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还真能自圆其说:“宫女的眼不长在头顶上,怎么显得太后高高在上?”
我让他别胡猜了,墓室中的壁画叫圣踪图,内容一定与墓主生前经历有关,那个眼珠子我想不出是个什么,但死在棺椁中的土耗子,正是为了这个眼珠子而死,要当心这其中有鬼!胖子不在乎:“你又迷信了,我看土耗子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自己把自己吓死了。咱也别光说不练,棺椁已经让土耗子打开了,我倒看看有什么东西能把我吓死!”
榛子急得直跺脚:“你俩可别胡整,万一墓主诈了尸,还不一手一个掐死你俩?”
胖子说:“你当我们俩是小鸡崽子?它一手一个掐得动吗?”
我对胖子说:“你也别咋呼,巨椁中不仅有老棺材瓤子,还死了个土耗子,你这肚子挤得进去?你和榛子在后头接应,我先进去瞧瞧!”
胖子认为我在逞能,执意一同进去,可他比画了半天,横竖爬不进去,只好同意守在外边。我稍作收拾,摘下军刀和军挎包,紧了紧皮制防撞帽,一手提了土耗子扔在墓室中的马灯,一手握了短刀,心下寻思:爬进棺材的土耗子死了,可能是让鬼吓死的,也可能是让墓主掐死的,不进去看个明白还真不好说,切不可掉以轻心!当即上了棺座,深吸一口气,低头下腰爬了进去。
朱漆彩绘巨椁大得吓人,里边却是套棺,巨椁与套棺间隙中有四个殉葬的童女,棺盖顶部一个,两边各有一个,脚下还有一个,皆为宫人装束。两边的一个捧青铜镜,一个捧青铜剑,棺盖上的捧谥牌。套棺中又有好几层锦被裹尸,织锦被面上边穿满了方孔金钱,下边才是墓主的尸首,气绝身亡的土耗子又趴在墓主身上。我不得不以胳膊肘支撑,从侧面匍匐前行,在死人身上爬过去,也不由得我不怵头,但是牛皮已经吹出去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到了这会儿再往后退,岂不成了缩头王八?马灯举在面前,却只看得到眼前,因为抬不起头来往前看。而且越往前爬,马灯的光亮越暗,晦气也越重,我只得屏住呼吸,好不容易爬到里边,才见到打猎的二虎脸朝下,趴在墓主旁边,一只手还握着个探照灯,是那种手提式防爆探照电灯,五六十年代国内生产了一大批老式防爆电灯,用于在易燃易爆的洞穴中作业,光束强弱还能够调节,可比马灯好使多了。
我伸手将二虎的头托起来,揭去他脸上的狗皮膏药,但见白纸般的一张窄脸,塌眉毛耷拉嘴角,看岁数得有三十多了,张口瞪目而亡,身子都凉透了。这个土耗子与打猎的大虎长相不同,根本不是哥儿俩,看来“二虎”这个名号也是随口一说,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来头。此人身上没有血迹,也没让墓主掐住,只是同裹尸锦被上的金钱挂在一起了,所以才拽不出去,这么看还真是吓死的。要说这个来头不明的土耗子,行踪诡秘,手段阴损,不是吃盗墓这碗饭的老手,绝不会有这两下子。凡是干这个行当的,要么不信鬼神,要么有对付鬼怪的手段,辽墓中的太后长了怎样一张脸,居然将土耗子吓死了?我好奇心起,顶住椁盖往前看了过去,只见墓主头顶金冠,枕在一个人面鱼身的玉枕上,脖颈中绕了三匝金丝玉箍,脸上则是一个黄金打造的狐狸面具,以几千枚大小不等的黄金炸珠嵌成纹饰,当中有一颗祖母绿宝石,晃人双目。
黄金面具被土耗子摘下来过,金钩玉带已然脱落。我放下手中的马灯,捡起土耗子掉下的手提探照灯,拧亮了照在墓主的狐狸金面上,又照了照趴在一旁的土耗子,猜想这个土耗子如何送命。从棺椁中的情形上不难看出,土耗子爬进棺椁,要摘墓主脸上的狐狸金面,也许是觉得黄金面具值钱,也许是想掏墓主口中的珠玉,可在摘掉狐狸金面之时,不知这个土耗子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吓得他一缩手,摘下的狐狸金面又落在了墓主脸上。土耗子急忙往后倒退,怎知让裹尸锦被上的金钱挂住了,一时挣脱不开,惊慌之中以为让鬼缠上了,这才被活活吓死?但这也说不通,土耗子在揭开黄金面具的一瞬间,是让什么东西吓到了?墓主身份再显赫,死了也都一样,顶多保存得好,看上去与活人没有两样。土耗子成天在老坟古墓中爬进爬出,什么样的死人没见过,别说长得和活人一样的死人了,遇上长毛的僵尸也未必吓成这样,大辽太后的黄金面具之下,莫非长了一张毛茸茸的怪脸?
第十一章 鬼门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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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心问心,万一墓主是只得道的狐狸,我看见它的脸会不会被吓死?果真如此,这里岂不成了我的葬身之处?我可不想和这土耗子一个下场,趴在棺椁中陪葬!还有我在17号农场遇上的大狐狸,它的一举一动已不是我的见识所及,那也才长了一条尾巴,九条尾巴的狐狸得有多大道行?这一个念头接一个念头,不由得要打退堂鼓。可又想起胖子说的那句话了——世上本来没有鬼,心里有鬼的人多了,这才有了鬼!我不该有太多念头,趴在这儿自己吓唬自己,想得越多越怕,再说九尾狐里有什么可怕,我会被它吓死?大山上的猎户一年到头打那么多狐狸皮,也没见谁遭了报应,何况根本不会有什么九尾狐狸,我不该让迷信传说吓破了胆,亏我平时还跟别人吹牛皮——砍头只当风吹帽,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死都不怕却怕一只狐狸?当下将心一横,一伸手揭掉了墓主脸上的狐狸金面!
我瞪大了眼往前看,在探照灯的光束之下,是皮干肉枯的一张脸,脸上长了绿毛,口部大张,牙都快掉光了,面目已经不可辨认,果真十分恐怖,但也不至于把人吓死,至少没把我吓死。我心里一掉个儿,土耗子是见了墓主这张脸吓死的?只有这么大的胆子还敢来盗墓?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
我再用探照灯到处一照,墓主身边陪葬的东西当真不少,裹尸锦被和玉枕两旁塞满了金玉明器。土耗子不动别的东西,直奔墓主脸上的狐狸金面下手,此人带了一张纸,上边画有一个眼珠子,摆明了要掏这件明器,是不是认为这个眼珠子在墓主口中?换了我也会这么认为,不过土耗子手上没有,墓主口中也没有,可见是扑了个空,真有这么个眼珠子吗?我一直没敢喘气,担心让棺椁中的尸臭呛了,此时也快憋不住了,只好先退了出去,顺手割开了土耗子缠在裹尸被上的带子。另外两个人见我出来了,忙问:“土耗子怎么死的?老棺材瓤子没诈尸吗?”我使劲喘了几口气,才将见到的情形说了一遍,墓主尸骨已朽,土耗子张口瞪目而亡,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也没见墓主身边有那个“眼珠子”。
三人一商量,土耗子来路不明,死了倒还好说,陆军却是插队的知青,不明不白死在辽墓之中,我们口说无凭可交代不过去。墓室上边全是流沙,说不定什么时候会被埋住,再带人进来并不容易。至少在土耗子身上搜一搜,争取找个证据,或将尸首抬出去,也好有个背黑锅的,兴许还能立功。打定这个主意,我们再次拽住土耗子两只脚,合力将尸首拖了出来。
墓室中长明灯一片通明,胖子低头打量土耗子:“真长了个欠揍的样子,死了还瞪眼!”
榛子对胖子摆了摆手,低声道:“可别乱说,死了闭不上眼,那是还有怨气!”
胖子说:“我这还一肚子怨气呢,死了是便宜他了。”说话他要给土耗子搜身,正在这时候,棺座上的长明灯忽然暗了下来,而在同时,横尸在地的土耗子张了张嘴。三个人急忙退开两步,墓室中的灯烛几乎灭了,暗得睁不开眼。
我心说:这不是见了鬼吗?死人放屁是见缓,死人开口是什么意思?还有话要说?幽暗的烛光将人脸都照绿了。三个人不明所以,相顾失色。
胖子低声问我:“你俩刚才听没听见土耗子说什么?”我看了他一眼,土耗子张嘴我是瞧见了,可没听见死人说话,许不是没死透?我往前凑了两步,正要看个究竟,却从土耗子口中出来一个东西,太快了看不清是什么,只见绿光一闪,直奔我来了。我的眼还没跟上,但觉有个凉飕飕滑腻腻的东西从我口中钻了进去,我暗道一声“不好”!待要吐出来,那东西却已从喉咙进去了,再想吐可吐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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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吃一惊,这玩意儿分明是活的!另外两个人根本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二人一边低头四处找,一边还问我看没看见?从土耗子口中出来一个什么东西,这也太快了,一眨眼不见了!我整个人都呆住了,怔在原地不知所措。胖子见我不吭声了,转过头来说:“你怎么吓成这样了?不至于吧,脸绿了又不是帽子绿了!”
榛子也问:“你又咋了?”
我一怔之下,土耗子又张了张嘴,我用手电筒照过去,这一下看见了,从死尸口中爬出了几条绿色壁虎,二寸来长,从头到尾全是绿的,仅有双目猩红,迅速往我们身上爬来。榛子急忙抡起九八式步兵锹去拍,胖子也抬脚去踩,可那几条绿壁虎爬得飞快,人的眼都跟不上它们。胖子一脚踩下去,绿壁虎却已“嗖”地一下,钻进了他的口中,另一条从他鼻子里进去了。这东西全身滑腻,除非将七窍全挡住,否则它怎么都钻得进去。榛子也吓坏了,挥动九八式步兵锹,手忙脚乱一阵乱打。墓室中灯烛俱灭,仅有探照灯还亮着,不知是爬到她身上,还是爬进了墓砖缝隙。手忙脚乱之际,从棺椁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转眼之间爬出了数以百计的绿壁虎,竟像蛇一样,口中吐出红信子,和身体的长度相仿。三人大惊失色,又是一顿乱拍乱打。成片的绿壁虎如同过洪水一般,在我们的脚下飞快地爬过,不时有几只爬到三个人身上,径往耳朵和鼻孔里钻。我们仨只好一边跺脚踩,一边用手打落已经爬到身上的壁虎,狼狈不堪地从摆有棺椁的主墓室中逃出去,但觉得腹中翻滚,忙又用手指往喉咙中勾,之前在九尾狐壁画前吐过一次,到这会儿胆汁都吐出来了,可也没将绿壁虎吐出来。
我这才明白土耗子是怎么死的了,也明白了抬棺进入地宫的人,为什么心甘情愿吞下水银殉葬!这个想法只是在我闪念之间,但是我得交代明白了。据说以前有一种“坛仙”之咒,是从西域传过来的,为了不让土耗子盗墓,下葬时将坛仙一并埋入墓中,谁敢盗墓开棺,坛仙就会盯上谁,不仅要了盗墓者的命,连同一家老小也不放过,全得让它祸害死。所谓坛仙,指养在坛子里的壁虎卵,近似巫蛊,可比巫蛊狠多了,巫蛊害一个,这个却可以灭门,只有吞下水银才能除掉腹中的绿壁虎。
以前有这么个民间传说,相传有人挖坟盗墓,见到一条绿色的小壁虎,一转眼不见了,此后这家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死人,因为惹上壁虎精了。这东西来无影去无踪,趁人不注意就钻到人腹中,在里头慢慢吞噬心肺,然后产下卵,等这人吐血而亡的时候,腹中全是血疙瘩。祸害死了一个,绿壁虎又从死人身上爬出来,再找这家的下一个人,反正认准了这一家子人祸害。等这一家子死绝了,又去找这家的亲戚。这家亲戚中有一个老头儿,明白这里边儿的事儿,发觉身上不对劲儿,便与儿子讲清了前因后果,让他有多远躲多远,隐姓埋名,千万别再回来。打发走了儿子,他留下等死。这个儿子听了爹的话,携家带口躲到千里之外,过了这么两三年,有一天躺在床上要睡觉,突然看到一只通体皆绿的小壁虎,两只后脚倒挂在房梁上,眨着腥红的眼睛正对这自己的,吓得一跃而起,知道爹已经让这壁虎祸害死了,自己躲到这么偏远的地方,还是被它找上门来了。赶紧用糯米封住了自己的耳朵和鼻孔,除了吃饭喝水以外,也不再张口说话。提心吊胆地几天下来,总是能在自己身边发现绿壁虎的踪影。有一天吃饭,面前摆了一碗汤,正要低头喝汤,忽见汤中倒影,绿壁虎在屋梁上两眼盯着桌上的饭菜,知道它是想趁机落入饭菜之中,好钻进自己的身体。他也是灵机一动,让媳妇给盛了一碗饭,放在一旁,故作要吃,偷眼一瞄,看出碗里的饭动过了,知道壁虎精已经躲了进去,他忙用另一个碗扣上,又以牛皮纸一层一层糊住,正好炉灶上有笼屉,将这个碗放上蒸笼,不住填柴鼓风,直到家里的柴全烧没了,这才从笼屉中取下碗,打开来一看,是半碗绿色的脓血,当中是一个暗红色的血饼,上面赫然三道绿色的花纹!
可见抬棺进来的那些人,已经提前被逼吞下了壁虎卵,即使不吞水银殉葬,也会死得很惨,还要搭上全家老小。而墓主身上也有绿壁虎的卵,这东西在墓中蛰伏起来见了阳气即活,土耗子揭开黄金面具,绿壁虎从墓主口中出来,因此要了土耗子的命。我之前爬进棺椁,屏住呼吸没喘气,才没惊动土耗子身上的绿壁虎,等我们拽出土耗子的尸首,这些东西也爬了出来。土耗子都没来得及逃出棺椁便已毙命,可见我们这三个人的小命,也只在顷刻之间了!要想活命,那就得赶紧想个法子。在肚子上划一刀,伸手进去掏?再不然吞下水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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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鼻子里淌出了黑血,胖子也是如此,我看了看他,他也看了看我,两个人万念俱灰,实在不该让榛子带我们进山,是我们连累了她!业已至此,如之奈何?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榛子,却见她脸色如常,我一问她刚才的情形才知道,原来在一片混乱之中,并没有绿壁虎钻进她口中。
我大为奇怪,为什么绿壁虎只往我和胖子身上钻?榛子与我们二人有何不同?蓦地灵机一动,问榛子那个狗宝还在不在?榛子急忙取出那枚布满密纹的狗宝交给我,屯子里的四舅爷在山上打了一辈子猎,几十年来一共带过的九条猎狗,其中一条狗死后从腹中掏出了这个狗宝,据说那条狗一跃而起,可以咬下飞在半空的野鸟,性情十分凶悍,正是因为肚子有东西闹的。狗宝乃狗腹中的结石,为至阳之物,可并非都称得上宝,上边的细纹越密,色泽越青,越有价值。四舅爷这个狗宝,非常罕见,按屯子里迷信的说法,九尾狐道行虽大,却也怕这玩意儿。大兴安岭以西的荒原上,有许多小咬,又叫草蠓子,暴雨之后成群结队出来,可以在一瞬间将人吸成干尸,但是带上这个狗宝,小咬也不敢近前。正应了那句话——世上万事万物,有一生必有一克。四舅爷还说要把这个东西带去北京献给毛主席,榛子担心我们遇上九尾狐,出来之前找四舅爷借了来。
我来不及多说,找榛子要过狗宝放在地上,抡起九八式步兵锹拍碎了。榛子大惊:“哎呀,你咋给砸了?让四舅爷知道了,那还不得削我?”
我告诉她:“活命要紧,大不了我再进去掏几个陪葬的金镏子,让你赔给四舅爷。”当即不由分说,将拍碎的狗宝粉末,分给胖子和榛子,拧开行军水壶的盖子,一人一口吞了下去,是死是活,在此一举!榛子虽然没事,可狗宝已经砸碎了,再有别的绿壁虎爬出来,她也活不成,所以得让她一同吞下。
三个人吞下碎石,但觉一股燥热,从内而外往上返,我和胖子分别吐出一大堆黑绿色的血疙瘩,腥臭无比,身上却舒服多了。我心说好险,如果不是榛子上山之前带了狗宝,我们仨一个也活不了,也得跟陆军一样,不明不白地死在古墓之中!正在此时,长殿另一边又传来了脚步之声,远远望见火把光亮晃动,居然来了好多人。我心中一沉,如若是土耗子的手下来了,我们仨一个也活不成!
没想到等对方走近一看,进入辽墓的十几个人,个个手持火把,有的还背了鸟铳和猎叉,全是下黑水河插队的知青,还有两个民兵,尖果也在其中!我和胖子立即迎上去,三个人在此相见,均是又惊又喜,听尖果说明情况我才知道,原来她是让蛇咬了,却不是五步蛇,也没多严重,当时有屯子里的猎户给她上了蛇药,并无大碍。可见陆军被两个打猎的收买,为了到下黑水河找我和胖子带路,故意捏造了这么一个借口,不过陆军只是贪小便宜,不知道两个打猎的是土耗子,辽墓中也不存在黄金灵芝。在下黑水河插队的知青们误以为陆军失踪了,分头到周围找他,有人找到上黑水河,从四舅爷口中得知陆军和我们一同进了山,说是要去挖出黑山头辽墓中的黄金灵芝,原因则是有几个知青中了五步蛇的毒。
1969年全国处于战备状态,黑山头又接近边境线,有多事儿的人认为情况不对,借了屯子里的猎狗,请民兵当向导带路,一行十几人开赴黑山头。猎狗凭着气味一路找到了盗洞口,他们从盗洞下来,见九尾狐壁画裂开了,又从金刚塔下的沙洞中爬进来,这才撞见我们三个人。猎狗习惯在山林中追逐野兽,却没进过古墓,进来之后狂吠不止,知青和民兵怎么拽都拽不住。为首的知青是个大高个儿,一米九还出头,大名郑国柱,绰号柱子,在他们那一批知青中是个十分活跃的积极分子,他让榛子先把猎狗带出去,打发走了榛子,他又对其余的知青说:“墓中埋的全是地主头子,必须砸个落花流水!”
我拦住他说:“千万别乱动,古墓中有流沙!况且洋为中用,古为今用,这也是最高指示!”
可俗话说“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柱子可不听我这套,他振臂一呼:“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说罢用猎叉去捣壁龛中的菩萨像,一下将菩萨头捣掉了,另有几个胆大的知青也跟着动手。我见这势头不对,带尖果往后退了几步,正当此时,大量流沙从辽墓顶壁上飞泻而下。我和胖子之前中过流沙的埋伏,一听到流沙涌动之声,急忙拽上尖果躲进狮子献宝的地宫大门,转眼之间石门外已被流沙埋了个严严实实,其余的十几个人都被活埋在了长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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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谓“摁倒葫芦起来瓢,一波未平又起一波”,原以为等来了大部队可以得救了,没想到又冒出柱子这个不知死的鬼!我的手电筒也摔灭了,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流沙下落之声不绝于耳。三个人劫后余生,心惊胆战之余,均是全身乏力。等到缓过劲儿来,我拧了几下手提式探照灯,好在没摔坏,光束又亮了起来,我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同伴,全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在下黑水河插队的十几个知青,以及他们屯子里的两个民兵,都让辽墓中的流沙活埋了,仅有尖果一人幸免。当然还有将猎狗带出古墓的榛子,只要她走得够快,应该可以躲过流沙。我估计榛子逃了出去,必定会去黑水河报信,但是屯子里一共十几二十户人,老的小的全出来,也挖不开流沙埋住的墓道。
尖果吓呆了,过了半晌才明白过来,抱住双膝呜呜直哭。我和胖子也蒙了,哥儿俩面面相觑,作声不得。好在这时后殿中的绿壁虎已不知所踪,我恨自己没拦下柱子他们,这一来可好,不仅在下黑水河插队的知青全死了,我们仨也出不去了,这叫全军覆没!胖子劝我说:“不能怪你,柱子这人你还不知道,他那股子劲儿一上来,不撞上南墙不回头,可得容你开口啊!何况阶级斗争原本就是你死我活,不可能没有牺牲,好在榛子逃出去了,咱仨即便出不去,也不至于死得不明不白。”
我叹了口气,死人是活不成了,我还得咬紧牙关,想办法把活下来的两个人带出去。此处不比西殿,正中的长生殿是辽墓的主墓道,让流沙堵死了如何还出得去?不过发愁也不顶用,对于我们来说,辽墓中还有很多谜团,不见得没有活路可走了,另外土耗子的尸首还在棺椁前,我们之所以进入辽墓,完全是上了这个土耗子的当,应当在死尸身上搜一搜,查明此人的身份!等到尖果不再哭泣,我对她说明了目前的处境。尖果在兵团接受过军事训练,有面对危险的勇气,也有克服苦难的决心,我从不担心她会拖我们的后腿。我和胖子以为从古墓中找到黄金灵芝,可以救尖果一命,在得知上了土耗子的当又困在墓中出不去的情况下,我和胖子只盼尖果中了蛇毒的消息有误,也不想让她知道——我们是为了救她而死。我自己都想不明白,当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怎知后来的变故出乎意料,尖果是没中蛇毒,可她也为了找我们进入辽墓。如今墓道已被流沙埋住,只怕我们三个人一个也出不去了,想来命该如此,不过终于见到尖果,还是让我和胖子十分振奋。
三个人重新分了装备,手电筒没了,只有我捡来的防爆探照灯能用,此外还有一盏马灯,也是土耗子扔下的。我将手提式探照灯交给尖果,马灯挂在我自己身上。防身的家伙有九八式步兵锹、一支村田22式步枪改制的单发猎枪。村田22式步枪改制的老式猎枪仍由胖子使用,先前我爬进棺椁,为了便于行动,将关东军战刀放在了地上,此刻应该仍在墓室之中。由于没想过会困在墓中,水壶里的水已经喝没了,干粮倒还有一些,我和胖子一整天没吃东西,饿得不轻,却什么也吃不下去。我们整了整防撞帽和皮制护腿,倒出昭五式军鞋中的沙子,再次走下台阶,可是下来一看,众人不由得目瞪口呆,土耗子的死尸不见了!
我让尖果用探照灯往四周照了一圈,墓室中一切如故,却不见了土耗子的尸首,我放在地上的军刀也没了。胖子说:“土耗子诈尸了?怎么一转眼不见了?”
此时我的脑中也在飞快地旋转,闪念之间一想不对,不是土耗子诈尸,而是我们太嫩了,也许土耗子根本没死,他摘下墓主脸上的金覆面,发觉绿壁虎钻进他口中,不得已使上了“僵尸功”,据说以前有老盗墓贼会这个本领,可以变得和死人一样,四肢也不能弯曲,实乃闭气龟息之法,绿壁虎只咬活人不咬死人,他用这招儿躲过一死,过不了多久还得喘气,如果不是我们将土耗子从棺椁中拽出来,他仍是活不成。估计土耗子还躲在墓室中,除非他化成灰了!我让胖子和尖果不可粗心大意,土耗子是个盗墓的老手,不仅狡诈无比,手段也十分高明,墓室中黑灯瞎火的,要提防他躲在暗中给咱们来上一刀。
胖子发狠说:“撞到我手上,先一枪轰掉脑袋,看这老耗子还怎么装死!”
我对他说:“一枪崩了可什么也问不出了,尽量留下活口。”
胖子说:“好歹一铲子拍他个满地找牙,否则出不了这口气!”
三个人在墓室中展开搜寻,通往中室的大门已被流沙堵死,但辽墓这座九室玄宫,一共有五室在后边,放置棺椁的墓室规模很大,两边还有四座耳室。我们仅有一支手提探照灯可以照到十步开外,又不敢分散,我很快意识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找出躲起来的土耗子,只好先摸清地形,再从棺椁中掏几个陪葬的金镏子。因为四舅爷压箱底儿的狗宝和关东军战刀,全让我搞没了,空手回去不好见他,当然这取决于我们还能出去。此地深处山腹,如果仅有狮子献宝石门前一条通道,三个人困于墓室之中,过不了多久就会憋死。
可是来到圣踪图前,发现这幅九尾狐壁画下方让人凿了一个洞口,原来壁画墙后边是空的,土耗子趁我们出去的时候,已经从凿洞钻出去了,而且贼不走空,我敢说墓中最有价值的陪葬品也让他掏走了!
九室玄宫的布局,并不见得只有九间墓室,但是多出来的一定在暗门之中。三个人急于追上土耗子,当即低头钻了进去。后边是座石窟,金银玉器堆积如山,两壁上凿了很多凹洞,一个洞中摆放一个陶土造的缶,并绘以人脸,形态十分诡异,相隔十步有长明灯,头顶是彩绘壁画。石窟长约十余丈,辽墓中一道门接一道门,一条墓道接一条墓道,似乎没有尽头。
众人一边点上两旁的灯烛,一边往前摸索,只见石窟壁画描绘的内容,是正殿巨椁中的墓主——大辽太后,生前以灵神自居,贵族们献出足够的金子,死后便可以由灵神带往净土。古人相信魂魄在脏腑之中,陶缶中封的全是妄想升天的达官贵人们的内脏。辽墓尽头的石窟,无异于一个草原帝国的宝藏。三个人看得出神,忽听前方有响动传来,好像有人正在推动石门。众人快步上前,手提探照灯的光束照过去,但见石窟尽头有两扇一人多高的墓门,上边一左一右彩绘披甲仗剑满面虬髯的镇门将军,当中仍是那个眼珠子的标记。刚才还在墓室中挺尸装死的土耗子,背了那柄军刀和一个大口袋,正要推开其中一边的墓门。他也发觉有人追了上来,转过头来看了我们一眼,一双眼让探照灯晃得直放贼光。一般人的双眼可不是这样,他这叫夜猫子眼,目力异于常人,而且越暗的地方眼珠子越发亮。
5
石窟是一条直道,两边无路可走,土耗子逃到此处,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我让尖果不要上前,尽快点上两旁的灯烛,我和胖子则一步一步地向对方逼近。胖子一指土耗子:“臭贼,你还不束手就擒?”
土耗子咒骂道:“你们几个崽子倒也命大,居然还没死!”他说话这个声音,如同捏了鸡脖子一般,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说罢他从石壁上抓起一个陶缶,抬手扔了过来。胖子用猎枪一挡,将陶缶打得粉碎,那其中全是从死人身上掏出来得心肝脏腑,封在里边千百年,已经成了黑灰,半空中烟尘陡起,胖子满头满脸都是,口鼻中也呛进去不少。土耗子趁胖子睁不开眼,一刀劈了过来。我抢步上前,挥起步兵锹挡住了对方的军刀。这一下双方都用尽了全力,土耗子虎口当时就裂开了,不得不撒手扔下军刀,我也被震得两手发麻。
我本来想活捉土耗子,可在长明灯忽明忽暗的光亮下,一眼瞥见对方手中有个朱砂八卦印,不由得吃了一惊。我祖父大少爷当年在老鼠岭打下一头玄狐,并且结识了一个画阴阳八卦的火居道,此人手中也有八卦印,火居道勾结大少爷去鬼门河盗墓,他险些把命搭上。阴阳风水中除了正东、正西、正南、正北以外,将四个方角分成天、地、人、鬼四门,邪煞多在鬼门。凡鬼门中人,手心必有朱砂八卦印记,自称“鬼门天师”,在解放后已经绝迹了,没想到我在古墓中遇上的土耗子,竟是鬼门天师传人,也是个火居道!
我一怔之下,土耗子转身而走,接连打碎几个陶缶,一时间尘土弥漫,我们被迫退了几步。土耗子趁机再次去推墓门,墓门缓缓开启,石窟顶上立即有几道流沙涌了下来,顷刻间压灭了烛火。
胖子恨极了此人,吐出口中的黑灰,举起猎枪要打,可这村田22式步枪改制的老式猎枪,不该打的时候经常走火,该打的时候又搂不响。土耗子见胖子的猎枪搂不响,闪身钻进了石门。胖子岂容对方轻易脱身,发一声喊冲了上去。与此同时,石窟中的流沙已经没过了膝盖,我和尖果捡起火居道扔下的军刀,紧跟在胖子身后追了出去。进入墓门又是一个大石窟,一座石台三面悬空,四周石壁森然,上不见顶,下不见底。比我们早一步逃出来的土耗子,还没来得及将墓门推上,胖子倒转了打不响的猎枪,抡起枪托往土耗子头上砸去。土耗子见胖子来势汹汹,不敢直接招架,只好往旁边躲闪,他身法奇快,如同一条泥鳅。胖子这一下抡了个空,当临万丈深渊,他身子前倾脚底下收不住了,屁股急忙往下坐,使了个千斤坠,拼命将重心后移,想不到孤悬半空的石台年头太久,边缘已经崩裂。胖子用力过猛踩塌了一块碎石,好在他应变迅速,顺势往后一滚。我和尖果拽住他肩上的背囊带子,他才没有跟随坍塌的碎石一同落下去。而土耗子往旁一躲,刚好落足在崩裂的石台边缘,当场摔了下去,惨叫声在深处回响不绝。
说话这时候,后方的流沙不住涌出,我们不得不将墓门推拢,这才挡住了流沙。我将我见到土耗子手中有朱砂八卦印的情况,对胖子和尖果简单说了,火居道得过鬼门天师的传授,不过从这么高掉下去,什么人也活不成。胖子口中的黑灰还没吐干净,一边吐了几口,一边对土耗子骂不绝口,又抱怨我们不往前冲,以至于没抓到活口。我说土耗子打破了好几个陶缶,里边的黑灰到处都是,冲上去呛不死也得吃上一嘴灰。
胖子说:“其实味道很好,你们也该尝尝,简直跟炒肝有一比!”
我一边同胖子扯皮,一边打量周围的情况,看尖果怔怔地望向墓门,这一侧也有眼珠子形的标记,问她是否认得这个标记。尖果摇了摇头,问我那是个什么标记。我说:“墓门上的标记是个眼珠子。”
尖果不明其意:“眼珠子的标记?”
我说:“从圣踪图壁画中描绘的内容中来看,一个女子目生头顶,眼珠子被人剜了出来,土耗子身上带的样纸上有相同图案,想必也是来掏这件明器的,以为是件价值连城的珍宝,可是墓主的棺椁中并没有此物陪葬。”
尖果问道:“怎么会有人用眼珠子当陪葬,是不是你想错了?”胖子指了指火居道掉下的大口袋说:“土耗子掏出来的陪葬品全在这儿,该不会有那个眼珠子?”说话他要过尖果的手提探照灯,打开麻袋往里边看了一眼,当时吃了一惊,急忙又合上了。
我纳了一个闷儿,土耗子掏了什么陪葬品?怎么会将胖子吓了一跳?盗墓无非是为了取宝发财,当然什么值钱掏什么,大辽皇太后身边的陪葬品,犀牛头上角、大象口中牙都不足为奇,骊龙颌下珠也不是没有,那有什么好怕的?我上前打开麻袋,用探照灯往里边一照,也不免吃惊不已。火居道从棺椁中掏出来的东西,个头可不小,却不是墓主身边的陪葬品,而是墓主脚底下那位!四个殉葬的童女之一,一脸水银斑,宫装已经腐朽发黑,光束照上去十分恐怖。我只看这么一眼,赶紧将袋子合上了,没敢再让尖果看。
不知土耗子搞什么鬼,棺椁中有那么多奇珍异宝不掏,却将一个殉葬的童女带了出来。别的不说,单是墓主黄金覆面上的祖母绿,已是价值不凡,能值多少钱呢?搁到旧社会,五块银元可以买一亩好地,怎么叫好地?首先来说必须在水边上,其次土地肥沃;两百银元可以在北京城买一套四合院;这样的祖母绿宝石至少要一万银元!随便掏上一件陪葬品,也比殉死的童女值钱不是?殉葬童女有什么用?
第十二章 奇怪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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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见墓道已经让流沙埋住了,既然不想坐以待毙,寻思石窟规模不小,应该不至于无路可走,当即从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攀岩而下。装了殉葬童女的麻袋,仍摆在石台上没动。洞窟形如深井,大约十余丈才到底部,底下尘土淤积,呛得人睁不开眼。三个人一个接一个下来,胖子在前边开道,我和尖果一个手握探照灯,一个提了马灯,一边照亮,一边往前摸索,只见土耗子横尸在地。胖子过去踢了一脚,已经摔散了架,浑身骨头都碎了,脑袋撞进了腔子,死得不能再死了。他又在土耗子身上搜了一遍,没找到有用的东西。我们原想带上土耗子的尸首出去,死了那么多人,不找个背黑锅的可不成,但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自己都走不动了,谁还背得了死人?
我们急于出去,见土耗子身上找不出什么了,只好先去寻找出路。三人举起探照灯,将光束照向石壁。胖子问我:“古墓下边怎么会有个大洞?”
我见壁上凹凸不平,纹刻苍古,以葬制而言,应当是个殉葬洞,而从阴阳风水上说,能够“贯通龙脉,以乘生气”。龙脉以水为贵,没有水不是真龙,暗河处在龙脉上,说不定可以穿山而出,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虽然说“宁走十步远,不走一步险”,但有时候不豁出命去铤而走险也不成,我们手上有探照灯和猎枪,三个人在一起彼此照应,又有什么可怕的?
我正要将这番话说出来,尖果脸色突然变了,她低声对我和胖子说:“你们听……”我和胖子一怔,还想问她让我们听什么?没等开口,只听到西侧石壁传来一阵声响,听得出是人声,不过声音很低,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三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虽然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但是这个捏了鸡脖子一般的声音我们可都听过,分明是刚摔死不久的土耗子!
我们仔细看过尸首,已经摔成了肉饼,这会儿怎么还能说话?我立即将探照灯的光束转过去,可是西侧石壁上什么也没有,再转身将光束照向土耗子的尸首,死尸仍趴在原地一动不动,血迹还没有干。正当此时,手提探照灯闪了几闪,一下子灭掉了!我使劲拍了几下探照灯,仍是亮不起来。而马灯光亮太暗,照不到前边的尸首。胖子想走过去瞧瞧,我让他不要轻举妄动,等我换了电池再说。胖子问我:“土耗子还没死透?”
我对他说:“大头朝下掉下来,脑袋撞进了腔子,不可能没死透,换成你还能出声?”
话是这么说,可我也觉得奇怪,刚才分明听到土耗子开口出声,如果只有一个人听到,那或许是听错了,但是我们仨都听到了,死人如何开得了口?说话这会儿,胖子已经掏出了电池,我接过来装好了,再次打开探照灯,一道光束照向土耗子的尸首。土耗子屁股朝上,鞋底子正对我们,腿骨都摔出来了,这还没死?尖果告诉我和胖子,声响是从西侧石壁上发出来的,并不是土耗子横尸之处。我往四周看了看,石窟布局方正,当中仅有一个大土丘,可能是回填的五色土。辽墓呈南北走向,土耗子坠落的石台,位于石窟正南,我们正位于北侧石壁下,而刚才传出声响的方位,应当是在西侧。土耗子说话的位置与死尸不在一处,那不是有鬼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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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说:“你们别这么紧张成不成,或许只是回声,洞窟这么深,不会没有回声。”我可不这么认为,回声这么半天才传出来?土耗子是鬼门天师的传人,据我所知,鬼门天师乃旁门左道,常以降妖捉怪、画符念咒为幌子盗墓,行迹鬼祟,手段非常人所知。当年我祖父遇上过一位,没想到如今还有,虽然说庙小妖风大,但也没那么厉害,也吃五谷杂粮,也是俩肩膀顶个脑袋,也长不出三头六臂,从高处摔下来不可能不死,真有起死回生的道法,也用不上盗墓了。可话又说回来了,既然土耗子摔死了,又是谁在说话?
按说已死之人不该开口,或许真是我们听错了,有别的东西发出声响,误当成土耗子说话。退一万步说,有鬼又如何,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活的土耗子我们尚且不怕,还怕死的不成?胖子手忙脚乱地鼓捣了几下,村田22式改制的猎枪又能使了。我正想让他给土耗子尸首补上一枪,却听身后传来一阵响动,声响不大,不过周围一片死寂,可以听得出来是那个土耗子在说话。这情形太诡异了,土耗子尸首趴在前边,说话声却在后边,而且是在石壁上方,听得我们三个人头发根子直往上竖,却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我迅速转过身子,手中探照灯往上一照,隐约照到一张白纸般的人脸,两道塌天扫帚眉,嘴角往下耷拉,头上血肉模糊,不住龇牙咧嘴,口中哼哼唧唧,正是那个土耗子!
胖子手持猎枪正要搂火,可是石壁上落下几缕灰尘,他用手一挡,再端起猎枪想打,却不见了那张脸。我将探照灯的光束左右一晃,壁上空空如也。三人均是心惊肉跳,手心中捏了一把冷汗。胖子问我:“你听没听见土耗子在说什么?”
我反问他:“你听见了?”
胖子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可能听错了……”
我心中一沉,又问他:“你究竟听到什么了?”
胖子低声对我说:“土耗子似乎提到了尖果……”
我问胖子:“你听清楚了?”胖子也不敢确定,死人开口说话,还叫尖果的名字,实在匪夷所思,是不是土耗子有口怨气没吐出来,变成鬼还想拽上一个垫背的?我让胖子别胡说,土耗子凭什么有怨气,干盗墓这个行当,该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何况包括陆军在内的十几个知青,全是因为土耗子而死,枪毙他十次都不多,他倒死得冤了?不过我刚才也听到土耗子好像在叫尖果,只是声音太低了,我听得并不真切。
我不想让尖果担惊受怕,所以没说出来,又一想土耗子尸首在我们身后,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石壁上?怎么上去的?想到这里,我又转过身子,举起探照灯往前一照,见土耗子的尸首仍趴在原地。
胖子挠头说:“简直奇了怪了,土耗子会使分身术?”我脑中一转念,意识到情况不对,在我们所处的位置,仅仅可以见到土耗子的两条腿和身子,而探照灯在石壁上照到的只是一张脸,这其中有什么古怪?我打个手势,三个人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土耗子尸首近前,这才看见土耗子的头没了。我们刚从石台上下来时看过,摔死的土耗子趴在地上,脑袋撞进了腔子,此时脑袋却不见了。三个人都看傻了,死尸还在这儿没动,头怎么飞了?而且那个头居然还会说话?我心想该不是没死透?鸡掉了脑袋不还得扑腾半天吗?可是人和鸡不同,人没了头不仅走不了,身首异处的人头也开不了口,这可邪了门儿了!
三个人刚一打愣,又听身后有人说话,如同捏了鸡脖子,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而且相距极近,断断续续传进我耳中:“上当了……上当了……”我惊骇无比,土耗子尸身趴在前边,头却到了我们背后,还开口说什么上当了!上了什么人的当?刚才我听到他在叫尖果,是上了尖果的当?尖果招谁惹谁了?土耗子盗墓丧命,完全是咎由自取,可怪不到尖果头上,为何说上了尖果的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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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急忙转过身来,可是石壁上什么都没有。我问尖果之前见没见过这个土耗子?胖子一听急了:“你连革命战友都不相信?”
我忙说:“当然是无条件地信任,我只是觉得奇怪,土耗子为什么会叫她的名字。”尖果竭力回想,却记不得见过此人。
胖子乱猜:“不用大惊小怪,说不定有蝙蝠,土耗子的头是让蝙蝠给叼去了,东一头西一头地到处乱撞,刚才听到的响动,只是蝙蝠发出来的。”
我问他:“你瞧见蝙蝠了?”
胖子说:“没瞧见并不等于没有,周围黑咕隆咚的,谁看得见有什么?”
尖果说:“可以叼起人头的蝙蝠,那该有多大?”
我同样感到难以置信,探照灯虽然照不到远处,可这石窟中不会有蝙蝠。胖子说:“你还别不信,屯子里打猎的谁不知道深山里有树蝠,倒悬在树上,长得跟吊死鬼一样,个头比我还大,你敢保证石窟里没有?”
我对他说:“有蝙蝠必定有夜明砂,你看这周围有夜明砂吗?”
胖子说:“我说前门楼子你偏说热炕头子,不是说蝙蝠吗?怎么扯上夜明砂了?夜明砂是干吗的?”
我告诉胖子:“夜明砂是蝙蝠粪,石窟中没有夜明砂,所以不会有蝙蝠。”
胖子也纳上闷儿了:“如果什么都没有,土耗子的头还会飞了不成?他大爷的,闹鬼也没有这么闹的!”
我以前听我祖父说过有一路耍把式卖艺的,可以自己割下头来,往天上一扔,霎时间飞去千里之外,然后再恢复原位。不过那只是江湖上近似于障眼法的伎俩,我不相信一个人头可以开口说话,又不知是什么东西作怪,石窟中太黑了,探照灯照明范围不够,处境非常凶险,必须尽快脱身才行。我拔出军刀握在手中,让胖子和尖果跟紧了,举起探照灯在石窟中寻找出口。按《量金尺》秘本中的记载,墓穴虽是埋死人的地方,却最忌讳一个“死”字,不可能全部用巨石铜汁封死,一定留有生门,辽墓地宫下的石窟,走势近乎垂直,四壁凹凸不平,似乎是个天然洞穴,多半乃生门所在,但是被土填上了。我们凭借探照灯的光束,可以看到石窟当中有个土丘,也是凹凸不平。胖子用步兵锹在石壁下挖了几下,刨出一个东西,我们凑近一看都是一惊,土耗子的人头!
胖子骂声晦气,抬脚要将人头踢开。我让他等一等,土耗子的头怎么跑这儿来了?在探照灯下仔细一看,的确是皮干肉枯的一个死人头,上边覆了很厚的一层尘土淤泥,但并不是土耗子的头。再用步兵锹往下刨,整座土堆层层叠叠的人头,四壁上凹凸不平的也都是头骨,只是岁久年深,不抹去尘土,根本看不出来。三个人正在吃惊,又听到身后发出窸窸窣窣一阵响动。我们猛一转身,见土耗子白纸一样的脸近在咫尺,脸色十分古怪,二目圆睁,龇牙咧嘴吐出几个字:“上当了……没有果……果实……没有果实……”我们这才听出来,人头口中说的是“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