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
紧紧盯着白夏的裴延城忽而拔高了些音量,他似是瞧见冻成冰雕似的媳妇唇角翘了一下。可待他再去细瞧, 怀中的人却没有一点动静,仿佛刚刚是他被冻的眼花, 看错了。
裴延城的嘴唇已经被冻得发青,双臂也开始发僵, 不曾停歇地摩挲着白夏后背的双手像是失去了感知力,只觉得针扎似的疼痛,甚至感觉到有些热,热得人想要掀开身上的厚棉衣。
裴延城挂起白霜的眉眼一瞬警惕起来,心知这是他的身体开始失温的表现。
“夏夏......”
口中的呼唤一声比一声轻,到最后只能瞧见裴延城的唇瓣轻微开合,却听不见声音。
裴延城心中焦虑,他虽不懂妖精的修炼之术,但眼下白夏的情形显然不容乐观,等他失温症状在严重点,更是没有人照看白夏了,他俩迟早交待在这里。
牙关已经冻得开始麻木僵硬,话虽发不出声,两人凑近的脸还贴在一起,裴延城艰难的用同样冻僵的脸去蹭白夏毫无血色的皮肤,冻到皲裂的唇瓣一下下地轻啄着对方的双唇,僵硬冰冷,呼出来的气也似是带着冰霜。
时间仿佛停滞,车厢内壁挂满了厚厚的霜,寂静一片,须得仔细辨别,才能察觉到裴延城微乎极微的机械动作,不知道过了多久,似是只有几分钟,又长得像过去了几个时辰。
空气好像又开始流转起来,裴延城身上原先有些暗淡的金光,仿佛开了窍,突破发僵皲裂的唇瓣,化成一道细如发丝的金线,从裴延城唇缝中探了出来。
这条绵延不绝的金线,却没有从两人相贴的唇瓣中,直接被白夏吸收,而是顺着她饱满的唇型往外朝着双颊处蔓延。
不过一刻钟,从裴延城身上渡过来的金光,已经全然覆盖了白夏整个身体。而金光之下,无人在意的角落,两人手心处的图腾也一同闪着微光,一明一暗,似是天边星辰。
*
深夜,数公里开外的山北军区,刚熄灭的灯火又在军哨中重新亮起。
“方政委!方政委!”
人未至,声先到。自行车还未停稳,小江便迫不及待地从座位上跳了下来,大杠车顺着惯性往前溜了一截才倒在路边堆放的积雪上。
屋内的王小莲,此时正在往炉子里加炭火,听到喊门声立刻披上一件棉袄小跑出来。
“打扰您了嫂子,方政委在家嘛?我有事跟他汇报!”
小江声音急促,满脸焦虑得有些挂相,见开门的不是方自君还顾不得规矩地探头往院里张望。落在肩头的积雪随着他的动作堪堪顺着军大衣滑落。
“是不是因为前面山路雪崩的事儿?你方大哥听到哨声就穿上衣服去团部了,你来的路上没撞见他?”
王小莲见他嘴唇有些哆嗦以为是冻得,侧过身让他站在院门的屋檐下躲雪。
可此时的小江满心满脑都记挂着事儿,听到方政委去了团部,一跺脚招呼都没来得及打,转身扶起路边的自行车,大跨步踩上脚踏板,就往团部冲去。
落了半夜的雪,傍晚才清理过的路面,这会儿又添了三指厚的积雪,细窄的车轮在地上歪七八扭地拓下一条蜿蜒的小道。
王小莲拢了拢棉衣的领口,皱眉望向小江站起来蹬车的慌张背影,总觉得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
山洞外间歇响起的山石滚落的轰鸣声,终于彻底停歇下来。
缩成一个冰坨,被裴延城像蚕茧似的紧紧抱在怀中的白夏。
终于有了心跳。
虽然起搏微弱,频率也缓慢地不似正常人,但是两人相贴的紧密,切切实实让裴延城感受到了。
紧绷的心头一松,裴延城竟觉得四肢好似没有先头那般僵硬了,抽出手轻抚了下白夏的脸颊,好像恢复了些许弹性。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感觉车厢的温度都开始慢慢回升。
“疼......”
耳边女人的呢喃让裴延城喜上加喜。
“夏夏?醒了吗?”
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唤,男人淡色的唇被冻得没有了血色,艰难开合的唇瓣因为低温还在轻轻发着颤。
被浓郁的功德金光滋养着,汲取到足够力量的白夏终于有了动静。
似是刚刚从冬眠中苏醒,又像是在无垠的沙漠中寻到了一片绿洲,眼睛还没睁开,四肢就本能的往眼前的救命绿洲扑去。
玲珑的身子像条无骨的蛇,紧紧缠在裴延城的身上。
双臂环过他的脖颈,攀住他结实的背部,冰冷纤细的指节,仿佛都要陷进手下线条漂亮的肌理中。
见她恢复了力气,裴延城随即长舒一口气,唤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也不似先前那般焦急,下巴抵在白夏的左肩,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勺,一手抚在她后背,收紧了手臂的力道,将怀中人遂又搂得更紧了。两人体型的差异,让白夏整个人都似是陷进了裴延城的身体之中。
他无法感知白夏眼下经历的不同寻常的这一夜,只能紧紧地抱着她,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对方他一直在。
思绪混沌的白夏,脑中逐渐清明。
体温的骤然升高跟失温,让本就受损的根基一时无法承受,若不是她已经经历过一次化形,若不是身边有金光护体的裴延城,怕是不止她前半段挺不过来,裴延城也会被她冻死。
化形的过程还在继续。
骨骼经脉再到血肉,一寸寸从无到有地凭空塑造而起,其中的痛苦不亚于割肉刮骨。
明明身体冷得不行,额头还是疼出了豆大的汗珠。
白夏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早知道多晕一会儿了,怎么不等身体塑造好她再醒过来!
疼得狠了,覆在裴延城后背的十指,也无意识地收紧,即便她指甲修剪得极短又圆润,还是在男人的后背刻下道道深刻的抓痕。
裴延城目光柔和得低头看向怀中人紧闭双眸的小脸,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后背冒血的几道血痕不是抓在他背上一样。
紧绷的神经却为此彻底放松下来。
嗯,有劲了。
*
“延城!裴延城!”
“白夏同志!”
......
雪崩后山体滑坡的破败,给漆黑的山路更添加了一丝绝望感,几十道手电筒的光线在雪地的映照下,也变得无比惨白。
由小江带领的第三小队救援人员,正好搜到隧道下的山谷,几十人的呼喊,夹杂着风雪在谷中回荡。
“快!这里有条路能上去!”
几十人浩浩荡荡的从寻到的小径爬上了主路,经过雪崩,主路上已经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了,唯一稍微能站人的就只有裴延城跟白夏藏身的隧道口。
一行人找到了出事的主路段,脸色却比出军区时更加难看。
看着现场的惨状,小江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直觉要是他家首长真是在这段路被埋的,肯定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呸呸呸!
小江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正要招呼大伙儿开始挖,身后的隧道突然传出几道汽车的鸣笛声。
隔着隧道口被堵的厚厚积雪与岩石,鸣笛声几乎微不可闻,但是小江是给裴延城开惯了车的老司机,不仅听见了,甚至还听出来是军区的车。
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转过身,先前麻木的脸上换上了狂喜。
不只他听到了,站在隧道口的一帮老兵都听见了,狠狠抹了把脸,跟打了鸡血似的,手脚麻利地取下背上的铁锹,搬石块的搬石块,铲雪的铲雪,分工明确地开始清理堵在隧道口的障碍物。
第74章
堵在隧道口的碎石被铲开了, 裴延城透过结霜的车窗依稀瞧见了打着头灯,带头往这边冲的人群,灯影闪烁间小江熟悉的轮廓让一直透支身体硬撑的裴延城, 终于卸了力道地陷入了昏迷。
等他苏醒,已经躺在了山北的家属院。
“夏夏呢?”
喉咙干裂的一出声就有种撕扯般的疼痛。
裴延城甫一恢复意识就开始寻找白夏的身影, 估计是昏睡太久起得猛了, 牵扯得脑仁一跳一跳地抽疼,呲牙咧嘴地按着额头就掀开被子要下床。
刚跨进玄关的方自君听到动静, 忙脱了带雪的军大衣,迈步过来。
门还没推开, 声音先到了。
“哎呦, 你就歇着吧, 也不看看你自己冻成什么样儿了, 也是估摸着你要醒了, 你家那屋我刚让小莲给你们暖上了, 等屋子温度起来, 你再跟小夏过去,你说你昨儿天黑了还回来干嘛, 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你小子也是命大,这么大规模的雪崩......”
方自君带着一贯来打趣的语调。
往常话就多这会儿更是叽里呱啦一通输出,似乎碎碎念才能缓解他语气中的后怕。
“白夏呢?”
裴延城揉了揉太阳穴,环顾了四周一圈, 看摆设跟窗外的篱笆应该是赵师长家的客房。
“在隔壁那屋呢,有秀娥嫂子照顾用不着你瞎担心, 给,喝杯水润润嗓子。”
方自君拿起床头柜边的暖水壶给裴延城倒了杯热水塞他手里。
入口又甜又辣的红糖姜茶直通天灵盖, 味道冲得裴延城眉头更皱了。
见他那样,方自君咧着嘴笑了,眉目也松快了许多,大咧咧往床头一坐。
指着床边的暖水壶,笑得欠揍:
“这一壶都是你的,秀娥嫂子给你熬的,可别浪费了,你媳妇那也有一壶,我家所有的生姜可都在这了!”
一杯姜糖茶下肚,裴延城觉得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暖和了,特别是胃,火辣辣地烧的。听他语气轻松,裴延城对白夏提起的心稍稍平复了些。
将搪瓷缸子放在床头柜,嗯了一声就掀开被子下床,穿外衣时瞧见身上厚厚的保暖衣,目光一顿。
一边的方自君瞧见他的神色,立刻秒懂。
“我给你换的衣裳,不用谢!这是哥哥该做的......”
话还没说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老脸有些热,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声音都放低了几个度:
“你俩当时抱地可真紧啊,扒都扒不开,身上那个冰的,都结霜了!吓死哥们了,我以为你冻硬了都!”
说着目光对上看不出表情的裴延城,突然感觉喉咙有些发痒,轻咳两下,方自君话锋一转,拿出军人的专业素养,正色道:
“不过也幸亏你俩光膀子的贴在一起取暖,否则以当时的情况,估计两人都得严重失温,野外生存嘛!两两光膀子抱团取暖很正常,脱光了加强热传递,可以更好地防止其中一方因为体温过低造成失温现象,更何况你跟小夏是合法夫妻,这有什么了!你放心,我们不会多想的!”
方自君说地一本正经,故作严肃的表情特别扎眼。
看得裴延城到嘴边的话都噎了回去,穿大衣的手指抽搐了下。
一张黑脸也因为方自君最后那句话变得有些一言难尽,一阵黑一阵红的,跟便秘似的。
眼见着裴延城的脸色越来越扭曲,方自君硬着头皮尬笑,连忙又嘘寒问暖了两句,就要开溜,刚走出两步,身后就传来裴延城还有些沙哑的声音。
“谢了兄弟。”
简单四个字却让方自君五味杂陈,老裴这小子他认识很多年了,年少就老成,话也少,但是对战友们都是有几分给几分的好,属于不说话多干事那一类的,鲜少会这么感情外露。
想到找到他俩时的情形,不可谓不惊险,或许再晚一刻钟人就真没了。
气氛有一瞬间的沉重,方自君不喜欢这种氛围,赶忙拔高音量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