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还在等她回话,他把锦囊往怀里一揣,“没脚印就没脚印,咱们今天是遇到高人了。”
“那席面...”
“做好了就吃,多的就送给老二罢。”反正老二也肯定在家。
“是,老爷。”
陈氏带着白翠和嬷嬷在小厨房忙活,曾宣荣拿着字条翻来覆去的看,始终没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初三那天,曾宣光上门谈事情,他才电光火石明白了是什么事情。
“你刚才说什么?”他紧紧扯住曾宣光的手,“再重复一遍?”
曾宣光把手扯回来,暗中道要不是丰年兄弟送的礼物厚重,他才不会上门讨这顿骂。现在却不得不厚着脸皮说,“这不是过年祭祖的时候,丰年看中了几家的孩子,让我上门来说合说合嘛。一共看中五个孩子,其中就有你们家的湖庭...”
过继这么大的孩子,约等于捡现成,曾宣光都担心自己被一棍子打出去,但一想到那些启蒙的书册,外头买都买不到,他硬下心肠,开始拼命鼓吹起来,“要我说,过继也有过继的好处,孩子都大了哪里能不认爹呢?早就记事了,自然知道谁是亲爹,等以后有了出息,他还敢不管亲爹嘛!再说丰年兄弟读书还是有一手的,就像捡了个便宜师父,还得尽心尽力。”他一边鼓吹一边窥视曾宣荣的神色,有一点不对他就住口。
谁晓得越说曾宣荣越是沉思,听到最后还不住点头,似乎他说的很有道理,曾宣光得到鼓舞,吹的越发起劲。
曾宣荣刚才是脑子没回过劲来,刚才突然想到,不破不立很好理解,血脉旁移,不就是过继吗?!他们住的地方也不远,过继之后,陈氏也不会整天再跟他拈酸,况且他才三十岁,以后生儿子的机会还多,如果舍弃一个孩子,能够保住全家平安,岂不是很划算?
他越想越觉得对,再加上高人说的碰撞,他就是头天去看了湖庭,然后才摔的跤,祭祖那天被扶了,手气就臭到不行,一点一滴都是在提示他啊。
于是他迫不及待的问,“丰年兄弟是怎么计划的?”既然有这种好事,是不是尽快办好啊?
曾宣光愣愣的说,“他说等确定人选那天再来公布,现在选好五个孩子,让暂住到他的家里,对外人只说让他来辅导功课,趁着现在过年大家都清闲....”
“好!我现在就去通知那孩子!让他快点准备起来!”曾宣荣立马站起来,急的不行,“走,跟我一起去!”他从书房里出来,好悬又差点在门口滑一跤,还是曾宣光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才幸免于难。
这愈发坚定了他的想法,一脸懵逼正在温书的曾湖庭就看到亲爹和族长站在他面前,叠声催促他赶紧收拾东西,现在就去他从来没听过的地方“辅导功课。”
“现在?”曾湖庭看着时间,“已经快用午饭了,现在去?”饭点去人家里,很失礼,是想蹭饭吗?
“就现在!带上几本书就行了,别的我给你送去。”曾宣荣催促着,然后他也不跟着,只让族长带着曾湖庭去了大溪山脚下的草庐。
走了两盏茶的功夫才到达目的地,曾宣光已经满头是汗,他老远喊了一声,“丰年兄弟人给你带过来了!”从草庐后边的枯树下钻出个人来,正是曾丰年,他略略有些吃惊,“怎么现在过来?”村里到处炊烟渺渺,他没提前准备饭菜,来客人怎么办?
曾宣光在心内吐槽,怎么现在过来?当然是碰上了狠心的爹,拉得他都不好停顿,硬生生跟着过来。现在他明面上不能说出来,扬起笑脸,“你不是要的急吗?所以我一跟人说好,马上就送了过来。”
“先送进去吧。”曾丰年略略点头,“粗茶淡饭,随意吃点。”
“不了不了,”曾宣光道,已经开了这个口子,就得尽快把剩下的四个人送过来,不然外人看着就是怪怪的。“我家早就做好饭,只等着我回去呢!丰年兄弟,你先吃,剩下的人尽快送到。”
“慢走。”
曾丰年这才调转头来看着面前的少年,微微一笑,“先进去吧,饭菜很快就好了。”
曾湖庭略略一点头,“您怎么称呼?”既然是送来辅导功课,总要问问。
“先叫先生罢。”这个称呼,很快就会改了。
曾湖庭捏紧了手里的书本,跟着进了草庐。草庐面积不小,东间的烟筒里不断的往外冒着白烟,同时一股饭菜的香味从里头传来。
曾丰年对着厨房喊,“王婶子,多拿一副碗筷。”
“好咧!”厨房里应答一声。
曾丰年进了正堂先坐下,然后让曾湖庭坐在左边,他顺手把书本先放到身侧,不多时,从厨房里就有人端着冒着白气的饭菜进来,一大碗的萝卜大骨汤,清炒白菜和炖土豆,王婶子在围裙山擦了擦手,“我先去厨房了。”
曾丰年举起筷子,“吃吧,不用客气。”
曾湖庭嘴里咀嚼着白菜,只觉得今天的事情透露着古怪。就算要辅导功课,什么时候不行,为什么要赶着还在过年的时候就来?
饭后,曾湖庭犹豫要不要问出口,曾丰年看出他的犹豫,抢先说,“先等等,等人到齐,我不想重复说。”
曾湖庭只好把想问的问题先塞了回去。他们吃完,王婶子又站出来收拾碗筷,然后在庭院打水清洗衣物,伴随着枯燥的水花声,庭院里逐渐多了另外四个小孩子,清一色的四五岁年纪,此刻怯生生的站着,看着王婶子洗衣服。
曾湖庭发现,自己是其中年纪最大的。
孩子们都是被各自亲人送过来的,跟他们说了些要听话之类的,亲人们才恋恋不舍的离开,等熟悉的人一走,那些小孩子立刻要哭不可的挂着眼泪,用袖子擦脸,不一会儿就擦的通红。
曾湖庭心里的疑窦越来越深,他主动上去问哭的最凶的孩子,十分眼熟,好像前几天溜冰时见过,“怎么哭啊?刚才送你们来的都是谁啊?”
“是我叔叔。”
“是我婶娘。”
“是我伯伯。”
“是我姐姐。”
四个答案,都是旁系的亲人,偏偏没有父母,他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什么,曾丰年已经站到了屋檐下,和颜悦色的说,“大家先别了,这里离家里不远,想回去随时都能回去。”
哭的最凶的孩子抽抽噎噎的问,“我们来这里干什么啊?”他好想回家。
曾湖庭从记忆里挖掘到,这孩子叫曾辰,无父无母,刚才送他来的是他叔叔。
“你们来这里是学本事的,等学会了本事,就能自己养活自己,以后也不靠别人了,好不好?”
“那,那我叔叔能来吗?叔叔学会了本事也能赚钱。”曾辰天真的说。
“叔叔还能做别的事情,你还小,要从小学才行。”曾丰年弯下腰跟曾辰说话,然后站直,“都叫我丰年叔叔吧。”
“丰年叔叔!”稚嫩的声音稀稀拉拉的喊着,曾丰年安抚好他们之后,四个小孩子又忘记了刚才的哭泣,高高兴兴的在山脚下玩起来。毕竟平时大溪山人烟稀少,大人们都是不准他们靠近的。
有的玩还有同伴,他们都忘记了刚才的哭泣。
曾丰年在跟王婶子说收拾两间屋子出来给他们住,还要多买些米面粮油,以免不够。
曾湖庭只觉得心头越来越沉重,族长不是说他是来辅导功课的吗?这些小孩子一看都没启蒙,怎么辅导?况且大溪山距离家里又不远,跑着去来回都要不了多久,为什么他还要住下?
曾湖庭看能做主的曾丰年已经准备去书房看书,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想把这些疑问留到明天,他主动去问,“先生,我能进来吗?”
书房里,曾丰年笑了笑,果然是少年气盛,连一刻都忍不住,同时也很敏锐,发现了不妥当。
“进来罢,门没锁。”他扬声喊道。
曾湖庭推开门,看着简单的屋子里堆满了各色书籍,三排书架满满登登,在古代书籍印刷和抄写不便,这些书籍才是财富的象征。如果是平时他肯定第一时间问能不能借阅,偏偏现在关系到他的未来,他只能先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先生,这些孩子,包括我,是你过继的人选吗?”
没错,他看这些没有直系亲属的孩子,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在古代唯一会往别人家里送孩子,只有这么一个原因,毕竟谁家也没有那么大精力替人养着孩子,只有过继,才会发生。他紧紧盯着曾丰年的神情,曾丰年微微一笑,反问道,“你觉得呢?”
曾湖庭的心沉到谷底。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可以走点主线了!小湖湖冲鸭!
第15章
“我觉得我的“觉得”根本就不重要。”曾湖庭脸上看不清是什么神色,淡淡的说,“人都在这里,我想什么很重要吗?”
他只觉得心头发寒,又如坠冰窖。他好歹叫了曾宣荣十多年父亲,而现在这位“父亲”就像处置一个不用的花瓶,破掉的画卷,随手就扔给别人,半点不需要过问花瓶和画卷的意思。说不定曾宣荣还觉得自己的处置十分恰当,毕竟还没有把花瓶扔到垃圾堆里,不是吗?
就是曾宣荣把他卖了,在宗族和父权的双重压力下,他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重要。”
曾丰年突然说道,“我的确想找个孩子过继,但他如果不愿意,我也没必要勉强。”他抬起头来看着曾湖庭,“所以我说你是来辅导功课的。”言下之意,如果有人半途反悔,这个决定也随时可以撤销。
“打扰了先生。”
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曾丰年默默叹口气,果然,他的希望落空。这也难怪,他看中这孩子就是他重情重义,得到现在的结果岂不是很正常?
曾丰年第一次注意到少年,就是在村口滑冰,少年跟同族的孩子交流平等亲切,还会注意到旁观不敢出手的孩子,大方周到,无一处不妥帖。曾丰年敢说,他在那个年纪绝做不到。
那时候的曾丰年天赋出众,颇有点凡人不配跟他交流的意思,直到一路考了上去,见识到人外有人,才收敛了内心的骄傲。
那时候他就断定,此子必成大器。加上他打听了曾湖庭的原生家庭,嫡母十分不待见他,不由得动了这样的心思。
现在可好,竹篮打水一场空咯!
虽然曾丰年十分的失望,却不会表现在脸上,为了压下那种失望,他在书房里练了三篇大字,才平静了心情。
推开了书房门,只剩一个王婶子在洗衣,其他的四个小孩看不到影子,曾丰年登时急了,“王婶子,孩子们呢?”他叫这些孩子过来是真心想要让他们学点本事好安身立命,现在不见了他当然着急。
“去,去山边玩了啊!”王婶子摸不着头脑,“不是先生您吩咐的吗?让他们可以随意玩耍。”
“那也不能靠近山边啊!山上有野兽不说,山边还有猎人留下的陷阱,踩中可不是好玩的。”
王婶子窥视他的神色,“是最大的那个孩子带去的,不然我也不敢放行啊。”在村里,大孩子带着小孩子玩惯例。她想大孩子都十来岁,出不了什么危险。
“他没走?”曾丰年神色一缓。
“谁,谁没走?先生说最大那个孩子吗?”王婶子说,“他从先生书房出来,就聚集另外四个孩子,说带着他们在四周转转,告诉他们那些地方危险,免得不小心踩进去。”王婶子想,大孩子还挺细心。
曾丰年朝着山边走去,绕过一条小溪,远远听到小孩子的声音,软软的声音问,“这些草是什么?”
“这是冬寒菜,也叫冬苋菜,能够拿来炒菜做汤。”
小孩子吸溜着口水,“不如我们摘了回去吃啊?”
“冬天的冬寒菜老的很,嚼都嚼不动,你确定要吃吗?”
“那还是等春天来摘吧。”小孩子伸手指了下一株野草,“这是什么?”
等曾丰年走进时,一个时辰前满脸愤懑的少年很是平静,看见他还能点头,“先生好。”
“丰年叔叔好。”四个小孩齐声喊着。
曾丰年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他是万万没想到曾湖庭还有带孩子的兴致,“你带他们来干这里做什么?”
曾湖庭解释道,“现在他们四个住在山边,肯定忍不住好奇心要过去看看。与其等他们自己跑过来遇到危险,还不如让我带着先过来认路,免得真遇到危险。”他给小孩子指了一条大路,千叮万嘱不能走其他路,又吓唬他们山上不仅有老虎还有毒蛇,满足了好奇心的小孩子自然不会偷偷上山。
“时候不早了,就先回去吧,如果还想来,就明天一早过来。”曾湖庭招呼着他们先走,然后落后几步,“先生有什么事情想问?”
曾丰年犹豫着,还是没管住自己的好奇心,“你就没想回去问问?”他也没说问谁,但曾湖庭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放弃了?仰或其他。
“我是被送过来辅导功课的,我只晓得这一点。”曾湖庭说道,“先生,我对论语还颇有几分不解之意,正想请教先生。”
“固所愿也。”
而另外一边。
将人送走之后,曾宣荣只觉得空气都清新了几分,他蹦跶了几下,只觉得腰不酸腿不疼浑身都有
劲。
他又想到另外一桩事情,一个孩子养育到这么大,每年四季的两套衣裳,月例银子,笔墨纸砚总要花不少钱吧?就算每年花费二十两,十二年算下来也该有二百四十两。曾丰年继续想要过继,这笔钱自然该他出!但是他说的太直白也不好,该怎么暗示一下才好呢?如果曾丰年想打个折扣又该怎么办呢?
曾宣荣慢慢思考这个问题,心想不管那么多,必须给钱,还要给足!不然他就不放人。
至于陈氏,她跟嬷嬷关上门,奶嬷嬷悄声说,“恭喜姑娘心愿得偿!”
陈氏沉吟后说,“我也是没看错老爷。”一涉及到自身,就是天王老子来说都不管用,做起事情来如此雷厉风行,才过了一天的功夫,就把人送走了!倒是显的她之前的手段有些多余。要是早知道有这个效果,她早几年就该这么做了。
“这事情先瞒着大家,不到过继仪式那一天,都可能会有变化。”陈氏沉住了气,“嬷嬷,你找的人可靠吗?”
“可靠,那人本身就是走街串巷骗人钱财的,只要给钱什么都肯做,咱们给上厚厚的银子,再让他远远的走了,谁也不晓得到底是什么回事。”
“孙姨娘那头,也一定要瞒住了,可不能让她在老爷跟前闹,再闹的老爷变了主意。”陈氏冷笑,要不是生了孩子,孙姨娘那点子缠人的伎俩,简直不够看,早就被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