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祭之后,便是正式的出殡。卫士们用辗轴①将棺木运到王宫西侧的码头。那里早停放有一只巨大的凤形王舟,船首悬挂着长尾青羽的旌旗,所以又称“青翰之舟”。王舟的最高等级是龙舟,只有国君和王后才能享用,华容夫人虽然生前得宠,但毕竟只是君夫人的名分,所以其灵柩只能乘坐凤舟。
①辗轴:运载棺木的工具,下面无车轮,而是木轴。
灵柩抬到凤舟上后,以江芈公主为首的重要的送葬人员相继登船。身份低下的大臣以及群臣赠送的各种助葬财物和车马只能乘坐凤舟后面的普通舟船。楚国有厚葬风气,除了有丰富的殉葬品外,还有人殉。事先选好的宫女、内侍以及刑徒们被卫士们押上一艘单独的大船,当华容夫人埋入荆台坟茔的时候,他们也将在那里结束自己的人生。
12
一行十余艘船浩浩荡荡地出发,由南至北行过新桥河,在板桥处拐上龙桥河,经西水门龙门出郢都城。行了不久后,即进入波澜壮阔的云梦泽。
云梦泽西边是郁郁葱葱的陡峭山崖,东部则是辽阔无垠的湖面,景色奇丽,气象万千,有层峦叠嶂、烟波浩渺之致。
江芈公主终于出来船舱,走到船头,凝视着眼前的美景。
孟说上前道:“公主,再往前数里就是长江,臣预备今晚停靠在江边的沙洲歇息,公主以为如何?”江芈道:“嗯。”
这是多日来江芈对孟说说的第一句话,虽然只有一个字,却令他喜不自胜,又道:“湖上风大,公主可别着了凉。”命宫女取来披风为公主披上。
江芈还是第一次坐船在云梦泽中航行。人站立在船头,前面沧浪空阔,碧水一望无际,浩瀚无垠,犹如置身于大海之上。清风徐徐,水波不兴,却吹皱了湖水,恰如厚实的丝缎轻轻抖动,于凝重中透着温柔妩媚。远处芦荻青青,晴光波影中,有许多白色的水鸟展翅翱翔。风中传来轻快的歌声,那是打鱼的船夫们正在撒网。
一时为美景炫目,公主忍不住赞叹道:“真美啊。”又问道:“这里就是昔日陶朱公和西施隐居的地方么?”
孟说道:“听说陶朱公是住在湖东的一个小岛上,从我们现在的位置,往东大概还要走三百多里的水路。”
江芈出神半晌,幽幽道:“真想去那里看看。”孟说道:“将来总有机会的。”江芈闻言,脸色登时黯淡了下来。
孟说不知道又如何触怒了她,忙道:“公主……”江芈冷冷道:“你不必再说了。”赌气进了船舱。
13
到傍晚时,船队终于驶入了长江,景致登时为之一变——大江横流,惊涛拍岸,细浪喷雪,气势磅礴。凤舟在江中疾渡,上下起伏,汹涌澎湃,惊心动魄,最终穿透重重洪波,停靠在细沙如银的沙洲岸边,颇有力挽狂澜的意味。
此刻正值夕阳西下,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江面上。云气滚滚蒸腾,四下弥漫。上面是云蒸霞蔚,下面则是金光粼粼,波光艳丽。尽目之处,天容水色,浑然一体,尽是比黄金还要灿烂的金碧辉煌,极是壮丽。
公子冉悄悄走了过来,道:“姊姊她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谁也不见,也不肯进食。宫正君,你去劝劝她,她应该会听你的话。”孟说微一踌躇,即应道:“遵命。”
来到公主的寝室前,见侍从、宫女都候在门口,不敢进去,便敲了敲门,道:“公主,臣孟说求见。”见无人相应,便自行拉门进去。
江芈坐在窗下,凝视着外面,也不知是在观景,还是在发呆。
孟说道:“公主。”江芈道:“你又来做什么?”
孟说料来公主依旧对自己气结难解,便道:“臣本是愚钝之人,之前怀疑公主是臣的错,公主要打要骂都可以,只求公主原谅。”他本是鼓足勇气才说出这番话,忽然惊见江芈眼泪如掉了线的珠子涔涔滚落,不由得愈发手足无措,道:“公主,你别哭,是臣不好……”
江芈蓦然起身,扑入他怀中,嘤嘤哭了起来。
船上空间有限,四周尽是耳目。孟说本想将公主推开,以免被人看见。但转念想到她这些日子以来受了许多委屈,兼有丧母之痛,伤心难过之下,不知道背后掉了多少眼泪,再也忍不下心,也不敢动。
江芈哭了一阵,自行放开了孟说,闷闷地倚靠到窗边。
天光尚亮,外面已经开始苍苍茫茫起来。湖面上升起淡淡的暮霭,显出一种蓝色的忧郁。水天寂寥,浩瀚无垠,开阔之中自有一种悲壮的苍凉。船在其中,大有渺沧海之一粟之意。
她的发丝在风中飞扬,究竟扰乱了谁的心神?她的脸上写满哀戚和不平,依稀可以见到最隐秘的心事。只是孟说觉得跟她之间始终隔着雾霭,隔着长江,纵然望断天涯,江流依旧。
室中燃起了灯火,火苗不停地跳动,很有几分顽皮的味道。
孟说劝道:“公主,你还是吃点东西吧,可别饿坏了身子。”江芈停止了抽泣,却依旧凝视着窗外,一声不吭。
孟说低声道:“臣知道公主心里怪我,到底要臣怎么做,公主才肯原谅我?”
江芈出神了半晌,终于转过头来,道:“你当真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孟说道:“是。”
江芈一字一句地道:“那好,我要你要了我。”
她望着孟说,眼睛在燃烧,双臂就要拥住他。他也注视着她,缓缓吸入一口长气,眼神变得迷茫起来。
第五章 为此春酒,以介眉寿
楚人喜欢浓烈的色彩,好红衣翠被。厅堂周围的墙面上挂上了轻软的翡帷翠帐,绿色的轻纱轻轻飘动,在灯光下闪烁着幽光,仿若碧波荡漾。帷帐下端垂着流苏,流苏上的料珠互相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01
华容夫人遇刺案真相大白后,越国质子府的所有越国人都被处死,罪魁祸首越国太子无疆则因太子熊槐求情而侥幸存活,被驱逐回越国。
无疆回国后不久,老越王病死,无疆登基成为新越王,立即派使者致书楚国,称自己与华容夫人遇刺一案没有任何关系,他是受楚国人陷害。楚国群臣认为无疆不过是担心楚国派兵攻打越国,所以强行诡辩,纷纷指斥越国使者。
不料越国使者义正词严地驳斥了所谓刺客徐弱口供不足为凭后,又当殿说出了一番更令人瞠目结舌的话来——那就是华容夫人行为不检,一直暗中与魏国质子魏翰偷情,公子冉和公子戎其实都不是楚威王的亲生儿子,而是华容夫人和魏翰私通所生。这件事是无疆在楚国为质子时,某日与魏翰一起饮酒消愁,魏翰喝醉后亲口告诉他的。
据说楚威王听了越国使者的话后,脸色煞白,几近晕倒,当场退朝。朝会遂由太子槐继续主持。魏国质子魏翰被召来大殿与越国使者当庭对质。可怜的魏翰大惊失色,汗出如浆,坚决否认酒醉后对无疆说过类似的话。太子槐遂以“妄言”为名判处越国使者烹刑,将其扔进装满水的大鼎中活活煮死。
越国使者最终变成了一具浮肿的白肉,但其临死前尖锐的指斥仍一字一句地传入了大臣和卫士的耳朵里,其言凛冽,其辞飒爽。即使人们不愿意,或是不能相信他的话,但它还是剜刻在了各人心底深处,时不时会重新浮现在脑海里,偶尔也会嘀咕一下:越王无疆真的是无辜的么?公子冉真的是华容夫人和魏国质子所生么?
也有忠于王室的大臣心中在暗自庆幸:“幸亏华容夫人在云梦之会时被刺客射死了,不然她早晚要蛊惑楚威王改立公子冉为太子,万一公子冉真的该叫魏冉而不是熊冉,一旦他登上了王位,楚国不就变成了魏国的后院了么?太子槐再不好,毕竟还是大王和王后的亲生之子啊。”
虽然太子槐要求当日在大殿内外听到越国使者言语的大臣和卫士绝不可对外张扬,但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流言终于慢慢流传了开来。先是王宫中的人,随即是全郢都的人,都开始暗中议论王宫中惊心动魄的一幕,焦点无非是越国使者提及的公子冉、公子戎的出身之事。
很快,王宫中又有消息传出,说公子冉、公子戎自打从荆台回来后,就被软禁各自的寝宫中,连每日向大王问安的机会都被剥夺了,等于彻底失去了楚威王的宠爱。
果真如此的话,不是表明楚威王心中也怀疑两位公子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么?越国使者的话或许是真的了。那么华容夫人遇刺的真相又是什么样的呢?如果不是越国大王无疆,又会是谁呢?
各种小道消息愈发满天飞舞,真真假假,虚实相间,难以一一坐实。然而深宫事秘,内中真实情形到底如何,并没有人清楚。
越国国力远远不及楚国,一度被迫臣服。然而自从越国使者被烹杀后,越王无疆亦表现出强硬的姿态来,非但拒绝遣派新质子,还就此与楚国绝交。
越国位于楚国之东,与楚国有着漫长的边境线。对楚国而言,东邻有越国,北邻有齐国、韩国、魏国,西邻有秦国。而对越国而言,自从吴国灭亡,楚国就成了唯一的邻国。越国欲重兴霸业,只可能从楚国身上开刀。楚国深知此点,因而从来视越国为心腹大患,一直有心拔掉后院的这枚楔子。
一些楚国大臣见新越王无疆派使者送来措辞严厉的国书后,立即上书,称无疆指使刺客徐弱行刺在先,拒不遣送质子在后,请求楚威王派兵征讨越国。
这些最先上书的大臣其实都是善于奉迎的阿谀之徒,揣度若真是无疆派刺客射杀了华容夫人,楚威王恨其入骨,虽因太子槐之请勉强放其回国,心中并不痛快;如果无疆真的像自己声称的那般无辜,那么楚威王就是有意令江芈公主说刺客承认了背后的主谋是无疆,这正是兴兵越国的前兆。比较起来,后一种可能性还要大许多,因为知情人都知道公主在华容夫人遇刺次日就去屈府见过刺客,而直到三日后,楚威王才派人捉拿无疆及其随从。这不是很不合常理么?但不管是哪种可能,有明显迹象表明,楚威王对越国很是不快,上书请求对越国宣战肯定是没错的。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楚威王并没有同意出兵越国,也没有说明原因,只是将这件事压了下来。郢都城中的气氛愈发不寻常起来。
02
孟说回到郢都时,已是半月之后。刚进家门,老仆便气急败坏地迎上来道:“主君可算回来了。主君离家后,那盗贼又来了两次,第一晚将小人枕头下的金饼取走,第二晚将小人缝在贴身内衣里的珠玉拿走了。第二个晚上,小人可是一夜没睡,可他还是……还是……”
孟说见他顿足捶胸的样子,忙安慰道:“这不是普通的盗贼,他名叫筼筜,老单应该听过他的名字。”
老仆不禁咋舌道:“啊,他就是昔日入齐军军营盗取主帅发簪的筼筜?主君如何惹上了如此厉害的人物?这人来无影、去无踪,万一他起了歹意,想要害主君性命,那可怎么办?”
孟说道:“你不用害怕。我下令通缉筼筜全是出于公心,跟他之间并无私人恩怨,他不过是一时之气,折腾几次大概也就算了。”
口中安慰老仆,心中却暗道:“我已经让官署发出筼筜的图像告示,郢都是天下第一大城,城中人烟稠密,他脸上被刻了墨字,本领再高,也不可能不被旁人看到,如此毫无踪迹,多半是有其他原因。”
思忖一番,便赶来王宫,找到医师梁艾,问道:“可有什么法子去掉脸上的墨字?”梁艾立即本能地露出警惕之色来,道:“孟宫正问这个做什么?”
孟说见他反应怪异,料想他在赵国为刑徒时,多半也受过黥刑,而今脸上不见半点墨迹,当是自行医治痊愈了,忙道:“我正在追捕杀死唐姑果的凶手,他受过黥刑,应该不难寻找,但这些天始终没有他的踪迹,我怀疑他是不是用什么法子除去了脸上的墨字,所以想请教医师。”
梁艾道:“就是那怀有鱼肠剑的神偷筼筜么?”孟说道:“是。”
梁艾道:“嗯,大王也很厌恶这人,好,看在这点上,我就告诉孟宫正。的确是有办法能去掉刺字,只是这法子有些古怪——即取活水蛭一条,将一枚生鸡卵剖开小头,放入水蛭,再把小头盖牢封死。水蛭把鸡蛋清吃尽后,就会自己死去,然后打破鸡蛋,取出水蛭,用其体汁搽在墨字上,连续一个月,墨字就会褪去。说起来很容易,做起来也不难,但却是我们梁家的祖传秘方。就是因为梁家治愈过不少受过黥刑的人,才惹怒了赵王和赵国太子,将我们全家不分老幼,全部关到三角城为刑徒。”
孟说道:“原来是这样,多谢医师坦诚相告。照这样说来,天下只有梁家人才知道这个方子,会不会是……”
梁艾摇了摇头,道:“梁家只有我一个人侥幸逃了出来。但天下还有一个人可能会知道这个方子。”
孟说道:“是谁?”梁艾道:“江南君田忌。”
昔日孙膑在魏国被师兄庞涓陷害,同时受膑刑和黥刑,到齐国显达后,当时还是齐将的田忌曾多方为他寻找名医,去除脸上象征耻辱的墨字,但始终没有找到好的医治办法。“围魏救赵”后,赵国为感激田忌和孙膑的存国之恩,派来一名姓梁的医师到齐国,经过一个多月的精心医治,最终除去了孙膑脸上的墨字。那医师,就是梁艾的大伯了。
孟说道:“你是说,你大伯教会田忌去除墨字之法?”梁艾道:“我大伯在齐国待了半年之久,就住在田忌府上,以他的聪明才智,应该早学会了这法子。”
孟说心道:“田忌虽是齐国人,现在却是我楚国的封君。如果当真是他设法为筼筜除去了脸上的墨字,筼筜势必是为他所用。他不可能为了自己盗取和氏璧,必然是为了他的母国齐国。莫非他在华容夫人遇刺当晚到齐国质子田文府上,为的就是这件事?”一念及此,忙谢道:“多谢梁医师提醒。”
梁艾笑道:“不用客气。我帮了宫正君一个忙,宫正君也要帮我一个忙才好。”
孟说道:“医师但说无妨,只要孟说能力所及,必不敢推辞。”梁艾四下一望,见左右无人,才道:“那日我被人跟踪的事,卫士已经告诉我了。我自己后来设法到十里铺看了一眼,宫正君可知道自称主富的赵国商人是谁?”
孟说道:“是谁?”梁艾道:“赵国太子赵雍。”
孟说虽然早料到主富的身份非同一般,但闻言还是吃了一惊,随即点头道:“难怪有那样的气度,原来是赵国太子。”
梁艾道:“宫正君放心,赵雍不是常人,他生平志向极大,对和氏璧这样的玩物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和氏璧是楚国镇国之宝,又有“得和氏璧者得天下”的谶语,诸侯国无不趋之若鹜,他却说是“玩物”,也可谓十分独特了。
孟说道:“那么医师认为赵太子是为何来到楚国?”梁艾道:“为我,为我而来。宫正君别不相信,当初力主将我们梁家尽数没为刑徒的就是赵雍,那番‘法重于城’的话也是他说出来的。听说他曾经立下重誓,非要把我抓回赵国不可。”
孟说道:“既然如此,医师为何不向大王禀报此事,由大王派人将赵太子扣留或是驱逐回国了事?”
梁艾道:“赵国与楚国虽不交界,却一直是盟国。昔日魏国攻打赵国,楚国也曾派兵援救。赵雍这次秘密来到楚国,不肯表露身份,也为了方便行事。我若揭破他的身份,他就会立即成为大王的座上宾。宫正君也知道,大王而今病得很重,万一赵雍说服大王,要用财物或土地等外交手段换我回赵国,那我不是要遭殃了?”
孟说道:“那么医师是要我帮你设法对付赵雍?这怕是有些难办,毕竟他是赵国太子。”梁艾道:“眼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主富就是赵国太子赵雍,他自己不肯说出来,谁还会知道?宫正君不是奉大王之命全权负责守护和氏璧么?只需给他冠上个觊觎和氏璧的罪名,就可以正大光明地驱逐他出楚国了。”孟说道:“这个……”
梁艾正色道:“宫正君,我敬你是个坦荡君子,才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你。其实我本来可以说赵雍就是为了和氏璧而来,那样你不一样要派人防备他么?”
孟说道:“医师说的极是,我也很感激。如果赵雍一直在图谋暗中绑架医师,劫质在楚国也是重罪,我一样要派人调查他。医师放心,只要有我孟说在,就绝不会让赵雍从我眼皮底下将你绑走。”
梁艾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露出笑容来,道:“如此,就多谢宫正君了。”
孟说离开路寝,赶来官署拜见令尹昭阳,禀报筼筜一事。而今楚王病重,令尹总揽国事,田忌和田文身份都非同小可,他要有所行动,势必要先请示昭阳。
昭阳闻报后道:“孟宫正亲受大王之命守护和氏璧,只要事关和氏璧,可自行处置,无须禀报本尹。”
他如此做,一来显得尊重楚威王、信任孟说,有刻意笼络这位楚国第一勇士之意;二来也可以避免亲自得罪田忌。
孟说微一迟疑,即躬身应道:“遵命。”
昭阳又道:“宫正君不妨再叫上屈莫敖和他那位聪明过人的姊姊作为帮手。窥探和氏璧的有不少都是诸侯国的人,牵涉外交,这也是屈莫敖分内之事。”
孟说心道:“虽然令尹说有事不必回报,但和氏璧事关重大,终究还是要小心些才好。”忙禀道:“请令尹准许将南宫正调派给臣做帮手,专门追查和氏璧之事。”
昭阳见他谨慎周全,很是高兴,道:“准。我会命屈司马暂代你二人宿卫王宫之职。宫正君,你办事精干,这次可就全靠你了。”
03
孟说辞了昭阳,先到官署叫上屈平,又寻到南杉,三人一齐回来屈府,与媭芈会合后,才原原本本地说了江南君田忌有可能勾结筼筜之事。
屈平道:“老实说,我一直很佩服田忌的为人,虽然被齐国逼得走投无路,不得已抛家弃子,流亡楚国,却从来没有说过半句齐王的坏话。而且他来楚国十五年,重新安家落户,也算是半个楚国人,却从不肯为楚国效力,只是远远避在江南,不问朝政,不理军事。”
媭芈道:“如此不是愈发显得田忌可疑么?他心怀故国,日夜盼望的就是能在有生之年再回齐国。若是齐王命他盗取和氏璧,以此作为让他回国的条件,他会不做么?”
孟说道:“田忌高义,天下尽知。但他确实有许多可疑之处,这次回来郢都,不先到王宫朝见大王,而是悄悄地溜到了齐国质子田文府上。”屈平道:“这点的确是田忌的不对。按照惯例,就算是齐国使臣要见质子,也应该事先知会楚国,得到允准才行。”
孟说道:“田忌到令尹府上做客的当晚,我和南宫正就发现了可疑人。如果这也是巧合,那就实在太巧了。”南杉道:“会不会那筼筜就是装扮成田忌的随从混入了昭府,被我和宫正君发现形迹后又迅速退回了代舍?所以我们接连搜查两遍,也是一无所获。”
孟说道:“我也是这样认为。但目前我们并没有实证可以指证田忌,也不能就凭这些推测当面质问他。”
屈平道:“我有个主意,我们可以来一招釜底抽薪,如果田忌当真是为和氏璧而来,那么齐国质子田文一定卷入了其中,很可能还是这件事的主谋。他不是一直想回齐国么?我这就去官署拟表,奏请大王遣送田文回国,请齐国另换新的质子。只要大王准奏,我们即刻派人秘密将田文送走。等田忌知道消息时,田文早被强行解押出境了。”
媭芈道:“这主意极妙!想来田忌也是身不由己,田文一走,应该再没有人逼他,也许他意图染指和氏璧一事会就此作罢。”
孟说也道:“嗯,好主意,这就请屈莫敖去办吧。不过我还有一点担心,即使田忌肯罢手,那筼筜应该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田忌不是还住在昭府中么?我们这就分头行事吧。”
04
屈平遂赶去官署,孟说、南杉、媭芈则来到令尹昭阳府上。
当日昭阳府上出了风波,田忌本有心告辞,但昭阳极力挽留。田忌也觉得如果坚持离开难免会更加落人口实,遂顺势留了下来,示意自己胸无芥蒂。但却极力约束侍从只留在代舍中,不得再四处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