想这不是奇了怪了吗?背囊当真如此沉重?里边装了什么东西?我所能想到的东西可不该这么沉,胖子半路上又捡了什么不成?是不是将村子里的狗头金全带上了?说过多少次——狠斗私字一闪念,怎么他还是不听,我不给他全扔河里去,他就不知道什么叫纪律!想到此处,我加了力气,再次去拽后边的昭和十三式背囊,可是一拽之下又没拽动!我已经感觉到了,不是背囊过于沉重,而是后边有个人抓住了背囊,不想让我将背囊移开!

进入辽墓的人不少,陆军在九尾狐壁画下死于非命,打猎的大虎在地宫中变成了腐尸,从黑水河过来的知青全让流沙活埋了,榛子或许命大逃了出去,盗墓的土耗子在殉葬洞窟中摔死了,死后还落个身首异处,仅有我和胖子、尖果三人一路至此,不会再有多余的人了,那是什么人躲在十三式背囊之后?我头一个想到的是山魃,可又一想不对,山魃不该一直躲起来不动!此时我心中怦怦直跳,却还沉得住气没有立即声张,心想万一只是昭和十三式背囊带子挂住了,胖子岂不是又有话说了,我可不想再给他说嘴的机会。不过转念一想,应当不是我过于紧张草木皆兵、疑神疑鬼,胖子不是也抱怨昭和十三式背囊变沉了吗?在我们跃上朽木之时,昭和十三式背囊后边一定多了什么东西!

“宝相花”的光亮消失之后,四下里黑得如同抹了锅底灰,仅凭探照灯可看不见有没有人跟在身后,从17号屯垦农场闹狐狸开始,我们见到的怪事还少吗?想到这里,我让尖果将探照灯的光束转到后边,一手握住军刀,一手使劲拽开背囊。胖子和尖果不明白我要干什么,还没等开口动问,我已经将背囊扯到一旁,三个人见到昭和十三式背囊后的东西,都被吓了一跳,唬得面如土色,不是人也不是山魃,而是摆在棺椁中殉葬的童女!

5

大辽太后的棺椁之中有四个殉葬童女,全在外椁与内棺的夹层之间,两边各有一个,一个手捧青铜宝镜,一个手持青铜匕首,棺盖上面有一个捧长明灯的,墓主脚底下还有一个童女,项上挂有一个银牌,银牌上有“接仙引圣”四字。这四个殉葬童女,不过六七岁大小,皆为宫人装扮。细说起来其中讲究太多了,不提那三个,只说墓主脚底下这个,在葬制中称为接引童女,是给墓主人引路的,脸颊抹了朱砂腮红,身上绣袍上有莲花图案,红绿分明,小脚穿一双如意云头履,大部分已经腐朽发黑。盗墓的土耗子是为了“果实”而来,但是墓中并没有这个东西,此人扔下那么多奇珍异宝没动,也没动其余三个殉葬童女,却将墓主脚底下的接引童女带了出来,我完全想不出土耗子究竟要干什么。

辽墓玄宫东西两殿中也有殉葬的童男童女,作为给墓主开路的仪仗,埋在玄宫中殉葬的童男童女不下几十个,仅在棺椁中也有四个,墓主脚下这一个与其余的有什么不同?盗墓这个行当专掏老坑里的东西,大到陪葬的金玉之器,小到墓主口中的铜钱,上等椁板也值几个钱,却没人愿意掏死尸,带回家打板上香供起来?退一万步说,如果当真有鬼,该不会只有这一个小鬼儿,后来土耗子掉进殉葬洞死于非命,接引童女让他扔在石台上,我们虽然打开了装尸的麻袋,却摆在石台上没再动过。到了洞窟下边,探照灯的光束一晃之际,我分明看到殉葬童女在我面前,等我们再将探照灯转过来,却又不见了踪迹。而在当时的情况下,如果不是我往殉葬童女显身之处多看了几眼,也不会发觉那边可以出去。之前我可不敢说童女阴魂不散,给我们指出一条生路,甚至无法确定是不是我看错了。鬼神冥冥,说无容易说有难,但在此时看来,殉葬童女非鬼即怪,它一直跟在我们身后!

胖子跃上朽木之时,殉葬童女从后边拽住了昭和十三式背囊,所以胖子才觉得背囊变沉了!他当时急于逃命,根本没有多想,后来随口说了一句,引起了我的注意。朽木浮在暗河上,仅在十三式背囊后边可以躲人,要不是我多长了一个心眼儿,当机立断将背包拽开,我们至今还不知道它在身后!真让人越想越怕,一股子寒意从脚底心直蹿上顶梁门——殉葬童女为什么要跟我们出来?

胖子吓了一大跳:“娘了个大爷的,我怎么把这个小鬼儿背出来了?”尖果也吓得够呛,几乎将手中的探照灯扔了。我连忙接过探照灯,对准殉葬女童从头到脚照了一遍,探照灯的光束照上去有形有影,可见并不是鬼。鬼长什么样我也没见过,但据说在灯下无影,通常意义上是有形无质,乃怨煞之气所化,反正以前迷信的人都这么说。而殉葬的女童在我们面前,瞧得见摸得到,那么说不该是鬼。不过死了千年的殉葬女童,形骸已朽,面目都看不出了,怎么可能会动?真正让我觉得可怕的是——殉葬童女的行动还是有意识的,至少在我看来它是有意躲在我们身后,鬼知道它想干什么!

我寻思盗墓的土耗子是鬼门天师的传人,一双夜猫子眼擅于识宝,从棺椁中将殉葬童女带出来不可能没有原因,道门中人大多迷信——成仙了道必须躲过九死十三灾,殉葬女童在墓中千年,是不是多少得了些个气候,可以躲灾避劫?可要真有这等异处,盗墓的土耗子还会死得那么惨?又说什么上当了,上的是这个殉葬女童的当?

我一想到这里,更觉得心惊肉跳,是不是这个小鬼儿做了什么,使得土耗子没有在墓中找到“果实”,并且死于非命?我们能从殉葬洞中逃出来,也并非命不该绝,而是这个小鬼儿给我们指出了一条活路,我们是否也上了它的当,分明是断肠散却认作活人丹?一时之间我脑中的念头纷至沓来,胖子和尖果可没想这么多,仅见到殉葬童女躲在昭和十三式背囊后边,可也足够吃惊了,最可怕的是不知道这个小鬼儿要干什么。如果说存心害人,途中却没见它作祟;如果说它想躲在后边跟我们逃出去,那更不敢想了,按过去迷信的话来说——死人不该见三光,三光指日光、月光、星光,见了日光魂飞魄散,星月之华为阴光,见之可以变成飞僵。一个死在墓中上千年的殉葬童女,要借我们三个活人从墓中逃出去,这还了得?人死之后入土为安,入土不安即成僵尸,皆因人有三魂七魄,魂善而魄恶,入土不安是由于人死魄存,以至于尸身不朽,百年为凶,千年成煞。上千年的凶煞昼伏夜出,可以吞云杀龙,所过之处赤地千里,草木皆枯,天罗地网也无法格灭,唯有佛祖降世才能将它降服。

胖子口口声声说他不信鬼神,可在大山里插队,这类迷信传说也听了不少,何况殉葬童女又在他面前,由不得他不信了,纵然胆子够大,心里边也没个不发毛。殉葬童女虽然一动不动,但是癞蛤蟆跳到脚面上,不咬也吓一跳!他眼珠子一瞪,摘下背上的村田22式猎枪,看意思是想一枪崩了这个小鬼儿,再一脚踹下暗河!

第十六章 河中水鬼

1

胖子手持村田22式猎枪,要给对面的小鬼儿来上一枪,怎知枪支弹药都在暗河中浸湿了,到了这个紧要关头,又打不响了。三个人的枪牌撸子也在对付山魃之时打光了子弹,还没来得及取出背囊中的弹夹替换。我让他且勿焦躁,你往一个殉葬女童身上打一枪又能如何?把一个死在墓中上千年的干尸再打死一次,那有什么意义?如果这个死孩子真有道行,一杆老掉牙的村田22式猎枪也奈何它不得。我觉得殉葬童女来头不明,是否不怀好意还不好说,若不找出其中真相,将来必有后患!于是让胖子带好昭和十三式背囊,我们的干粮、电池、火种全在里边,万一掉下暗河,那可是想哭都找不到调门儿了。又让尖果接过探照灯,光束对准殉葬童女,同时取出背囊中的弹夹,给枪牌撸子装填子弹。我则挽了挽袖子,拔出军刀在手,壮起胆子凑到殉葬童女面前,准备看它一个究竟——在墓中埋了上千年的干尸为什么会动?

胖子在后边说:“你可当心了,别让小鬼儿掐了你的脖子!”

我说:“这小孩儿顶多三四岁,我上山下乡怀壮志,广阔天地炼红心,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三十老娘倒怕孩儿不成?”

胖子说:“你是三十老娘啊?这小鬼儿死了不下上千年,只怕道行不小,你可别大意了!”

不用胖子说,我这心里边一样发怵,真不想抬头去看殉葬童女长了水银斑的小脸儿。奈何形势所迫,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当下将心一横,还是先用嘴对付,对殉葬女童说道:“不知盗墓的土耗子是怎么想的,居然把你从墓中带了出来,又让我们仨遇上你,可谓缘分不浅,在殉葬洞中全凭你显身指引,我们才找到了出路。看你这意思可能是想跟我们出去,能有你这两下子,想必道行不小,然而你有所不知,你埋在墓中这千百年,世上早已天翻地覆改朝换代,不是你以为的那个年头了。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全世界无产阶级已经联合起来了,估计你同样是一苦孩子出身,否则也不至于让墓主当成顶棺陪葬的明器。如今压在穷苦人头上的三座大山都被推翻了,你死后有知,应当可以瞑目于九泉之下了!不如听我一句劝,趁早别出去了,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既然已经死了,该放下的就得放下了,尘归于尘、土归于土、该上天的上天、该入地的入地,出去了你也没有地方待,顶多给你摆博物馆里,再给你扣个大玻璃罩子,那还不如这地儿舒服呢!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咱好不容易遇上了,又挺对脾气的,我才劝你两句,你听我良言相劝还则罢了,要是胆敢出什么幺蛾子,我们仨可容你不得!你能耐再大,对付得了我们,对付得了八百万解放军吗?”

胖子听不下去了:“你可真能吹,牛都让你吹上天了,咱的队伍几时扩编到八百万了?”

我往后一摆手,让胖子不要插口,我只不过是信口开河吓唬这个小鬼儿,你不给它唬住了,它如何能够善罢甘休?然而殉葬童女立在原地,任凭我说了半天,仍是动也不动。胖子说:“咱是不是想岔了?八成又是自己吓唬自己,不如给它来个干脆利索的,一脚踹进河里喂王八!”

胖子说得简单,这一脚我可踹不出去,一旦让它咬了如何是好?殉葬童女不可能不会动,分明是它拽住了昭和十三式背囊,不想让我们见到它躲在后边,这其中没鬼才怪!何况朽木在暗河中起起伏伏,我们仨大活人都得半趴着,殉葬童女一个干尸怎么可能立而不倒?我一想该说的我也都说了,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殉葬童女来头不明,不将它扔下河去,迟早还要作怪!

打定主意,我提起军刀插在鞘中,双手握住了刀柄,用顶在前边的刀鞘去拨殉葬童女,想将它拨到河中。此时此刻,不仅我屏住了呼吸,我后边的尖果和胖子也很紧张,一口大气都不敢喘。尖果的探照灯一直照在殉葬女童脸上,胖子那边已经将手枪子弹顶上了膛,随时可以开枪,另一只手握住了步兵锹。说话这时候,我手中的刀鞘也伸过去了,之所以用刀鞘不用刀,是为了留下余地,不至于损毁尸首,以老时年间的话来说——小鬼儿难缠,一旦让小鬼儿缠住,不死也得扒下一层皮,原样打发走了才是。再说刀鞘刚伸过去,殉葬童女的脸突然动了一下,两只眼睁开了!

2

在探照灯的光束之下,殉葬童女二目有如两个黑洞,从中射出两道光。我虽然有所准备,却仍出乎意料,殉葬童女在墓中埋了上千年,脸上已经长出了水银斑,面目发黑,身上绣袍比铜钱还硬,居然还可以睁眼?我一怔之下,殉葬童女一抬手抓住了刀鞘,它手上指甲很长,攥在刀鞘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心中暗道一声“糟糕”,僵尸可不同于山魃,不长毛的僵尸可比长毛的还厉害。自古以来有黑凶白凶之说,长毛的死尸在民间称之为“凶”,那是比较常见的,百年成凶千年成煞,有了千年以上的道行,才会显出原形,面容如同活人一样,并且可以口出人言,那可了不得了!

辽墓中的棺椁和死尸不下几十上百,为什么仅有这个殉葬女童有了道行?它有什么不同之处?我听我祖父说过“墓中千年僵尸皮肉近乎铜甲”,村田22式猎枪都打不了,以道法方可降服!什么叫道法?道门中对付僵尸的法子,比如画符念咒,比如用朱砂碗倒扣在僵尸头顶上,另外据说盗墓的还有阴阳伞可以收僵尸。民间俗传僵尸也怕棺材钉,那都是一尺多长的大铁钉,年头越老越好,百年僵尸怕千年棺材钉,一千年的僵尸怕一千两百年的棺材钉,让棺材钉戳到,即可折掉一百年道行,钉一下驱魄,钉两下灭形,所以盗墓的都带一两枚老棺材钉。你要看到有人身上揣了一枚黑沉沉的老棺材钉,不用问一定是个扒坟掘墓的土耗子。当初17号农场经历风雪狼灾,一只狐狸将我们带进墓中,见到一个死在墓道中的土耗子,那人身上不仅有玉勾护身,还有一枚棺材钉,可见此说并非谣传。我后悔没在墓中撬一两枚棺材钉出来,那还怕什么殉葬的童女?但是我没有朱砂碗、桃木剑,也不会画符念咒,一旦让僵尸扑住,如何脱得了身?

我急忙往后拽这刀鞘,连拽了两下,竟没拽动。朽木在暗河水流中摇晃起伏,胖子让我挡在身后,不敢轻易开枪。他一时心急抢上前来,抓住了刀鞘一同往后拽。二人一使劲,这才连刀带鞘抢了过来,可是用力过猛,收不住势了,军刀掉下了暗河,人也几乎一个跟头落入暗河。胖子翻身而起,手中的枪牌撸子已经对准了殉葬童女,勃朗宁M1900型手枪不是吓唬猫的,使用7.65毫米子弹,即使有了道行的千年僵尸,脑袋上挨两颗“黑枣”,也可以打出两个窟窿!

可是正当此时,暗河转为湍急,撞上了一块凸出水面的岩石,“咔嚓”一声响,朽木前端被撞掉了一部分。三个人猝不及防,连同那个殉葬童女全被抛上了半空。胖子举枪正要打墓中的千年僵尸,突然间被抛了上去,险些将他甩进暗河,只好扔下手中的枪牌撸子,使用步兵锹挂住朽木上的一根枝杈,下半身已经落在了水中。我和尖果见胖子情况危急,立即抓住他的背囊,拼了命将他拽将上来。地裂子至此骤然收紧,暗河走势急转直下,水流汹涌无比。我们仨稳住了身形,再用探照灯照过去,照见殉葬童女仍在我们对面,两手指甲挠住朽木,正在缓缓爬向我们!

三个人脸对殉葬女童,背后是朽木前端,整个身子倾斜下坠,抓住了枝杈不敢松开。胖子接过尖果的枪牌撸子,抬手打了两枪,双方相距虽近,但是晃动剧烈,子弹不知打去了什么地方。晃动的探照灯光束中,一脸水银斑的殉葬女童已经到我面前了!我心寒股栗,可抱住了朽木不敢松手,身后边是胖子和尖果,无处可以躲避,只好让胖子将他的步兵锹给我。我一只手接过步兵锹,对准殉葬童女的头拍了过去。没想到殉葬童女往前一纵,从我头顶上跃了过去。我看出殉葬童女要扑向尖果,一只手用步兵锹钩住枝杈,另一只手往上一伸,抓住了这个墓中干尸的一只脚。殉葬童女两只小脚上穿有“如意云头履”,这是一种宫女的绣鞋,鞋尖上有卷云纹装饰,如同脚踏祥云一般,埋在墓中千百年,绣鞋已经变得黢黑,上边的纹饰都看不出了,摸上去有如粗麻,使劲一捏可能都会碎掉。

暴雨引发了山洪,宝相花的蔓条不再发光,巨大无比的地裂暗河中,仅有探照灯的一道光束晃来晃去,周围全是一片漆黑。我伸手抓住了一只小脚,心说:可让老子逮住你了!立即顺势往下一甩,想将这千年干尸扔入暗河。地裂深处的暗河水势湍急,全是乱流漩涡,大罗金仙掉下去也别想再上来。不过按迷信的话来说,僵尸埋在墓中,在五行上占个“土”字,土能克水,河中的老龙也斗它不过,它甚至可以吸尽水脉。

可在情急之下,我也理会不了那么多了,使尽全力往下甩去,刚抡到一半,手上忽然一轻,仅有一只如意云头履连同绣袍还在我手上,里边的殉葬童女却已挣脱出来,翻身一滚,落在我的对面,一只手抠住朽木,另一只手往它头顶上一抓,一把扯掉了脸皮。我们仨没想到千年干尸还有这么一招儿,心中无不骇异,而尖果的探照灯光束投在对方的脸上,但见殉葬童女皮囊之下,竟是一个小老头儿,一张树皮似的怪脸,二目异常明亮,身高比不过三岁孩童。他被探照灯晃得睁不开眼,只好用手去挡光束,手心中分明有一个朱砂八卦印记。

3

我直至此时才明白过来,一路躲在我们身后的根本不是殉葬童女,而是一个盗墓的土耗子!之前有两个打猎的,冒充成哥儿俩,一个叫大虎一个叫二虎,二虎是个盗墓贼,大虎则是他带的一个傀儡行尸。二虎行迹鬼祟,一直背了一个大口袋,我原以为那里边是装东西的,其实是带了一个老盗墓贼,此人应当是二虎的师父或长辈,多半经验非常丰富或者有什么别的能耐,反正二虎全听这个老土耗子的。不过老土耗子身材短小,而且年迈老朽,又不愿以真面目见人,因此躲在一个大口袋中,让二虎背上他到处走。

老土耗子告诉二虎,墓中有个什么果实,二虎钻进棺椁去找。当时正好我和胖子、榛子也进了椁室。老土耗子一看有人来了,便立即躲在一旁,没有让我们见到。等我们再次进入放置棺椁的正殿,二虎已经背上老土耗子逃入了暗道。老土耗子意识到进入辽墓的人不少,怕有人见到他的真面目,躲进暗道之前,又从墓主棺椁中掏出一个殉葬童女,借了这一身皮囊装裹,仍让二虎背上他往外逃。如此一来,即使有人打开口袋,也会误以为只是一个殉葬童女。我们三个人追出来,还真让这个老土耗子唬住了,想不出二虎为何会从墓中掏出一个殉葬童女,于是将口袋摆在石台上没有动。二虎这个倒霉鬼,却掉进殉葬洞摔死了,临死之时还在抱怨——上了老土耗子的当,墓中根本没有“果实”!老土耗子扮成的殉葬童女,则跟在我们身后一路逃出辽墓,进了这个长有宝相花发光蔓条的大裂子,怎知降下暴雨,山洪猛涨,我们仨趴在一根朽木上在暗河中顺流而下,到了这会儿老土耗子也躲不住了,不得不显身出来。

此时暗河流势稍有缓和,我咬了咬牙,握紧手中的步兵锹,正想一锹将老土耗子拍下暗河。老土耗子一边挡住刺目的探照灯光束,一边阴恻恻地说道:“且勿动手,老夫有一句回天转日之言相告!”

我们对这老土耗子恨之入骨,不是土耗子要进辽墓盗宝,唆使我们去摘壁画上的“黄金灵芝”,陆军不会死于非命,其余的知青也不会因为来找他而被流沙活埋在墓中,我和胖子、尖果三个人同样不会陷入这个万劫不复的大裂子,没死也扒下一层皮了。而扮成殉葬童女的老土耗子正是祸头,我们好悬没让他吓死,有仇不报非君子,不将他踹进暗河喂王八,如何出得了这口恶气!我不容分说抡起步兵锹正要动手,老土耗子却对我说:“当年在老鼠岭上打天灯那位爷是你什么人?”

我听他说出这句话,不由得怔了一怔,心想老土耗子认得我祖父?当初我祖父在老鼠岭上打天灯,得了一张玄狐皮,又听信了一个画阴阳八卦的火居道怂恿,前往鬼门河盗墓取宝。那个画阴阳八卦的火居道,手上有八卦印,应当也是个鬼门天师,那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即使老土耗子身为鬼门天师,对旧事有所耳闻,也不会一见了我的面就提到我祖父。

我心中暗暗吃惊,当年跟我祖父拜过把子一同去鬼门河盗墓的火居道,却是此人不成?不过画阴阳八卦的火居道已经死在鬼门河了,况且据我祖父大少爷说,那个火居道身材魁伟,而这个老土耗子枯瘦短小,如同活转过来的棺材钉,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人?我一时忍不住好奇,想听一听老土耗子会说什么。暗河汹涌湍急,量这厮也飞不上天去,只要不是千年僵尸,我还怕一个老土耗子不成?于是用手中步兵锹一指老土耗子,说道:“在老鼠岭上打天灯的是我祖父,如若不是野鸡没名草鞋没号,你也留个名号在此!”

老土耗子一阵狞笑:“原来真是故人之后,怪不得十分相似,你小子可比你祖父那个窝囊废胆子大多了。老夫是你祖父结义的兄长,按辈分说你该称我一声干爷!”

我可不信他这番鬼话,骂道:“去你大爷的,我爷爷可不认得你这棺材钉似的老妖怪!”

胖子说:“套近乎也没用,你今儿个把他爷爷从八宝山搬出来,我们也得让你下河喂王八!”他又在我身后低声说:“你爷爷当年可没少跟牛鬼蛇神打交道啊!在这儿还能遇上熟人?”

我也纳了一个闷儿,我祖父将我从小带大,他的经历给我讲了不下八百六十遍,我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过认得这么一位?

4

老土耗子见我不信,又说出一番话来。原来当年那个火居道扮成一个画阴阳八卦的,在坟中给人画八卦糊口,却有一双道眼,擅于望气,怎么个望气?按道门里的话说——“宝气腾空,辨丰城神物”。这是一个典,说是以前有会道法的人,望见斗牛之间有紫气,认定丰城埋了宝剑,后来真从丰城下挖出一个石匣,打开来光气异常,匣中有双剑,剑上刻了名字,一柄曰“龙泉”,一柄曰“太阿”,没出土之时,有道眼的人已经看出来了。

火居道为什么有这个本领?这个话得往前说了,仍与鬼门河有关。相传此河乃禹王治水凿出来的,为了给黄河泄洪,这条河一直凿到了大山深处,与山涧、暗河相通,宽处十丈有余,绵延几百里,深不见底,水流湍急,暗流漩涡遍布。夜晚河面上常有异响传出,有时仿佛千军万马,如阴兵过界。

因为通着黄河,水中时有大鱼出没,老早以前,有这么一位壮士,就在鬼门河上射鱼为生,射猎有射狐狸射兔子的,他却射鱼,世上再没别人有他这两下子了。以前有这么一句话“木匠长、铁匠短”,那是说干木匠活儿,能做长了不做短了,做长了还能往短处改,做短了可就不好往长里加了;铁匠干打铁的活儿正相反,往长了打容易,所以是宁短不长;再比如厨子是能淡不咸。总之各个行当都有规矩有门道,也有各个行当的秘诀。这位爷如何射鱼?撑一叶扁舟到河上,窥见什么地方有大鱼,弯弓搭箭射下去,死鱼带箭浮上水面,他再以挠钩将鱼捞上来,开膛破腹收拾好了,拎到市上叫卖,祖宗八代全是吃这碗饭的。

射鱼的也是爹娘所生,却有两件事,旁人都不及他。头一件,射的箭叫分水箭,这可是一宗宝物,从分水龙王庙中取出来的,三支箭一张弓均以玄铁打造,箭尾至箭头拧花向上,一气呵成,比一般的箭重上十倍不止,用好了威力无穷,透水穿波,非比寻常。拉弓射箭必须要臂力过人,否则弓拉不满,箭的威力也就打了折扣,而这张玄铁弓,没有两膀子力气可拽不开,所以打刚会走路便开始训练臂力。除了臂力以外,还要练准头儿,夜里点一根香,别人拿着晃,自己用眼珠儿追着看香头儿看,一来二去苍蝇打眼前飞过都能分得出公母。第二件,他在河上能够看见河底的鱼,因为射到大鱼之后,拎上来开膛,有时会剖出鱼珠,鱼珠无光,不值几个钱,却可以明目,所以他目力惊人。射鱼的有这等本领,一天却只射三箭,从来不多射。因为过去的人讲究留有余地,射鱼的也一样,指望这条河吃饭,为了多挣几个钱,把鱼都射死了,以后还怎么吃这碗饭?所以他一天只射三箭,箭无虚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世无争,活得倒也自在。

有一天射鱼的做了个怪梦,梦见有人扣门,他起身打开门,见进来一个黑脸大汉,身穿黑袍,足登黑靴,往脸上看,黑中透亮亮中透黑,一副黑钢髯如烟熏的金刚、火燎的罗汉一般。射鱼的吓了一跳,莫非是来了强盗响马?正寻思怎么保命,没想到黑脸大汉二话不说拜倒在地,口称:“恩公救命!”

射鱼的不明其意:“这位壮士,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一个射鱼的,只会使弓箭射鱼,以这个养家糊口,此外一无所长,如何救得了你?”

黑脸大汉说:“恩公容禀,明日里你到河上射鱼,会见到一个大漩涌,那便是我的冤家对头,恩公不要多问,只须朝漩涌中连射这三支分水箭,便可救我于水火。”说罢不见了踪迹,射鱼的一惊而起,方知是南柯一梦,心下暗觉奇怪。转天又到河上射鱼,好端端的晴天白日,突然之间来了一阵乌风急雨,河中当真出现了一个大漩涌。射鱼激灵灵一个冷战,想起了昨晚梦中之事,顾不得细琢磨,急取壶中箭,忙拔紫金标,拉开一个架势,前手攥着弓背,后手拉开弓弦,分水箭搭弦认扣,那真叫弓开似满月,箭去如流星,说时迟那时快,往河上这个漩涌之中“嗖、嗖、嗖”射了一个三箭连珠。

说也奇怪,霎时间雨收云退、日照当空,河上的大漩涌也不见了。射鱼的满腹疑问回到家中,当天夜里又梦见那个黑脸大汉,进门磕头叩谢大恩。射鱼的一头雾水,起身相搀,问对方究竟是什么人?黑脸大汉却道:“三天之后三更时分,恩公到河边等候,我当有重报。”说罢踪影皆无。

射鱼的出于好奇,按时辰来到河边,虽是夜半三更,好在一轮皓月当空,倒也看得见路,忽然一片乌云遮住了天上的月光,那个黑脸大汉从河中走出来,又对他下拜。射鱼的一看吓了一跳,心说这位是什么人啊!怎么从河里出来了,而且上来以后身上连个水珠儿都没有,这是神仙啊!便壮着胆子问道:“阁下何许人也?”

黑脸大汉说道:“恩公见问,不敢不如实相告,之前没说,也是怕惊了恩公。实不相瞒,我乃沉尸河底多年的水鬼。”

射鱼的听见“水鬼”两个字,吓得头发都竖了起来,抹头要跑。黑脸大汉连忙说道:“恩公切莫惊恐,我岂敢加害于你,只因我在这鬼门河底多少得了些个风云气候,无奈劫数到了,将受天罗地网格灭,河上那个大漩涌,却是上天派下来的一条老龙,全凭恩公三箭射死了老龙,才使我躲过这一劫!”说罢了这番话,黑脸大汉一招手,又从河里上来三个水鬼,将射鱼的那条船推走了,一炷香过去,推上来一船金珠宝玉。

黑脸大汉说:“恩公取了这一船金珠宝玉,尽可享受一世荣华富贵。”

射鱼的半天没缓过神来,看了看这一串的金玉却摆手相拒。他现在是要多后悔有多后悔,肠子都快悔青了,早知黑脸大汉是沉尸河中的水鬼,他绝不会射那三箭,射了三箭不要紧,射死的可是一条龙,黑脸大汉是躲过了一劫,这个报应迟早会落在射鱼的头上。他积祖在河上射鱼为生,不争名不夺利,虽然没有锦衣玉食、高官厚禄,却有一口安稳饭吃,没想到惹下这么大一个祸头,射杀老龙,得的了好吗?说不定哪天一个天雷就给自己劈死了!

黑脸大汉见射鱼的不要金珠,知道他心下的担忧,也自觉心里有愧,只好另寻他法,说当年有一头灵龟从鬼门中驮出一个石函,内有一卷无字天书,不想撞在一艘大船上,龟死船沉,一同落在了鬼门河底,沉船下的无字天书至今仍在。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下河将天书取上来,天书虽名无字,实乃金符玉箓,撮壤成山、画地为河、移天换月、兴云致雨、飞沉在意、隐纶无方、坐知过往、洞见将来,但是石函却开不得,无字天书中的内容也看不得,否则遭的报应可比射死老龙大多了。因为妄窥天机,必遭天报,吃五谷杂粮的人命浅福薄担不住。恩公带了无字天书回去供于宅中,每年八月初三,披散了头发,口中衔一柄尖刀,登上屋顶檐脊,望北斗七星下拜,立誓不曾窥觑天书,可保子孙三代平安无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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