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啦!因为皮囊师,一些人找到了发财之道,把自己的皮肉和骨头高价卖给要换皮削骨的人。这世界啊,有人为了年轻美貌可以大把花钱,也有人愿意为了钱财而出卖肉体……这么说好像不对……但也差不多吧。有人卖了一次两次,就不卖了。有人形成了习惯,不再愿意花更多的努力去赚钱,卖了又卖,卖了又卖,身上的东西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最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土元摊开双手说。
“他们是不是特别恨那些皮囊师?”鲤伴问土元。
土元反问:“为什么?”
鲤伴说:“要不是皮囊师,他们不会变成现在这种样子啊。”
鲤伴后悔刚才没有给那些小矮人一些钱,他从心底里觉得对不起这些人,毕竟皮囊之术是太傅大人开创出来的。换言之,是他导致这些人变成小矮人的。
土元笑了,对商陆说:“商陆,你猜猜这些小矮人最恨谁?”
商陆看了一眼鲤伴,说:“当然是鲤伴说的那样,他们最恨皮囊师。”
土元哈哈大笑。
“怎么了?不是吗?”商陆问。
土元连连摇头,说:“不是,不是,他们最恨的人是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商陆一脸迷茫。
“是啊,他们恨皇后娘娘,因为他们认为正是皇后娘娘清洗了所有的皮囊师,他们才不能继续出卖肉体,而沦落为乞丐。在皇后娘娘清洗皇城的时候,他们是最为坚决的反抗者。”土元说。
鲤伴惊讶地说:“没想到是这样……”
商陆问土元:“这么说来,他们肯定认识以前的皮囊师?”
经过商陆这么一点拨,土元想了想,点头说:“当然,他们跟皮囊师再熟不过了。虽然我没有你家楼上的狐仙和女人的消息,但是无意之间知道了另一个人的住处。”
“谁?”鲤伴问。
土元说:“小十二。”
鲤伴一喜,忙问:“你看到他了?”
土元摇头说:“看倒是没有看到。”
鲤伴问:“那你怎么知道的?”
土元说:“我昨天在街上暗暗寻找狐仙,恰好碰到了一群小矮人。他们正在街上乞讨,忽然围住了一个人,喊那人叫小十二。我赶紧跑过去看,那人已经不见了。小矮人互相埋怨,有的怪小十二不念旧情,不理他们,有的怪自己人喊了小十二的名字,吓跑了他,也有人怀疑认错人了。”
商陆迫不及待地问:“那他们到底认对了还是认错了?”
土元说:“当年在小十二这里换过皮削过骨的人成千上万,他跟那些出卖肉体的人接触非常多。我想,跟小十二接触过的小矮人是不会认错他的。那些怀疑认错人的小矮人应该是跟其他皮囊师接触多,跟小十二接触少,所以不确定。”
鲤伴说:“你的意思是,他们看到的人就是小十二?”
土元点点头,说:“对于从他们身上拿走肉和骨头的人,他们肯定永远难以忘记吧?我顺着那条街走了六十多步,看到一个治骨伤的医馆。我心中便有了数。小十二肯定是躲藏在这个医馆里。”
“你又怎么确定他躲在医馆里呢?”商陆问。
鲤伴心里却有了七八分把握。他在县城的时候去过小十二住的地方,小十二在那里给人治病接骨。如果他昨天在街道上碰到小矮人叫喊小十二的名字,又在附近看到医馆,也会推测小十二是不是躲在医馆里。何况这医馆还是专门治骨伤的。
土元说:“你们不知道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所以不知道其中关联。要知道,十几年前,皇后娘娘清洗皮囊师的时候,并不是清洗得非常彻底。肃清换皮削骨之人的时候,也不是完全就没有这种人了,比如说这些小矮人就没有追究。除掉皮囊师,还有一些刚刚学习皮囊之术,但是没有给人换过皮削过骨的门徒却逃过一劫。这些人不敢再做杀头的事情,于是转行做了大夫。这些大夫治骨伤尤其厉害。这些人对皇后娘娘是敢怒不敢言,他们跟流落在外的皮囊师还暗中保有联系,毕竟那些被杀被驱赶的皮囊师是他们的师父,有不一样的感情。”
没有来到皇城的时候,鲤伴以为初九在皇城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现在才知道,即使在皇城之内,各种势力错综复杂,也不是初九能一人全盘掌控的。土元说得在理,小十二跟随太傅大人学习皮囊之术时,还要先以树木为练习基础。那么皇城之中必定还有许多尚未真正能换皮削骨的皮囊师,他们拥有皮囊之术,却没有落下罪证,或者没有显山露水,因而避过清洗。小十二返回皇城,必定会得到这些人的庇护。恐怕即使知道小十二在哪条街的哪个医馆,也没有办法找出他来。
何况对皮囊师来说易容特别简单,甚至可以通过换骨来改变身材。小十二若是发觉自己暴露了行踪,他只要让医馆的门徒动动手脚,就能变成一个熟人也认不出来的人。
“这可怎么办呢?”鲤伴焦急地问自己。
“要不,你带我们去那个医馆看一看吧?明尼还等着小十二去救呢,不能再拖延了。”商陆对土元说。
土元一惊,问鲤伴:“明尼怎么了?”
鲤伴便将明尼受伤的事情说了出来。
土元拍着桌子说:“这狐狸下手也太毒了!”
“他本意不是要伤害明尼的。”鲤伴说。
土元指着鲤伴说:“你到现在还维护他!算了算了,我现在就带你们去那个医馆看看,说不定可以想出什么办法把小十二找出来。”
土元给了茶钱,领着他们两人出了茶馆。
才出茶馆,鲤伴就感觉到背后有人跟踪,可是每次回头一看,只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无数淡漠的脸。他心想,如果跟踪的人被看到,至少脸上会有一丝惊慌。可是他没有看到任何人脸上有惊慌的表情。
土元见他频频回头,便问:“你怎么了?”
鲤伴说:“我感觉我们被人跟踪了。”
土元朝后面看了看,犹豫不定地说:“是不是皇后娘娘的人?”
鲤伴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土元皱了皱眉,说:“也可能是我暴露了?”
鲤伴想了想,说:“这样吧,你和商陆往前走,我走慢一点,拉开看看。如果是跟踪你的人,我在后面就能看到他们。”
土元点点头,领着商陆快步向前走,与鲤伴拉开一长段距离。
可是鲤伴没有见到有谁跟踪土元。鲤伴心里“咯噔”一下。
“看来是我被跟踪了!”鲤伴心想。
于是,他离开了大街,走进了一条小巷道,快步走到一个拐角处躲起来,等着跟踪的人出现。
果不其然,小巷道里响起了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鲤伴探出头来一看,颇感意外!原来跟踪他的不是别人,而是刚才在茶馆乞讨的几个小矮人。
鲤伴从躲藏的地方走了出来,问小矮人:“你们跟在我后面干什么?是想要钱吗?”
他明白刚才为什么回头看不到跟踪的人了,原来要朝下面看才能看到跟踪的人,以普通人的角度是看不到他们的。
那个恰才走到鲤伴桌边的小矮人回话说:“不,我只是觉得你有几分眼熟,想看看你到底是什么人。”
“眼熟?不会吧?我才来皇城,还是第一次到东市来。你怎么会觉得我眼熟?如果想要钱的话,我这里还有一点,给你们就是了。”
鲤伴拿出了钱袋。鲤伴刚才还后悔没有掏一点钱给他,这时候正好都给他,省得他们抢。
“我说了我不是想要你的钱。”那个小矮人说。
“那你想怎样?”鲤伴问。
小矮人盯着他上看下看,然后说:“我叫屈寒山,你对我的名字有印象吗?”
其他小矮人将巷道堵死了,看样子是不回答就不让出去。
屈寒山?没有听说过。鲤伴的脑海里确实没有一点儿印象。
“你们认错人了吧?”鲤伴说。
旁边的一个小矮人窃窃地问自称屈寒山的小矮人:“你是不是认错了?我看他最多不过二十岁,应该不是那个人。”
另一个小矮人也认真地打量了鲤伴,然后说:“是啊,大哥,那个时候……这小子还没有出生吧?”
自称屈寒山的小矮人有些不服气,说:“是他从我身上拿走的肉和骨,我不可能认错呀!”
其他几个小矮人已经不耐烦了,七嘴八舌地说要走。
“我真的不认识你。我昨天才乘船来到皇城。”鲤伴说。
“走吧。走吧。肯定认错了。”一个小矮人拉着屈寒山的衣服往大街上走。
其他小矮人也散去。
鲤伴走出小巷道,忽然明白了什么。
鲤伴朝大街上望去,早已看不到刚才那些小矮人的踪影。他们就如几条从岸上拼命甩尾的小鱼一样,终于奋力一跃,跃进了人海里,没有溅起一点儿浪花,却已潜入未知的深处。
于是,他大喊:“屈寒山!屈寒山!”
幸亏刚才那个小矮人自报了姓名,不然此时鲤伴不知该如何呼喊他们。他明白了,屈寒山把他看成了他的爷爷,看成了会皮囊之术的太傅大人。他心想:如果我真是我爷爷的话,那么屈寒山应该是故人了。
街上的人听到他呼喊,有几个人转头来看,但是看过之后继续走自己的路,忙自己的事情。
鲤伴喊了几声,见没人回应,只好叹息一声,准备去追商陆和土元。
他刚迈步,就感觉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到了,差点摔倒。
低头一看,原来是几个小矮人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跟前,他们仰起头来看着鲤伴。
“你叫我干什么?”站在中间的屈寒山仰着头问。
鲤伴见到他来了,非常欣喜,低着头说:“我知道你把我当成谁了。”
“谁?”
“我爷爷。”
“你爷爷是谁?”
“当年的太傅大人,皇城里最好的皮囊师。”
“他是你爷爷?”
“是的,你可以叫我鲤伴。”
“鲤伴?好奇怪的名字。”
“奇怪吗?让我觉得奇怪的是,我爷爷早已去世了,你怎么还会以为我是他呢?”
屈寒山两眼一张,惊愕地反问鲤伴:“太傅大人去世了?”
旁边的小矮人马上提醒他说:“早就去世了。”
屈寒山不高兴地对那个小矮人说:“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那个小矮人说:“我跟你说过啊,你又忘了?”
这时,一个从旁边经过的好心人对鲤伴说:“他们很容易忘事,除了自己的名字,其他的都很难记得。这你都不知道吗?”
那人说完就笑嘻嘻地走了。
屈寒山气愤地看了一眼那个多嘴的人,然后沮丧地对鲤伴说:“他说得没错,我特别容易忘事,尤其是换皮削骨之前的事情,几乎忘得一干二净了。所以,我都不记得太傅大人什么时候去世的。但太傅大人的样子我还有些印象。”
另一个小矮人神色黯然地说:“我们都这样,从把身上的东西卖给皮囊师开始,我们的一些记忆会跟着消失,说起来就像……就像一些记忆附着在那些身体部位上,那些身体部位离开了的话,一些记忆会跟着离开。”
又一个小矮人说:“我每次从皮囊师那里回来,就会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忘记的是什么。慢慢地,我对身边的亲人都有了陌生感。我丧失了很多关于他们的记忆。要是皇后娘娘没有封禁皮囊之术,我现在肯定不记得所有的亲人了。”
“那你应该感谢皇后娘娘。”鲤伴说。
那个小矮人摇头说:“不,我跟亲人生活在一起很别扭,我觉得我跟他们没那么熟没那么亲,但是我要表现得跟他们毫无间隙。这对我来说太难了。如果我对他们淡漠,又觉得自己无情。回到从前已经是不可能,所以我倒希望能完全忘记他们。”
鲤伴心头的疑惑豁然开朗。
第七章 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