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只需要等。
第16章
入夜。
王婶子提前安排好住处,他们都住在西侧的大间里,两人一组,几个小孩子玩了一天累的很,早早睡下。
曾湖庭环视一圈,发现屋子里除一张长桌便别无他物,只能点燃了油灯,借着昏黄的灯火看着手里的上一届县试的考题。
他露出了苦笑,今年开春的县试曾经考虑过要不要报名,他自觉火候还不够,过县试的把握只有五六成,过府试的几率更小,过不了第二年还要重新考,所以没有报名,现在看这真是明智的决定。
碰到这种事情很难不影响心态。
苦笑之后,他撑着下巴翻开书。
开年之后的二月就是县试,县试内容通常由知县出题,考试内容便是从四书五经里随意截选几句,让考生答出全部内容。
背下全部的四书五经固然是个办法,摸清楚知县大人的爱好便是另外一个办法了。曾湖庭手头这本书,就是汤先生近五年来收集的典型例题,相当于《黄冈密卷》《衡水题库》,能够大大提高考题命中率,不是亲近的学生汤先生还不愿意借。
白天在族长来之前,他刚刚翻看书卷第一页,被打断时候心中愤懑,完全没了看书的兴致。夜深人静,终于可以翻看了。
四书五经的内容是固定的,一千人就有一千个理解,但谁的理解是对的,评判权是放在知县大人手里。本地的知县大人来自闽南,并不是什么学风鼎盛之地,能够一步步考出来,性格应该是偏向坚韧不拔性,这一点也能够从他选取的段落看出来,更喜欢君子自强不息的句子,出现的频率超过其他类型。
他整理了前五年的例题,验证了自己的结论。身边只有济庭报名参加了县试,也许他可以把这个发现告诉他。
有事可做,原本的烦闷也消失了少许,他吹灭了油灯,钻进了被褥。
看到西侧间的灯光终于熄灭,曾丰年才跟着吹灭油灯,在山脚下也只有这么一户人家,此刻万籁俱静,鸡犬不闻,整个村子都沉入睡眠里。
鸡刚叫头遍,曾湖庭就醒了,因为在不熟悉的地方歇息,他有点认床。眼睛睁开的一瞬间还有些迷茫,怎么不是熟悉的帐子顶?他把手往旁边一伸,摸到的被褥也不是熟悉的,脑子才慢慢转动。
是了昨天中午,借着辅导功课的名义,他被扔到了族叔家里,以后也回不去。
如果换成是真正的少年,内心必定充满惶恐不安,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两辈子加起来有三十岁的曾湖庭却重新给自己换了个目标。
从前他想成年后分家,现在也是如此,早日长大,拥有自己的势力,才不会让别人左右。
王婶子起的最早,她是住在附近,每天过来洗衣做饭补贴点家用,省了柴火米面不说,还能蹭到饭,对于这个伙计她很看中,不想丢了。
曾湖庭起的这么早,还吓了她一跳,缓和脸色才说,“怎么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不如早点起来洗漱。”
“热水在桶里,都快放凉了。”王婶可惜的说,灶台上只有一口大铁锅,要做饭就不能烧热水,等其他小孩醒了差不多都凉了。
“不能在灶台旁边多留一个小孔吗?”曾湖庭把热水倒进铜盆,一边洗脸一边说。他曾经在网上见过这样的图片,为了省柴,村里的人通常会在大灶侧面留出一个小孔,孔上刚好放下一个茶壶或者蒸锅,炒菜烧饭两不误,冬天还有热水洗漱。
“那是什么?”王婶子登时来了兴趣,虽然村里人烧柴不花钱,砍柴也费精力啊,能省一点是一点。
曾湖庭就简单的形容了下,这东西又没什么技术含量,王婶子一下就听懂了。
“要不然,跟先生说一声?把柴灶改一改?”王婶子心里噼里啪啦打算盘,试探着问。听起来这灶盛柴火,等先生里改造成功,她就去请那做事的匠人把自己家里改了,又不会多花钱又能省事,多美的事儿!
曾湖庭但笑不语,他又不是主人家,他怎么好开这个口?但是显的他越俎代庖不知分寸。他没搭腔,王婶子也不好继续说,叨念着,米缸里的米快没了,以后七个人吃饭,吃什么都快的很,她
等早饭后还要托牛伯去一趟镇上买几袋米几袋白菜回来。
曾湖庭听着她的念叨,瞬间想起之前跟馒头铺老板娘的约定来。这几天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原本也打算趁着年后空闲去看看肉夹馍到底会不会被人接受。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今天去?
“想去就去吧,早点回来。”曾丰年答应的很干脆,还往他手里塞了几十个铜板,“这是路上的花销。”
捏着那些铜板的感受很奇妙,曾湖庭并不是没钱,只是通常都是他往石头手里塞钱,还没人往他手里塞过钱,他心头有些奇怪,正要拒绝的时候,曾丰年就笑,“我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吧?还没给你压岁钱,就当是补上了,别拒绝,拒绝就是不拿我当长辈。”
“那,那好吧。”曾湖庭收下钱,无功不受禄,他就在镇上买点新鲜玩意儿带回来。
王婶子喊了要去赶集的牛伯帮忙,曾湖庭还蹭到顺风车,去镇上的路也不远,但能坐车也不错。
牛伯的牛车是条老黄牛,平时耕地全靠它,此刻睁着温顺的大眼睛,沉默注视它的主人,等人一坐好,不用扬鞭就慢慢走了起来。
乡间的小路早就被来往的行人踩的结结实实,冬闲,田地里头也没有人,只有小孩子在田地跑来跑去嬉戏,换来娘亲的一顿臭骂,骂完之后又往孩子的手里塞了一把花生。
那孩子有花生吃哪里还管其他,左耳进右耳出不停点头,等娘亲的骂声一听立刻撒欢跑的没影。
曾湖庭看着气的跺脚的娘亲,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乡间小路很快走完,转到管道上,人也逐渐多了起来,老远就能看到高挑的招牌写着茶,伙计的喊声分外嘹亮,“来一碗热茶咧!喝了全身都暖和!”
再走一段,面前围了好大一圈人,挤的差点过不去人,同时,从圈子里出来的人手里举着什么事物,高喊着,我买到了我买到了,兴高采烈的跟同伴回合。
牛伯听着牛车等人过去,好奇心起,“这是在抢金子吗?这么热闹?”
“乡下来的吧?”牛逼问话的中年人抬头打量,语气带着三分骄傲,“现在城里都传遍了,他们在抢从西北来的吃食!独此一家,来晚了就买不到,已经来卖了五天,回回不到中午就抢完。”他语气带着遗憾,似乎他就没能抢到。
“牛伯,你等等我,我下车去前头看看。”曾湖庭从牛车上跳下来,一步步走到人最多的地方,那个叫小月的姑娘声音传了过来,“还剩最后五十个!最后五十个!超过五十先不要排队了,已经买不到了!”她本意是想人群散开,谁晓得他们挤的更凶,生怕抢不到最后五十个。
芳姐在一边笑的皱纹都舒展几分,不停收着铜板,手都快出现残影。
曾湖庭笑了笑,原来芳姐已经无师自通了饥饿营销的真谛,每天限量放出,越是抢不到,也是想要抢。
他挤进去人群里,小月姑娘头也不回,“去后边排队去,插队不卖。”
后边起哄,“排队去!别已经你生的俊就可以插队啊!”
“是我,小月姑娘。”
忙的不可开交的小月姑娘抬头,一怔之后露出笑容,“你怎么来了?”她眼睛兴奋的闪光,“看,咱们如今生意可好了!”
“你先卖光剩下的那些,咱们再说话。”曾湖庭退后几步,等着她们卖完所有的肉夹馍。
卖光之后,人群逐渐散去,还有十来个不肯离开,徘徊着问芳姐什么时候再来。曾湖庭在小月耳边说了句什么,小月姑娘就拿着十来根竹条给了那些人,竹条头上画了一点红漆,芳姐笑着说,“街坊们捧场,我也不能不懂事,明天拿着竹条的人,我免费送一个肉夹馍!”
等了许久大失所望的十来人顿时眉开眼笑,本来以为没买到运气不好,原来还有这等好事。
拿着竹条纷纷说,“老板娘就这么说定啊,我明天还来!”
等他们走了,芳姐才问,“为什么要送?”一个肉夹馍卖两文,十来个赚不少钱呢!
“这招叫稳定客户源,你别看是送了十多个出去,明天他们必定带更多的人来!”现在的人时间不值钱,如果排队能送肉夹馍,再远的路程都会赶过来。
小月眨了眨眼,由衷的说,“你真聪明。”
“这些都是小道,还要你们做肉夹馍的手艺好啊。”曾湖庭道,“去旁边茶铺子坐坐,我想问问情况。”
“等等!”小月居然从锅炉地下又翻出两个馍来,“给你!”
芳姐道,“这小丫头饭量大的很,容易饿,所以还省了两个给自己吃。”但是愿意分出来,就显的格外大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月:给你吃!
湖湖:避开
第17章
芳姐早就发现小月这姑娘,饭量大,力气也大,虽然才十来岁的年纪,已经能够顶个小伙子用,她也是运气好捡到宝了。
曾湖庭手里捏着肉夹馍,哭笑不得,他问:“还有饼吗?”
“只有白面饼了,馅做的不够。”小月含糊回答。
曾湖庭拿着面饼回头去找牛伯,塞进他手里,牛伯一直拒绝,曾湖庭指着那头,“认识老板娘,她送的。”牛伯这才接下。
他们约定好,牛伯还要逛街买东西,两时辰后镇子口见。
曾湖庭这才跟着芳姐和小月回地方。现在是上午,第二天的面饼是需要提前烤出来的。
芳姐一脸喜色,一直快走到自己家的小巷子才憋不住说,“生意太好了!我们第一天本来大担心卖不完只准备了两百个饼,才一个多时辰就卖个精光,今天准备了四百个,还是卖的快。”从腊月二十五开始买年货的就多,十天的功夫赚了七八两银子,芳姐又是欢喜又是紧张,天天把沉甸甸的铜钱塞在枕头底下才睡的早。
她早起卖馒头一月才赚二两,现在赚了平时四个月的钱,就算胳膊腿都酸疼,还是抵不住赚钱的欢喜。
芳姐推着炉子进了门,很是殷勤的让她的相公出来见客,没有茶叶狠狠心抓了一勺糖,端了糖水出来。
曾湖庭很给面的喝了一口,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糖,已经发酸,他面不改色的喝了,然后问最近的收益,芳姐自然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最近别的事情先放放,全力做面饼和馅料,如果忙不过来,就请邻居做,揉面啊剁陷可以让她们动手,关键步骤自己做。”
“那不是让别人学了去?”芳姐很紧张,“秘方必须要保密啊!”要是被人学去怎么办?
曾湖庭安抚道,“这肉夹馍本来就没什么技术含量,全靠一个新鲜,如果是大厨,买回去成品多试两三次就能模仿个七八成,而且正月里,走街串巷买东西的人多才能造成这样供不应求的假象,等正月十五一过,立刻就会恢复原样,所以要赚钱,就抓紧剩下的十天。”一次性捞个够本。
“好。”芳姐看了看她相公的脸色,还是点头答应。
“芳姐记得告诉熟客店铺的位置,把客人引到那边去,告诉他们每三个月推出一个新品种。”曾湖庭补充了一些细节,芳姐都点头答应后他就告辞了。下午时间芳姐还要抓紧了再多写面饼提前备好。
曾湖庭摸着怀里的铜钱,还有他早些年抄书攒下来的七八两银子。抄书是个技术活,费神费脑,但是抄一本能赚几百文,他颇费了一番精力才攒下。
他刚刚走进笔墨店,老板眼尖就认出了他,“曾小哥,你来了!最近有抄书的活接吗”曾小哥抄的书笔迹工整,每个字都看得清楚,放在店里好卖的很,可惜最近不做了。
曾湖庭摆手,“好容易过年,休息几天。”老板这才没继续提。
他买了一刀最便宜的白纸,笔和磨好的墨水,就这么点东西,老板还收了一两多银子,钱可真是不禁花。
幸好再等上十来天,芳姐那头应该能分红点银子,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出了笔墨店,一股诱人的甜香就顺着街边飘了过来,甜滋滋的,让人一闻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刚出炉的绿豆糕!不加水,只有绿豆加糖加油!”伙计吆喝着,听到这种广告词,曾湖庭还真的产生兴趣,“绿豆糕多少钱一斤?”
伙计看像个诚心客人,连忙招呼,“三十文一斤!咱这可是老字号!客官您运气好,碰上刚出锅,刚出锅的味道最好,放凉了又是另外一个味道。”伙计嘴皮子利索的很。
“来两斤吧。”他掂量了怀里的铜板,觉得一斤恐怕不够吃的。
伙计动作飞快的称了两斤,用牛皮纸包好,加带红纸和麻绳,“您慢走!下次再来!”
怀里带着绿豆糕,他才慢慢走出镇子口,在茶铺里等着牛伯买齐米面。
牛伯来的比想象早,他们还能赶上回去吃午餐。
牛车停到院子的木篱笆外头,正在院子里跳房子的小孩一下子围了上来,“买了什么啊?”
牛伯就笑,“全是米面,快来搬!”说着先扛起一袋大米去厨房。小孩子力气小,只能搬动一颗白菜或者几根萝卜,来来回回的跑。
曾湖庭只能先去正堂,放下手里的东西扛了一袋大米,人多做事快,很快就搬完了。
而听到外头动静的曾丰年也站了出来,跟牛伯结算这些大米白菜多少钱。
牛伯从怀里掏出同伴,开始算钱,“大米一斤七文,一共买了一百斤,杂米买了两百斤,三文一斤....”大米价格贵,通常都是和杂米混着吃。
“白菜一斤两文,买了两百斤,萝卜三文两斤,买了三百斤....”他还在算着钱,曾湖庭已经忍不住报出来,“一共花了两千一百五十文!就是二两银子一钱半。”
牛伯憨厚的笑,“老头子的脑子就是没年轻人好使。”他算好之后扣掉自己的酬劳,把剩下的钱想还给曾丰年,曾丰年没收,“这点东西也不太够吃,等十天之后,照着这个数目再买一次。”
毕竟七个人吃饭,油盐柴火消耗都颇多。
曾湖庭不禁想,这样坚持下去,要不了几天坐吃山空,这位族叔就该先被吃穷了,毕竟七张嘴嗷嗷待哺,他是不是该先交上自己的伙食费?
他这么想着,在递上绿豆糕时就顺嘴问了出来,正懊恼自己的失误,曾丰年正色道,“这四个孩子父母要么早逝要么改嫁,亲人负担不轻,养活他们费劲,不然也不会送到我这里来。”
曾湖庭沉默,他倒是父母都在,还是被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