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守俨见此,挑眉笑看她一眼,便给她买海棠果。
那小姑娘被她妈领着走远了,走的时候初挽仿佛听到小姑娘嘀咕:“那个大姐姐是大人了,她怎么还这么馋……”
初挽一时无言。
陆守俨越发笑了:“多丢人,走吧,赶紧往前面走,那边有卖炸蜜三刀的!”
当下继续往前走,走到卖炸蜜三刀的摊子,摊主是个黑脸汉子,谁知道那黑脸汉子却认识她:“你,你是不是永陵村的那个姑娘?”
初挽疑惑:“对,我是。”
黑脸汉子便拉住她不放了:“我给你说,我们村好几个,都有老物件,都想着给你看看,你要是收,就给你了!”
初挽:“老物件?”
黑脸汉子连连点头:“可不是嘛,你上次不是要了顾老太的石头,一百块呢!我们想着,我们的就算不如顾老太的,可以便宜,都给你看看,你瞧着好的就给我们收了!”
初挽倒是有些兴趣,反正搂草打兔子,顺便看看,于是问起来,知道是附近村里的。
陆守俨见她想看,便开车带她过去,黑脸汉子忙不迭把摊子交待给媳妇,便跟着她一起回村,要去取物件。
路上,初挽问起顾老太的情况,那黑脸汉子笑道:“说起来,多亏了你,我们都说老太太是得了你的福,这日子过得真舒坦!”
初挽详细问,才知道,原来自从老太太有了一个月一块钱,她儿媳妇就好好伺候着她,把她伺候得可好了。
过了几个月,村里选举模范孝顺老人的家庭,那家就选上了,选上了后,那媳妇还跑到了乡里接受表彰,奖励了一个搪瓷缸还有一个笔记本。
于是这家子脸上有光,走路带风,越发把老太太伺候得好,老太太现在养得红光满面的!
黑脸汉子咧嘴笑:“听说那家子可下了本,动不动给老太太蒸鸡蛋羹吃!这老太太,享福了啊!”
初挽听着,也是疑惑,想着这一个月一块钱,那媳妇下的本钱都未必收回吧。
黑脸汉子:“这顾家儿媳妇魔怔了,铆足劲要得县里表彰呢!”
初挽哑然失笑,这结果,倒是想都没想到。
一时到了那村里,村里人听说了,都纷纷拿出来自己家的“老物件”,初挽大致看了看,都是很普通的玉,没什么好的。
要知道这玉器到底不如瓷,老玉,特别是不好的老玉,没什么文化内涵的话,没多少收藏的价值。
黑脸汉子见了,也有些失望,其实他拿着自家东西过去文物商店问过,人家没收,指望着初挽这里收,谁知道也不行。
陆守俨见此,怕初挽累到,带着初挽要走。
谁知道刚要走的时候,初挽便看到,一个玩泥巴的小孩儿,正在那里用泥巴做了小房子小马的,旁边还压着一块黑乎乎的石头。
那石头方形的,上面蹲着一个什么物件。
如果是一般人,自然没当回事,不过初挽做这一行的,凭着感觉,她觉得那物件可以看看,当即问了问,知道这是黑脸汉子家的孩子。
初挽有兴趣,便问起来,黑脸汉子一听:“这个啊,乌七八糟的!”
不过这人机灵,忙从小孩子手中拿过来,用自己袖子擦了擦,递给初挽看。
陆守俨见此,接过来,自己用手帕擦过,才给初挽。
初挽拿着,仔细看了看:“这个东西不错,我想要,你们愿意出多钱?”
黑脸汉子一听,搓着手,不好意思地笑道:“你看着给吧?”
初挽见此,看出这黑脸汉子是实在人。
对行内人有行内人的手段,对实在人,她也不愿意让人太吃亏,便道:“这东西我看中了,想要,是个好物件,你不懂,我如果直接开价,倒是欺瞒了你,你可以拿着过去文物商店问问,他们出多钱,我在他们基础上加两成。”
黑脸汉子听这话,眼睛都亮了:“那,那你觉得这东西文物商店能出多钱?”
初挽想了想,道:“文物商店应该会出一百多吧。”
这个物件,现在在文物商店就是这个价格了。
但是文物商店的价格评定,也就那样,这种脱离了市场经济的价格,其实和古玩本身的价格是背离的。
黑脸汉子不敢相信:“那,那我们不跑文物商店了,就卖给你吧?”
陆守俨见此,明白初挽的意思,道:“你可以去文物商店看看,多问问再说。”
黑脸汉子只好道:“行……”
当下陆守俨给对方留了联系方式,告诉他们万一要卖可以来找。
两个人离开后,到了第二天,那黑脸汉子就风尘仆仆地找来了,他有些无奈:“文物商店说了,给二十块!”
他太失望了,忐忑地道:“这才二十块!”
初挽见此,便笑了,心想这人可真是实在。
自己都说了,估计能上一百,他但凡告诉自己一百块,自己一百多收了根本不是事,结果他竟然这么实诚。
对于实诚人,她也就不瞒着,表示可以一百块要了。
那黑脸汉子不敢相信,高兴得差点想磕头,又说以后有什么好的,一定会送来。
等那黑脸汉子走了,陆守俨拿来擦拭清洗过了,却见那是一块黛绿色老印章。
他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便拿给初挽。
初挽在手里把玩了一番,却见那印章质地,细腻温润,那颜色更是犹如艾叶一般深翠,关键是通体无暇,脂凝通灵,满意得很:“这东西真是意外之喜,没想到下一趟乡,竟然遇到这个。”
陆守俨看着她手中的玉,虽然不懂,但也知道这个好看:“这是什么玉?”
初挽笑道:“寿山石有三宝,田黄、芙蓉、艾叶绿,其中艾叶绿盛于明,绝于清,可谓昙花一现,清朝时,世人找遍寿山,再不见艾叶绿。这件,就是世人以为绝迹的艾叶绿。”
陆守俨:“看来很贵了。”
初挽:“是,这么一块玉,很多人追寻一辈子,也很难遇到一块……不过这世道,世人不懂罢了,那文物商店的,可能没上心,或者看漏了。”
不过她倒是也不打算卖,这辈子能有一件寿山艾叶绿,自然是要收藏着,这物件一般想花钱都难买。
冯鹭希帮忙,到底找了一个保姆,姓黄,大概三十多岁,河北的,是个利索人,初挽叫她黄姐。
陆守俨大致考察了下,觉得也还行,就让黄姐先干着,他工作忙,晋东的事其实根本离不开人,最近时不时有人给他打电话问事,一拖再拖的,不能耽误了,只能先离开北京过去晋东市了。
临走前自然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的。
初挽:“反正有黄姐,怕什么,再说我也不是三岁小孩。”
陆守俨当时正收拾行李,听到这话,瞥她一眼:“对,你不是三岁小孩,你今年四岁了。”
初挽便笑:“那你别走!”
陆守俨:“我尽量早点结束那边的工作。”
初挽听此,反而道:“也没什么,最近我把学校的事处理下,也许我生之前就过去找你,我觉得我们的孩子如果在晋东市生,也不错,挺有纪念意义的。”
陆守俨看她:“怎么觉得你没心没肺的?”
初挽:“?”
她说错什么了吗?
陆守俨轻叹,抬起手,摸了摸初挽的脑袋:“好了,我出发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或者找爸也行,别让我不放心。”
初挽:“我知道,放心好了!”
陆守俨显然是不舍得,又好生叮嘱一番,这才走了。
他走了后,初挽心里自然是不舍得,不过又觉得可以撒欢了。
他在这里,到底是管她管得严,现在没人管着,就觉得自由了。
她甚至觉得,也许对自己来说,这种隔一段见一面的模式更合适,不然天天见,估计也烦。
陆守俨走了后,她马上对自己的情况大概规划了下,柴烧窑的事,有易铁生操心着,海外市场就让刀鹤兮来琢磨,她现在也没别的事,学校基本没什么课程,她就慢条斯理写着论文,顺便时不时去参与下古玩市场调查组的会议。
这对她来说自然很轻松,倒是每天还能腾出时间逛逛市场捡捡漏的。
此时古玩市场调查队的调查工作也接近尾声,初挽也跟着开了几次会议参与结果分享和讨论。
看得出,调查结果之后,大家对现状都很有感触。
要知道,这些调查人员中,有一些就是以前参与“查抄”文物非法经营的管理工作人员,现在,他们放下成见,去听取这些黑市文物贩子和买家的声音后,自然生出许多不同想法。
而这个时候,文物保护交流会也要召开了,果然如之前陆守俨所说,初挽收到了邀请函,她会作为“文博专家”参与这次的探讨。
初挽收到邀请函的时候,面对那该有官方印章的邀请函,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就在三年前,她一个黄毛丫头,跑到潘家园市场上,偷偷摸摸地开始捡漏,想着挣钱,那个时候,看到文物局的人来查抄了,她一屁股坐在刚买的佛雕墩子上,装傻充愣,才躲过了检查。
三年过去了,她成了京大考古的博士生,发表了多篇论文,成为考古圈子里有些建树的人物。
论文质量都是实打实的,多个领域开花,要影响有影响,要名望有名望。
她还成了文博系统的“专家”被邀请过去参加文物保护交流会。
从一个非正统黑市偷偷摸摸的捡漏者,大摇大摆地登上官方的讨论会,去代表潘家园起早摸黑的铲子们,代表那些摆摊的小商小贩,也代表聂老头这样的倔种,更代表那几个将彩陶罐子摔了一地稀烂的农民,去发出自己的声音。
想起这些,心里竟然有一种凝重的饱满感。
尽管她知道,历史的脚步并不能那么容易被推进,但是她可以尝试着去努力,让改革的那一天尽快到来。
这次的文物保护交流会在香山饭店大报告厅举行,各大部委都派人出席,并邀请了文博系统名的专家学者,会议主要通报国内文物现状,并就文物保护工作进行交流。
初挽是和工商局调查队的同志一起出席的,她过去后,发现自己的座位被安排在范文西老先生的身边,胡经理作为范老先生的亲传弟子,也从旁陪着。
范文西老先生看到她,自然是有些意外,不过倒是挺欣慰的,亲切问起来初挽最近的工作生活情况,初挽也就大致讲起自己和工商文物局进行市场调研的事。
范老先生微微颌首,笑道:“这个工作很有意义,等会你可以讲下调研过程中的心得,大家一起探讨探讨。”
初挽点头:“是,我已经准备了发言稿,等会还得请范老先生多多批评指教。”
范老先生看着初挽,颇为感慨:“你才多大,就已经有这样的成绩,很了不得了,我和你太爷爷年轻时候,我们还什么都不懂呢,到底是新社会好,也是你太爷爷把你教得好。”
这么说话间,旁边有几个文博系统的专家,也是年纪大的,听到这就是初挽,难免多看几眼。最近初挽屡出风头,上次考古研讨会的事,虽略隔着行,但大家工作难免有关联,彼此消息都是通着的,所以也都知道初挽在国外出了大风头,而之前收购假陶俑的事,也就只有她站出来和文物局领导唱反调,可谓是一战成名。
这里面,也有几位文博系统的老专家,以及文物局的老同志,都是认识初老太爷的,看到初挽,也是感慨:“你现在年纪轻轻就已经进了京大读书,回头进入文博系统工作,也算是继承你老太爷的衣钵,把初家当年的技艺发扬光大,你太爷爷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初挽知道这都是爷爷辈的,自然是恭敬听着。
这么说话间会议正式开始了,这会议先是领导人发言,接着便是各大系统领导和专家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
初挽听了一圈,这些想法大多中规中矩,当提到文物保护的时候,大多秉持文物市场加强管理,提高文物管理力度,也有的提起要尽可能加大拨款,提高对文博系统投资等。
当轮到范文西老先生的时候,他讲起来很多,讲了解放前中国文物如何被破坏,讲到了冯彬,甚至还讲到了初老太爷当年是如何保护中国文物流落海外。
当提到这个的时候,有几位还特意看向了初挽。
范文西先生也讲到了新中国成立后,政府对文物的保护力度,讲到如今文博系统的机制,并提出了几个设想,最后,他更是激动地道:“卖文物就是卖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