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这一番讲话,自然引起在场无数人的共鸣,大家纷纷鼓掌赞同。
大家自然都敬佩范文西老先生,德艺双馨,此时也趁机提出一些自己的疑问。
初挽一直没说话,就从旁安静地听着。
当大家的问题都问完了后,初挽终于开口:“范老先生,我有个问题想请教。”
范老先生看着她,颇为慈爱,笑道:“初挽同志,你说就是了。”
初挽恭敬地颔首:“老先生,我说的或许对,或许不对,诸位老同志姑妄听之就是了。”
范老先生笑呵呵地道:“现在改革开放,大家都要接受新鲜事物,有什么问题你说就是了。”
初挽这才道:“就在这次的文物保护工作会之前一个月,我了解了由工商局文物局联合发起的古玩市场调查工作,这是调查队参与调查的详细资料,里面走访了十几个古玩黑市,也采访了几十个最基层市场管理人员和个体。有些资料中出现的问题,我感到很困惑,希望各位老专家指点一二。”
范老先生颔首:“你说。”
初挽便将资料拿出来,逐个分发给在场的主要领导和专家。
之后,她才道:“大家可以看到,西北的农民在用新石器时代的彩陶喂鸡,当尿壶;洛阳的农民在用汉代空心画像砖垒猪圈,在用北魏石碑修桥修路,在用宋元瓷罐装水,装种子;我们也可以看到,就在前些天新闻报告,山东的农民将一大麻袋铜钱送到了废品收购站,收购站打算拿着这些去冶炼厂回炉炼铜。”
她说的,让在场所有的人脸色沉重起来。
第189章
范文西道:“这也是我们今天召开这次会议的目的,我们必须加大文物保护的力度。”
初挽:“那怎么加大,按照大家所说,应该加大经费调拨,但我们国家能有多少钱调拨给我们去全国各地收购这些古玩,又有多少人力物力对他们进行运输保存?”
她看着范文西:“范老先生,我相信你在文物商店一定看到过,你心爱的文物被当做废品随意仍在角落。”
范文西微怔,之后叹了声。
初挽:“这些真的可以靠拨款来解决吗?”
一时就有一位文博系统老领导,看着这情景,望向初挽:“那你觉得呢?”
初挽:“我们有大量的文物躺在库房里,没有得到真正的利用和发挥,时候长了就成了废品,慢慢烂掉,我们也有更多的文物散落民间,但是在法律法规上他们被禁止买卖,于是他们不具有作为商品的流通价值,普通老百姓不知道里面的价值,也不当回事,于是就垒猪圈,当垫脚石。”
“这看上去很可笑,但是,不然呢?一个普通老百姓,他在为了生计烦恼,让他花费金钱和精力去维护这些本来就应该由国家维护的文物,他甚至得不到任何回报,他想拿去换钱,就可能被没收被罚款,大家说,谁还能有积极性去保护发掘这件文物?这么一个文物,不值钱,没用,谁会去保护它?”
说着间,初挽拿出一张照片,给大家看,那是甘肃彩陶碎了一地的照片,地点就是文物商店门前。
她让所有的人都看到这张照片,之后,道:“这就是发生在北京文物商店的一幕,这就是去年的故事,各位看到此情此景,不心痛吗?”
范文西先生看到这个,无奈地揉了揉额头,其它人也都皱眉。
初挽继续道:“如果我们抱残守旧,死死抓住旧的体制不放,让我们石器时代的彩陶流落到猪圈里,让我们的汉代空心雕砖砌了墙,那是谁的罪过?卖文物就是卖祖宗,难道彩陶碎在地上,石碑去铺了路,我们就有脸去见祖宗了吗?”
她的话,让全场哑口无言,瞬间大家面面相觑,再没人说话了。
胡经理见此,皱着眉头,瞪了初挽一眼,忙给范文西端茶:“师傅,你先别急,别急。”
范文西却将胡经理推开,之后无力地摇头,用手揉着额头。
这时候,一位文博专家终于开口:“初挽同志,那你的意思呢?”
初挽便将一份材料推到了大家面前:“这是我根据采访调查资料,写出的这份《文物工作建议书》,请各位长辈过目。”
她将建议书分发给大家,之后才道:“中华民族源远流长,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不知道留下多少瑰宝,这些都是我们要珍惜的,但是地广物博,历史悠久,这不是文博系统的专家能顾得过来的,只有提高老百姓整体的文物意识,才有可能更好地保护文物。”
文博专家皱眉:“所以我们现在就是要加强对老百姓的教育,提高他们的文化修养,让他们意识到文物的珍贵,这样才能加强保护。”
初挽:“要提高到什么地步?一个甘肃的农民千里迢迢上缴文物吗?要他们自掏腰包自掏路费吗?”
文博专家:“那你说怎么办?”
初挽:“当然是赋予文物市场价值,让文物回归商品的属性,进入流通商品的范畴。如果大家都知道这东西值钱了,十块八块二十块,都可以,只要有利可图,谁不愿意好好收藏着!”
一时就有以为文物局工作人员嗤笑:“你意思是,保护文物不靠文物局,不靠文博系统专家,倒是要靠那些铲子?那些不懂宋元明清,就知道挣钱的铲子?”
初挽:“不然呢,靠谁?难道不是他们从农村的猪圈里鸡窝里把那些破烂收过来,送到了保定雄县的大集上,送到了潘家园,之后又流到了古玩店文物商店,甚至走到了博物馆里?走街串巷,用自己的眼睛筛过每一个农村的,难道不是他们吗?”
那工作人员便笑了:“他们不就是图钱?一个个油滑奸诈,这还给他们歌功颂德了?”
初挽:“我们的邓同志说了,不管黑猫白猫,能捉老鼠的就是好猫,不管他们原始的驱动力是什么,但是他们就是愿意,把这些文物搜罗出来,放到集市上,一件古玩,从大头针倒成坦克,从保定雄县走向世界。在这个过程中,每一双试图牟利的手,都是铸造这件古玩辉煌的推手。”
工商局的同志听说这个,已经听下去了:“你说的,这已经是违法犯罪了。”
初挽看着这位同志,道:“文物流通是一种客观社会需要,如果现行的法律法规无法满足这种需要,那是不是可以考虑,是法律法规出了问题?”
这话实在是狂妄放肆到了大胆,只听得所有的人都倒吸一口气。
要知道,先行的文物管理办法,这是已经执行了许多年,是从未变过的。
初挽这句话,已经直指如今的法律法规,直指指定出这个政策的领导人了。
所有的人都看向范文西,范文西是文博系统最德高望重的专家了。
初挽年纪轻轻,如此嚣张,大家总觉得范文西会说些什么。
胡经理也是望着自己师傅。
范文西在众人的目光中,半晌没说话,最后,他望向了初挽。
沉默了很久,他终于呵呵一声,苦笑着道:“这是一个全新的时代,也许总该有些变化。”
至于具体怎么变,该怎么办,他也不知道,那也不是他能说明白的。
他毕竟老了。
这次的会议初挽算是一鸣惊人,会议结束后,她的一些言论被新闻记者报道,发表在了重要文博刊物上。
结果才几天功夫,竟然有不少读者写信,纷纷提出自己的想法,也有一些文博系统工作者表示支持,当然更有持反对意见的。
这么一来,可谓是我一石激起千层浪,文博系统内部开始了关于文物管理走向的大辩论,很快工商部门文物局已经政策制定相关部门的专家也都牵扯在内。
初挽一战成名,现在在学校里,都有人表示要采访,陆建昭更是激动,要走关系门路采访她,问她问题,给他的报纸打一下知名度。
对此初挽一概拒绝,她和岳教授商量过,现在基本没什么课程了,只是写论文,论文可以电话沟通,实在有问题再过去学校找岳教授,其他时候统统闷在家里。
反正家里有黄姐做饭照料着,她生活得很悠闲舒服,在家看书写论文,偶尔去一趟图书馆,或者去公园散散步。
陆老爷子从陆建昭那里听说了这事,他很不高兴,直接给王同志打电话,据陆建昭说,当时陆老爷子直接说了:“我们挽挽可是怀着身子,双身子,我们挽挽不能生气,让我们挽挽去参加什么会,那些老古板万一把我们挽挽气坏了怎么办?”
老头子就差拍桌子了。
初挽听着,先把陆建昭说了一通:“你干嘛要把这事说给老爷子听?你不说他不就不知道了吗?”
陆建昭顿时结巴:“我这不是想着你挺厉害的,我以为老爷子知道了会高兴。”
初挽一时也是无话可说。
当下也只能过去,和陆老爷子提了一下这事,陆老爷子见她没什么事,这才放心,不过却是道:“这些事,哪能一下子有什么结果,涉及到政策的变动,都得慢慢来,着急也没法。”
初挽其实明白陆老爷子说得对,这不是一个专家或者一个局长能解决的,这是文物系统整体的思想变革,是要一步步进行的,是要随着经济体制改革而逐渐推行的。
她也没指望着自己在这种研讨会上大放厥词一番后就改变了什么,她只是觉得,如果有一个人可以去戳破那层窗户纸,她可以冲出来。
反正无非被人白眼相向,谁又能把她怎么着?
她提出来了,引起了讨论和关注,这就是好事,也许或多或少,就让文物系统的改革提早一些到来呢。
这件事陆守俨自然也知道了,不过倒是没说什么,陆守俨是觉得她怀着身子,自己别累到别憋屈了就行,至于得罪人,管它呢。
陆守俨的想法是,现在什么都不要管,后面的事情也不关她的事,学校也不要去了,没事就写写论文,累了就歇着,想吃什么就和家里说。
初挽倒是没什么特别想法,她怀孕后,也没什么孕反,目前看坐车也不晕车了,整个人活蹦乱跳,就跟没事人一样。
这么聊天时,陆守俨却提起他接下来的安排,最近晋东市的堤坝修建已经步入正轨,他之前就想着要出国考察,现在正商量着,带领几位石油勘探技术专家一起出国考察,了解世界各国石油公司的情况,一方面为了学习,一方面也为了寻求合作。
初挽:“那得多长时间?”
陆守俨:“可能时间不会太短,估计得三周吧,涉及到几家大石油企业的参观,可能还会和他们聊聊以后的合作问题。”
初挽:“那你直接出国啊?”
陆守俨在那头沉默了片刻,笑了:“我得回北京办护照办手续。”
初挽:“那还差不多……”
陆守俨:“我在北京大概陪你三四天吧。”
初挽:“嗯,好。”
陆守俨回来北京办手续,这其间也尽量抽出时间陪着初挽,其实初挽倒是觉得还好,反正本来两个人就两地分居,他出国半个月对自己来说也没什么特别的。
他现在回来,还能专心陪自己几天,陪着自己去产检,陪着自己去逛街,还给自己做饭,给自己拉小提琴,给自己讲故事读书,那感觉自然不一样,惬意得很。
不过可惜,他很快就准备出国了,出国前,初挽突然有些担心,还告诉他一堆注意事项。
说了一堆后,又觉得自己真是犯傻了,他哪是自己需要给他说这些的人呢!
等把陆守俨送走了,初挽难免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其实他不回来,她也不是多惦记,但他回来了,就这么安静地陪着她,真是每一秒都透着淡淡的甜香,心里喜欢得要命,现在又这么走了,心里便觉怅然若失。
也幸好,这时候,她收到一封邀请函,却是“国际敦煌学吐鲁番学学术会议”发出的邀请函,初挽看了看,这是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新疆考古研究所、香港中文大学和香港中华文化促进中心联合举办的。
其实她对敦煌学吐鲁番学并不了解,但可能最近她在新疆尼雅考古上的风头,这次会议也邀请了她。
她便和新疆考古研究所的几位专家通了电话,问起来,知道这次参会学者有找你过大陆以及香港台湾相关学者,也有一些法国、美国和日本等国家的学者参与,而且期间还会有一个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联合上海博物馆举办的文物展览。
初挽看了后,倒是有些兴趣,一个是想凑凑热闹,省得一个人在家觉得无聊,二个是她确实想找机会去一趟香港。
香港古玩界淘一淘,还是能淘出东西,这另外之前她和刀鹤兮商量着,他们先从香港市场下手,这么一来,她还可以趁机考察一下现在的香港陶瓷市场。
初挽当即答应下来,之后便开始办手续,这时候香港还没回归,过去的手续自然比后来麻烦。
也是恰好,那天初挽和刀鹤兮打电话说起来。
自从景德镇回来,两个人也就通过两次电话,说一下景德镇柴烧窑的情况,都没怎么见过,初挽干脆请刀鹤兮喝茶,顺便详细聊聊自己这次的香港之行。
刀鹤兮听到她要去香港,倒是赞同:“可以去看看,正好下周三有一场苏富比拍卖会。”
初挽顿时来了兴趣:“是吗?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吗?”
刀鹤兮见她眼睛仿佛瞬间都亮了,幽黑的眸中便染上了丝丝笑意:“不知道,没看过,回头让Maddocks找一下拿给你。”
初挽:“这倒不必了,我就随便问问,到时候再看呗。”
刀鹤兮颔首,之后很不经意地问:“那到了香港,我再联系你吧。”
初挽:“嗯?你也要去?”
刀鹤兮:“对。”
当下他说起自己的计划,等易先生那边做出第一套鹦哥绿后,会做出一套不加瓷语底款的瓷器,到时候他拿过去香港古玩圈子里,请他们鉴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