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老头也点头,算是信了这个说法。
穆空青看现下还算轻松,便问了一句:“爷爷,我如今身上有了功名,也算成人了,不若我们明日去看看梅花姑姑吧,将这消息告诉她,也算是叫她瞑目。”
“这咋行!”穆老头还没说话,孙氏便忍不住开口了:“你一个小娃,咋能去看枉死的女人!”
孙氏说得虽不好听,可这却是村里人公认的。
都说还没嫁人就死了的女人怨气最重,小娃娃身上的阳气又不够,万一叫那些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那可就是要命的事!
穆空青也知晓村里这些讲究。
他自己虽不信,可耐不住家里人害怕。
所以为了叫家人安心,先前家里人拦着他不让去,他也没硬要跟着。
可现下不是有个现成的由头了吗。
“娘,我现下有了功名在身,那便是有文气护着了,百邪不侵的。”穆空青一本正经地信口胡说。
孙氏不懂这些,只能去瞪穆老二,叫他好好管管他儿子。
穆空青的说辞虽然荒唐但却有用。
穆老头思量了一会儿,觉得这说辞有点儿道理:“这说得到也不错。你都考过府试了,可见是有气运护着的。是该去拜拜。”
若不是怕老二媳妇闹起来,穆老头想说的其实是女儿在天上护着孙子呢。
旁人家的姑娘去了,穆老头也能跟着说一声晦气。
可轮到自己家姑娘身上,他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孙氏拦不住人,只能一个劲儿地找东西给穆空青“防身”。
什么正月十五在街上买的红绳,拜灶王爷时剩下的半截香,最离谱的是,连穆空青小时候的尿片都被她找了出来,还信誓旦旦地说上头有童子尿。
这话说得穆空青汗毛倒立,恨不能蹿出三里地去。
最后穆空青实在遭不住了,直接躲进了自己屋子。
穆空青屋里三个大男人呢,孙氏也不好直接闯进来把人逮走。
第二日穆老大和穆老二还要忙地里事,只有穆老头带着穆空青往村外去。
周勤三人不放心,便远远地跟在后头,一行人也算惹眼。
有了昨晚穆空青那番话,赵氏自然一早就去外头找人闲嗑牙了。
这会儿村里的风向又是一阵大翻转。
别说传什么风凉话了,这一路上,人人见了穆空青都要赞上两句,最好还能再同他拉拉关系。
穆空青深知人言可畏的道理,老穆家还要在穆家村过日子,他自然也不能将人都得罪了,于是也都好声好气地应下了。
众人见他态度好,也没有先前说的那般傲气模样,自然更是兴奋,谁都想凑上来同他搭搭话。
只是这些普通村民可比昨日的杏仁婶有眼色多了,见穆空青谈兴不高的模样,也都不愿招这一瞧便有大出息的能耐人的眼,大多也就是攀谈两句,便就找了借口止了话头。
穆空青同人搭话归搭话,脚下的步子却从来未曾停过,因而到走出村子,也没耗多少时间。
穆梅花葬在穆家村往西二里多的荒山上。
没有墓碑,只有一个立起来的坟包。
这样的坟包这片山上还有几个,都是云英未嫁便去了的姑娘。
穆老头对女儿絮叨了一阵,又给穆空青留了个空档。
他本以为穆空青是有什么话要说的,却不想他只是静静地给人烧了纸,上了香,便说要回村里去了。
穆空青同穆梅花素未谋面,也无旧可叙。
他执意要来看看穆梅花,一是为全心中的歉疚,二是为了警示自己不得松懈。
穆梅花这样含冤枉死的平头百姓太多了。
他便是在穆梅花坟前哭上三天三夜,也改变不了这样的事实。
于是,在祭拜过穆梅花之后的第二日。
穆空青便说要回私塾继续求学了。
孙氏一听,自然也是要同儿子一起去镇上的。
穆空青却说现下镇上还不太平,他便是回去念书,也是直接住在学舍中。
穆老二想想前些日子死在镇子外头的人,觉得儿子说得也是。
这李家是没了,那些流民说不准还在呢,便也跟着穆空青一起劝人。
穆空青倒是清楚那些所谓的流民都是因何而亡,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拿这个借口做筏,劝他娘亲在村里再留一段日子。
“勤哥他们护了我一路,眼下也实在是疲累。我早些回私塾去,也好叫他们早些交差。”穆空青压低了嗓子,凑在孙氏耳边小声说道。
若是旁的理由,孙氏定是要同儿子辩一辩的,可他将周勤几个搬出来,孙氏也不好意思说,叫人再多护他几日,只能不甘不愿地点了头。
临行前,穆空青还特意问了穆白芷一句预备何时回县城。
这些日子里村人口中议论的大多是他,如今穆空青回了镇上,穆白芷怕是难免要被人说嘴。
穆白芷笑道:“我原也就是报个平安,回来也是雇的马车。待再过上几日,这事情彻底安定了,我再回县城便是。”
穆白芷在县城里,后头又直接被县丞接去了家中,她对此事还是知道些端倪的。
穆空青闻言也不多问。
他大姐不是莽撞的人,心中有成算就好。
叫穆空青没想到的是,他本以为自己这来去匆匆的,已经是十足的急功近利了。
可他的老师,似乎比他还要急迫些。
穆空青到了周府,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去拜见自己的老师,顺便当面同他说一声自己的成绩。
可谁料话还未出口,便听周秀才问道:“你预备何时下场院试?”
穆空青心想,也不知道他老师年轻时到底经历过些什么,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本事堪称是宗师级别。
第47章 一个结果
炎朝院试素来都是三年两试, 即考二休一。
也就是说,今、明两年都是院试年。
穆空青在两夺案首之后,也不免对“小三元”的名头生出了些许心思。
但穆空青清楚, 他先头能两度拔得头筹, 一是他确有良师指教, 二也是因着考题取了几分巧。
不说旁的, 只看府试第二的沈墨。
沈墨出身大家,于读书年岁上又占优势, 在这个教育资源极度不公的时代,若当真论起旁征博引,穆空青必当不及。
可偏偏此次府试的策论题出得沉闷,那等风光霁月的大家子弟, 未必能放得下身段去应和考官,这才叫穆空青挤了出来。
这些道理,便是穆空青当时不知, 现下也该回过味来了。
是以穆空青也从未想过, 他要赶着今年的院试下场。
现下听周秀才这样问,穆空青也不多犹豫, 直接坦白道:“约莫是明年, 或是两年后再下场吧。学生有意搏一搏‘小三元’的名号。”
周秀才闻言一挑眉:“怎的今年没有把握?”
穆空青沉默片刻,反问道:“老师觉得我院试也能得案首?”
虽说院试和府试一样,都是整个清江府的学子参考,可院试的规模却是要比府试大上数倍。
府试只有本届县试得中者可考, 但院试却是清江府内所有童生皆可参考的。
甚至不乏有年少得中童生功名,却一生再无寸进的积年“老童生”。
年近而立还在考县试的人不多见,可年近而立还次次下场院试的人却多得是。
穆空青可不觉得现在的自己同他们相比占优。
周秀才嗤笑一声:“都道文无第一。你便是去山上找个铁口直断来,也未必能算得准你的‘小三元’究竟到没到。”
穆空青心道那您还问我有无把握。
约莫是穆空青表情太明显, 周秀才将手上的书给了他,淡声道:“我虽不知你能否得中案首,但你若是要在今年八月下场,讨个功名应当是不成问题的。”
穆空青翻翻手上的书,准确来说也不算是书,应当是往年清江府的院试题,不过是被装订成册了而已。
穆空青一时没忍住,还是问了句:“老师,先前我欲要取得府试前十,您似乎都不大看好的模样,怎的这会儿就对我这般看中了?”
先前穆空青考府试时,周秀才都已经替他备好名帖了。
摆明是为了他没能得中前十,之后主动投拜帖上门拜见而准备的。
这才几日功夫,怎的周秀才就说他能过院试了?
周秀才哼了声:“就你先前那策论做的,能过府试便是运道了。不过,今年这题你都能得中案首,看来是在府城的那段日子里开了窍了。”
穆空青闭上嘴了。
之前周秀才为了他的策论可是费了不少功夫,也把他给折腾得不轻。
若不是李家那一遭,穆空青还不知道要折腾多久才能明白过来。
周秀才复又道:“你当真这般想要那‘小三元’的名头?”
穆空青没忍住调笑了一句:“老师这是等不及要喝我的拜师茶了?”
先前周秀才就曾说过,待穆空青过了院试,便正式行过拜师礼。
但谁也没曾料到府试之前还出了那么一遭事,只凭周家护着穆空青的姿态,就足以将穆空青同周秀才的关系昭告天下了。
周秀才却用一种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着自己弟子:“拜师礼这事,你都不急,我急什么?”
这拜师礼一日不行,穆空青便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室”。
于他而言,就是半字之师,也还是须得尊着敬着。
可于周秀才而言,对这么个“外室弟子”,便是他不上心,也没人能说周秀才半句不好。
穆空青两手一摊:“横竖我也无名无分这些时日了,也不惧再多等一年。届时若是运道好,说不准我还能带着‘小三元’的名头,风光拜入师门呢。”
穆空青本以为他这话说出来,多少得招他老师一顿训,却不想周秀才话锋一转,问道:“前些日子教你写策论时,你可还记得都看了哪些书?”
穆空青已经很能习惯他老师这九曲十八弯的脑回路了,眼见他话头突然茬开,也能立刻接上:“各类通史和地志都粗浅看过,《天工开物》一类也看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