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芈笑道:“你是楚国第一勇士,我是楚国第一美人,第一勇士对第一美人,郎才女貌,堪称世间绝配,不是么?”
这话孟说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他手下心腹卫士开玩笑时也说过类似的言语,但随即被他喝止。他虽然是宫正,深得楚威王宠信,禁卫中枢,却并不是贵族出身。像江芈这样身份的人,因为楚国内没有世家大族可与其婚配①,通常都是要嫁给诸侯国为王后的。江芈又是绝色佳人、楚威王唯一的女儿,更是众诸侯国争相聘娶的对象,如赵肃侯、齐威王、魏惠王均曾派使者替本国太子求婚。她生下来就是尊贵的公主,注定了万众仰视的地位,将来成为一国王后,母仪天下,不过是顺理成章之事。
①指当时“同姓不婚”的制度。楚国昭、景、屈三大氏族均是芈姓,不能与王室通婚。
江芈似是猜到他的忧虑,温言道:“你无须担心,父王最宠爱我,我是他唯一的女儿,他曾经许诺,一定要让我幸福如意。只要我坚持要嫁你,他一定不会反对的。况且本国公主下嫁地位低下的男子,也不是没有先例,昔日昭王亲妹季芈公主曾主动要求下嫁给王室乐人钟建①。你是将军之子,又有宫正官职,地位身份可比乐人高贵得多。”
①春秋末期,楚人伍子胥率领吴军攻入楚国,郢都城破,楚昭王逃走,乐人钟建背负昭王妹季芈公主相从,二人在逃难途中产生了感情。后来由于秦国出兵干涉,吴军退兵。楚昭王回到郢都后,预备将季芈嫁去秦国。季芈喜欢钟建,但王室女下嫁乐人于礼难允,遂道:“所以为女子,远丈夫也,钟建负我矣。”以钟建背过她、身体有过接触作为理由,要求下嫁钟建。楚昭王欣然同意,将妹妹嫁给钟建,并升他为乐尹。
孟说脑子乱糟糟一团,既不敢接口,也不敢开口说话。
正意乱情迷之时,江芈又道:“我娘亲冤死,父王又病得厉害,我只剩下了两个弟弟。幸亏还有你,难道你……你不能为我娘亲报仇么?”
公主心中竟然已经将他当做了生命中最亲近的人,孟说不由得大为感动,迷迷糊糊地应道:“公主有命,臣自当遵从。”
江芈道:“如果你希望我幸福,就一定要娶我做妻子,因为我喜欢的人是你。你明白么?”孟说道:“臣……臣……”
江芈叹了口气,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么?那好,我再问你,我娘亲去了,我只剩下了你,你会永远保护我么?”
她就那么恳切而期待地望着孟说,别说对方是公主的身份,就是一个普通的少女如此软语哀求,他也难以拒绝,当即点头道:“会。”
江芈这才微微一笑,那笑容那么浅、那么淡,竟似没有丝毫欣喜的意味,反倒令孟说生起一种不祥的感觉来。
就在他一怔之时,江芈已经转身去了。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也不知道是人香,还是花香。他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涌起了一种奇妙的牵挂之情。
芳草天涯人似梦,碧桃花下月如烟。
半轮明月看着这悲切的蜜意,习习的晚风伴随着迷蒙的情感,昏暗中只是一派惘然。
07
出来王宫后,孟说带着卫士径直赶来十里铺。他猜想唐姑果几人应该早已逃离客栈,但他职责所在,即使明知道是白来,也还是要跑这一趟。
大大出乎人意料的是,墨者唐姑果虽然不在,与他同来楚国的腹兑、司马错二人却并没有逃走。
腹兑听孟说来找唐姑果,冷冷道:“孟宫正不是适才已经派卫士将唐先生强行请走了么?人还没有回来,又来找他做什么?”
孟说一愣,道:“我并没有派人来请唐先生啊。”见腹兑不住地冷笑,不似作伪,愈发困惑,当即留下缠子率领卫士看守,等捕到唐姑果再一并处置。
司马错抗议道:“我们犯了什么罪?宫正要像对待犯人一样对待我们?”
孟说心道:“他们二人虽不是墨者打扮,但却是和唐姑果一起来到楚国,尤其腹兑是巨子之子,肯定也是为和氏璧而来。唐姑果一事尚且不明,可不能再轻易放过这两人。”也不顾对方抗议,命卫士将腹兑和司马错二人软禁在房中。
下楼到柜台问过店家,才知道确有一名卫士打扮的人到客栈叫走了唐姑果。卫士庸芮是孟说心腹,甚是机灵,猜测道:“兴许是屈莫敖派人带唐姑果去问话。”
一行人遂连夜赶来屈府。
08
屈平正与屈盖、媭芈、阿碧几人在堂中饮酒谈笑,议论白日媭芈以赛跑智破盗贼一案。堂内暖意融融,弥漫着清甜的桂花香气。
屈府的厨子是楚国沙羡①人。沙羡是一个楠竹凝翠、桂子飘香的美丽地方,那里的人都会用当地产的桂花酿制一种桂花酒。屈府厨子也学会了这手本事,酿造的桂花美酒在郢都颇有名气。
①沙羡(yí):今湖北咸宁,中国著名的桂花之乡,自古就有酿制桂花美酒的传统,屈原曾为其写下“奠桂酒兮椒浆”、“沛吾乘兮桂舟”的美妙诗句。
屈平见孟说疾步进来,急忙招呼他坐下。孟说却没有饮酒的心思,直接问起唐姑果的下落。
屈平尚莫名其妙,道:“我听卫士说孟宫正亲自赶去客栈捕捉那墨者了,难道他已经逃走了么?”
孟说当即原原本本说了离开屈府后的经历,只略过江芈公主一节。几人听了神色登时凝重起来。
屈盖道:“这唐姑果好生可恶,亏他还是墨者,居然拿证词来要挟孟宫正为他做事。”屈平道:“最可怕的是,他如今不知道被什么人带走,万一找他的人目的就是要让他作伪证,那我们之前一切的辛苦安排可就白费了。”
孟说道:“我早已经按屈莫敖的计划派了得力下属监视可能会有干系的人,如果是这些人中的一个派人带走了唐姑果,想劝他作出对其有利的供词,那么负责监视的卫士一定会有所发现。不如我们先等上一夜,也许明早就会有消息传来。而且我留了人手在客栈中,唐姑果一旦回来,就会立即被带来这里。”屈平道:“甚好。”
孟说道:“但不管怎样,唐姑果来到楚国是别有用心,我们不能再指望他的证词。”
媭芈问道:“孟宫正认为唐姑果在表露真实目的之前所作的证词可信么?”孟说道:“他陈述得极为流畅,应该是可信的。而且在我表明真实来意之前,他并不知道我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媭芈道:“那么,有一点就很奇怪了。”
屈平忙问道:“奇怪在哪里?”媭芈道:“根据唐姑果的证词,刺客本来是站在广场南侧,之后才费尽心思挤去北侧。他如果要行刺的是大王,大王居中而坐,他无论站在南侧还是北侧,都是相同的射程,何必又要多此一举呢?”
屈平道:“不错,不错,是这个道理,姊姊当真是个细心人。如此推断起来,大王肯定不是刺客的目标,华容夫人应该也不是。她就坐在大王身边,等于也是居中而坐。”
他本只是顺着媭芈的话顺口推理,话一出口,立即悚然而惊,不由得转头去看孟说。
孟说也在一刹那之间明白了过来——如果行刺对象不是楚威王或华容夫人,那么很可能是坐在北侧的太子槐,抑或是令尹昭阳,抑或是其他重臣。当然,最有可能的还是太子槐。
堂内一时沉寂了下来。
如果太子槐是目标的话,那么最大的嫌疑人就不是目下被屈平列入嫌疑名单中的人了,如各国质子,如魏国使臣惠施,如令尹昭阳,如太子槐。首当其冲的嫌疑人只有一个,或者该说一方——一心想取代太子槐地位的公子冉。公子冉才十一二岁,年纪还小,没有能力主持行刺这样的大事,那么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其姊江芈公主,已经死去的华容夫人多半也卷入了其中。
孟说心道:“如此便能说得通了,难怪那刺客神色沮丧。我开始还以为是因为他被活捉的缘故,又或者他要杀的是大王,却误杀了华容夫人。原来他误杀了雇主。公主她……她难道会不知情么?她在高唐观大殿中当众质问令尹,分明是有意将怀疑的目光引向太子一方。这是一箭双雕的好计,既能为她本人洗脱嫌疑,又能陷太子于不义。她如果不是事先知情,怎么可能想到刺客要行刺的其实不是大王?还有,适才在王宫中,她命我拷打折磨刺客至死,其实是想借我的手杀人灭口么?”
一想到此处,孟说登时全身发冷,如坠冰窖,暗道:“原来……原来她对我说那些情意绵绵的话,不过是要利用我。”
屈平小心翼翼地叫道:“宫正君!”孟说道:“嗯。”屈平道:“公主那边,还有公子冉、公子戎,怕是都要派人监视。”
孟说心道:“公主是绝不会再有什么异动的,因为我已经答应了她,要为她拷打折磨那刺客。虽然我知道了她是在利用我,但既然我答应了她,我还是要履行诺言。”一想到不久前花树下的温香软语,原来只是梦一场,心中不免很是酸苦,但还是应道:“好,我这就去安排。”
媭芈与江芈颇有交情,想了一想,总觉得以公主性情,不至于做出刺杀太子的事,便特意道:“公主有嫌疑,全靠唐姑果的口供。但目下唐姑果莫名其妙地失了踪,又没有实证可以指证公主一方,我们还是暂且不要张扬的好。”孟说道:“这是自然。”
屈盖叹道:“都怪那刺客强硬,不肯招供,不然一切麻烦都可以省去了。”
叹息一回,几人就此散去。
09
屈府早为客人们准备好了房间歇息,孟说却没有心思就寝,四下巡查了一遍,径直来见刺客。
屈府中没有牢房之类,那刺客被临时监禁在一间空房里。他只穿着单薄的贴身内衣,光着双脚,戴着连着颈钳的笨重脚镣,倚柱而坐,双手被手拲①反铐在柱子上,动弹不得。房内、房外各数名卫士看守。
①拲(gǒng):古代一种铐手戒具,将囚犯双手一上一下束缚住,与桎(禁锢犯人脚的戒具)、梏(锁住犯人脖子的戒具)合称“三木”。
虽然还没有经过正式刑讯拷掠,但之前刺客被捕后曾有撞柱自杀的企图,为了防止他咬舌自残——即使不死,也无法问取口供——因而还在纪山上的时候,卫士就已经将他的牙齿一颗颗敲落。他的唇边和鼻下凝固着斑斑血迹,脸庞因挨打和痛楚而扭曲得变了形,头发披散下来,在灯火下看起来像是个狰狞的魔鬼,模样骇人。
孟说走到刺客身边,问道:“你还是不肯招供么?”
刺客漠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扭转头去。卫士庸芮抢上来要打,孟说摆手道:“算啦,大半夜的,别吵了屈莫敖他们睡觉。”
出来监房,外面月色如银。孟说回忆起在王宫中与公主花下相对的一幕,心头又惘然起来。
卫士庸芮跟出来问道:“宫正君还在为那墨者唐姑果烦恼么?我们有墨家巨子之子作为人质,不怕他不回来。”孟说叹了口气,道:“不是为他。是适才在王宫中,公主命我派人用严刑折磨刺客,好为华容夫人报仇。”
庸芮道:“原来是为这事。虽说屈莫敖有妙计破案,可按照惯例,这刺客本就该送交大司败讯问,宫正君派人拷掠他,既是按律法办事,又可以讨好公主,有什么可烦恼的?”
孟说道:“可这里是屈府。你也看见了,屈莫敖是个斯文人,他是绝对不会赞成我对刺客用刑的。”庸芮笑道:“这更好办了。”
孟说道:“你有办法?”庸芮道:“宫正君就不必为这件事烦恼了,下臣自会办得妥妥当当,保管让那刺客生不如死,可又绝不会见血带伤。万一他抵受不住酷刑,招出幕后主使,那咱们就更省事了。”
孟说见他说得煞有其事,也不便问是什么酷刑,只叮嘱道:“千万别就此弄死了他。”庸芮笑道:“宫正君放心,就算刺客想死,下臣也绝不会让他死。”
10
次日一早,孟说还未起床,便有卫士敲门禀报,说抓到了一名形迹可疑的年轻男子。那人天不亮就在屈府外徘徊不止,不断向墙内窥测,极为可疑。
孟说匆忙穿好衣服,赶来大堂。那男子一身灰色长袍,反缚着双手,被卫士押在台阶下。
孟说道:“你是什么人?”那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臣名叫甘茂,是令尹昭阳门下的舍人。”
孟说很是意外,道:“你是令尹的门客?你来屈府做什么?”甘茂道:“这个……”一时踌躇,不愿意回答。
孟说道:“你既然是令尹舍人,该知道昨日纪山上发生了什么事,你是来屈府打探消息的么?”
甘茂虽然只是地位卑贱的食客,但却是真正的姬姓贵族,是周王室的后裔,姓姬,甘氏。他是楚国下蔡①人,这一带原本是蔡国的土地,蔡国被楚国灭亡后才划入楚国。若不是蔡国灭亡,甘茂原也是蔡国公子的地位。
①下蔡:今安徽凤台。
当初周王室所分封的大小诸侯国,如陈、蔡等,要么与周天子同姓,要么是姻亲。而楚国虽然倚仗武功最终成为大国,却一直被排除在华夏诸国之外,素来被认为是蛮夷之邦。就连楚先君熊渠自己都说:“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楚武王熊通也自称道:“我蛮夷也。”
甘茂姓姬,出身比楚国国君的芈姓要高贵得多,虽然亡国已久,骨子里却还有那么一点贵族的傲气。他见孟说语气不善,很是不悦,沉下脸道:“宫正君用不着如此咄咄逼人,难道所有来屈府附近的人都是为打探那刺客的消息么?”
孟说与令尹昭阳相交不深,不认得甘茂,自然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只是见他言辞强硬,颇有气度,便命人松开绳索,道:“抱歉,这是孟某的错。那么请问甘君,来这里有何贵干?这是孟某职责所在,不得不问。”甘茂这才道:“我来找人。”
正巧媭芈和巫女阿碧一道从内室出来,媭芈一眼认出甘茂正是昨日被盗贼莫陵反诬为强盗的男子,叫道:“呀,是你。”
甘茂忙上前深深行了一礼,道:“甘茂特来府上拜访,好向邑君①当面道谢。”
①邑君:古代女子的封号,也用作对妇女的尊称。
媭芈微笑道:“有什么好谢的。你是个见义勇为的勇士,多亏你,才抓住了那盗贼,倒是要多谢你才是。”
孟说这才知道甘茂就是昨日媭芈用妙计助其脱困的男子,便不再理会。出来大门时,正遇到卫士缠子,忙问道:“可是有墨者唐姑果的消息?”
缠子道:“唐姑果至今未回到客栈。不过适才有监视的人来报,齐国质子田文动向可疑,他的心腹张丑昨晚引着一帮人从后门偷偷回到府上。那些人个个带有兵器,为首的是名四五十岁的老者。他们进去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田文是现任齐国国君齐威王的庶孙,其父田婴任齐国丞相,封靖郭君,权倾一时。昔日魏国被齐国名将田忌、孙膑大败后,魏襄王依附齐国,有意与齐威王在徐州盟会,互相尊称为王,打算以此来激怒楚国。楚威王果然很生气,并认定是齐国丞相田婴策划了此事。楚国随即攻打齐国,在徐州大败齐军,并出尽全力追捕田婴。田婴派门客张丑赔罪道歉,并愿意送最宠爱的太子田文到楚国为人质,楚威王这才罢休。
田文本人的来历更加奇特。他父亲田婴妻妾成群,总共养育了四十多个儿子。田文是一名并不得宠的小妾所生,刚好出生在五月初五。按照古时习俗,五月是恶月,而五月初一到初五则是恶月中的恶日。而“重五”五月初五则是一年中最恶的日子,是一年中毒气最盛的一天,阴邪之气为至极。在这一天出生的孩子极不吉利,会克父母,所以民间一般会弃而不养或另改出生日①。田文出生后,田婴立即交代小妾将这个出生日不祥的儿子淹死。但小妾爱惜亲生骨肉,还是暗中将他养活了。
①五月初五出生的名人还有宋徽宗赵佶,故赵佶将自己的生日改成十月初十,并把这天定为“天宁节”。“重五”的俗忌在中国民间某些地方至今仍有沿袭。田文即历史上著名的孟尝君,和赵国的平原君、楚国的春申君、魏国的信陵君合称“战国四公子”,在当时享有盛誉。孟尝君虽然留下了许多传奇故事,但并不是什么忠君爱国之人,在诸侯国之争中始终为自己谋取利益,保持中立。他去世后,众多儿子争相继位。齐国和魏国联合出兵攻打其封地薛邑,灭了他满门,田文由此绝嗣。巧合的是,屈原也死在五月初五这一天,人们为了纪念他,才有了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端午节。
等到田文长大后,小妾才将他引见给田婴。田婴十分愤怒,严厉呵斥小妾。田文问道:“您不让养育五月生的孩子,到底是什么缘故?”田婴道:“五月出生的孩子,长大了身长跟门户一样高,将不利于父母。”田文又问道:“人的命运是由上天授予,还是由门户授予呢?”田婴堂堂丞相,居然被自己的庶子问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便沉默不语。田文接着道:“如果命运是由上天授予,您又何必忧虑。如果是由门户授予,那么只要加高门户就可以了,谁还能长到那么高呢?”田婴无言以对,便斥责道:“你不要说了。”
又过了一些时候,田文找机会问父亲道:“儿子的儿子叫什么?”田婴答道:“叫孙子。”田文接着问:“孙子的孙子叫什么?”田婴答道:“叫玄孙。”田文又问:“玄孙的玄孙叫什么?”田婴道:“我不知道了。”田文道:“您担任齐国丞相,执掌大权,可齐国的领土没有增广,您的私库中却积贮了万金财富,门下也看不到一位贤能之士。我听说,将军的门庭必出将军,宰相的门庭必有宰相。现在您的众多姬妾践踏绫罗绸缎,而贤士却穿不上粗布短衣;您的男仆女奴有剩余的饭食肉羹,而贤士却连糠菜也吃不饱。现在您还一个劲儿地加多积贮,想要留给那些您连叫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却忘记齐国正在诸侯中一天天失势。”
田婴闻言大惊失色,从此改变了对田文的态度,不但让他主持家政,还由他出面接待宾客,不久又将他立为自己的太子,将来继承封地和爵位。田文以庶子身份赢得了父亲的器重,可谓权略过人。然而如楚国奇人老子所言:“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正因为田文成为田婴的太子,引起诸侯国广泛瞩目,他也因此被楚威王点名为质子,不得不离开奴仆成群、宾客如云的田宅,来到郢都,过起了半阶下囚的日子。
孟说久闻田文心计极深,心道:“田文能以庶子身份登上太子之位,手段、谋略定然远过常人。这样的人物,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有意引人注目。他在楚国的日子并不好过,让旁人抓住把柄,只会令处境更加艰难。那老者也许是他的什么人,或是有什么急事也说不准。”当即道:“暂时不要惊动他们。如果那些人再出来,留意他们去了哪里。”
缠子道:“遵命。”忙分派便服卫士去传令。
11
既无唐姑果下落,孟说便赶来王宫。楚威王正在燕朝与群臣商议华容夫人丧事,直到正午时才散朝。
孟说一直等在路门边,见令尹昭阳出来,忙上前见礼。
昭阳奇道:“孟宫正是在特意等本尹么?”孟说道:“是。”当即禀报了墨者唐姑果来楚国是为了助秦王夺取和氏璧一事,又道,“大王命臣务必护得和氏璧周全,而今唐姑果下落不明,臣怕他已经有所行动,特意提请令尹君留神。”
昭阳感叹道:“想不到墨者居然也参与其事,墨家当真是今非昔比。”又谢道,“多谢宫正君提醒。”
孟说道:“这是下臣分内之事。若有任何差遣,令尹君随时吩咐便是。”
昭阳道:“正好有一件事,少不得要劳烦宫正君。再过一个月就是内子的生日,本来说华容夫人新殁,就不办寿宴了。大王适才在朝上特意提到此事,说巫觋新卜过卦,王室阴气太重,要多办几场大宴冲冲晦气,命臣给内子办一场热闹的寿宴,广宴宾客,还命太子当日一定要代他来祝寿。既然是大王之命,我也不能推辞。”
孟说道:“令尹是要下臣带人协助府中宿卫么?”昭阳道:“正是此意。倒不是因为太子和其他重臣都要到场,而是宾客们一定会让本尹取出和氏璧观赏。本尹不能推辞,也不得不取出来。按宫正君所言,而今郢都城中已经有墨者对和氏璧虎视眈眈,万一还有什么人图谋不轨,本尹怕人手不够。”
孟说心道:“现在可谓是楚国的非常时刻——因为一句‘得和氏璧者得天下’的谶语,楚国成为了天下逐捕的目标,大王病入膏肓不说,华容夫人又在纪山遇刺。可大王明知道觊觎和氏璧的人不少,墨者还算光明正大,肯将来意坦然相告,不知道暗中还有多少人蠢蠢欲动,大王居然还让令尹为夫人大办寿宴,不是有意张扬么?莫非是要引什么人上钩?”
愈发觉得国君的心意高深莫测,本有心去向楚威王问个明白,却又怕遇上那位美艳不可方物的公主。倒不是孟说害怕或是厌恶江芈公主,他只是觉得从昨夜江芈亲手为他佩带容臭开始,他就变得心乱如麻,不是他自己了。
昭阳见他默然神思,似是猜到他的疑惑,道:“若是那些图谋和氏璧的人始终在暗处,确实是防不胜防。但若有一个公开的机会,我们说不定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孟说点头道:“原来是这个意思。只要有用得上下臣的地方,任凭令尹君差遣。”
昭阳道:“好。本尹还要到外朝处理公务,请宫正君明天晚上到本尹家里来,我们再好好商议一下。”孟说躬身道:“遵命。”
他原以为昭阳肯定会问起刺客一案,对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令尹,万一问起案情进展,他也不得不据实回报,包括刺客刺杀的对象很可能是太子槐,江芈公主则是目前最大的嫌犯等。却不料对方未有只言片语涉及,不由得心道:“令尹对行刺一案毫不关心,看来他并没有什么牵连。如此,太子也应该不知情。我应该及早撤回太子宫附近的卫士,毕竟暗中监视未来的储君,大大的犯忌。我虽问心无愧,一切为公,但太子心胸狭隘,万一被他知道,不仅我本人要遭殃,那些办事的卫士多半也要人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