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织造局那恐怕不好交代,还有那二十多万两银子的烂账……
想到这里,颜青棠不禁暗了脸色。
半个时辰后,颜青棠离开了商行。
她本想去吴家探望吴锦兰,可想到张瑾此人,不禁心中生厌,让六子调转车头直接去了码头。
震泽与盛泽相隔四十多里,走水路最是便宜,马车到了水渡码头,已有颜家的船在此等候。
这是一艘两层高的黑漆木船,船不大,船身约有十五米长,在一众商船中显得十分不起眼。
日头西斜,平时里船只稠密的水道,此时变得稀疏空荡。
等回去后,天应该已经黑了。不过这条水道颜青棠没有走千遍,几百次也是有的,船夫护卫们皆都熟门熟路,倒是不用烦愁。
二楼舱房里,银屏叫厨子备了晚饭,颜青棠胃口不好,只略微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
鸳鸯不在,银屏是个口笨舌拙的,也哄不好姑娘,只能又换了糕点来,寄望姑娘能多吃几口。
饭罢,颜青棠靠在软榻上歇息,本是想着心事,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等再次醒来,却是被一声巨响震醒,匆忙之下她抓住软榻边缘,好险没摔出去。
“银屏……”
银屏也正懵着。
这时,楼下舢板上响起尖锐的哨声,似在示警什么。
下一刻,一声惨叫声徒然响起,划破寂静的夜空。
第8章
◎她好像看见了神仙◎
颜青棠连忙去打开窗子往外看。
她所在的方向,正好能看见出事的地方,就见不知何时一艘陌生的船,竟撞在了颜家的船上。
方才那声震动,就是两船相撞发出的动静。
此时对方船舷旁聚集了一些提着刀的灰衣人,如饿狼似的往颜家的船上爬,收到示警的颜家护卫纷纷赶至,正与这群人搏斗。
舢板上喊打喊杀声一片,时不时夹杂着痛呼声斥骂声,让人心悸。
六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来:“是水贼。”
水贼?
她们所行的这条水道虽非运河,但由于来往的商船稠密,每天都会有巡检司的船巡逻,这种地方怎可能会有水贼?
“对方的人太多了,又太过凶残,宋叔说恐怕抵挡不住,让我来带姑娘先走。”
“怎么走?”
“从水里走,这里离岸不远,我们都识水性,先上岸,岸上地方大好腾挪,这些人不一定敢追到岸上杀我们。”
宋叔名叫宋天,乃颜青棠身边护卫之首,以前是个走镖的,江湖阅历丰富,后来被颜世川重金请来做了颜青棠的护卫。
不管对方是不是水贼,至少从这伙人的行径来看,绝非善类,且来意不善。
敌众我寡。
宋天武艺再是高强,这次他们出来只带了七八个护卫,加上小厮和船夫,也不过十几人,对方却是人数众多,还手持利器。
如果这些人真是冲她来的,只有她走了,其他人才能各自逃命,不然全都得栽在这儿。
颜青棠素来有决断,也没多说,让银屏帮她换了身简便的衣裳,又把袖口裤口全都扎紧,临了她把一支匕首插在腰带上并捆紧。
正要出门,银屏却止了步,转头找了件颜青棠的衣裳,穿在自己身上。
“银屏……”
“姑娘,我们分开走,让六子带着姑娘走,我留下。”
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银屏语速极快道,“姑娘你放心,我就帮你拖延一会儿,一小会儿,有人来抓我我就跳水,水边长大的女儿水性都好,下了水他们肯定抓不到我。”
颜青棠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表情僵硬。
“你何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了?”她本来有一肚子话想说,全被她堵了回去。
“姑娘,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可我也知道当年若没有姑娘,就没有现在的银屏。你快走吧,再不走,等会都走不了了,只有姑娘走了,我们才能安心逃命。”
颜青棠也不是优柔寡断之人,知道当下怎么做才最有利。
她回头深深地看了银屏一眼:“剩下的话以后再说,我只说一句,保全自己,活着。”
“知道了,姑娘。”
夜风萧萧,水声滔滔。
这条水道颜青棠走过太多次,即使这会儿天全都黑了,她也认出他们此时正处于芦墟荡附近。
怪不得水贼会选择在这里袭击他们,这里地处偏僻,往北边是一片很大的芦苇荡,人高的芦苇,密密麻麻,遮人视线,附近又连接着数条水道,得手后随意就可逃脱。
颜青棠和六子一路捡背光走,悄无声息地来到舢板上。
这里视线昏暗,仅靠着朦胧的月色才能看见人影,偏偏迎光处打声一片,宛如两个世界。
“姑娘你从这里下水,这里离芦苇荡不远,你上岸后找个地方悄悄藏起来,宋叔说脱身后会去找姑娘。”
颜青棠一愣:“那你呢?”
六子一张年轻的圆脸上都是笑:“我去找银屏,堂堂颜家少东家,身边怎可能没有下人跟着?我怕银屏姐姐一个人,骗不过那些人。”
说完,不等回应,他转身钻入身后的黑暗中。
颜青棠的手抓了个空。
一时间,她如坠入冰窟,浑身僵硬,脑中一片滞胀,嗓中像卡了块骨头,想吐吐不出来,想叫叫不出声。
一息、两息、三息……
似乎已经有人突破舢板冲上了楼,嗵嗵嗵的脚步震天响,隐隐有惨叫声和女子的喝斥声,颜青棠终于动了。
“那里有个人!”
她不再犹豫,一头扎进水里。
不远处,芦苇荡里,临着岸边停着一艘黑色的船。
奇怪的是船上没有任何光亮,黑灯瞎火的,以至于根本没人发现这里还停着一艘船。
“公子……”
矮矮圆圆的书童丝毫没有主人已经被他烦到的自觉,扒在船舷往那边看着,嘴下不停。
“这些人肯定打不赢,人太少了,人家又是有备而来……”
“哎呀,有个人被刀砍伤,掉进河里了……”
“公子你快看,那里好像有个人,好像是个女眷,她是打算跳水?”
公子不耐转头,只漠然地遥遥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你太吵了。”
书童瘪着嘴缩了缩脖子,不过也就管了一会儿。
“啊呀呀,她被人发现了……”
“她跳水了……”
“天这么黑,她一个女眷怎么敢一人跳下水……”
“有人跟着跳下来了,她能不能逃掉……”
“太惨了太惨了!公子,难道我们真不去救人吗?这些水贼未免太猖狂了。”
昏暗中,临舷而立的公子身形修长,穿一身青衫,以至于溶于黑暗,丝毫不显眼。
他忍耐地闭了闭眼:“这船上除了船夫,不过三人。我不过是个文弱书生,你是我的书童,如何救人?”
“可……”
书童闭上嘴,还是有些不甘心,小声抱怨道:“亏得冯统领还说苏州境内的水路最是安全不过,早年横行太湖一带的水匪早已被朝廷剿灭,这才走到哪儿,就被我们碰上了。”
一旁,像座黑塔似的的冯统领面色尴尬,解释道:“这些人不像是水贼,所有人服饰一致,瞧着刀也一样,普通的水匪可做不到如此地步。”
他话说得含蓄,不代表公子听不出深意,当下转头凝视过去。
这边,小书童又咋呼起来。
“你快游啊,快游啊,他快追上你了……”
“完了完了,追上来了……”
“嘶……人怎么沉下去了……”
忽地,一阵寒风卷起。
书童受惊望去,就发现临舷而立的修长身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往江面看,就见那道身影宛如鬼魅似的掠过一丛丛芦苇,直往江面而去。
每每见到自家公子的身法,书童总会惊叹不已。
“冯统领,你说殿……公子为何要扮文弱书生啊,他这也不像啊。”
冯统领没有理他。
颜青棠哪知道暗中还有人看戏。
她心知自己水性不差,可直到进入水里才发现,她似乎低估了四月河水的冰冷。尤其这里河汊交错,水流得特别急,很考验人的水性。
她蒙着头往前游。
此时她已经听不到船上的声音了,只觉耳边都是滔滔水声,浑身冷得像寒冰,心中怒焰却汹涌。
她在想银屏、六子、宋叔,在想到底是谁要她的命,牙齿不自觉陷入嘴唇之中,鲜血沁出。
‘扑通’,一声巨大的水花惊起。
似乎有人追着她跳下水了。
颜青棠不敢走神,拼命往前游着,可很快她就发现对方的速度比她更快,也许再过几息,就能追上她。
危急关头,她临危不乱,蹬水动作不停,空出一只手从腰间拔出匕首,怕匕首打滑,她扯下捆在袖口的布条,把匕首绑在手上。
很快,对方追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