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先养上他们几个月看看资质,是个好的就送去学门手艺,不论是刺绣还是厨艺,或者编织木匠,以后也算是终身有靠了。”曾丰年考虑的很周全,他也不可能长期养着这些孩子,让孩子学会一门本事才是真的为了他好。
那些学手艺的地方头几年都包吃住,让他们大些,正好自立门户。
至于他原本看好的嗣子人选嘛.......可惜,可惜。曾丰年心想,如果确实不愿意,就等过了正月里,还是送回去。不过这么好的人才他见猎心喜,大不了以后厚着脸皮上门指导功课,总有几分香火情。
曾丰年跟早年的妻子感情甚笃,妻子过世后他就不欲续弦,他今年也四十有五,天不假年,日后就让族里的孩子给他摔盆捧幡罢。
想通了这一点,曾丰年神情舒缓,他从曾湖庭捧上来的绿豆糕里捻了一块,甜甜腻腻的味道充斥口腔,让不喜欢甜食的他十分难受,端了茶杯灌下去才说,“分给几个小孩吃点。”
他老人家真心消受不起。
曾湖庭自然看出来他的不适,端着绿豆糕分给小孩一人两块,在分点给王婶子,绿豆糕就所剩无几。
作者有话要说: 默默路过,湖湖的日常
第18章
新买的萝卜吃光时,时间就到了正月十五,再等上一天,族学又要开学了。
曾湖庭去过外院一次,拿了两件换洗衣物和作业,十六那天,直接从山脚下出发去镇子上上学。
等他离开又过了半个时辰,草庐才到了苏醒的时刻,小孩子欢快的起床,一头扎进厨房里帮着王婶子烧火洗碗端菜。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家里他们要做的比现在更多,包括砍柴挑水,他们都很珍惜现在的时光。现在只需要他们上午帮着做点杂事,下午抽一个时辰学着认字,轻松又简单。
曾丰年在这段时间好生观察了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孩子们在稚嫩的讨好他,男孩子想学木匠,女孩子想学刺绣,并且发誓一定会好好学手艺,将来回报与他。
虽然没人想读书上进,曾丰年还是教了他们学写自己的名字和简单的数字,以后不管做哪个行业立契约总不会轻易被骗。
收拾了一身妥当的见客衣裳,曾丰年出了门,朝着村里最醒目的建筑,那栋五进的院子走去。跟其他的草屋或者砖瓦房相比,这所黑砖黑瓦的院子显的格外气派。
他刚刚走到大门口,守在门边的小屋子探出一个头来,“你找谁啊?”守门的少年疑惑问道。
“我找这家的大老爷,曾宣荣。”
少年,也就是石头表情一肃,“那您是?”没怎么见过这人啊?来找老爷做什么?
“便说是草庐曾丰年来访。”曾丰年微微一笑,理了理青衣外袍的下摆。
石头一路小跑进去报信,不多时,就回来引导着曾丰年去了书房,曾宣荣急匆匆赶来,落座之后屏退众人,“丰年兄弟赶来所为何事?”
曾丰年一噎,他已经习惯跟同僚们顾左右而言它的说话风格,遇到曾宣荣这么直来直往的,真是不适应,于是他端起茶杯啜饮一口,慢悠悠的说,“自然是为了府上的孩子辅导功课一事。”
“什么辅导功课?”曾宣荣一愣,不是说好过继吗?怎么又变了?莫不是曾丰年又反悔了?
一想到曾湖庭还会被送回来这种可能,曾宣荣登时就急了,“什么辅导功课,说好了是过继吗?”
曾丰年一愣,还是委婉的说,“这种事情还是要问问孩子的意见吧?”毕竟这么大的孩子,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知道被亲爹放弃了,该多么难受?
“问什么?父为子纲,父命他能违抗吗?”曾宣荣嗤笑,“再说了,我也是为了他好,只有辛苦的环境才能磨练他的意志,日后等他成材了感激我还来不及。”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要是回来之后再冲撞到他怎么办?不过一个孩子,过继就过继,他还年轻力壮,以后的孩子还多着。
比起后代,他当然更重视自身。
曾丰年有些愣住,对方都不在乎养大的孩子,倒是显的他担心很多余。
曾宣荣继续说,“既然要过继,咱们有些东西就要算清楚。我怎么说也养了孩子十多年,不说锦衣玉食,总也没饿着冻着,这其中的花销......”是不是有人该填补上?
“银子?”曾丰年又愣住,今天他发愣的机会简直超过一年。
“难道你想什么都不给?”曾宣荣虎视眈眈,“那就算了,换人换人。”
“要多少?”
“两百四十...不,两百两!我可没坑你,这个价格很公道....”曾宣荣开始喋喋不休的算账,句句不离银子。
“我手头没有现银,只有大丰钱庄的银票,你看要银票还是现银?要现银只能去县城里兑换。”镇上还没有大丰钱庄。
曾宣荣在心里掂量,银票到手很快,现银则需要时间,但是银票好收藏啊,他果断说:“银票!”这等于他的私房银子。
曾丰年从书房里出来时,还带着三分恍惚。他,他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他出去的时候,没留意到开门的少年一脸紧张,欲言又止。
石头从年后回来,就发现大少爷不见了,问别人别人也不晓得,他又不能到处跑,好容易打听到少爷搬到山脚下的草庐去住。今天草庐的主人来访,他直觉两件事有关联,大着胆子在书房背后的树杈子偷听,就听到老爷要把少爷过继出去。石头有几多唏嘘,这简直是在卖啊,就像卖掉家里的小牛。
石头一心想把这件事情告诉大少爷。下午他守着村口等到少爷回来,一五一十的把偷听到了话告诉少爷,少爷听完居然笑了,笑了?!不会是傻了吧?
曾湖庭当然要笑,他觉得曾宣荣的骚操作已经不会让他产生情绪波动,他很平静的点头,“知道了。”
从他三岁独自居住开始,曾宣荣也没有付出过关心,过继之后他不过是换个地方居住,有什么区别?
说不定还能多得几分自由。
不过,他想做个了断。
曾湖庭带着几分解脱的心情,又迈进了熟悉的院子,他去后院通常是给嫡母请安,还是第一次去书房。
等曾宣荣赶到时,他还有心情欣赏墙上的字画。听到脚步声后扭头,淡淡笑着:“父亲。”
曾宣荣心头很古怪,带着一分的奇异和九分的庆幸,这孩子,好像永远都淡淡的喊着父亲,不亲不热,不像其他的两个女儿,一见面就跟缠着闹着喊爹爹,非要人拿东西哄着才能给出笑脸。
不过,以后也不用看到他了,所以曾宣荣也十分有耐心,“回来了?第一天上学怎么样?”
“还成罢,老样子。”回答完这老生常谈的问题,曾湖庭淡淡的问:“父亲,听说你要把我过继出去?”
曾宣荣刚想说这谁造谣胡说八道,又想起兜里还发热的银票,只能换了个说法,“不错,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为父全是为了你好啊!”
“喔?是吗。”曾湖庭不咸不淡的应声。
“当然是为了你好!家里是什么情况你也知道,以后就算分产也分不到多少,还不如早早的进学多做打算啊。”曾宣荣叹道,“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只能把你送去能帮到你的地方,只希望你以后不要记恨我。”他越说越觉得事情本来就是这样没错,他是为了孩子的未来!想想他一个庶子,在有嫡子的情况下能讨到什么好?能分到十来亩田地就不错了,现在过继出去,不就能继承别家的全部家产吗?
他这么做,完全就是一片慈爱之心。
如果不是有掏银子的事情,曾湖庭差点就信了,他点了点头,“知道了。”也没说其他什么,抬脚就走。曾宣荣以为他要做什么,紧张的问,“你去哪里?”
“我既然已经是别家的孩子,自然该去别家住。”曾湖庭头也没回,走出了书房。
石头目睹他从书房出来,紧张问,“少爷,没事了吧?”怎么会好端端要过继呢。
“没事了。”他的肉身父亲一直这个样子,他就不该抱有任何期望,来问一声,不过是个最后的了断,再有下次见面,就是亲戚。
“那我就放心了。”石头抚摸心口,殊不知他的没事和曾湖庭的没事,完全是两个意思。
曾湖庭一步步离开了居住了九年的院子,一步都没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过度好难写啊!挠头。
等处理完孙姨娘的反应,湖湖就彻底脱离这个原生家庭啦!
第19章
曾湖庭回了草庐,抽了一张白纸在上面唰唰唰写了什么,又按了个手印,把那张纸放在了曾丰年的书房。
那是一张借条,上面写明他借了二百四十两银子,一分利,在五年内还清。
他不想拖欠任何人。
正月二十,好日子,诸事皆宜。
生怕迟则生变的曾宣荣,拉着族长主持过继适宜,开了祠堂,取出族谱,在原本他那一支的名下划掉了曾湖庭的名字,重复写到了曾丰年名下,自此,全部事宜已经完成。
从那之后,曾宣荣和曾湖庭的父子关系,彻底宣布解除。
曾宣荣美滋滋的回去,正巧遇到石头来问,之前曾湖庭用过的生活用品怎么处理,他大手一挥,让送到新住处去。
石头一个人扛不动,找了个同伴搬动东西,正巧碰到了孙姨娘过来。
孙姨娘也是想到孩子刚上学了,准备过来安慰几句,意外碰到这件事,手里拿着的糕点登时摔给粉碎。
她急急的跑了出去,在祠堂门口正好碰到还没走的曾湖庭,拼命扯住他的袖子,“孩子,告诉我,你爹没有把你过继出去,对不对?”她还怀着一点隐隐的期望,希望自己听到的是假消息。
曾宣光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干的这事老缺德了,转念一想,缺德的不是亲爹吗?他尴尬个什么劲?于是对着曾湖庭点头,示意有话随意说,然后自己走开了。
黑沉沉的祠堂,只剩下母子二人。
“娘,你听我说。”曾湖庭头一次没叫姨娘,“我的确被过继了,但这是好事。”
“什么,什么好事!留在家里好歹以后还能混到一份家业,难道在外头吃糠咽菜就是好事吗?你是他曾家的种,他总不能不管你,就是夫人再过分,也大不过礼法去!”
“走,跟我去求求老爷,老爷一定会心软的!”孙姨娘拼命扯着他的袖子,企图让他跟着去求情,曾湖庭稳稳地站在原地,“可是我不想再待下去了。”
“我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家。”
孙姨娘的手瑟缩着,“你,你是嫌弃我了不是?嫌弃我是个姨娘?嫌弃自个不是夫人生的?”她不自觉的眼泪滚了满面,声音也低了下来。
曾湖庭心像泡在酸水里,孙姨娘虽然更看重宠爱,总归还是生下他,他只当尽到赡养义务。从袖口取了手绢,同时拿出一两碎银子出来,“娘,我分出去是好事,至少想做点什么都能做,是不是?”
“老爷的家产我不稀罕,夫人的就更别提了,您放心,以后我会负责养活您。”
“养活?”孙姨娘摸着那带着体温的银子,紧张的问,“你哪来的钱?莫不是走了歪路?”
“我自己赚的,以后还有。”曾湖庭只觉得在身上的枷锁从名字在族谱被划掉那一刻也跟着去掉,他的面前只有无限宽广的未来,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孙姨娘手里的那两银子变得滚烫,她不由自主的,居然有点相信面前少年的话。
从此天高海阔,任凭飞翔。
.......
阳春三月,柳树吐出了新叶,绿幽幽的醉人,镇子口上挨着官道的那条路,大大小小的茶铺都挤满了人,人人翘首盼望,只等着从官道来的差人。
今天是县试放榜的日子,但不是人人都能赶去县城,所以几个大户人家凑了钱,请差人抄一份县试的名单,在镇子口公布。
族学一共有五十来个学生,近三十个参加了这次县试,又不知道通过几人呢?
曾济庭就是其中一员,只见他坐立不安,一直在茶铺前踱来踱去,直晃的人眼晕。
曾湖庭又倒了一杯茶,“静静心,名字又不会变,急也没用啊。”
曾济庭一口气全灌了下去,眉心皱着,因为上火还多长两个痘,“我急啊没办法,等到消息我就不急了。”
曾湖庭耸肩,“好吧,我不劝你了。”
“不,你还是劝吧,我不跟人说话我难受。”曾济庭深呼吸几次,“这次要是再考不中,我爹就真的要逼我成亲了。”去年他就考了一次,遗憾败北。
这一年里,他可是真的头悬梁锥刺股,不要命的学习,只求过关。现在能做的都做了,只需要等待命运的选择。
曾湖庭是真的不急,经过一年的学习,他自觉把握很大,这才报了名,又特意钻研过知县的出题习惯,中的可能达到十之八九。
运气真的这么背的话,大不了明年再考。
正这么想着,身边的人轰隆隆全站了起来,挡住他的视线,一阵响亮的锣声传来,“县试放榜啦!”
“县试放榜啦!”
一名身穿红色皂衣的差人,骑着马匹一路走到镇子口榉木做成的布告栏上,周围的人想围上去又不敢,只能眼看着差人撕掉陈旧的碎纸,刷浆糊,把圆圆的团案贴在上面,围绕着中间红色的“中”字写下个人名字,以示不分次第。
差人一走,人群哄的围上,你争我夺,试图第一时间看清楚名字。中的人喊一声我中了!脸上的笑意难以遮掩,疯癫颠的跑出来。没中的人当场蹲下,顾不得这么多人,哭的面目扭曲,真真是一副人间悲喜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