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卿坐在榻边,轻轻吹了吹勺中的汤药,淡笑道:“陛下莫要着急,先将药喝了。”
“朕不喝!”俞厷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抬手就将那勺递来唇边的药给推散了,他气道:“朕要见太后,传旨!”
李婉卿无奈呼出一口气,继续舀着药想要喂他。
俞厷彻底恼了,就是不喝,且一直嚷着要见云氏。
李婉卿也终于失了耐性,她起身将碗搁在一旁桌上,冷冷道:“江山都要守不住了,你却还要护着那样一个女人?”
俞厷道:“朕的江山怎会守不住,李曻、李曻马上就要回京了,到时候赤巾军……”
“李曻不会回京的!”李婉卿上前瞪着眼低低道:“他要是回来,云蓉还怎么死呢?”
俞厷顿时愣住,半晌后才缓缓出声:“李曻不回京,那、那便是违抗圣旨……”
李婉卿笑道:“他会回来,不过不是现在,你可知现在整个洛京城的百姓,都在骂你,骂你不舍杀妖后,要将大俞江山毁为一旦。”
俞厷颤抖着道:“婉卿,为什么你要如此,朕对你还不够好么?”
“好?”李婉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玩笑般,忽然大笑出声,笑了许久,她才道:“你的好,我受不起,我也不想受,打我从你身旁醒来,见到你的第一眼,我便想要杀了你……”
李婉卿一股脑将自己在宫中所有的怨恨全部道出,俞厷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宠爱至极的女人,原来这样恨他,这样盼着他死。
他起初是震惊中夹杂着伤心,可后来越听,他越觉出不对。
“那仙丹有问题,季太医是你安排的人?”
李婉卿抹掉眼角的泪,点了点头。
俞厷继续问道:“那温辛恒也是你的人?”
李婉卿嘲讽着道:“看来你也不傻啊。”
“那母后,你将她如何了?”俞厷颤声问道。
李婉卿抿唇笑道:“你对云蓉还真是不一般啊,自身都难保了,还惦记着她,你放心,自然有人照顾她,这我还是听张贵妃说的,云蓉曾多次将貌美的女人做为人彘,这次,她总算自己也能体会到了。”
李婉卿才不会那么轻易就让云氏死去,她要让云氏尝试一下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俞厷顿时转哀为愤,他紧紧抓着床褥,整个脸颊都在发颤:“毒、毒妇……来人,来人!”
李婉卿摇头叹道:“我若是你,便省两口力气,没准还能多苟延残喘几日。”
李婉卿说完扬长而去,整个龙庆殿便又只剩下俞厷一人。
夜深,一个小太监来伺候俞厷喝药,俞厷警惕地看着他,不敢张口,小太监扑在床榻上低声哽咽道:“皇上,皇上您定要快些好起来啊,奴才是小德子啊,怎么会害您……”
俞厷仔细端倪着他的样貌道:“小德子……朕记起来了,当初你做错事,刘公公要杀你,是朕免了你的罪责……”
那次也是俞厷酒醉了高兴,不想触霉头。
小德子忙点头道:“奴才这条命是陛下的!”
俞厷点点头,将药喝下后,低低在他耳旁吩咐了几句。
…………
温辛恒正在龙庆殿外守着,忠国公府忽然传来急讯,老国公温良忠昏迷不醒,怕是要不行了。
他派人去将李婉卿叫来龙庆殿,这才往温府赶去。
一进温府门,温良忠身边的小厮像是等候多时的样子,忙将他向书房引去,温辛恒觉得古怪,不由顿下脚步。
“我父亲可在?”温辛恒问道。
小厮道:“二爷在,二爷也在书房。”
温辛恒蹙眉又问:“既然祖父身子不适,为何不在寝屋休息,跑去书房做什么?”
小厮淡定自若道:“老爷在书房强撑着一口气,就是要与众人吩咐什么,公子去了便知了。”
温辛恒虽觉出不对,可他还操心着宫里的事,不想再多耽搁时间,想来也是在自家府中,应出不了大事,索性就继续跟着小厮。
书房内温良忠穿着忠国公服,面前是先帝赐的忠国公金令,听到推门声,他抬起眼来看着这几个儿孙中,身子最挺拔,性子却是最倔的孙子。
温辛恒面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后淡定地上前对他作揖道:“祖父身子可还安好?”
温良忠冷冷道:“你可认得我这身衣服,认得我面前这张令牌?”
这会儿温辛恒已猜出了大概,他如实道:“这是忠国公的象征。”
温良忠还托着病身,他摇晃着撑起来,一掌拍在桌上,冷声呵道:“不孝子,你还认得啊!”
温辛恒一撩裤摆,顺势跪在他面前。
温良忠定了定神,语气稍稍缓了几分:“交出禁军令,杀了李婉卿,我温良忠还认你这个孙子。”
温辛恒抬起头,目光尖利:“俞厷那样对祖父,祖父为何还要……”
“放肆!”又是重重一掌,这次整个案几都为之一震,温良忠沉声道:“那是陛下,你胆可直呼姓名?不管陛下如何,我温家乃忠国公府,生生世世要忠于皇室!”
温辛恒梗着脖子道:“俞厷荒淫无度,将百姓置身于水深火热中,如果祖父是真的忠国,那便莫要再插手了,普天之下又不是只他俞厷一人可为帝!”
温良忠噗地一下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摇晃着向椅子上仰去。
温辛恒忙起身要去扶,就在此时,门被忽然推开。
温实诚一得温辛恒回府的消息,便匆匆赶了过来。
二人跑到温良忠身旁,温实诚掏出帕子帮他擦拭着唇角上的血。
温良忠指着温辛恒颤声道:“你要杀陛下,那便先杀了我……”
温实诚忙道:“爹,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恒儿怎么能做那样忤逆不孝之事。”
温良忠摇头道:“你教养出的好儿子,做了什么事,恐怕你自己都不清楚……”
温实诚看了眼温辛恒,面上没有丝毫惊讶,温良忠眯起眼,很快便反应过来,更加气道:“你、你也知晓!”
温姝婵早几月便将温实诚说服了,他不仅知晓,还从中帮衬了一番。
“爹,”温实诚也不想否认,索性开始劝他:“陛下何曾听过你一句劝诫?大哥平白无故被夺兵权,恒儿不过救济难民几个馒头,就被关进大狱,我们温家尽职尽责一生,换来的是什么?”
温实诚用温姝婵的这句话道:“忠国公不是忠于某个人,而是要忠于这个国。”
温良忠再吐鲜血,随后晕厥。
温实诚对温辛恒道:“你不能离开宫,快速速回去。”
温辛恒不安地看着温良忠道:“我等祖父醒来再走。”
温良忠这次更为严重,温家上下一片沉闷,温姝婵闻讯也赶了回来,好在没多久,温良忠便醒了过来。
温辛恒没敢进去,在外听到祖父醒来,松了口气,便又火速往皇宫赶去,而温良忠醒来后,独留温实渊在跟前,也不知说了什么,温实渊出来后面色沉凝,只说要回屋休息。
温姝婵觉出不对,悄悄跟在其后,却见温实渊根本没进寝屋,直接牵马从侧门而出。
温姝婵心道不好,赶忙转身去找温辛安。
第84章
皇帝病重,或将不久于人世的事情,满城皆知。
温辛安自然知道大俞即将移主,温姝婵也知温辛恒参与之事已瞒不住温家,索性直接用说服温实诚的话,说给了温辛安。
温辛安很是通透,见温姝婵气喘吁吁,便知她此时寻他是出了急事,没等她话未说完,便直接抬手道:“是垚弟叫你来找我的吧,直接说需要我作何?”
俞厷民心已失,温辛安又是饱读诗书的人,怎么会不理解。
温姝婵不敢再耽搁时间,将莫尘垚之前给她的一个早就没了香味的香囊,递给温辛安道:“大哥快去拦住大伯父吧,他若是直闯宫门,温家便真的要分了!”
温辛安没有半分犹豫,快步跑去马房,直追温实渊。
这边还未缓口气儿,就见莫尘垚着急忙慌跑到温府,拉住温姝婵便耳语道:“赤巾军快要攻进洛京了,快随我去地下暗阁。”
温姝婵叫萃茶去和温实诚打了声招呼,便赶紧跟着莫尘垚离开了。
赤巾军的目标是皇宫,进城之后他们并不会为难百姓,可这次赤巾军领头的便是于炎,莫尘垚怕他们追究起当初的事来,所以不敢掉以轻心,便带着温姝婵藏到了早就准备好的暗阁当中。
另一边,被温辛恒派人拖住的温实渊,已被温辛安追上。
父子俩见面,温实渊严厉呵斥,温辛安却不仅不退开,反而直接下马跪在他面前,二人没有直接挑明,而是在暗暗较劲。
暗阁中,温姝婵握着莫尘垚的手,有些不可思议地道:“夫君如何提前知晓大哥会帮咱们?”
莫尘垚道:“我身后那道疤痕,就是当年在边漠替安大哥挡的刀,当年我死里逃生,他将那个绣有福字的香囊放在我手中……”
那是大伯母在温辛安出行前绣给他的,温辛安将香囊赠予莫尘垚,承诺凭借此物,他可以无条件答应帮莫尘垚做一件事,来偿还救命之恩。
说完,莫尘垚轻叹道:“安大哥这是信得过我啊。”
想到莫尘垚后背上那条醒目的疤痕,温姝婵不由心里一紧,她靠在他肩上,低声问道:“你当时不过才十多岁啊,就有勇气在战场上替别人挡刀,你没有考虑过后果么?”
莫尘垚将她搂在怀中,笑着道:“谁让我当初答应过别人,定要护安大哥平安呢?”
温姝婵微微发怔,思绪不由飘去了许多年前。
那时的她只是一股脑的因前几世而怨恨莫尘垚,可现在仔细回想,忽觉这一世的莫尘垚不管是明是暗,或大或小,为她做过太多太多。
这一世,他值得她爱,值得她信。
而皇城外,温实渊最终没有拗过儿子,这当中多少也是他心里着实对俞厷有怨,他索性将怀中的一包东西丢给温辛安,便调转马头而归。
令人意外的是,这包袱当中,除了忠国公令,竟然还有大俞的传国玉玺。
俞厷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他身边已无人能信,他虽然对温良忠极度厌恶,可打心眼里他知道,温良忠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死,可让他没料到的是,天底下只有一个温良忠是不够的,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
温辛安拿着忠国公令入宫见到温辛恒后,立刻将玉玺交给了他,临走时他没有说话,只是意味深长的在他肩头上重重拍了两下。
集报不停入宫,洛京东城眼看守不住时,云氏的人头终于出现在了城楼上。
城内百姓大呼叫好,城外的赤巾军也没了造反的缘由,但打红眼的他们,并没有立刻作罢,好在李曻带足兵力及时赶回,将赤巾军一网打尽。
于炎却趁乱逃走,鲁叔被他故意留下,带了口信给莫尘垚:背叛约定会付出代价。
龙榻上俞厷听到外面喧哗,有气无力地问道:“为何如此吵闹?”
殿内无人回答,门却忽然打开,李婉卿身着凤袍,缓步入内。
俞厷又一次重复了问题,李婉卿淡淡道:“妖后已死,叛军已灭,满城百姓皆在欢呼。”
此时的俞厷已经顾不得云氏,他声音微微发颤道:“对,她是妖后,她该死,那她死了,你该高兴才是……”
李婉卿面容平静地立在榻边,冷冷地看着俞厷道:“昏君当道,却将所有罪责推给一介女流,简直令人可笑。”
俞厷连连应和着道:“对、对,是朕无能,是朕昏庸。”
他现在不敢触怒李婉卿,便是在拖延时间等温良忠来救他,所以不管李婉卿说什么,他都会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