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袁稻复杂地看了一眼瓯砚,“多谢郡守相助。”
瓯砚惨然一笑,“若早知今日,我早该投向小纪神君。我的寤儿,死得好惨!昭赟,完了!”
尤袁稻塞了一把匕首到瓯砚手中,冷冷道:“此时不晚。”
鎏冼屿在城墙上看不见城门,他用力拍着墙,大喊道:“快来人护送本将离开!快来人护送本将离开!”
他撕破喉咙,身边人却似无一人听见他的声音,旋即,他脚边的土中冒出两个人。
一个是尤袁稻,一个是瓯砚。
鎏冼屿抓住瓯砚的手,“郡守,救救本将,本将回帝京就封你做州牧,做京官,你要什么都可以!”
瓯砚用尽全力推开他,双手握住刻了铭文的匕首,狠狠扎入他的心口,咬牙吼道:“我要我女儿的命!”
“偿命来——”
······
姜梁郡失守,战将鎏冼屿身死姜梁,郡守瓯砚投敌反叛,津州、相邻的荸州迅速归于肃昭军的消息不胫而走。
连王收到讯息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黑,倒在儿子的怀里,拉着儿子的手,痛声道:“中计了,我的霄云营,没了!”
澹台庚自责地握住连王的手,连连叹气。
荥瀚国的硕国公主有臣偌珑则痛快地与有臣翮畅饮三杯,着人送黄金万量,粮食千石去卞州,作为嘉奖。
消息自然也传入了昭赟王朝帝京,鎏氏家主鎏元卓痛心疾首,无颜面对英年丧夫守寡的弟妹,寒着脸呵斥道:“无人护佑?所有跟着侄少爷的人统统杀了!”
鎏元卓关起门来对自家夫人说:“屿哥儿死的事,不要传给宫中的觅寒知道,她们姐弟两个连心,觅寒听了会受不了。”
夫人落泪涟涟,称好。
明阳宫中,南书房。
鎏太后鎏觅寒提着鱼羹、红烧龙虾等菜肴,娉娉婷婷地扭进书房,将手轻柔地搭在凌渡海地肩头,嗲声道:“王爷。”
凌渡海瞥她一眼,卷起手中地战报,将她拉在自己腿上,“你比你二姐要合我口味得多。”
鎏太后抿着唇低笑,端出鱼羹,用勺子挑起鱼茸递到凌渡海唇边,“王爷,张嘴。”
凌渡海握住她的手,止道:“鱼羹有什么好的,我带你去个地方。”
鎏太后作出惊喜好奇的模样,任由凌渡海施展幻术,捏出一片完全不透光的黑布将她的双眼蒙住,然后被凌渡海牵着手,跟着凌渡海走到不知哪里去。
她只觉得自己一直在向下走,好像走到了地底下一般,经过漫长的黑暗之后,终于停了下来。
鎏太后的耳边有水声,而鼻尖嗅到浓烈的血腥气。
她有点害怕,颤声问凌渡海:“王爷,这是,哪儿?”
凌渡海取下她眼前的黑布,鎏太后看见幽暗的地下密室中有一个宽阔的方池,里面缓缓流动着暗红的液体。
“这…这…这是?”
“别怕,寒儿。”凌渡海抽掉她衣衫的系带,握住她白玉的肩头,“这是海族的血浴,延年益寿,于你永葆青春。”
凌渡海拉着她下进方池,冰凉的血被暖石加热,灵气顺着肌肤丝丝钻进骨缝。
鎏太后颤抖着闭上双眼。
凌渡海舒服地喟叹一声,失去津州、荸州算什么,呵……
·
三岁的小皇帝纪珉午睡醒来不见阿娘,揉着惺忪的睡眼,他小小的一个人儿,推又推不动睡得好沉好沉的嬷嬷,只好从殿门钻出去找阿娘。
阿娘,你在亚父的那儿吗?
阿娘,珉珉好想阿娘。
小皇帝纪珉迷迷糊糊地就钻进了亚父常带他玩的南书房,他看见平时放小马的架子不见了,只有黑漆漆的一条缝,他从缝里进去,小小的脚丫走在绵软的毯子上静悄悄的。
啊,阿娘和亚父,他们在干什么呢?
这是什么味道,臭臭的。
纪珉揉揉眼睛,想叫阿娘,忽然想起阿娘说不要随便打扰她,不然会被打手的。
对,不要打扰阿娘。嘻嘻,阿娘还在就好。
纪珉想了想,点点小脑袋,攥紧胖胖的小手又走了出去,出了南书房,他迷迷糊糊地用小短腿走着。
走着走着,纪珉撞上了一个人。
“你系谁呀!”
一身道袍素面的容安面无表情地看着不及腿高的小团子,轻轻蹙眉。
第84章 “那也要试试。”
昭赟王朝唯一的嫡出公主纪容安本该被高高捧在手心, 却怎奈亲缘淡薄,命运多舛。
她尚不满周岁时生母大鎏氏撒手人寰,此后与父亲也不亲近,唯一的兄长还被污蔑成为叛臣流亡在外。
一朝宫变, 纪容安被迫“自行惭愧”, 自请入道, 跟在小国师身边做个素面朝天地道女,关在临渊阁整整两年不得踏出半步, 还是直到去年才慢慢放了禁。
但也只有纪容安作为道女,才可以偶尔走出临渊阁,在附近稍作走动。这样微薄的权力, 小国师斐晏楠却是完全没有的,因凌渡海在临渊阁上用幻术施加了针对他的禁制。
近日, 临渊阁内不见阳光, 积存整个冬日的阴寒不散, 而供应的银屑炭却是没了, 一个倒春寒来,斐晏楠竟病倒了。他身边只有纪容安一人, 不得已纪容安只好出来寻人请药。
临渊阁早已是明阳宫中的冷宫, 人迹罕见,除了每月来送必备用度的太监与每日送餐食的宫女, 几乎无人会来。
纪容安却怎么都没想到,她出了临渊阁遇到的第一个人, 竟是个身穿缂丝银白斜领袍的奶娃娃, 只是奶娃娃的袖口上绣了精致的龙形图纹,明晃晃地昭示了他的身份。
小皇帝,也算是她的弟弟……多么讽刺啊。
容安嘴角都没牵动半分, 只神色寡淡地低头看了看她自己的衣服,却是最寻常的暗褐色道袍,宽宽松松地罩在身上,灰蒙蒙的一大片。
她轻轻扯开小皇帝纪珉的手,漠然地朝前走去,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还能多管闲事不成。
纪珉睁着迷茫疑惑的眼睛,看着容安的身影轻飘飘而去,他挠了挠头,环顾四周不见奶娘,不见宫人,只有容安一人,于是抬起小短腿摇摇晃晃地又追了上去。
“姐姐,我困了,想回坤宁宫去找嬷嬷……”
纪珉声音幼而软,两只藕节一般的圆润白胖小手环住纪容安的双腿,将粉粉嫩嫩的脸颊贴在她的双腿上。
“原来如今叫坤宁宫了么……那里原来叫鸾凤阁的。”
容安斜睨纪珉,轻叹一声,她转身蹲下来,平时打着哈欠的纪珉,“我叫容安,是你的姐姐。”
纪珉懵懵懂懂,他被养得毫无戒心,仰着头,用手指去勾纪容安的手指,“你真的我的姐姐吗?”
容安轻“嗯”一声。
纪珉有些开心,他其实是个很爱说话的孩子,但阿娘不喜他开口,而嬷嬷又总是不叫他开口,他有许多话不能说,好不容易见到容安,不停地说了起来。
“大姐姐,我有些害怕,阿娘和亚夫在好黑好黑的地方,那里臭臭的,我不敢打扰阿娘,不然会被打手手,手手好疼……”
“打你?”容安撸起纪珉的袖子,果真见到有浅浅的红痕,“她经常打你?”
纪珉点头,又摇头。
容安见四周当真无人,心中生出疑惑,“你平时身边没人跟着?”
“他们都睡着了,阿娘每次去找亚夫,他们就都睡着了,怎么推都不醒。”
容安拉着他的手,又问:“你说你的亚夫和阿娘在一个黑黑的地方,可以详细跟姐姐讲讲,那究竟是哪里,你又是如何去的?”
纪珉小心翼翼,“我真的可以讲吗?”
容安摸摸他的头,“当然可以,乖。”
······
临渊阁内,斐晏楠喝下容安带回的风寒的药,伏在床边,捂着胸口问:“你说凌渡海与鎏太后用血泡浴?”
容安怀中抱着豆奴儿点头,她这几年褪去了原先的许多光彩,逐渐习惯了穿着素色的衣服,露出寡淡的素面。
“小皇帝太小,说不清楚话,不过我叫他闻了血的气味确认了。将他送走后,我和他约定了不会提我,你放心。”
斐晏楠笑了,“原来堂堂容安公主也会说些叫人放心的话了,你原先可从不会顾及别人心里怎么想。”
容安冷冷一笑,放豆奴儿下腿,刺他道:“原先的小国师也不是如今病怏怏的模样吧,怎么,不是喜欢凌绮雯么?”
斐晏楠好脾气地不在意,“我将二十岁了,早不是三年前的那个半大孩子,你不用这样说话,我又不会生你的气。”
容安吐了口气,站起身来把他的药碗收拾了,“你还是无法与你师父联系上吗?三年了,你师父也不来救你吗?”
斐晏楠苦笑,道:“无法,临渊阁本是为国师建造的,只如今所有用具都破损,凌渡海下的禁制使我无法走出这里,连灵气也散逸了,鹤书与传音无一能通,怕是师父,也有苦衷。”
容安:“我们是瞎子聋子。”
她转身,又折回,忽然眼中狂热,“晏楠,我的血有用吗?我是纪氏的血脉,我们的血,有用吗?”
“容安!”
纪容安盯着斐晏楠,逐渐颓然,喃喃着说:“真的不行吗?没有办法了么?”
她垂着头,转身欲下楼,背影寂寥落寞。
“不,其实有一个。”斐晏楠忽然出声。
容安驻足,回眸,“什么?”
“那是天师派的禁术,因亵渎帝王。”斐晏楠低声道:“你若非要尝试,我可以勉强去做,只是成功的可能太低了。”
容安又问:“是什么?”
“取你们纪氏嫡脉的肋下血作引,由我这样的天师派门人施法,若运气足够好,在前后半个时辰内恰好有一位与我命运密切的天师也取一位纪氏皇族的肋下血,便可建立沟通,互相传信。”
“此法,听闻是千年前昭曦神君与天师老祖在极为严酷的环境下所用。”
“容安,你以为,这样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容安沉默。
斐晏楠看她,分明原先的他们二人都被当作孩子,孩子自然是不用扛起重担的。
半晌,容安对斐晏楠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灿烂笑容。
她说:“我一辈子也摆脱不了纪氏嫡脉的枷锁,我们这一脉的人,只要想的,哪怕身死,也还是会去做。斐晏楠,你拦不住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
“若血流尽了呢?若我失败了呢?”斐晏楠喉头艰涩。
纪容安看着他,目光却难得明亮而坚定,“那也要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