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是不是你们家东西啊,你就叫我们来搬?”两位师傅有点受不了这气氛。
“对啊,看你穿得挺体面,怎么能干这种事儿?”要真是自己家的东西,怎么这年轻人来说句话就不敢动了?肯定有问题!
林助理皱了瞬眉,随即又客气道歉:“抱歉,今天不搬了,费用照结。”
林助理带着人出去的时候,脚步顿了下,对贺知野低道:“贺少爷,您要是不希望这里被搬空,还是……得想想办法。”
贺知野撩睫,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院门是不知道被谁带上的,贺知野更不知道自己在玄关门口,半身沐在院落围墙洒进来的晨光里,半身落进没开灯的客厅里,站了多久。
手机没有响过,没有人催他问他,今天是不是要去学校。
院门外外涌的人声,涨落潮般,在某一段嘈杂开,又低落下去。
贺知野眼睫毛动了下,侧转身,弯腰,在玄关那儿换了鞋,自然地朝客厅去,看了眼稍挪了半寸位置的小八仙桌,伸手把它挪回来。
顿了两秒,又转身,往小卧室的方向去。
窗帘是完全拉开的状态。一楼,采光却并不差。
一目了然。
贺知野看见小姑娘那张小床。白底鹅黄色小细格子的小被子,平平整整地盖住床。那个他们一块儿赢回来的二等奖,乖乖坐在她枕头上。
窗边小书桌那排木质的书架上,高矮厚薄,放着她或许还没做完的习题册。
书桌上透明小抽屉一样的收纳盒,里面一定有一层,底面上还写着那句擦不掉的——“你不想吃夜宵,那我们明天,吃别的吧!”
还有那个她挂在白墙上,换做从前看了,或许会觉得怪异,如今却明白是什么的,圈圈层层勾勾画画,写满了名字的铜版纸。
贺知野走近,像被浮着细尘的光线炙了瞬,微眯了眯眼。
指腹在斜光下打出的微凹的印子上摩挲,挪移。
即便她当初写得再小心,铅笔的字迹擦得再干净,那个下手不知轻重的小姑娘,还是把他的名字,在不同的地方留下了抹不掉的痕迹。
原来,小姑娘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用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慢慢将他挪进她认为的,
最重要的地方。
贺知野指尖,跟着他突然笑得轻颤起来的肩一道颤了下。
他收回手,撑着她的书桌,放任自己笑下去。直到睫毛一瞬不眨,自己都不知道顿了多久。
像滞顿的时间终究要往前,贺知野指节动了动,拿出手机。
电话没响几声,对面很快接通,却并没有说话。
贺知野明白,对面是在等自己先开口。
两端长久的沉默,贺知野倏地低头,阖了阖眼睫。
再睁眼时,他开口道:“爷爷。能麻烦您帮个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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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走得急,岑枳连课桌里的几本习题册和小水杯都没能带走。
有些事,谁也没有商量过,但仿佛一整个教室的人,都默契地绝口不提。
周五傍晚换座位的时候,马嘉悦看见贺知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平静又自然地把岑枳课桌里的东西拿出来,换到下一周要坐的位置上去。
那一刻他仿佛有种错觉:岑枳不是走了,只是请了个小长假,可能,下个周一,就会回来的。
直到周一一早,他看见贺知野一个人从教室后门进来。
脸上神情有些困倦的漠然,俩手抄在裤袋里。
马嘉悦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时间退回了一年前。
但好像又有哪里是不一样了。
譬如,那种曾经浮在少年眉目上,因为困倦不加掩饰的低淡躁意,好像看不见了。
又譬如,连他都知道今后的周一一早,再也不会有人在他身后,慢吞吞地吃一块飘着草莓香的奶油小蛋糕了。
贺知野是在四月初第一个周六中午去的小面馆。
掀开门帘,店里一如既往的喧杂和热闹扑面而来,他突然莫名其妙地想,在哪个他感知不到的平行世界里,此刻的他们,应该还堵在看樱花的入园路上。
贺知野微挑了下一侧眉眼,觉得额发有些长。以后每个月,该在固定的时间理一下头发。
老板娘看见是他,赶紧边打开收银台的抽屉边说:“小帅哥你终于来了,我都急死了。你再不来我要去学校找你了。”
贺知野微顿。
老板娘拿出个小零钱袋,贺知野眼睛一眯。
“上个月十几号早上,”老板娘捧着那只毛绒绒的玉桂狗零钱袋,不知道是该递给他还是按答应岑枳的办,“你……你同桌,”她常听岑枳这么叫他,“说以后你来吃面,都她请。”
贺知野狠狠滞顿住。
又听她的声音仿佛远了一下,“小姑娘还让我告诉你,她没有不告而别……”
“傻不傻啊。”贺知野垂眼低道,又突地轻笑了一声,“不是……不会说谎的吗。”
少年低低呢喃似的一句话,像滚了一圈粗粝的砂糖,囫囵在喉间。
却又在下一秒抬睫,收了手机,冲她淡然地笑了笑,表情平常道:“那麻烦您按她说的,在里面扣吧。”
老板娘愣了下,仿佛眼前少年刚刚一闪而逝的落寞是她的错觉。
她不明白少年说的“不会说谎”是什么意思,那句“小姑娘真的不回来了吗”也咽了回去。只点点头,说:“好,好。那我帮你们,收着。”
用餐高峰,店里陆续有客人进来。
“娟娟啊我坐那里了嗷。”老客进来,自己招呼自己。
老板娘看过去,赶紧笑着招呼她,就是声音有些小:“嗳孙阿姨您坐那边吧,那里还有人的。”
“哦,”阿姨拖着调调,笑得意味不明,“那个小帅哥,在等那个眼睛老大,长得很灵的小姑娘对吧?我知道的呀,我跟她一起吃过面的你记得吧?他们当初还说不是一起的哦。”
“对对对,就是那个。”老板娘赶紧笑着小声说。
“行,那我换个位子好了呀。”阿姨爽快道。
安排好客人,老板娘看了那个角落里的位置一眼。
明明很吵,她还是很轻很轻地,像生怕打扰到少年一样,叹了口气。
这小面馆,是她从父亲手上接下来的。
好些年前,她看见一个少年,时不时带着这个不知道叫“阿野”,还是“阿叶”的男孩子来吃面。
两个很漂亮的男孩儿,像兄弟,都是半大的小少年。
突然有一年多的时间,再也没见过那个温柔的大哥哥。
后来,又有个嘴甜可爱的小姑娘,从未缺席地陪他出现在这里。
可到最后,好像又只剩了这个,不知道叫“阿野”,还是“阿叶”的少年。
第67章
好像不刻意去见一个人, 就算同在一个学校,同一个年级,同一幢教学楼, 都是很难遇见的。
除了岑枳刚走那会儿, 和贺知野一块儿更变那处房产归属的时候见过两三次,简星疏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有大半个学期没见过贺知野了。
周五放学,住宿生也回去, 大道上的车填街塞巷的。简星疏干脆给司机打了电话,去他们那片老小区斜对面的便利店门口等他。
乍一看见贺知野穿着长裤短袖侧身站在那儿抽烟的时候,竟还生出两分生疏来。
简星疏看了他一眼, 语气谈不上多好:“抽烟呢?”
贺知野微顿,指节夹着烟身垂手,侧转身看向他,笑了笑。一垂睫, 扫到他手里还拎着的一大摞不是他们学校的卷子,微扬眉:“补……课呢?”
“?”
再见面不叫一声小叔叔也就算了,还他妈一副“你难不成还准备学习”的表情, 简星疏无语道:“就你能为她做事?就你能当她的靠山?”
他都他妈补了小半年了,还是用的大侄女同款十位名师!
贺知野微顿,唇角提起点儿弧度, 也看不出是不是在笑,略一点颌:“行。”
贺知野这么客气,也没怼他两句, 反倒是换简星疏别扭起来了, 抱怨似的骂骂咧咧道:“补了半天也没多少提高, 还不如干脆跟我老头子说,让我也进公司做事算了。反正不怕神一样的对手, 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贺知野反应了得有两秒,才明白他的意思。抬手,微偏头抿了口烟,还是没忍住,轻颤起肩来。
“……”
简星疏撇了撇嘴,见他终于似乎好像有点儿以前那样了,才说:“我发现这小姑娘,也是个没心没肺的,我不联系她,她从没有一次主动联系过我。”
贺知野顿了下,看了他一眼,笑意不着痕迹地薄下来,淡道:“她在和人面对面的时候,都得靠后天努力训练的技巧来分析我们说话和表情的意思,看不见任何画面的文字,或是一通电话,对她来说要处理的信息量,要面对的潜在的信息焦虑,都是我们没有办法体会的。”
简星疏愣了下,贺知野看着他:“就算不是文字和电话,一通视频,她可能都要忍受在那么小的屏幕上,时不时避无可避地和人对视。”
简星疏:“……”
简星疏虽然阐述的是事实,但这么说的本来用意,就是为了安慰一下贺知野。
这意思就跟“你看她也不怎么联系我这个小叔叔,你也别太矫情”差不多。
结果反倒像他这个做小叔叔的在说小姑娘坏话,还要贺知野抽丝剥茧逐字逐句地替他大侄女解释起来。
他会想安慰一下贺知野,绝不是原谅他当年的狗眼看人低了!
就是单纯地看他现在这样子……就很奇怪。
当初连党夏都来找过他,自责了好些时候,抽抽噎噎地说不敢找贺知野,问他有没有办法能让岑枳回来。
但贺知野,明明应该是最有立场最应该发泄情绪的人,偏偏是他们这些人里最平静的一个。
“你暑假……”简星疏忍不住问他。
“期末考结束就去帝都。”贺知野微偏开脸,垂睫抬手,指尖熟练地在烟身上轻点了下,一截长烟灰掉进垃圾桶集灰器,他重新抬手,脸微错,深长吸了口,半点猩红很快燃至烟尾。再垂手时利落捻灭,青烟溢出微掀的唇缭到眼尾,他说,“我爷爷那儿。”
简星疏愣了愣。
对贺知野不动声色的打断。
也对贺知野说的这两句话。
微张了下嘴,那句“你不得累死”又阖唇咽了回去。
其实他早就明白,贺知野不是第二个简清晖,也不会允许自己变成第二个简清晖。
可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分别里,或许只有贺知野,才能完完全全地体会到,明天和未来,远不是做完今天的卷子就能如期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