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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御史_分节阅读_第71节
小说作者:扫红阶   内容大小:492 KB  下载:殿前御史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3-03-09 10:2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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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看她瞪眼扬眉,不由笑起,待笑意落下,又起愁色,语重心长道:“世上许多危险的事,我从前以为有我在,你就永远不用怕。可我忘了,我总有离开的那天,到时候,我撒手走了,却要叫你自己去面对那些未知的危险。”

  “父皇才是在胡说。”

  皇帝握住她的手:“从前是我太过自私,许多事情都没教你,如今想教,却来不及了。”

  “来得及,父皇知道的,儿学什么都快。”

  “却愁,听我说。”

  她抿唇不语,眼中已有泪花。

  “这些日子躺在床上,我思来想去,陆文槛的儿子最合适不过。从前他就常陪着你,此前也曾求娶过你。”皇帝见她张口预言,压了压手,示意她继续听着:“上次因你不愿,明赏暗罚了他们父子,一旦受罚,难免积怨,可挡不住那陆亭喜欢你。知你脾性,知你作为,仍旧义无反顾,与此相比,边关待两年的怨恼,算不得什么。我走之后,他能保护好你。”

  “儿不需要。”

  “却愁!”皇帝猛地喝声,随即又咳又喘,孙福禄送茶饮药,停了许久方有好转。皇帝再看向她道:“无论来日是谁登基,陆文槛在军中地位都难撼动。只要陆文槛不死,你在陆家,就不会受委屈。”

  “来日无论是谁登基,都是我的哥哥。父皇如果觉得他们都不能保我不受委屈,区区陆亭又如何能保证?”

  皇帝怔了怔,陷入沉默。

  良久,再道:“可你总要有个依靠,我才能放心。”自知大限将至,最偏爱的女儿却仍无依无靠,如何放得下心。

  语带彷徨,郁郁累累,搅人肺腑。她忽而觉得,心头好似被针穿刺而过,疼痛细微,难以抓挠。

  蓦然,她莫名想起张湍。

  是宫外多次遇刺,令父皇担忧她来日身陷险境无人可依。但陪她走出险境的,从来都是张湍。

  张湍离宫多久了?

  她忽然忘记该如何计算,于是伸出指头,一根根数过。

  已近半载。

  皇帝看她沉默,怅然低叹,覆上她刚刚展开的手掌:“回去好好想想。”

  “嗯。”她低低应声,“父皇好好休息,儿先走了。——槐花糕别忘了吃。”

  “哎,记着呢。”皇帝笑着看她起身离开。

  离去时的背影很是迟缓,在门槛前顿住脚步,良久方才跨过。皇帝的笑意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腹惆怅。倘若时日长久,他还能从头教起,可他没时间了。他没得选了。

  光阴渐行,五月带着闷热笼罩宫闱,一场暴雨后方得清凉。

  悠悠驶来的马车上,车盖四周随着车轮滚动,偶尔落下几颗清澈水滴。车一进城,便转入幽僻小巷,最终在处废宅前停驻。有乞丐自车旁窜过,见窗帘被风带开,便自怀中摸出团污物砸入车内,随即溜之大吉。

  片刻后,车夫驱车离去,七拐八拐回归大道,最终停在宫门前。

  宫人一早候着,车一来便迎上前:“大人路途辛苦,请随奴婢去换身衣裳,再往钦安殿觐见。”

  偏殿整好衣冠,扫去风尘,转向钦安殿去。

  孙福禄守在门外,见人来后,与之耳语几句,轻推开殿门。

  听到门开,皇帝双眼微睁:“是张湍吧。”

  ? 第86章

  此次回宫觐见,张湍带来三道奏疏。

  其一为楚净所书,述明原南、陵北二省贪墨实情,相关审问记录及案卷账册已移交刑部;

  其二为赵令僖原南之行遇险详情,另附有查案记录,幕后主使、行凶人员及作案手法,事无巨细,桩桩写明;

  其三为弹章,张湍履御史之职,劾当今太子。

  皇帝逐字逐句细细读过,尤其关乎赵令僖遇刺一册,反复翻看数次。随即几声疾咳,惊得孙福禄携宫人涌来。皇帝搁下奏折,将来人屏去,招手命张湍向近前来,待其在床前站定,便又翻开奏折,沉声问说:“有实证?”

  “人证物证俱全。”

  “老七给你的?”

  “是微臣自行查证。”

  “朕知道了。”皇帝苍老的手掌在奏章字句上缓缓抚过,低声喃喃:“怎么忍心,他怎么忍心。”

  钦安殿内静默良久,张湍立候近旁,等待结果。

  三道奏疏,皇帝最终未作批示,倦声道:“朕乏了,你先退下吧。”

  张湍撩起衣摆下跪,叩首拜道:“臣乞请皇上早做裁决,以彰国法。”

  “朕的儿子不多,能者缺缺。老二前月戏鸟,被琢瞎左眼,废了。老三自幼痴愚,养在东岭夏城,至今识字不足半百。”皇帝缓缓道,“今日你劾太子结党营私,二月朝中御史亦写了同样的弹章,劾老七结党营私。你说太子纵二省之贪墨,致百姓之贫苦。他们说老七擅权地方,养吏自重,目无朝廷。照这么说,无论朕怎么选,都是不仁不义之辈。”

  张湍欲为赵令彻辩驳,迟疑许久,终未开口。

  皇帝见他欲言又止,摇头轻笑:“老七有恩于你,自是恩德无加的仁善之辈。太子将戮手足,自是不仁不义的奸恶之徒。”

  “皇上此前降旨,云七皇子德行有亏,废其爵位,贬为庶人。今太子恶行昭昭,上愧君王,下愧百姓,俱有实证。臣张湍,乞请圣上,废黜太子,另立新储。”

  “太子所作所为,”皇帝手掌再抚奏折,“朕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但是老七,却当不得新储。”说罢抬手合上奏折,转眼看他:“张湍,朕且问你,今日你弹劾太子,是因他设计刺杀却愁牵累到你,还是因老七有恩于你,你想以此报答。”

  心府陡然一颤,漫山遍野的大火于眼前浮现,将他牵回过往。张湍深深呼吸,将回忆挥去,肃声应答:“微臣只为尽臣子本分。”

  皇帝注视他许久,末了摆摆手道:“下去吧。你回宫的事,朕还没告诉却愁。她自作主张放你回乡,又请沈越帮你平息流言,于情于理,你该回海晏河清殿谢恩了。”

  张湍不愿轻易放弃,酝酿出千言万语,欲要犯颜直谏。话未出口,忽闻赵令僖之名,沉默许久后将那些字句吞回腹中。不甘与热忱烟消云散,只留丝微难以明辨的胆怯,堵在喉头,令他再不能言。

  或未妄语,弹章是为尽臣子本分。

  却不敢断言其中无有私念。

  自己尚且不能明晰之事,又如何敢向他人言之凿凿?

  他实是不敢。

  皇帝提铃轻摇唤人,孙福禄应声入殿,暗劝张湍离开。

  即便不劝,张湍早已口不能言,再留也是徒劳。他谢恩告退,离开时步履迟迟,神思游离,魂不守舍。

  在孟川时,他没见到沈越。

  只知授业恩师听信流言,义愤恼怒,于是广发请帖,遍邀省内鸿儒硕学,在孟川设下文会之宴,要当众与他逐出师门。文会当日,他被困锁家中,无法赴宴。是白双槐带沈越至孟川,一连三日,以寡敌众,驳斥群儒,将他狼藉扫地的声名拉回悬崖边缘。

  违抗圣意放他丁忧,全他孝义;远在京城请动沈越,保他清誉。

  他怎能置若罔闻?

  足尖撞上门槛,张湍回过神来,木然提起衣摆跨过。阶前久侯的御医见他出殿,与他颔首作礼后,急匆匆进殿请脉。

  殿外天已黑了。

  月下殿前,怅然久立。

  “张大人?”宫人几番催促,终于见他应声,连忙询问:“张大人接下来去哪儿?”

  刹那间,他想要逃躲,躲去内阁值守,或去拜见王焕道谢。可躲过今日,还有明日,躲了明日,还有后日。他躲不开。

  或在心底,亦有一丝一绪,令他不想再躲。

  最终,张湍轻叹低声:“海晏河清殿。”

  这条路他并不陌生,今日走来却短暂而又漫长。

  “这是去哪儿?”途中偶遇御药房婢女,询问去向。

  引路宫人答说:“海晏河清殿。”

  婢女喜道:“可巧了。我这待会儿还要去东宫和净心阁,这是海晏河清殿的安胎药,劳烦你帮我捎上一程。”

  安胎药?

  海晏河清殿内,谁人有孕?

  谁人有孕,当此照料?

  惑在心头,未敢作解。

  张湍目光微垂,他该闻之欢愉,可却难起笑意。

  宫人接过汤药,回身与张湍致歉,道是耽搁了时间。随即动身,刚走出两步,一人低声叫停,示意众人回头看去。宫人住步回瞟,见张湍仍立在原处,不得已折返回去,委婉催促。

  张湍怃然应声,继续前行。

  明月悬,灯影摇,他远远望去,海晏河清殿朦胧迷离。他曾在绝望等候中倚靠数日的门槛宫墙,依旧在檐下角落独自晦暗。开门来迎的婢女们喜气洋洋,推着侍卫跑快些去向公主通禀。继而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引着拥着张湍往合浦池去。

  今日赵令僖在合浦池设宴。

  五月荔初红,千?????里迢迢送进宫中。适逢合浦池内珠蚌收成,便在此设荔枝宴,品荔赏乐,剖蚌取珠。与宴众人,可各自挑选珠蚌作赌,珠优为胜。

  几枚珠蚌启开,其内珍珠品相参差不齐,以薛岸所选最劣。众人闹哄损他,薛岸懊恼不已,摘下一粒荔枝剥开,置于金盏奉上,笑说:“依我看,这席间珍珠,皆不如这一枚。”

  荔肉嫩白,晶莹圆润。

  赵令僖望之而笑,提起银签。池畔忽而起风,苑内红灯飘摇,为荔肉披上段若有若无的红光。银签触及荔肉,《离支词》的调子随之响起,是薛岸在旁落座抚琴。

  今日薛岸所奏,是旧调。

  忘了曾听谁说,张湍擅抚瑶琴。她为张湍新编了《离支词》,曲谱刚成,他便远去家乡,还未听过。

  她更想听听新谱,听听张湍的琴艺。

  可惜张湍不在宫中。

  心中忽生出些许烦闷,左手银签前推,荔肉在金盏中微微滚动。遥想前年,她于梦中见满山红荔,醒来寻父皇,恰逢进士授官,见到了当年还是新科状元的张湍。

  如今两载春秋去,又是一年荔枝红。

  右手微蜷的指头次第伸展,再细细数过,仍是半载有余,张湍未归。

  或许,他已趁机远逃,再不回来。

  荔肉被她拨弄着,在盏内来回翻滚。

  报信侍卫飞奔而来,得许入苑,气喘吁吁,热汗涔涔,疾声禀道:“启禀公主,张大人回来了。”

  “谁?”

  银签停住,琴声渐缓渐歇。

  侍卫吞口唾沫,回答:“是张湍张大人,属下在前跑得快,张大人在后跟着,一会儿就到。”

  瑶琴止音,薛岸按住琴弦,望向池畔风亭,看着赵令僖自迷惘中醒来,顷刻间惊喜欲狂,投袂而起。

  银签丢落,撞上金盏,响声清脆。

  苑中人声嘈嘈,私语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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