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力量果然不是女子可比,且来势汹汹,如饿狼扑食。
颜青棠灵活地在水中一避,躲过第一次攻击,还不及她喘口气,对方调头再度扑来,她下意识又躲,再躲。
连着躲了三四次,她体力已完全透支,气喘吁吁,感觉胸口快要裂开了。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她得想办法。
不然等她体力耗尽,就只能任人鱼肉。
颜青棠素来果断,当下便有了主意。她深吸一口气,使劲地在水里扑腾两下,装作无力支撑的样子,往水中沉去。
随着她的下沉,河水灌入耳中,似乎连声音也消失了。
天黑,水下没有光,漆黑一片。
别慌……
颜青棠你不能死,你还没报仇……
你若死了,银屏、六子、宋叔他们的仇谁来报?还有颜家,之前爹出事意外身亡,你若死在这儿,也会成意外,到时颜家……
果然,对方追下来了。
他以为颜青棠是力竭,所以没有防备就朝她游了来。
颜青棠一动不动,仿佛真晕了过去,直到对方近在咫尺,她猛地睁开眼睛,一匕首冲对方刺去。
她动作迅捷果断,一刀扎入后,迅速拔出,又是一刀。
对方并不是没有反抗,第二刀时已经反应过来,用手死死地捏住她持匕首的手,又用另一手掐她的脖子。
颜青棠一声不吭,拔不出匕首,她便使劲用匕首去戳去搅,用脚去踹去蹬。对方也使劲掐着她的脖子,想借此让她松手。
两人在水中搏斗,毫无招式可言,全凭着一股狠劲儿。
颜青棠喉中疯狂吞吐着呜声,她耳边嗡鸣声连连,额上青筋毕露,胸疼得仿佛要炸开,她咬着舌尖,口里满是咸腥味。
她要活!活着才能报仇!
她要活,他就得死,所以他死!
“当年要不是姑娘,就没有现在的银屏……”
你个傻丫头!
“堂堂颜家少东家,身边怎可能没有下人跟着?我怕银屏姐姐一个人,骗不过那些人……”
傻小子!
死!
去死!
对方没想到不过一女子竟如此狠绝,眼见自己中刀受伤,又沉在水里快要窒息,当即便想摆脱颜青棠的纠缠,想往水面浮去。
可颜青棠这会儿已经红眼了,意识也已经模糊,唯一的念头就是弄死他,他死了,她才能活。
她甚至没有发现掐着她颈子的手已经松开了。
两人纠缠着,在水里翻滚着。
咕噜咕噜……
颜青棠脑中闪过阵阵白光,但她依旧没有松手,她感觉自己在往上飘,飘着飘着突然升了天。
恍惚中,她好像看见了月亮,看见了神仙……
“冯统领你做甚不说话?你说公子为何执意要扮个柔弱书生,他这也不像啊……”
冯统领终于知道,为何‘公子’面对这小书童喋喋不休,总是忍耐的表情居多,他这哪里是话多?明明是嘴碎!
这么嘴碎的人,是怎么在宫里活下来的?
那阵风又卷了回来。
‘公子’姿势飘逸的落地,将两坨湿漉漉的东西扔在舢板上。
书童倒吸一口气,急忙奔过去看,而后又是一连串倒吸气。
“这是在水里打上了?这女子好凶残啊!”
他试着想将二人分开,哪知女子手中的匕首牢牢地插在那灰衣人的身上,这简直就是至死方休啊。
‘公子’没有理会他,看向冯统领。
“让人点燃烛火,过去看看。”
“是。”
第9章
◎此女倒是个非常人◎
颜青棠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很小,娘还没死,爹带着她和娘一起去看庙会。
当时正逢二月十九,观音诞日。
庙会上人山人海。
有卖纸马的卖香烛的,有演杂耍的演猴戏的,有好多卖小吃的摊子,有糖葫芦、鱼糕、糍粑,有馄饨、鱼丸、麦芽糖、杏仁酥……
还有观音过街。
那扮观音的人极美,雌雄莫辨,芳兰竟体,当时她还年幼,不懂什么是美,却看呆了眼。
后来娘问她,观音好不好看?
她看了看柔笑着的娘,却觉得娘比观音更好看。
画面一转,天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到处湿漉漉的,散发着土腥味的泥地,一踩就是一个水坑。
她心里很慌,却又不知自己在慌什么。
颜青棠就宛如看戏一般,看着自己不顾泥泞带着人徒步赶到那个小土坡,赵成在哭,哭得稀里哗啦,她也想哭,却没有眼泪。
所有人都担忧地看着她,似乎怕她承受不住,只有她自己清楚其实她很冷静。
一种隔离在尘世之外的冷静。
然后她看到那个人。
那个无所不能,那个小时候总是扛着她逗她笑,那个在娘死的时候,哭得比她还大声,那个总是笑呵呵看着她,说要看着她长大、成亲、生子的男人。
如今他不能笑了,他闭着眼睛,浑身冰寒,脸白得发青,整个人狼狈地半埋在肮脏的泥土里。
她看见舅舅来了。
一向笑得像弥勒佛鲜少慌张的舅舅,眼睛里藏着惊慌和不敢置信,舅舅似乎想安慰她,她却还是很冷静。
“舅舅,你留在这,帮我查一下。”
“我带爹回家。”
他不能躺在这,他该走得体体面面。
画面又一转。
她看到了颜世海上门,见对方明明做戏蹩脚,却还要端着一副虚伪的模样,她心里只想笑。然后是出殡那日,颜翰河、颜氏那些族老……
忽地,又是漫天大水。
她在水里沉沉浮浮,一道带着狰狞面孔的黑影向她扑来……
在她溺毙之际,她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观音。
一个挣扎,颜青棠醒了来。
室中温暖静谧,隐隐飘着药香,有光从窗外洒入,她顺着看过去,恍若自己还在梦中。
“姑娘,你醒了?”
看着银屏的脸,颜青棠有些发愣。
“银屏?”
“姑娘你终于醒了!我没事,六子也没事,不过他替我当了一刀,受了伤,宋叔也没事……”
向来稳重的银屏,一边哭一边说。紧接着屋里进来了许多人,过了好一会儿,颜青棠才弄明白怎么回事。
原来他们被人救了。
当时宋天见势不妙,让六子带颜青棠先从水里逃,他则和其他护卫以拖延为主。
颜家这十几个护卫,是颜世川重金请来宋天后,宋天出面张罗的。都是镖师出身,个个武艺过人,和那群‘水贼’打得有来有往。
终究双拳难敌四手。
渐渐有人受伤倒下,‘水贼’也突破他们的阻挡,冲上了楼。
这时,银屏和六子起了作用,他们故意闹出动静,吸引着‘水贼’去杀他们,借着对船舱的熟悉和对方周旋,直到退无可退,才果断跳水。
去追颜青棠的那个‘水贼’,其实并不是发现了她的身份,而是有错杀不放过,凡是跳水的人,一律被他们派人下水追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江面上突然行来一艘灯火通明的船,也是那艘船上的人救下了他们。
“那位冯爷应该是行伍出身,船上的船夫都能以一当十,只可惜那伙水贼实在太狡猾,见有人来便驾着船跑了,我们几乎都受了伤,便没有追撵。”
宋天靠坐在椅子上说。
他大约三十七八岁,生得体壮高大,面黑精悍。不过这次他也受伤了,胸前绑着白布,脸色苍白,显然失了不少血。
“我怕那伙人杀回马枪,便弃船上了岸,带着姑娘和受伤的人来了芦墟镇,其他人则让他们坐船调头去了洪里镇。”
从吴江县城到盛泽之间,共有三个大讯防点和六个小讯防点。
每个小汛驻扎一名驻守官,一名皂隶,十八个弓兵及若干水兵。小汛与大汛交错,保卫着整个吴江盛泽段的运河和水道,讯防之上又设巡检司统管。
宋天没让人去临近讯防点找巡检司求助,反而故布迷障兵分两路,显然是心中有所顾忌。
“那伙人应该不是水贼,太湖一带的水贼早就绝迹了。我与他们交手时,见对方刀法稀疏平常,却都是一个路子,而且这些人水性极好,远超常人,我恐怕是……”
宋天说得很含蓄,但并不代表颜青棠听不懂。
从小在水边长大的人,水性都不差,如若能远超常人,应该都是常年和水打交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