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说便不说了。”温姝婵看了眼他,知道他没有说实话,便叹了声气站起身来。
莫尘垚以为温姝婵生气要走,一把拉住她的手,心里一着急便又急促地咳了起来。
温姝婵忙又跪坐在他身侧,帮他不停地摩挲胸口。
“婵儿,咳咳……”莫尘垚边咳边说着:“我、我说……你别动气……”
温姝婵倒了盏热茶,也是坐在跟前,她才闻到茶里透着股中药的味道。
也不知为何,温姝婵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你到底怎么了?”
一盏热茶下喉,莫尘垚长呼出一口气,有些事终归要说清楚。
缓了片刻,他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转身正对着身侧的温姝婵,认真问道:“婵儿,你可原谅我?”
温姝婵被问的有些发懵:“你做了什么?”
莫尘垚眉梢微垂,心疼地抬手轻轻抚着温姝婵白皙的脸颊:“婵儿也有事瞒我了,对不对?”
温姝婵心里咯噔一下,莫非他是在说温良忠,难道祖父不是病死的?
温姝婵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知道莫尘垚报仇的决心,所以她在醒来后,一直不敢见莫尘垚,她就是怕眼前这一幕的到来。
如果莫尘垚真的知道了,不仅她们的夫妻情分会到尽头,更有可能会让莫尘垚记恨整个温家。
温姝婵垂着眼,难以开口。
莫尘垚语气温和的对她道:“别紧张,我都已经知道了。”
果然,温姝婵这下头垂得更低,她低低道:“对不起,我不是想瞒你,而是我不知该怎么开口,祖父他……”
“嗯?”莫尘垚怔了一下,温姝婵抬起眼皮,见他神情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心里想的和莫尘垚说的并不是一件事。
不过温良忠的事情,莫尘垚的确知晓,他合上眼,轻轻叹了口气,将温姝婵有些冰凉的手拉进他的大氅内,语气平静地道:“逝者已故,旧仇已结,那件事不必再提。”
仇恨已随该亡之人而消散,如今的莫尘垚已经放下。
他轻咳一声,唇角微微扬起:“傻婵儿,我方才是在讲,你瞒我的另一件事。”
见莫尘垚不似说假,温姝婵心底的一颗石头,终于缓缓落地,可她一时又不知莫尘垚到底在说何事,便蹙着眉头望着莫尘垚。
莫尘垚提醒道:“还记得我曾讲过的那些梦境么?”
温姝婵骤然回神,一双大眼里写满震惊,只是这次她不敢贸然开口。
莫尘垚压身凑到她面前,用着极为小心地语气轻声道:“婵儿,可愿原谅我?”
“原谅你什么?”温姝婵支支吾吾道。
莫尘垚靠在她耳畔低声道:“原谅我的自私,我的不成熟,我的连累,我的辜负……”
莫尘垚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一直默不作声的温姝婵,已经确定莫尘垚所说之事,然此时的她再想起前几世,内心还有悲凉在,却再也提不起仇恨。
“原谅我么,婵儿?”
见她久久不语,莫尘垚再次轻问出声。
温姝婵望着莫尘垚,认真地点了点头:“往事已过,来日愿与君偕老与共。”
莫尘垚眸中禽着的泪,在这一刻激动落下,他一把将温姝婵揽在怀中。
园内一阵秋风,红叶落满长廊。
这年的冬日,莫尘垚晕厥了整整一月,醒来后的他也终于道出了实情。
原来那虫蛊当时已与她血魂相融,一旦清除体内,她和虫蛊皆会丧生,除非将虫蛊转接到另一血魂相融之人身上,才可保温姝婵平安,而莫尘垚便是这个人。
这就要说起温姝婵曾中的另一个蛊,命蛊。
也正是那个命蛊让温姝婵与莫尘垚几世纠缠在一起,他们血魂想通,他们当中只要有一人死去,另一人也不会久活于世。
第一世的莫尘垚,在军营身子刚恢复时,在山谷里遇到的那条雪狐,正是千年灵狐,灵狐与一蛊师斗法而逃,正巧被莫尘垚碰见,莫尘垚废了许久才将它猎到,出山谷时,他看到路边有一位生命垂危的老妇,此老妇便是那名蛊巫,莫尘垚心生恻隐,将老妇接婚军营命人照料。
不久后莫尘垚得知温良忠才是害死父母的凶手,他一时悲愤不已,可一想到自幼便心喜的温姝婵,心里更如刀绞般疼痛,他再次借酒消愁。
与此同时,蛊巫身子逐渐好转,她算出莫尘垚不久会有大难,便在临走时来到莫尘垚帐中。
莫尘垚几乎记不得他还救过这样一位老妇,他正在灌酒,意识已有些不清,他像周身无人般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心里话。
从他还不知什么是情爱时,见到幼年的温姝婵,他瞬间就被那个可爱的模样所吸引,可小姑娘见到他只是躲闪,他以为自己吓到她了,又或者她根本不喜欢他。
那时的莫尘垚是自卑的,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可最终得知自己要娶的人是温姝婵后,莫尘垚乐得三天都睡不着觉。
可这样一个让他心动的女人,为何偏偏是仇人的孙女!
莫尘垚一面大口饮酒,一面心痛地道。
老蛊巫默默叹息,她来到莫尘垚身前,询问那灵狐的去处,得知已经送回洛京,并且给了他夫人,老蛊巫又是一声叹息:“那灵狐身上怨气未散,怕是会缠上夫人。”
莫尘垚眯着眼,迷迷糊糊地问道:“若是缠上了,会如何?”
“会亡。”老蛊巫道。
莫尘垚怔了片刻,忽然大笑:“一派胡言!”
说着,他又猛灌下半壶酒。
老蛊巫顺手拿起莫尘垚身旁的一根女式发簪,双眼一番口中低喃,再度回神后,她无奈摇头:“你手刃灵狐,灵狐对你有怨,而你夫人恐怕也命不久矣了。”
这灵狐死前用自己所有灵力,发下血灵咒,手刃它的莫尘垚便与得了它皮毛的温姝婵魂魄相融,他们二人将一损俱损。
她对莫尘垚道:“公子万事当心,你未来将有一大劫难……”
没等她说完,莫尘垚怅然笑道:“死了好啊,什么都没了……”
忽然他握紧拳头,重重砸向案几:“可大仇未报,我有何脸面面对已故的父母!”
他恨香州知州,恨温良忠,更恨大俞的皇帝,同时也恨自己……
老蛊巫再次叹气,想了片刻,她来到莫尘垚身旁道:“血灵咒我解不了,但念你救我,我姑且可以帮你试试,了你复仇心愿。”
莫尘垚不信,还以为她在说笑,想也没想便点了头。
老蛊巫抬手从他眉心中取出一滴鲜血,口中喃喃念咒:“生死契约,万事皆成,成则虚无,败则再渡……”
就这样,莫尘垚在老蛊巫的帮助下,与死灵结下契约,而因为灵狐的缘故,温姝婵与他血魂相融。
所以第二世与第三世,温姝婵在逃婚摔死后不久,莫尘垚也染疾而亡。
第四世,他们跪在刑场上,温姝婵临死前对他道出的那句话:“若再有来世,老娘一定不叫你好过!”
就像一记重锤,让那时的莫尘垚陡然惊醒,原来他之前梦境中的都是真的,可来不及多想,他便也人头坠地。
这一世,若非于炎夫子对温姝婵下蛊,也许莫尘垚还是想不起前世,在那温姝婵体内虫蛊转入他身子后,他也陷入了昏迷,半月后他醒来,便什么都知道了。
听完莫尘垚说的所有,温姝婵心头百般滋味,久久未能回神。
倒是莫尘垚,他抬手在温姝婵鼻尖刮了一下,佯装生气地道:“知我不能食桃花,还特意喂我桃花酥,说,我该如何惩处你?”
桃花酥!
温姝婵心虚,赶忙打岔:“那个……你方才吃了药,嘴里苦么,我去拿点蜜饯给你吧?”
莫尘垚将她紧紧揽在怀中,将头埋在她发丝间,声音又柔又轻地道:“有娘子在怀,何须蜜饯?”
说着,他手上也开始不老实起来。
温姝婵脸颊通红,一双粉拳推搡着道:“你、你这刚才醒来没多久,仔细着身子。”
莫尘垚翻身而上,嘴角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晌午我便问过季师傅了,他说我只是天冷畏寒,不碍事的。”
莫尘垚说得不假,蛊虫从温姝婵身上转到他体内,消耗了不少灵力,所以它对莫尘垚的伤害不如当初对温姝婵得多,却也不是完全无害,如今莫尘垚一到秋冬,就会浑身刺骨般畏冷,冬日里一睡便是半月以上,春夏则与常人无异。
“可、可……”没等温姝婵说完,他迅速低头朝那红唇啄了上去。
“唔……苦……”温姝婵的声音被莫尘垚彻底封上。
三年后。
温姝妍一家来香州游玩,住在莫宅。
两姐妹一见面,眼泪止不住就向下落,温姝妍看着温姝婵隆起的腹部,赶忙就拿绢帕替她抹泪:“我的好姐姐,你这可是头一胎,得精贵得养,莫要动了胎气。”
温姝婵一面将她往屋内拉,一面笑着埋怨道:“娘来看过我,哥姐们也都于我写过信,就你,三年多一点讯都没有。”
温姝妍也笑道:“写信动动笔杆子,算什么情意,我若不是因为家里孩子小走不开,怎会现在才来。”
说着,两个孩子嬉闹着跑进堂内,身后是正在说话的张图和莫尘垚。
两个孩子嘴很巧,逗得温姝婵时不时笑声扬起,她给了两个大红包,又送给孩子们一人一套金饰。
用过晚膳后,两姐妹在廊上散步,温姝妍支开身后婢女,忍不住就和温姝婵嘀咕起洛京的事来。
几年未见,温姝妍似乎又像曾经的小灵通般,有着说不完的趣事,仿佛洛京达官贵胄的家事,没有她不知晓的。
“三哥还未娶妻,二伯母成天着急地催,哦对了,那个李曻也还未娶妻。”
说到李曻,温姝妍赶忙止声,看了眼温姝婵,见她面容淡淡,索性继续说了起来,这种喜欢讲事的人,你让她憋一半在心里,简直比抽她两下还难受。
“李曻不娶妻,别说李家老两口着急,连太后都开始催了,洛京谁不想攀上李家,就是知道李曻在外养了个外室,那主动送上门的也不少呢!”
“外室?”温姝婵很是诧异,按照李曻的性子,他不该是做出此行径之人:“他若是真心喜人家,当接过门才是啊。”
温姝妍忙道:“姐姐不知,那外室出身青楼,入不得祠堂的,不过啊,我倒是见过一面,她长得……”
温姝婵随口问道:“如何?”
温姝妍却忽然顿住,随后语气一转道:“美,美极了。”
说完她干笑几声,又将话题引到了别家身上。
温姝妍即便爱说,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口无遮拦,那外室与温姝婵七分相似的话,她到底也没说出来。
…………
郎夏夜里的湖边,凉爽惬意。
小亭中,温姝婵靠在莫尘垚怀中,透过月光,她望着自己白皙却不在光嫩的手背,有些怅然地道:“夫君,你说荣儿在洛京可还安好?”
莫尘垚鬓角已生白发,他笑着道:“不是昨日才收了信么?”
温姝婵撇撇嘴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啊,就算他已成了家,终究还是我儿,我怎有不惦记的道理。”
莫尘垚点头道:“那改日你动身去趟京城,亲自去瞧瞧。”
温姝婵摇头道:“不去,我要在香州陪着你。”
香州在江南,比偏北的洛京气候更适合莫尘垚,温姝婵虽然想念儿子,但也不舍得丢下莫尘垚一人在香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