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事情的进展卡住了。”
时九柔反倒是笑了起来。
“好在如今思路都理清楚了,凌渡海一直行事诡异莫测,若要弄清楚他真正的目的,需得知晓他的来龙去脉,也需知晓他九岁那年为何一夜突变。至于那年的事,还有凌渡海和圣清山下的古妖魔王尸骨是否有关,都先要见到老国师。”
时九柔说罢,手搭在肚子上轻轻揉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微的“咕唧”声。
纪少瑜笑了,柔声问:“饿了?”
时九柔睁着纯澈的眼,轻轻眨了眨,点点头。
“我去催饭。”温漱觥十分有眼色地站起身来,调侃道:“他们都说我是军师,可时姑娘一来,我哪里还算得上军师?但时姑娘这么几年,竟是一点没变。”
“军师还是得你来当。”纪少瑜失笑。
“是是,她是你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宝贝,心疼还来不及,怎么会让她来做我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活儿。”温漱觥笑得不行。
说罢,他朝着军帐外走去,身后时九柔忽然又叫住他。
“对了,我这回带来的那个小姑娘,漱觥可有什么地方能安置?”
温漱觥回头,“时姑娘说萧将军的妹妹?我有点印象。”
“是她。”
温漱觥“啊”了一声,有些头痛,“那个小姑娘,没有修习过幻术,是寻常世家女的模样,如果不能跟在萧、陈两位将军身边,确实有些难安排。”
“唔……留在卞州大营中,寻个后勤的差事就行。千万护好她的安危。”时九柔道。
“她叫萧倚音,是萧慕笛将军的幼妹,萧将军当年和陈台将军一事始终是梗在她心间的刺,若此番我不带着她,她迟早也要偷跑出来,但她孤身一人的话,如何能在苍流大陆上自保?这次了了她的执念,再看她是不是还要留在外面。”
温漱觥点点头,“我知道了,时姑娘放心吧。”
······
萧倚音在到卞州大营后就被纪少瑜派人送到了长姐萧慕笛和姐夫陈台身边。
萧慕笛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穿着一身赤色铠甲,一手持亮银梅花长枪,一手握住缰绳。她坐在马上,闺中白皙娇养的肌肤晒得犹如小麦的颜色,光泽细腻的面容上神色严肃。
萧慕笛看着远远从马车上蹦下来的幼妹,瞳孔闪过一丝诧异,却连马也没有下来,只见萧倚音提着裙子小跑到马前。
“倚音?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倚音仰着头,迎着阳光,她用白嫩的小手遮在眼睛前面,面前这张英气十足的脸已经与幼年时她记忆中沉静秀美的长姐形象相差甚远,但她心中却奇异地觉得没有半点陌生的感觉。
她甜甜一笑,“大姐姐。”
萧倚音身后跟着的问鲤才追了上来,脸涨得通红,朝着马上的萧慕笛福身道:“女将军,我是时小姐身边的侍女,是时小姐将萧小小姐带来的。”
“时小姐?”萧慕笛侧首,对不远处另一架马上的赤色铠甲的陈台问,“是主君夫人?”
陈台轻笑着点头,“你竟也听说了?不是对这种事漠不关心吗?”
“主君这次闹这么大,哪里听不到?”
萧慕笛扫了一眼萧倚音,低声道:“胡闹!你阿兄知道吗?”
萧倚音咬着唇摇摇头,“他们说大姐姐不是萧家女了,可我不觉得,我得来看看大姐姐。”
萧慕笛心里一软,面上却还绷着。
陈台目光落在萧慕笛侧脸,劝道:“你不是一直念着她,怎么人来了反倒凶起来了?”
萧倚音感谢陈台开口,也甜甜一笑,“姐夫!”
陈台大笑,萧慕笛终于绷不住了,耳尖泛起粉红,“罢了罢了,你既来了就先这样吧。这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与他是先锋营,需现在就出发,你快回夫人那里去,别在我这了。”
说罢,萧慕笛打马转身,陈台对站在那儿的萧倚音歉意一笑,“别在意,你姐姐她呀,面冷心热。”
萧倚音摇摇头,捧着手道:“大姐姐好英气!大姐姐定要平安归来呀!”
背身而去的萧慕笛闻言,眼角酸涩,唇却轻轻扬起。
陈台和萧慕笛身影远去,马蹄在尘土飞扬间化为天际两道黑影。
问鲤轻轻扯动萧倚音的袖管,道:“萧小小姐,咱们回时小姐那去吧,这冷冰冰的……”
萧倚音重重点头,回身却见另一处骏马朝着她飞驰而来。身边问鲤吓得脸都白了,腿打着哆嗦拽着萧倚音就是走不动。
萧倚音“咦”了一声,见骏马恰到好处地停在她面前三尺,她抬起头缓缓看去,高头大马上一个略显瘦弱的青年男子穿着不同于将士的劲装铠甲,而是件暗海兰色云纹阔袖长衫,面料华丽精美,他的眉下是一双温和打量的眼。
温漱觥第一眼见萧倚音的时候,只觉得那姑娘小巧纤细得过分,脸颊如枝头鲜嫩的蜜桃粉红,与军中实在是格格不入。而那姑娘又睁着忽闪忽闪的翦瞳,好奇地看着他,却不见一丝畏惧,明明晃晃地,突如其来地,撞进他的心间。
“大哥哥,你就是传闻中那个很厉害的军师先生吗?”萧倚音问。
温漱觥有些汗颜,厚颜地“嗯”了一声,然后道:“先锋营抽调大半,你留在这里时姑娘很不放心,我来带你回卞州大营。”
“好!多谢军师大哥哥!”萧倚音双眸很亮很亮,澄澈清明。
温漱觥齿间“唔”了一声,怎么半点戒心也无?时姑娘说的没错,若让她孤身在这世间,好叫人不放心啊。
······
肃昭军由先锋营打头,骑兵与步兵数万人紧跟其后,在战术约定的两日之前尽数起身行动。
纪少瑜和时九柔并未直接随军,而是与红发的高玄将军伍嘉石一起使用遁地术从地下突袭。
伍嘉石是尤袁稻的亲传,在饮用充足的灵泉之后,他如今连连破镜,是将要突破第五境界的高手了,这是曾经逃亡在红魍镇的他做梦也不敢想的机遇。
遁地术并不是所有土系幻术师都会的幻术,世间只有创国时期从苍流大陆逃亡隐秘海岛的土老翁一族才会。
因而,肃昭军中仅有伍嘉石与尤袁稻会这门奇袭的绝佳秘术。
连王、鎏冼屿、常游等人按照预先计划埋伏好了,鎏冼屿率军在姜梁郡城内布置正面作战的军队,常游等人埋伏在必经之路的山谷上,而连王则派出了超过预期两倍的精锐盯住了辎重部队。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
连王与常游彼此通信,确定肃昭军大军之中的确没有看见纪少瑜与尤袁稻的身影,才敢在深夜子时发动进攻。
是夜,静谧的空气忽然被撕裂,一队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人猛蹿入辎重部队驻扎的营地,然后浓烈的桐油气味散逸,下一瞬间火光滚滚而起。
身穿黑色夜行衣的连王精锐头领露出微笑,正准备事了拂衣去。
躺倒在地上装睡的肃昭军将士却纷纷站起,一个英气的束发女将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下将连王精锐的头领双手钳住,又一拳打掉他的门牙,迫使他齿间松动掉落出藏好的毒药。
精锐头领大骇,“你,你是……”
萧慕笛掐住他腰间传音的石头,哼笑一声。
与之相距二十里远的山谷上,大批铠衣将士中领头的男人瞳孔映出滔天的火光,心头大喜,立即挥手带着身后的重甲兵冲下山谷,山谷之中的肃昭军正慌乱不堪。
然而,领头的男人常游下入山谷之后忽然觉得不对,分明早已慌乱成一锅粥的肃昭军主力却为何迅速凝结成军阵,与他带领的重甲精锐杀得平分秋色。
他腰间别着的传音石在夜间闪烁,而他此刻却没有办法去听传音石中的消息,因为当他的刀的将要捅进一名肃昭军士兵的心口时,忽然被一柄巨大的镰刀挡住。
常游看去,目光落在巨大镰刀主人的脸上时,生生被那张夜风中异常靡丽美艳的面孔晃到,而下一刻剧痛传来,镰刀擦过他的刀,笔直地戳入他下腹重甲缝隙中。
鲜血喷涌而出。
常游的瞳孔涣散,而镰刀重新被它的主人挥动,常游可以预判,不肖半瞬,那刀会顺着他的颈子,让他人头落地。
好不甘心,他应该是英雄,却为何死成了狗熊?
最后的最后,常游瞥见那张美艳靡丽的面孔后方,夜风吹动,传闻中的小纪神君立如谪仙,无悲无喜,不似真人。
·
一日后,鎏冼屿在听了下属所言一切顺利后,将姜梁郡守未出阁的女儿一把搂在怀中,朝着内室拖去,美其名曰要开战前用处子血祭旗。
姜梁郡守含恨伏地,寸短的指甲嵌入肉中。
郡守之女用力咬住鎏冼屿的手臂,挣脱而出,死死地撞向铜柱,血溅当场。
“晦气,真是晦气。”鎏冼屿大怒,却不见姜梁郡守血一般的眼睛阴狠地盯着他的背影。
·
战书下定之日,鎏冼屿套着重重铠甲立在城墙上,当下属问起他为何常游将军和连王都未按约定传音时,鎏冼屿毫不在意。
战鼓敲动,远处兵马乌压压一片而来,鎏冼屿自负道:“本将座下有摄政王亲赐的高手营与五万将士,怎会怕他们?给本将放箭!”
肃昭军先锋营和主力部队是少有的全部由幻术师组成的军队,虽因人数庞大,多数只是筑基与第二境界,但培养幻术师实属不易,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十分罕见了。
因此,鎏冼屿命人将箭镞都刻上了压制幻术师的铭文,这种铭文是鎏氏一族的秘法。只要箭镞擦入血肉,幻术师即便不死不伤也与常人无异。
过分相信自己家族的鎏冼屿仿若已然看见胜利的曙光,带着分外自信的笑容挥动手臂。
神射手闻令拉弓、放箭——
伴随着靠得越来越近的肃昭军先锋营,飞射而出的箭却还未够到肃昭军最前端,便已铩羽,箭后的羽毛纷纷碎落,箭身从中折断。
鎏冼屿的笑容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
他慌了,慌得走到最近的射手边,一脚踹在了射手的后背。
射手亦是慌乱,“箭,箭被人动了手脚!”
鎏冼屿环顾四周,不见郡守,血涌上头,怒骂道:“老匹夫啊老匹夫!他妈的!”
“放高手营,放桐油,滚石机呢!都放啊!”
下属小心提醒,“将军,莫不可自乱阵脚!”
“他妈的,要你管本将!”
下属讪讪。
先锋营愈来愈近,待鎏冼屿看清先锋营最前的女将军亮银梅花枪上挑着的滚圆是人头,而那人头他竟分外熟悉。
是常游。
鎏冼屿跌跌后退,他不害怕自己会死,因为他是太后的胞弟,是第一世家鎏氏的儿子,一如前面九座城池那般,打到最后总有人前赴后继拼死护佑他逃出去的。
只是这次不太一样,鎏冼屿想起自己在摄政王面前的军令状,想起凌渡海的一双眼,就双股战战。
他抱起滚石机里的石头,用力朝下砸去,而下面已经有人在搭云梯了。
桐油和火箭已经下了,但大火燃起的瞬间就立刻被灭了,如此反复,桐油竟是浪费了大半。
云梯上最精锐的将士正在攀爬,虽有中箭者摔落,但大势如此。
高手营的幻术师分身乏术,因为不远处的肃昭军中一男一女一红发男子三人结阵,招招凶狠,将高手营大半幻术师控住。
更让鎏冼屿崩溃的是,毫无防备地姜梁郡的城门“嘎吱——”一声从里面被推开了。
莫约二十个矮小浑圆的老人从地底冒出,为首的那个老头身边,站着一个中年憔悴的男人,正是红袍的姜梁郡守瓯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