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白夏的灵气介入, 打滑乱漂的吉普车,一瞬间就像行驶在平整干燥的柏油路上。
速度也提升了不少。
躲过了眼前迎面砸下来的石块,两人却还没有脱危险,沿着公路,前方还有一长段路等着他们闯过去,但是白夏附在车窗上的双手却渐渐没了血色。
她侧身背对着驾驶位。
裴延城瞧不见她的脸色,心里却也如山顶那般,悬着一块摇摇欲坠的巨石,异常沉重,握住方向盘的骨节也因为用力,已经泛起青白。
可惜越滚越快的碎石群,却不会因为他们内心的焦急而减缓一秒。
轰隆一声,第一大波石块已经砸在了他们身后,掀起的震动气流冲击得车身都不住地往前窜了半米。
白夏双腿勾住座椅底盘,才没因为冲击力道撞上挡风玻璃。
而这道震动似是也引起了山体的共振,山顶的雪块往下掉的速度越来越急,夹杂着锋利的石块争相恐后地朝他们砸来。
*
回山北的路,需得抱着山壁绕一圈驶进大路才行,是眼下驶离这里的唯一路径,也是裴延城踩下油门时的打算。
可惜前方已经开始掉落的石块,昭示着他们按照回去的路走已经来不及了,即便有四成的把握可能冲过去,但爱人在侧的裴延城,也不敢冒这个风险。
黑眸的余光扫了眼双手依旧贴在车门,却已经缩成一团的纤弱身影。
眸中划过深深的担忧。
军绿色的吉普车,灵活地穿过如暴雨般砸落的落石积雪,裴延城紧紧盯着前方,在车头探过弯道的那一瞬间,似是早已做好准备。
方向骤然朝左边打,踩死的油门也丝毫没有松懈,如一道闪电冲过侧边半人高的木栅栏,在即将撞到另一侧的山壁前,猛然松开油门踩刹车,同时朝回打方向盘。
速度快的好像就在一瞬间发生,轮胎在地上发出剧烈的摩擦声,卷起的碎冰混合着泥土,越过没有围栏的路牙,滚落到十几米高的山底。
车身一个漂移,就钻入了侧边一条漆黑的隧道。
隧道口还竖着红漆刷写的,未完工禁止通行的警示牌。
这条隧道跟环山路,位于两座相邻的山体上,两条道就像一个Y字形分叉,还未竣工的隧道,计划是直通向黑省省会。
“夏夏,怎么样?可以松手了。”
未来得及查看隧道中的情况,裴延城拉起手刹就去看身边的白夏。
他很少这么叫白夏,大多都是一本正经的叫全名,或是耳鬓厮磨时,一声声缱绻的媳妇。
如今夏夏两个叠词出口,尾音却似是在发颤。
带着心有余悸的恐慌。
见她双手还死死得贴着车门,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危险已过,裴延城心疼得立刻解开她的安全带,将人抱小孩似的搂在怀里。
宽厚的手掌托住她的脸,入手传来的滚烫温度,这才让裴延城发现不同寻常,心口如同被人猛然攥紧。
自打开始动用灵气之后,白夏就没再说过话,裴延城原以为是因着情况危急顾不上。
现在看来却不是这般。
“夏夏......”
裴延城让白夏仰面躺在自己腿上,托起她的后脑枕在自己的臂弯。
隧道里光线虽然昏暗,却也能瞧见眼前巴掌大的小脸上,已经布满了红潮,不只脸上,那红晕顺着脖颈一路向下消失在衣襟。
裴延城迅速拢起白夏的衣袖,果不其然,原先雪白的皓腕此时也布满了红晕,带着非人能承受的滚烫温度,似是下一秒整个人都会烧起来。
裴延城慌了,心知白夏的特殊,这种无力感让他完全不得其法。
微颤的冰凉手背贴在白夏的额头上,试图给她物理降温,粗哑的声音不停地在她耳边轻唤。
陷入昏迷的白夏似有所感,睫毛轻颤,却始终没有睁开眼。
裴延城无法坐以待毙,必须得送白夏去医院。
他们虽然脱离了山体滑坡的危险,但是进的这个隧道还未完工,后方无法通行,而前方正是被碎石跟积雪掩盖的环山路,唯一出去的路,就是隧道口那条半米宽,需要手脚并用才能下山的小路,约莫是通向山底的村庄。
打开车门正要去找人来救援,手指却被一道轻微的力道拉住。
白夏缓缓掀开了眼皮,明媚的狐狸眼失去了以往的神采,望向裴延城的目光是她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别走...陪我,我可能要化形了......”
抱着眼前的金大腿积攒了不少修为,白夏本就化形在即,原本打算过了年,回趟紫从山选个僻静的地方,确保万无一失。
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刚刚灵力突然地消耗一空,让她本就受损的根基受到了动摇,若此时不化形,恐怕好不容易维持的实体大概率又要化成虚影。
二次受创的根基,要想再次从头修炼到如今的程度,可不会像先前那么容易。
少则几十年,多则上百年。
如她先前孤身一枝在紫从山枝头一样。
这还是身边有这条金大腿的前提。
即便她等得起,可裴延城只是肉体凡胎。
短短几十年就是人的一辈子了。
白夏眸中划过不一样的情愫。
不知何时,一开始为了修炼接近裴延城的目的,渐渐在白夏心中动摇。日夜相处间,她早已不再只把他当做一个修炼的捷径,一条通天塔,反倒会时常把两人当成一个整体去考虑。
比如眼下的情形,她脑中一闪而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舍不得裴延城要苦等她几十年。
她以人类身份嫁给他后,仿佛灵魂也一并拜了天地。
“好,我该怎么做?”
面前五官英挺的男人回握住白夏的柔荑,锋利的深邃眉眼就像两把刻刀。
在看向白夏时,却掩去了刀锋的寒芒。
见她苏醒,裴延城心中的大石顿时落地,反手带上车门附身凑近她,双目不错眼地依旧紧盯着她的唇瓣,生怕错过了她口中的任何一个音节字符。
*
乌云压顶,灰蒙的天边依旧下着无声的大雪。
黑省边界的一条山道上,凛冽寂寥,山体滑坡落下的积雪碎石横过整条山道,覆盖范围足足有几十米长,三米多高,给凛冽的冬日更添了一丝荒芜破败。
翻过嶙峋的碎石,有一处半掩着的弧形隧道,内里以车头朝外的姿势,停着一辆军用吉普,原先还露出一点的保险杠,此时彻底瞧不见了,深入了隧道里侧。
裴延城将车子往隧道内倒了十来米,确认隐蔽后,才拉起手刹钻到后座。
他不知道白夏化形会闹出什么样的动静,终归是越隐蔽越好。山体滑坡的事情,等抢险队收到消息上来最快要到明天,若是届时白夏还没有完成化形,靠着隐蔽的隧道也能拖些时间。
白夏此时脱了厚重的棉外衣,仅着一件低领的修身羊毛衫,手心朝上放在两膝盘腿坐在后座。
身形端正,整个人却像是刚从热水里打捞上来似的,不仅脸色通红,浑身都湿透了,鬓边额际的碎发打着卷儿的贴在脸侧,清透的汗水顺着发梢滴落上肩胛骨,又无声地顺着肌肤往下滑落,消失在衣领中。
裴延城怔忡了一瞬,呼吸不自觉放轻,总觉得眼下的白夏,带了抹往日都未曾见过的妖艳。
瞧见她睫毛在不安地颤动,裴延城靠近她身侧坐下,将她的右手握在掌中,白夏滚烫的掌心触及他手心的皮肤,似是将裴延城的心口都灼了一下。
手心相贴的瞬间,两人隐秘在掌心处的合心结,快速地闪了一道微弱的光亮,还未被人瞧见就消失在紧紧相贴的肌肤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随着天色渐暗,外头的风雪也越来越大,透过挡风玻璃,只能瞧见灰蒙蒙的隧道口。
裴延城掐着表,时间已经过了五点。
脱得上身仅着一件小吊带的白夏,滚烫的体温逐渐趋于正常,泛红的脸色也渐渐恢复到往日的白皙。
裴延城松了口气,放下手中用来给她降温的湿毛巾,又换了条干毛巾将她身上的水渍仔细擦干,刚要拿过座椅上的棉衣给她套上,不过一瞬间,手下温热的胳膊,骤然变得冰冷。
与刚刚的灼烫仿佛是两个极端,艳丽的唇色肉眼可见地变淡,就像褪了色的桃花瓣。
“夏夏?白夏?”
裴延城焦急的呼唤叫不醒陷入混沌的白夏。
不过几个呼吸,她就已经冰冷的像是一个人形冰雕,骤降的体温连带着本就不算温暖的车厢,彻底与冬日化为一体。
裴延城转身一个跨步到驾驶位,拧开车钥匙打响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响起,连带着座椅微弱的震颤感,冰冷的车厢内却没有丝毫回暖的迹象。
空间仿佛在一瞬间凝滞。
白夏的睫毛也停止了颤动,一切趋于平静。
裴延城下颚紧绷,手指有些轻颤,从行李中翻出所有冬衣,动作迅速却不失轻柔的都罩在白夏身上。
可惜事与愿违,不过十几秒,她鬓边原先被汗浸湿的发梢,已经开始结起了碎冰。
周遭的一切,除了裴延城,都不再有一丝温度,就连发动的汽车也被冻熄了火。
再厚的衣物也无法让白夏回暖。
裴延城眼眸黑如墨,漆黑的车厢中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察觉到他脱衣服的动作。
他脱光了上身的所有衣物,钻入堆成小山似的棉衣中,紧紧地抱住了已经无知无觉的白夏。
肌肤相贴的那瞬,裴延城被冻的忍不住颤了下,抱着怀中缩成一团的小人,宛如抱着一大块寒冰。
他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胸膛跟白夏紧贴,带着老茧的粗糙大手,不停地在她冰冷的后背搓动,而后又辗转到四肢,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帮爱人找回温度。
第73章
白夏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紫从山上, 时光倒退到几年前,她还是漫漫年岁中,山巅上一柳干瘪的枝条, 春去秋来又入夏,只有到了冬天, 她才探出头来做一朵黄澄澄的腊梅花。
她不怕冷, 可也不喜寒,唯爱热浪翻腾的夏日。
因为夏天山间最热闹。
“夏夏...夏夏.....”
耳边似飘过几道若有似无的呼喊, 白夏知道那是裴延城,下意识地想去应, 努力晃动起腰肢, 立在树梢的枝条却纹丝不动。
她控制不了自己, 像被束缚在了一个玻璃罩中, 无数道丝线从玻璃罩的内壁捆绑住她的枝条, 让她无法动弹。
玻璃罩是密封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氧气也在逐渐被消耗。
植物也需要氧气呼吸嘛?我好像要死在这里了。
白夏心想。
耳边的呼唤还在继续, 想起他白日出发前的话,白夏心中泛起一丝笑意, 她还没想好用什么礼物去搪塞裴延城呢, 不给他准备礼物,这大男人又会吃起干醋。
垮起一张本就黑的臭脸,生怕她看不出他在闹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