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暮辞也看着她笑。
姜迎灯这几天猛虎进食,饭量激增,是怕再次晕倒,不想丢人现眼。一下午训练过去,她累趴,拿回手机,看到有新消息的提示。
L:订了房间,今天出来洗澡。
姜迎灯怔住。
发消息的时间正好是五点半,他掐着点提醒。惊叹于行动派的敏捷,姜迎灯走在回宿舍的人潮中,在思考着要怎么回,被挤在人与人之间。
迎灯输入几个字:我出不去,需要假条的。
梁净词回得挺快:跟导员打过招呼了。
她又诧异,这个人竟然周到至此。
一时半会儿没有想好答复,她握着手机跟同伴一起回到宿舍,姜迎灯拿了干净衣服,准备去换洗,又看一眼梁净词的消息,不得不做出权衡。
她问:你在吗?
L:你说呢?
明明是笃定又有点拽的语气,语义却那么含糊,还要靠她去猜。
你说呢?当然在。
你说呢?当然不。
可能性各据50%,她毫无头绪。
姜迎灯把干净衣服塞进书包,在座位上犯了选择恐惧。很快室友们窸窸窣窣收拾好东西,她听见许曦文喊了声:“走啊迎灯,洗澡。”
她应了一句:“你们先去吧,我今天可能要出去住。”
林好闻言,顿住:“为什么出去?”
姜迎灯编了个幌子:“家里人来看我,我出去吃个饭。”
实话实说明明没有事,她不知道在心虚什么,避开她们好奇的视线,迎灯匆匆忙忙又往包里塞了本书。是怕夜晚冗长,需要打发时间。
紫色的裙子被她一同叠放进包里,姜迎灯根据梁净词给的地址,在基地对面找到了酒店。她取了房卡,上行时竟然有些忐忑起来。
她绞着手指想,他应该……不会来吧。
特地跑来一趟,就为了陪她洗澡?
简直是梦里才会发生的事。
找到房卡上的数字,是一间套房,姜迎灯抬头再三比对,确认后刷卡进门。
天还没黑透,里面没有开灯。她迈进玄关,一时间腿像灌了铅,因为谜底很快就会被揭开而忐忑,所以脚步沉沉。
姜迎灯脚踩在地毯,蹑足往前。在墙角处,探出一只眼睛,望向客厅。
果然有人。
男人正平静地坐在沙发上,戴着一边耳机,不知道是不是在听音乐。他松松地扶着眉骨,敛着目,没别的事,只是坐着。
在迎灯张望过去四五秒之后,梁净词嘴角抑不住笑意,眼皮轻轻掀起,开口打趣说一句:“进都进来了,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姜迎灯手扶着墙,看着他腼腆地一笑。她款步过去,抬头打量酒店陈设,喃喃自语:“好高级呀,我可以每天都来吗?”
梁净词微微颔首:“不嫌麻烦就可以。”
“真的吗?洗到哪一天?”
他答:“等你能够适应集体生活。”
梁净词黑衣黑裤,衬得身子修长,他一直懒散地倚坐着、没站起来,应该是在听什么东西,耳机始终也没摘,扶着下颌,挺松散惬意的姿态。
就将眼皮掀开一条缝,凝望着姜迎灯在书包里取物的背影。
她慢吞吞地脱掉军装外套,露出洁白骨感的两条手臂。而后摘下马尾的发圈,蓬松的、偏黄的头发杂乱地落在肩膀。姜迎灯晃了晃脑袋,柔软的头发就自然而然地铺陈开来。
她探着脑袋找了一下浴室,随后走进去。
很快,浴室里传来水声。
姜迎灯将鞋脱在了门口。
梁净词瞥了一眼她摆在门口的鞋,倏地电话响了下,有人来电。
他接起,刚听见对方说了句:“净词,今天有没有空碰个面?我——”
话音未落,在浴室那一端稀里哗啦的水声里传来一声微弱且糯糯的:“哥哥……”
他旋即打断电话:“等一等。”
梁净词起身走到浴室门口,看着推拉门的缝隙。等着它一点一点被里面的人扯开,她很吝啬,只留一道狭缝,姜迎灯探出一双单薄的杏眼,难为情地说:“那个,我没有找到拖鞋,地上有一点湿,站不住。”
梁净词扫了扫指,示意她把门打开。
姜迎灯只好听话地开了门,露出踩在湿漉漉地面的两只光脚,见人进来,不自觉往后跌了两步,无处安放的脚就显得有些窘迫。
浴室里湿气氤氲,照明灼眼,散在空气里的水分子都清晰可见。梁净词打开干区的鞋柜,从隐蔽的角落取出一双酒店拖鞋,丢在地面。
随后,他从兜里取出一张纸巾,忽然在她身前蹲下,纸巾被他垫在手心。梁净词将手腕搭在膝盖上,掌心朝上,对上她警惕的眸,“地上不脏吗?”
“……”
“过来,擦擦脚丫。”
明白了用意,姜迎灯取走他手里的纸,忙说:“不用,我自己擦就好。”
梁净词没说什么,将手塞回裤兜,往外去,随着门被阖紧,他扶了一下耳机,道:“你接着说。”
第7章 C06
姜迎灯的书包是浅浅的绿色,正摊开在电视柜上,她取走衣物时,牵出了包里的一些东西。一本漫画,一本书籍,还有悬在包口摇摇欲坠的一瓶防晒。
梁净词把防晒往里面兜了兜,捡起她散乱在台上的书,漫不经心地翻阅了一会儿。
于是迎灯出来后便看见,梁净词坐在沙发里,一只手端着书脊,中指和无名指之间松松地夹着她的那一枚书签,明亮的橙黄色小灯笼,隐在他骨节分明的指间。
他神色偏懒,在暮光中眉心有些微倦怠。
垂下的眼皮随她的出现而慢吞吞掀起,视野里出现一抹如风铃草般清新自然的紫。
梁净词抬起下巴,认真端详两三秒,扬唇浅笑,给她肯定道:“很漂亮,没买错。”
姜迎灯脸发热,低头看自己还晕着热气的双腿,将这阵羞赧缓解过去。
“漂亮”两个字被他讲得轻飘飘的,梁净词丝毫不明白其中的杀伤力。
很快她抬起脸,发觉他身上已经添了件外套,于是问道:“你要出去吗?”
“去吃个饭,”梁净词说着,把书签嵌进书中,将其搁在一旁,问,“一起?”
她挺意外问:“我可以去吗?”
他说:“可以是可以,但今天来的估计都是中年人,你能接受?”
姜迎灯唔了一声,失落道:“那算了。”
梁净词看着她低敛的眉眼,问她:“想吃什么?我给你点。”
她说:“水煮鱼吧。”
他拿出手机,低下头在屏幕上滑动,顺便问:“一个人睡怕不怕?”
姜迎灯摇头。
梁净词没有看见她的举动,没得到应答,于是给她打定心剂:“这酒店很安全,朋友家的。”
“嗯,”姜迎灯点点头,又为他这大动干戈而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只是那么随口一说的,没有那么讨厌大澡堂子,只有一点不适应,不用天天都出来的。”
她是没有想到梁净词把她的话这么放心上,细想一番觉得这样不太好,显得她格外的矫情娇气,脱离群众。
梁净词听她这么说不由地笑起来,懒散地开腔道:“本来jsg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都是小姑娘,有什么可害羞。”
少顷,又揶揄了句:“不过你这脸皮是比常人要薄一些。”
姜迎灯抬眸,跟他那难以捉摸的眼神对上。他撑着下颌淡淡地笑,望着她。
她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巴。
“迎灯。”
“嗯?”
梁净词看了眼手表,而后起身走到她跟前,他想了一想,说,“你要是还有哪儿不舒服就说,就像洗澡这件事一样,你要是不说,我也猜不到你怎么想的。”
他打量着她,低低道,“女孩子不能受委屈,记住了?”
“嗯,可是……”姜迎灯顿了顿,期期艾艾说,“就,也不是什么都能说,都有用吧?”
“现阶段你有什么烦恼是我不能解决的?”梁净词稍稍歪过头,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生活费、人际关系,还是找男朋友?”
男朋友,很刺痛人的一个词。她嘴唇轻抿,不吭声。
站在一盏低矮的吊灯之下,迎灯被他的影子压着。梁净词忽而沉了沉声,问:“叫迎灯觉得生疏吗?”
姜迎灯一愣,说:“你喜欢怎么叫我啊?”
他注视着她,说:“我喜欢叫你迎迎。”
“……”
梁净词见她默然不语,笑意淡了些。他不等回答,往玄关走,说:“晚上关好门窗睡,有事打我电话。早上别睡过头了,早餐按时吃。”
姜迎灯迟钝地应了一声:“好,拜拜。”
人离开后,门被关上,她独自站在那盏灯下,一时半会儿没有动。偏过头看见印花的墙面上她的裙摆翩跹的影子,迎灯心情很好。
好久没有听到这一声“迎迎”,熟悉又陌生的昵称,从他口中慢条斯理地托出。她忍不住莞尔,转了个圈圈,脚步轻快地挪到沙发前,往梁净词坐过的地方一趟,整个人窝进去,感受他残存的体温与气息。
旁边的书,是他刚刚翻过的。
她兴奋劲儿还没过去,抬手便抓过来,扫过书封,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
仔细一看,居然真的是《黄金时代》!
刚瘫软下去的身子又紧急绷直,姜迎灯赫然坐起,哗啦一翻,那枚灯笼卡在她看到的页数。
她读书爱做奇怪的标记,一行字被她勾出——
“她看见我赤条条坐在竹板床上,**就如剥了皮的兔子,红彤彤亮晶晶足有一尺长,直立在那里,登时惊慌失措,叫了起来。”(注:引用自王小波《黄金时代》)
她用黑色水笔在旁边写下:【一尺=33.333cm,老天鹅,你是野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