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说那我就不打扰你了,结果话刚说完就听见裴熠点头问他:“正要去东都世子府上,你要同去吗?”
纪礼跟萨沙原是八竿子打不着,属于见了面也没话说的,但眼下裴熠要去,且也是裴熠第一次邀请他,纪礼没多想便答应了同去。
侯府的马车富丽堂皇,坐两个人绰绰有余,裴熠上车后闭上眼小憩。
尽管纪礼生在谒都,却仍旧对街上的热闹充满好奇,时不时掀开车帘东看看西望望,街市上的行人也好奇这样庄重华美的马车里头坐着的是什么人,可一见窗帘下露出的是裴国公府的公子的脑袋也便不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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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沙怀里抱着个娇柔的美人,身子骨跟柳条儿一样又细又酥,浑然不似人间物,偏偏一开口更叫人难以自持,美人倚在萨沙怀里,倒了杯酒朝舞姬看了一眼。
萨沙接了她的酒一饮而尽,见美人神色不佳便问道:“初桐不喜欢这舞?那本王叫人换一批。”
被叫做初桐的姑娘当即伸出玉指拦在萨沙唇上。
萨沙当场哑了。
“再换一批也跳不出什么新鲜的花样,奴还是陪大人喝酒吧。”
这批舞姬是萨沙花了大价钱从金缕衣精挑细选来的最好的舞娘,个个身似韧柳,娇柔婀娜。
东都地处边郡,以游猎为生,许多老百姓食不果腹,生计都成问题,遑论歌舞,东都女人只骑马打猎,谒都伶人的舞姿对见惯了魁梧女子的萨沙而言便是天上下凡的仙人了,然而怀里的美人却说她们跳的不好。
感觉到萨沙的不悦,初桐赶紧解释:“大人莫要气恼,您若是见过挽月公主的舞姿便也会觉得这些都入不了眼了。”
萨沙饮了一口酒,问:“挽月公主是谁?本王怎么没听过。”
初桐朝下方客座那处瞧了一眼,轻启朱唇:“大人初来谒都有所不知,挽月公主是太后的女儿,她身份尊贵,一直在后宫养着,鲜有露面,您没听过她也不足为奇。”
听她这样一说萨沙就更奇怪,一个养在深闺的公主,初桐这样身份的人是如何知道的,他放下酒杯,望着怀里的美人,眉宇之间忽而生出几分猜忌。
初桐对他的猜忌心知肚明,他依偎在萨沙怀里,娇嗔道:“奴从前有幸,在先皇后办的一次花宴上进宫献过舞,便就是那次见过挽月公主一面。”她艳羡的说:“挽月公主一曲舞凤飞凰柔若无骨,步步生莲,叫人闻之一眼就终生难忘。”
女人天生善妒,尤其是漂亮女人,若真有那么一个女人叫另一个女人连嫉妒都觉得自己不配,那得是什么样的人间绝色?
萨沙抱着怀里的人掐了一把能出水的柔嫩下巴,笑成一团问:“真有这么美?”
初桐却只笑不答,又给酒杯里斟满酒。
倒是一直坐在客座的那人忽然转身,说:“姑娘所言不假,挽月公主称是大祁第一美人,不仅长得美,诗词舞曲还都样样精通,在下游访之时就有所耳闻,只是......”他略作思索,道:“这样的才貌双全的美人也不知将来要便宜谒都哪位公子了。”说话这人张的眉清目秀,着了件青色衣袍,一看做派便知是个爱玩乐的逍遥公子,他喝着面前的凉茶,似乎对此向往的很。
“自然是身份越尊贵越有机会了。”初桐似漫不经心的倚着萨沙说。
萨沙被这两人说的心头发痒,心说就算不能拥有,至少也要见一见吧,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间绝色叫这金缕衣最美的舞姬和阅遍天下歌舞伶人的谢公子都这般称赞呢?
谢凉觑了萨沙一眼,见他有些犹疑便立刻说:“裴国公生辰,往年太后都会派挽月公主准备一份贺礼送到国公府上,不知今年是否还是照常。”
“裴国公家的那位倒是个爱热闹的。”初桐望着萨沙说:“大人到时候准备一份贺礼前去道贺不就知道了。”
“这......”萨沙犹豫半晌,看向谢凉,“我来谒都这些时日并不与他们往来,他没邀请,我贸然送礼怕会惹你们皇帝疑心吧?”
“大人有所不知。”谢凉笑着:“在下的好友中就有家中有人在朝为官的,他时常说起这位谒都纨绔,若是给旁人送贺礼皇上说不定会疑心,但若是裴国公那便不可能。”
“为何?”
裴国公闲云野鹤惯了,在朝中既无人脉也无实权。此时朝中人尽皆知,不管是真无心还是可以无心,但凡没了这份心思,便不会招来祸患。
谢凉话音刚落门外进来一名扎着两条粗辫子满脸胡茬的护卫。
谢凉佯装被这黑脸大汉吓了一跳,回到坐席上,萨沙笑他胆子也忒小了,便问那护卫:“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护卫人长得粗蛮嗓子也粗,一开口就一股碴子味:“世子,门外有客,是否要替您打发了?”
萨沙进京并不久,既不与谒都贵族公子往来,也不与哪个大臣结交,所以对突然登门造访的人,他反而有些好奇
萨沙问那护卫:“你可知是何人?”
“他说他是裴国公府上的,姓纪。”护卫如实回答。
萨沙闻言,目光狐疑的朝修竹看过去,谢凉笑着说:“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萨沙拍了拍怀里的美人,示意她先下去,等人退下后他才说:“请他进来吧。”
世上有如此巧合的事情,说什么便来什么,看来这位当初被叫做福星的谢公子果然自带好运,萨沙想起月前门口那位敲木鱼的秃头和尚说的话。
那秃头和尚说他今日出门不能往东,否则便要惹上祸事,又说倘若不信大可以以身亲试,若真遇到了,还会有贵人相助,只是人都讲究因果报应,若化险为夷必然要还恩回去。
当时萨沙只当是哪来的地痞江湖骗子,没想到这和尚说的话应验了,相交过后,他才发现那“贵人”并不是江湖骗子,是眼前这个地地道道的富贵公子谢凉。
但他还有个萨沙不知道的身份,定安侯裴熠的好友——谢修竹
自此,萨沙对大祁的命术之事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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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礼望着偌大的东都世子府第,循着方才那护院离去的方向生出几分疑惑来,愣了许久到底还是没忍住好奇,“你适才说我的名字,难道比起你,萨沙更待见我不成。”
裴熠抬首笑说:“你生的讨人喜一些,运气好。”
纪礼当他是在逗自己,便不再理他,不多时护院便重新返回,这一次倒是毕恭毕敬的,纪礼还没搞清楚这护院前后两张脸是怎么回事,就被人请了进去。
他犹疑的靠近裴熠小声说:“难道真叫你说中了。”
裴熠笑着在他脑袋上敲了敲。
东都位于东北边郡,和戍西不同,东都一带以游猎为生,有一支由东都王达挞亲训的骑兵,虽然兵力不足,但东都男儿善于骑射,体魄又生来的强健,一个个都能以一敌十,萨沙便是达挞最骄傲的王子,因此被委以重任,率领部众前来大祁朝廷纳贡。
和雁南那位世子不同,一个是名为使臣实则是质子,他则是真正的使臣。这也是他一直看不起霍闲的原因。
来之前纪礼还忐忑了一路,没想到自己多虑了,萨沙不仅好酒好菜招待他,席间还十分礼貌。
酒过三巡,见纪礼喝了个大红脸,谢凉朝萨沙使了个眼色。
“再敬纪公子一杯,纪公子生性潇洒,无拘无束,我东都男儿也是这般自在,与纪公子深交才知原来咱们如此投缘。”萨沙抬首,爽朗的笑声充斥着厅内。
“听说东都的战马都是驰聘万里的良马,像疾风一样能卷走夜里的星辰,世子的家乡才令人神往”。纪礼应承着。
“哈哈。”萨沙生的壮实,身躯凛凛,右耳上戴了个扣大的耳环,笑起来狂野不拘,甚是威风。
“府上从东都带来了些,都是我亲自驯养的上等马,纪公子喜欢东都的战马,尽管去挑。”他朗声道:“来之前父亲特意嘱咐过,父亲年轻的时候曾与裴国公有过一面之缘,让我务必要代他向故友问好。”
纪礼也笑,“家父生辰府上设宴,平素父亲去向我也不甚清楚,世子不若也来府上吃杯酒?”
“纪公子邀请,岂有不去之理。”萨沙说:“你我父亲算得上是旧相识,如今你我成了好友,这都是天意投缘。”
裴熠盯着萨沙,手指在茶盏上来回拨弄。
回程的马车上,纪礼一改寻常聒噪,不知是醉了酒还是怎的,马车赶了一半他便下车,走着折回了裴国公府。
“侯爷,纪公子是不是生气了?”司漠往人群里纪礼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回身朝马车里的人说:“他有些反常。”
“正常,满心欢喜而来,发现自己被兄长利用了,知道了怎么能不气恼。”裴熠说:“叫他明白过来也好。”
“侯爷。”司漠鼓着腮帮子不悦道:“我们都是禹州军出身,侯爷何需担心。”
裴熠盯着帘子外头的某处虚空怔了良久,眸光越发的冷滞起来。
“以后你就会明白,在谒都,伤人的并非只有刀剑。”
司漠紧抿双唇,眉头微皱,说:“我不明白。”
第13章 升职(三)
封后大典翌日,宴请百官,为彰显天子与民同甘,天熙帝宣免除去大祁各地一年的苛捐杂税。
宫宴设了舞乐,天熙帝难得气色俱佳,同一干老臣一一饮酒,李忠义满脸慈容的提醒他顾及身体,宫眷们便识趣的换了御膳房特备的甜酒。
裴熠早早入了席,席上有饮了酒壮胆的老臣将昨日刺客的事情再次提了出来。
“皇上。”章相两鬓霜白,饱经风霜的眸中却仍带荧光,他出列而跪,面上尽是忧色:“刺客之事尚未有结果,臣食君之禄,不敢不过问一句,皇上,此事是否已清?”
章相是百官之长,他这一问,下头坐席上的都倒吸一口凉气,平日里览闻辩见的朝臣皆噤若寒蝉。
就连天熙帝也未出声。
章相又喊了一声:“皇上……”
一直在天熙帝身旁伺候李忠义闻言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天熙帝微微一怔,抬手示意章相起身,而后才看向群臣说:“章相忧心,朕心甚慰,关统领已经将昨日闯宫的那名刺客拿下了,现下正在都离院审查。”
话说到这里,群臣皆松了口气,都窃声低语。
“也算不得是什么刺客,耿东连夜提审,不过就是个自恃武功了得的江湖人,禁军昨天连夜巡查,此人并无同党,诸位爱卿尽可放心,只是......”天熙帝话说一半话锋一转,目光转向齐澄。
齐澄见状一惊,立刻跪道:“恳请皇上降罪,臣掌管巡防营不力,才让刺客越过城门进了内宫,若不是关统领眼明手快,臣就是万死也不能赎罪。”
天熙帝接过李忠义奉的茶,抿了一口,看着齐澄,说:“恩,你是有罪。”
这话但从天熙帝的语气,听不出意思,齐澄稍抬余光,见天熙帝茶杯还未放下,宽袖遮住大半张脸,在短促的片刻里也看不清他是生气还是没生气。
“岂止有罪。”太后四平八稳的声音打断齐澄思绪:“皇宫发生这样的事,你这巡防营的统领居然丝毫未知。”
她坦然自若的端坐在尊席上,群臣看不出皇上是否生气,但她却是肉眼可见的震怒。
“哀家和皇上念你平时勤谨,才将此重担交付与你,看来你尚年轻,历练不够,不足担此大任。”太后没说要如何惩罚,只是说了这么几句不痛不痒的责备,她看这天熙帝,又接着说:“我看不如将齐澄降为巡防营副统领,罚三年俸禄,皇上看可行?”
席上谁也不敢言语。
李忠义这才去接天熙帝手里的茶盏,就听天熙帝思忖片刻道:“听母后的,只是往后巡防营统领一职由谁接替倒成了问题。”
太后正要说话,天熙帝紧接着道:“朕近日忙着皇后册封的事情,倒是忘了他们两尚都闲着。朕看着赵王叔年岁已高,桑奇离世后一直无人帮赵王叔分担,不如就让定安侯替了从前桑奇的职,至于巡防营......”天熙帝看了太后一眼,缓声说:“就让成安王接管,如此安排,众卿可有异议?”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若放在往日,此刻定然已经一片哗然了,朝中谁与谁走得近,谁与谁老死不相往来,私下里,这些大臣心里头都有数,偏偏今日皇上提的这两位都是朝廷的新贵,谁也说不清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立场,这样一来自然都不敢轻易回话。
“母后看呢?”天熙帝转头看向太后。
这话问的巧妙,显然这安排不是临时决定的。
良久之后,太后才说:“皇上如此安排哀家倒觉得甚是妥当,不知各位爱卿觉得如何。”
本是处置刺客却成了调职,章相未料到事情如此发展,当即只能垂首附和。他这一附,其他人纷纷跟着点头。
宴席上慢慢恢复人声,朝贺声此起彼伏,天熙帝笑意难掩。
千机营一职,裴熠心中已经有了丘壑,却没想到天熙帝是在这种情况下安排的。
如此一来,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齐澄免了罢职的问责已是万幸,可赵同安却是莫名受其连累的冤大头。
他年岁已高是事实,也是因此,能藏得住事,席上还能同旁人一齐朝贺,可他身旁的小儿子早就按捺不住了。
赵彻平日里就仗着赵王府与太后的关系,在谒都一世家公子中一直是最得意的,今天这宴吃得他食不知味,就这么公然叫裴熠分去了父亲一半的权利。
他尚未涉政,不懂其中的关窍,只觉得被人当众看了场笑话,散席后仍闷闷不乐,出了宫就在市坊里驾马狂奔,恍若无人,马蹄疾厉,好些个商贩支在街边的摊子也因此遭受了他的无妄之灾。
“巡防营出的纰漏,凭什么要让父亲跟着陪他倒霉。”赵彻下了马直奔玉楼,他怒气未消,一鞭子挥过去,内堂的桌子掀翻了两张,正吃饭的人吓的四散纷逃。
掌柜的认的他,知道他身份贵重,不敢叫嚣报官,遇上这样的大爷,也只能让他砸高兴了到时候拿上账本再去赵王府结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