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宁中书的人不但放火也开始密集放箭,死伤者越来越多,心理素质弱的人已经崩溃了。
好几个被烧的人挣开周围人的劝阻,几乎冲到许清元面前问:“给我用水!为什么不给我们用水?你们一定是想留起来自己用!你们这些畜生,只想着自己……啊……好疼……救救我……救救我……”
但这些人很快都被烧得躺在地上来回翻滚,许清元无情地下令让葛高池和曲介把死去的人推到远处,伤者运到防火圈内留待。
这样处境下的强硬处理方式只会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所以在这样的事发生过几次,其他人的情绪越来越不满后,许清元停下了手中的举动,说:“我不是让大家无意义地牺牲,我也不敢说一定会有增援到来,但,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让公主主动将皇位拱手让出。如果现在低头,之前所有的牺牲全都功亏一篑,如果坚持下去,哪怕无一幸免,张闻庭就永远不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下一任,再下一任,未来总会有迎来希望的那一天。”
这些人不管是因为什么才选择跟随公主,但大部分人还是怀着与许清元等人一样的目标,希望迎来女帝即位的新篇章。这番话说完后,大部分人情绪和缓许多,或许是许清元话中暗示会有的增援给了他们一点点希望,场面暂时安定下来。
但外面的逼迫丝毫没有停止,又一阵箭雨射入德阳宫内,禁军全力守卫公主,而刚说完话的许清元注意到远处清理尸体的葛高池在看向她时猛然睁大了眼睛,冥冥之中她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前方,一只飞箭正朝她急射而来。
求生的本能让她在最快的时间内侧身闪躲,但终究不及箭矢迅疾。许清元只觉肩膀传来一阵剧痛,她咬着牙撇头一看,那只箭深深扎入她的左肩中,伤口周围立刻泛出鲜血洇红了一小块衣服。
“大人!”葛高池放下手中死者,冲到许清元面前一把扶住了差点站不稳的她。
“清元!”公主惊声喊她的名字,“快把许大人救过来!”
所有人都在看她,越是这个时候就越不能泄气。
“我没事。”钻心般的疼痛让人冷汗直流,她迅速感觉到了身体力量的流失,但还是勉强笑着安抚道,“我可以自己走。”
葛高池勉强听命离开,等许清元走到公主身边时,还是忍不住坐在了地上,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血流的越来越多,许清元觉得眼前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她心道不妙,不敢硬撑,忙平躺下来。
“清元,你没事吧?”公主蹲下来抓着她的右手问。
此刻的公主眼神中流露出的脆弱太过明显,许清元不禁稍稍用力抓紧了她的手。
“坚持住。”
因为她的这么一句话,清珑硬生生又多撑了半个多时辰,但伤亡的人越来越多,就连禁军中也有出现意外的,尤其是情况越来越恶化的许清元更是让公主的心如同被油煎火烤一般,她再次来到许清元身边,眼含热泪地说:“不能再死了,我现在出去跟他们谈,说不定你还能有救。再说就算我们未能成事,还有景生,终归还有她……”
张景生和皇后,是许清元安排的万不得已的后招。
如果她们宫变失败张闻庭即位,到时候便由大行皇帝的发妻,也是唯一的太后带着张景生逃往西北去找临安郡主。并在积蓄足够势力时让太后拿出许清元提前让临安郡主模仿皇帝笔记写好的诏书和自己的懿旨,拥张景生为皇帝。
但这是一条艰辛数倍的道路,路上有数不清地变数和危难,也有悖于公主保护女儿的初衷,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许清元绝不会选择走这条路。
起初公主何尝不是十分抵触这样的安排,但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无辜地死去,她作为如今名义上的皇帝,实在不能无动于衷。
更何况如果再不妥协,许清元真的很可能会因伤去世。
无论是出于个人感情还是国家社稷,许清元都不能死。
谁知道许清元听了她的这番话却还笑得出来:“有很多人可以代替我,但失去这么好的机会,天下女子们又要等多久呢?”
“坚持到不能坚持,那个时候你再做出选择。”许清元说完便缓缓闭上了眼睛。
墙外。
“现在什么时辰?”宁中书问。
“亥正一刻。”鱼和通道。
时间有点太久了,再拖下去恐怕生变。宁中书可惜地叹了一口气,这个时候他只能放弃原本的打算,对公主一杀了之。
虽然这样的做法会招来无尽的祸患,但背上个难听的名声也总比当阶下囚强。
“开……”还没等宁中书说完命令,德阳宫的大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推开。
众人神情紧张地盯着那个方向,弓箭手的箭矢齐齐对准了门口。
清珑公主就这样顶着瞬间瞄准她的千百只弓箭,从门口走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173章
“公主, 您终于想通了?”宁中书暗松一口气,但同时也不敢完全放心。
清珑身穿铠甲, 木着一张脸毫无表情:“先灭火救人。”
“这有什么问题?”在宁中书眼神示意下, 鱼和通下令灭火。
对方军官不由分说地近乎于胁持般将清珑公主困在门口,桌椅和笔墨纸砚转瞬备好,只等她写下让位诏书。
这墨中凝结的可是无数沉甸甸的鲜血人命, 清珑握着笔的手都有点发抖。
“许学士情况如何?”在众人的注视下,公主长久停顿后搁置下毛笔,回头问保护着她的白鸿朗。
这个时候哪里去找太医, 倒是久经沙场的鱼和通说:“失血昏迷而已,公主要想救她的命就快些写, 再拖下去可就说不准了。”
背后冷汗已经浸透了清珑的衣衫,宁中书表情显见越来越不耐烦,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拖延了, 重新提起笔重重地在绢布上落下一字。
“……蒙大行皇帝看重,委以皇帝位, 但本宫德薄能鲜, 当之有愧, 今特下诏让位于……”写到关键处,公主又停了下来。
鱼和通再也按捺不住脾气,要不是旁人阻挡,恐怕就要拔刀了:“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拖延时间等待援军,直白告诉你, 想都不要想!”
宁中书的眼神也变得十分危险:“公主,千万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在你有用的时候, 最好不要耗费别人的耐心。”
清珑默默吞下一口气, 面对着千军万马,她竟生出大无畏之情。
她蘸了蘸墨,提笔继续写,同时大声念道:“传位于张景……”
身边伸出来的一只手打断了她的话,清珑公主抬头看向做出意外举动的白鸿朗,发现对方眼神正紧紧看着宫门上方的天空。
顺着方向看去,公主才注意到那边正升起滚滚浓烟。
鱼和通忍无可忍,他夺过弓箭,瞄准了公主的眉心:“不写就死!”
“不对。”宁中书此刻也注意到了宫门口的异常,他急命,“大军去守宫门,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然后他迅速组织剩下的人手包围住了公主。
浓烟伴随着远处阵阵杀敌的怒号升入空中,这显然是一种信号。他不明白从郢都城门到宫门里里外外都是自己人的情况下,己方被杀的措手不及,连一个通报的人也没有。
但他同样也想到了一点,对方敢放信号,一定是有把握突破宫门。
事实如他所料,大队人马还没等赶赴到场,就已经被来者冲击的七零八落。他们本不该如此轻易溃败,但也许是许清元的挑拨起了作用,军心散乱,整体上的气势难免低落下来。
“堂姐!”清珑几乎要忍不住落泪。
随着为首者一声令下,军队训练有素地齐列成阵与宁中书对峙,虽然他们的脸上身上难掩血污,但威势又岂能被轻易遮盖。
那骑在马上的援军之首不是临安郡主又是谁?
“闭嘴。”
这个时候白鸿朗等一众北衙禁军已被控制,公主身旁一左一右,是在火光下仍冷色湛湛的两柄寒刀及宁中书、鱼和通等人。
日夜赶路,军队状态肯定不如鱼和通的京郊驻军们以逸待劳来的精神饱满,只胜在援军数量压过驻军几乎一倍。
如果真的较量起来,京郊驻军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但那样今晚便会是一个血腥屠杀夜。
宁中书不会轻易认输,为了可能的胜利,即便是血流成河又如何,但当他目光转移到临安郡主身后时,不由呼吸一滞。
他们能够长驱直入的原因,他已经知道了。
临安显然也注意到了宁中书的目光,她率先喊道:“别动公主!把人带上来!”
一个头发散乱体格彪壮的军中大汉一步下马,将马后拖在地上的一个人提溜起来,拽到人前推在地上。
随后陆陆续续又有几个校尉上来将其余拖行过来的人带上前。
“宁大人……救救我。”第一个被带上来的人身前已经被磨得血肉模糊,一直等到他开口,众人才敢确认他的身份。
“张闻庭?”宁中书的视线从他脸上一扫而过,慢慢上移到临安身上。
“又要打他的名头行事,又要他万无一失,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宁大人,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临安骑在马上,逼视着对方问。
“你以为这样就能反败为胜?”宁中书讽笑,“公主在我手上,他死她也得死,陶夫人身怀有孕,你有张景生又如何?”
临安冷冰冰地回道:“你不在乎张闻庭的命,难道也不在乎你儿子的命?”
其余三个被拖行过来的人正是宁中书的亲子,即便他城府再深,看到这一幕也不能不动摇。
“是不是觉得还缺一个?”临安一丝笑意也无,“为了开宫门,我杀鸡儆猴了,所以才没人通报。他死前还在呼喊你去救他呢。”
“你!”宁中书双目赤红,他恨不得现在就下令射杀对方,但他知道自己这么做一定会输,所以闭闭眼,用极大的毅力忍耐了下来。
“爹,救救我,救救儿子……”
临安堵住了张闻庭的嘴,却没有阻止宁家人开口,家人的声声求救让宁中书心烦意乱到极点,他怒喝着睁开眼睛:“闭嘴,闭上你们的嘴,没骨气的废物!”
“是宁晗这个不孝女……”只有她,才能让防卫森严的宁府这么快失守,连嫡系子孙的藏身之处都没能保住,除了这个女儿,不会有第二个人。
“错。”临安道,“要不是宁晗将功补过,宁家才是彻底完了。”
“你冒这么大的风险,拖延到此时才来又有何用。大不了鱼死网破,鹿死谁手谁人能知?”宁中书看似镇定的语气中是遮掩不住的勉强,现在确实是对方手里的筹码更多。
张闻庭都没能做到名正言顺,更何况是他的子女。
但是公主还在自己手上,这点让他获得了一丝翻盘的可能。不过明眼人都知道无论公主是生是死,皇位终不会顺利落到宁中书一方,要想获胜,只能死战。
“放了公主,我可以不杀你儿子,也可以放过在场所有叛军。”临安喊了身前的一名校尉,对方将勒在宁家人脖子上的绳子收紧一两分,对方立刻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杀了公……”
宁中书话未说完,对面援军的校尉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地将宁二公子斩落首级,宁中书的话卡在了嗓子里,但没有停止发号施令的意思,所以宁家三公子的人头也随即落了地。
转瞬之间痛失二子,宁中书终于说出:“杀了公主!杀了公主!”
但没有人动弹。
“张闻庭还在。”士兵还是最听鱼和通的话,他不下令,没人敢杀害皇族。
“再犹豫就来不及了!”宁中书当然在乎自己的儿子,但是他绝没有不顾大局,现在想要掌握局势,就是比谁更豁得出去。更让他不安的是临安那足可以称得上是气定神闲的态度,让他更觉对方还有后手。
但是鱼和通却以为他有私心,而在这种紧急的时刻,产生矛盾是致命的失误。
“爹,求求您救救儿子吧,儿子不想死,我的儿子还没满月,我不想死啊!”宁四公子哭的血泪模糊,他简直是用尽了身体中所有的力气在嘶吼,那声音让人听了只让人觉得遍体发寒。
宁四或许也没有预想到自己作为权臣家的嫡子,要到和别人以命赌命的地步,但他总算知道,在这一刻,生命的价值也变得不对等起来,而他绝对是分量更轻的那一个。
他该庆幸临安不会轻易杀了自己,因为他是临安可以和宁中书谈判的一线希望。
一直敛声屏息的公主突然开口:“不愿意两军血战,是因为不想牺牲无辜将士的性命。许学士已拟好《齐律总则》,其中一条律令便是:‘凡犯重罪十条者,罪不及九族;非头目且自愿悔过、立功者,罪减一等。’大行皇帝传位后,本宫已即刻加盖玉玺,一旦登基,立刻发诏推行。”
鱼和通作为武将也嗅到了其中的不对劲,他提刀骂了句脏话:“文人就是爱耍嘴皮子功夫,都这样了,不如真刀真枪干一场分胜负。”
但他还是低估了,由公主亲口说出的律例对于现在将脑袋拴在脖子上的底层士兵来说是多么具有诱惑力。
他们没有那么坚定的政治目标也不能从中得到多少利益,站队和选择大概率是受周围人影响的从众和投机心理作祟。
加上之前许清元说的话,鱼和通并未能做到一呼百应。
看看己方人心不齐的样子,明显不如对面人多势众又有决断。
能活,谁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