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北承看着她,眉心处轻微皱起,似是一言难尽。
有短暂的沉默。
季宁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没道理,有种胡搅蛮缠赖上他的意思,她心虚地看了严北承一眼,又垂下眼睛。
看起来委屈又怯怯。
严北承盯着她垂下的长长眼睫,无言半晌,最后低声应了句:“知道了。”
季宁不清楚这三个字背后的深深无奈,只单方面认定他是默认了。
之后季庆波的案子,她跟律师以及相关人员的沟通事宜都会一一报备给他,严北承也总能给出一针见血的建设性意见。
流程走得很快,开庭日期定在两个礼拜后。
季宁将需要的一应证据材料交给律师,赶赴另一城市出差,路上随手拍了张风景照给严北承发了过去。
这段时间,除了沟通案子,极偶尔的,她也会发这种生活碎片。
但这种消息严北承通常回得很慢,要么压根不回。
季宁也知道这看起来很奇怪——当初狠了心将他拒之门外,现在又暗戳戳地不放手。
可知道是一回事,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最近她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起一些事,想起那天严北承为了维护她时说的那一声“岳父”,那晚他对她的温柔,以及最后忍着没碰她……
想到最后,就忍不住猜测:或许严北承比她想象中的更在意她一点,并不只是对她的身体感兴趣。
这份在意,或许多到可以抗衡外界也说不定……
已经因为这个男人郁郁了一个月,依然放不下,季宁想试着往前走一步。
试探一下,他的这份在意到底有多少。
透过高铁车窗,外面太阳半落山,昏昧的天光下,连绵的山脉背脊线隐约显露。
普通到乏善可陈的一张照片。
安静的办公室,严北承盯着看了一会儿,没回复,手机放到一边。
只是接下来,他文件看得不能专心,不知又过了多久,忽地放下签字笔。
他抬手扯了扯领带,身体往后靠,揉了揉眉骨。
看向桌上手机,认命地拿起。
回复:【去哪儿?】
她的消息回得倒是很快:【我27分钟以后再回复你。】
不等他疑惑,彼端就很善解人意地又为他解了惑:【因为你上一条27分钟没回我。】
透着委屈巴巴的控诉感。
严北承甚至能想象出她微微撇嘴表达不满的鲜活模样。
他闭了闭眼,压下不该有的想象。
-
W城,季宁在东格位于这里的车厂数了一下午轮胎后,回临时住处整理数据。
投入工作状态后时间溜得很快,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风,撞着窗户,她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
窗外天色沉下来,黑得异常。
手机屏幕上,一连推送了好几个暴雨预警。
不过一会儿,闪电撕扯开层层乌云,雷声紧追闪电,轰隆作响。
季宁看了一眼时间,关掉电脑,灯没敢关,抱着手机缩在床上,闭眼酝酿睡意。
审计出差事宜都是甲方安排的,碰到出手大方的甲方,可以入住星级酒店,碰到会给公司省钱的对接人员,就可能像今天这样,直接被塞进住员工宿舍。
原本同样被安排在这里的还有和季宁同一项目组的同事,可那小姑娘嫌这里条件不好,自掏腰包在市里开了个酒店。
走之前劝季宁一起,季宁没怎么犹豫便摇头婉拒了。
厂子地处比机场还郊的郊区,赶上假期,整栋楼都空了不少。
外面风很大,走廊强对流下,房门发出呜呜尖啸声,被撞得时不时“哐当”作响,在空寂的夜里森森可怖。
屋漏偏逢连夜雨。
季宁在风雨声中瑟缩了一个小时,忽然听到房间小厨房那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她神经又是一紧。
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望过去。
橱柜玻璃拉门那里,塞着几个旧塑料袋,再往里看不太清。
季宁呼吸不自觉地屏住,太阳穴绷得死紧。
东格的员工宿舍其实条件还可以,带独立卫浴的小房间,也算干净。
只是季宁被分到的这一间刚好在一楼,所以难保不会有什么小动物顺着窗户爬进来……
电闪雷鸣中,季宁仔细辨听了一下,像是什么活物踩在塑料袋上发出的声音。
所以是老……老鼠么?
想到这种可能,季宁后背汗毛都一根根立起来。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那个声音断断续续又响了好几次。
不是错觉——那里面一定有什么活物。
是老鼠?还是……蛇?
一阵窒息般的惶恐感袭上心头,季宁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她抖着手拿出手机叫车,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否则这一晚将成为她一辈子的阴影。
抱着手机刷了大半个小时。
还好,终于有人接单了。
季宁刚稍松了口气,头顶灯光倏地暗了。
心里支撑她的小火苗也随之灭了。
估计是风雨太猛烈,破坏到线路,停电了。
从窗户望出去,整个一大片猝然陷入黑暗。
季宁心态也跟着几近崩溃,苦守着手机等待网约车。
可不到十分钟,最后一根稻草也倒了。
网约车司机打电话来说,因为持续的强降雨,她所在的这一区积水已经没过膝盖,车根本进不来。
又一阵闷沉雷声滚过,床上季宁双臂抱住膝盖,脑袋埋进去,一声不吭,身体克制不住地发抖。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咚咚咚。
时间仿佛死寂了一瞬。
好在很快,熟悉的沉静男声透过门板传进来:“季宁。”
短短两个字,夹在风雨声中,有种不真切感。
季宁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慢慢地抬起头,脑袋转过去,望向门口。
“季宁,是我,开门。”
这一句话音未落,季宁忽地起身跳下床,冲向门口。
打开门的瞬间,都没抬头看来人长相面容,直接扑到对方怀里。
熟悉的清冽好闻味道围成一个保护圈,季宁闭上眼,任由那味道涌进胸腔,融入身体。
严北承一只手还拿着雨伞,雨水滴滴答答往下落。
他拿开一点,低声提醒:“我身上湿。”
虽然打了伞,但雨势太大,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他浑身上下湿哒哒的,又因为淌了水,膝盖以下裤腿整个湿透。
季宁却像是完全没听到,更往他怀里钻,整颗小脑袋都埋在他胸口。
隔着薄薄一层衣衫,温热清甜的呼吸透进来,严北承身体微微僵了僵。
他控制着呼吸起伏,垂头看了怀中人一眼,没再说什么,虚虚搂着她往里挪动些许,拿着伞的另一只手轻轻合拢房门。
之后两人都没说话,就那么站在门口静静抱了很久。
直到厨房方向再次传来窸窣动静,季宁身体条件反射地一紧,更贴近严北承,像是整个人都要嵌进他身体里。
严北承顿了顿,望向声音来源方向。
“我去看看。”
季宁身体僵硬半秒,死死抱住他不撒手,头摇得像拨浪鼓。
严北承抬手揉了揉她脑袋,声音放低,像哄被吓坏了的小孩子一样,“不要怕,我会处理,嗯?”
季宁思忖几秒,渐渐收了手上力道,不过没彻底放手,纤细手指下滑,改为紧攥住他的衣角。
小心翼翼地跟着他走过去。
严北承打开手电筒,对着声音源头照了照,季宁不敢看,听到那个声音又响起,急促慌乱,像是那个活物察觉到了严北承的靠近,正仓皇逃窜。
再之后严北承似乎拿了个袋子,隔着将它捉住,然后打开窗户,将它放生了。
“是只壁虎,已经放走了。”
做完这些,严北承去洗手间洗手,顺便整理了一下自己,透湿的裤腿随意地挽起来,又用干毛巾抹了抹发间雨水。
这期间,季宁全程亦步亦趋跟着,小尾巴一样。
到他出来后坐到小沙发上,她还靠着他的腿杵在一旁。
严北承无奈笑了一下,“没事了,去床上睡。”
季宁没动。
小屋子昏昏暗暗的,手机手电筒是唯一光源,微弱光线下,她那双眼睛愈发乌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