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卿见到他副担惊受怕的嘴脸,终于是忍不住笑了。
她从袖中掏出祥龙玉轴圣旨,缓缓打开念了起来。
这上面的内容是俞厷的遗照,他死后太子俞埝继位,太后李婉卿垂帘听政,温辛恒为摄政王辅政。
还未念完,俞厷便气得不停咳嗽,他憋了许久,喘着粗气道:“没、没有玉玺,这遗照不能作数,不能作数……咳咳……”
李婉卿将遗照铺在桌上,看着咳得极为痛苦的俞厷,轻笑道:“陛下不说,臣妾差点忘了。”
她从袖中掏出玉玺,刻意在俞厷面前扬了扬。
俞厷看到后当场一口鲜血喷出,满面的震惊与恐惧,他想要咒骂,想要质问,却奈何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掐着一般,怎么也开不了口,只能不停的咳着,仿佛要把胸口震裂。
他伸着手要去抓那玉玺,明明近在眼前,他却怎么也够不到……
最终,俞厷那支枯槁的手,重重地砸在了榻边,而那双猩红的双目,却始终没有阖上。
俞埝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开库放粮用来救济难民,同时消减赋税。
温辛安成为李曻副将,二人带兵前往滨县,与吐谷作战。
莫尘垚官升至吏部侍郎,温姝婵也被封了诰命。
不到一月,洛京城内便恢复了安宁。
这日,温姝婵被传进宫内,她本以为是李婉卿找她闲聊,却没想一进殿内,看到的是温辛恒。
“哥哥?”温姝婵按照礼数,上前屈了屈腿,不解地问道:“有何事要打着太后的名来召我?”
温辛恒脸色有些难看,他将桌上一本册子递给温姝婵。
温姝婵带着疑惑将册子打开,刚看几行,便高兴地忍不住道:“这是当年香州大桥坠毁的案子,哥哥怎么不叫尘垚来看?”
温辛恒蹙眉极深,指了指书册道:“莫要急,看完再说。”
温姝婵点点头,忙又低头去看。
可越看到后面,她面色越难看,最后指尖都开始发颤。
原来当初香州知州之所以敢偷工减料,是因朝廷要各地上缴巨额赋税,香州是全国有名的富饶之地,尤其被俞厷点名,在巨额赋税的基础上,还要额外增多银两。
香州知州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打起建桥上面的主意,然祸事一出,他立即上报朝廷。
当时的辅政大臣温良忠,不敢将事情真相公之于众,不然俞厷这刚坐稳的龙椅怕是会遭非议,他只好拿死人来顶罪,于是便将所有过错推给了王工龄。
有了上面的授意,香州知州这才敢拉王家来做垫背。
温姝婵目光怔怔地看着温辛恒道:“是、是祖父?”
温辛恒点了点头,他将选择权交给温姝婵:“要不要告诉垚弟,你来做主。”
温姝婵怔在原地,脸色越来越苍白,双唇也在禁不住地颤抖,温辛恒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唤道:“婵儿?”
温姝婵忽然翻起白眼,浑身一抖便向后直直倒去。
眼前陷入黑暗,可耳边还能听到说话声,温姝婵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完全不能控制身体。
她听到慌乱声,听到莫尘垚着急地询问季师傅,也听到季师傅说可能是中蛊,而吐谷一族最擅长下蛊。
中蛊?
她猛然回想起在吐谷被囚的那夜,她迷迷糊糊被人灌了碗汤药,有个冰冰滑滑的东西顺着她喉咙进入了体内。
原来她从那个时候便中蛊了。
她第一次听到莫尘垚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怒吼一声。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她什么也没有听到,周围的一切越来越遥远,就在她似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
这声音有些耳熟,似乎在什么地方曾听到过。
她一开始重复着这样句话:“生死契约,万事皆成,成则虚无,败则再渡。”
随后温姝婵眼前逐渐光亮起来,一个佝偻着背的妇人出现在她面前。
那妇人穿着古怪,手中举着一个银白色铃铛,她一面摇晃着,一面冲她摆手道:“走吧,做成便可走了……”
温姝婵鬼使神差地抬脚向她走去,她冲她伸出手来,就在二人指尖快要接触的一瞬刹那,身后忽然有一股力道,瞬间将她抽离此地。
温姝婵猛然一个哆嗦,她大口喘着粗气坐起身来。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立即抬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掐了一下,感受到疼痛,她长长松了口气,她醒了。
环顾四周,这是间陌生的小屋,她起身下床,可能是躺了许久的缘故,刚一站起来时,腿还有些不稳,她一路抚着桌椅,缓缓来到屋外。
屋外长廊旁是一片幽静的小湖,看着叫人十分舒心。
温姝婵合上眼大口呼吸着芬芳,忽然廊上传来一声惊呼:“小姐!”
温姝婵睁开眼抬头看去,萃茶手中端着的药散落一地,她顾不得收拾,快步向这边跑来。
她看到温姝婵醒来,激动地哭道:“小姐,小姐你可算醒了!”
她拉着温姝婵的手,哭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忙将温姝婵向屋里推去:“小姐你怎么没添件衣服,也没穿鞋子,这样会染风寒的!”
温姝婵再次回到床上,萃喝下一杯温茶,见萃茶哭声渐弱,她这才道:“我看外面的景色,像是秋天了,我昏睡了可有半年之久了?”
萃茶抹了把泪道:“现在的确入秋了,可小姐你昏睡了不止半载,而是三年。”
“三年?”温姝婵惊得瞪大了眼,她缓了缓,又问道:“那、那吐谷可被击退了?”
萃茶点了点头。
当年温姝婵中蛊倒下后,莫尘垚将她安顿好后,亲自去滨县与吐谷一战,不过半年,吐谷便宣告投降,且割地做赔。
莫尘垚带回一位吐谷蛊巫。
蛊巫却说温姝婵身中两蛊,一是嗜血虫蛊,可让人昏睡不醒,直至气绝身亡。
还有一蛊,乃是绝世蛊巫下的命蛊,也就是说,有人曾用自己的命,对温姝婵下蛊。
第85章
“命蛊?”
温姝婵心里咯噔一下,她忽然想起昏迷时脑中出现的那个老人。
萃茶一时也解释不清楚,当初蛊师没说几句,莫尘垚便将他们都支开了。
温姝婵缓缓点了点头,又开始询问她家里的情况。
这几年邹氏和温实诚一切安好,温辛恒这个摄政王也当得极好,就是一直未娶妻,起初邹氏还劝他,时间久了,便也不劝了,毕竟在他一门心思都放在朝中,大俞如今短短三年,不说国力强盛,至少已经算是国泰民安了。
“家中其他长辈,”温姝婵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顿了顿,这才继续道:“可都还安好?”
想起晕倒前曾看到的关于香州的内情,温姝婵心里不由开始发慌。
“都还好,只是……”萃茶抬眼看了眼她,脸色微微有些变,低声道:“老国公……没了。”
静默片刻,温姝婵低低问道:“如何没的?”
萃茶如实道:“老国公本就有旧疾,再加上先帝驾崩,便一直思绪过重,约莫在小姐晕倒后的半年左右,便没了。”
温良忠虽然愚忠,可他毕竟也是疼爱自己多年的祖父,温姝婵骤然听到他过世的消息,心里十分复杂,有难过,也有叹息。不过随即又想到他是因病而亡,也许莫尘垚还不知当年香州之事。
萃茶怕她刚一醒来得知祖父亡故的消息会影响情绪,便赶忙将话题支开,又说起了温家的其他兄弟姐妹。
大哥温辛安拿了边漠兵权,已经举家搬至边漠。
二哥温辛智在吏部当值,四姐温姝娴三年生了两个,一双儿女很是可爱。
六妹温姝妍也在两年前嫁去了张家。
温姝婵不由问道:“哪个张家?”
“就是当初马球赛上的那个张图。”萃茶抿嘴笑道:“奴婢听说,最开始六小姐是不愿的,那张家公子好一番求娶,这事才成的。”
要说门楣,张家自然是配得起温姝妍的,只是温姝婵没想到他们两个之间还能牵在一起。
温姝婵问了一大圈,萃茶将能说的都说了,却始终不见温姝婵提莫尘垚,屋里一时陷入沉默。
许久未进食的温姝婵,腹中咕咕叫了几声,萃茶起身要去厨房给她端粥。
温姝婵点头道:“待回来后,我们收拾收拾东西,我想明日回温府一趟。”
刚转过身的萃茶忽然停住,扭脸过来道:“小姐,我们、我们现在在香州。”
莫尘垚三年前大胜吐谷没多久,便带着温姝婵来到香州,朝廷内阁大臣做,而是做起了香州知州。
终于是说到了莫尘垚,萃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温姝婵的神情,见她蹙眉极深,萃茶揪了揪帕子,刚想替莫尘垚说两句话,温姝婵却忽然开口。
“先去拿些吃的吧。”
萃茶抿了抿唇,还是转身向外走去,临走时神色复杂地看了温姝婵几眼。
萃茶吩咐厨房熬些清粥,随后又去请季师傅,待把过脉后,她借着去厨房的由头,跑去了离温姝婵住的静秀轩不远的雅阁。
雅阁的书房里,莫尘垚早已知晓温姝婵醒来的消息,他身披大氅,手里端着热茶,望着萃茶道:“她还说什么了,可有说要见我?”
萃茶摇摇头道:“老爷,若不然奴婢今日都同夫人讲了吧?”
莫尘垚抬了抬手:“照顾好她便是,其他莫要多言。”
明明老爷为做了那么多,为何他不讲,而温姝婵又自打一醒来到现在,却绝口不提他,萃茶实在想不明白,却也没有办法,只是点点头,退了下去。
温姝婵这次醒来,除了身子有些虚弱需要静养以外,其他如常人一般,在她养了半月之后,终于是安耐不住带着萃茶在宅子里逛了起来。
萃茶怕她受凉,拿了件绒毛披风,追着要给温姝婵披上,温姝婵这会儿身子也养的差不多了,根本不冷。
两人在园子里有说有笑的追着,阁楼上一个道含笑地目光正望着这边。
玩笑间,温姝婵正好撞上那道目光。
第一眼看去,她心里没来由发紧,就像有人拿手轻轻在她心上掐了一下。
在她们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两人的目光皆有躲闪,可当温姝婵看到不过入秋没多久,莫尘垚却披着大氅,脸色苍白的站在那里时,她为温良忠做过不堪之事的担忧,瞬间被抛诸脑后。
不远处的莫尘垚也终于忍不住,抬起胳膊冲她招了招手。
阁楼内只有他们二人,莫尘垚强忍着咳嗽,不停地喝着热茶,身旁小炭盆里的木炭被烧得火红,还不时发出滋滋的声音。
也不知坐了多久,静默终于被莫尘垚的咳嗽声打破。
温姝婵也顾不得那么多,起身来到他身后,替他轻轻摩挲着后背,忍不住叨念起来:“可让季师傅瞧过了么?”
话一出,她又忽觉自己傻,怎么可能没被季师傅瞧过。
莫尘垚轻笑着点点头道:“看过了,就是早年落下的病根,不碍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