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在气头上,一鞭子挥下去,砸烂了一桌佳肴,那桌上的酒杯正好落在楼上雅间的客人脚边。
霍闲抬脚踢开滚落的酒杯,走近一看,发现是赵彻便同旁边的伙计使了个眼色,扬声说:“又是谁惹小王爷恼火了?”
赵彻憋红了脸,抬头一见是个熟面孔,没说话。
霍闲说:“上来喝一杯?”
赵彻上了楼二话不说,将酒壶盖子掀开,一饮而尽。
伙计又拿了两壶来,等人离开了霍闲才悠闲的问:“谁惹你了?你说,兄弟我替你把他绑了来给你磕头认错。”
赵彻冷笑一声反讽道:“定安侯,你绑的来么?”
霍闲一愣,挤了个尴尬的笑容,“我绑不来还有纪礼和齐青,让他们帮着绑。”
这事原本就和齐澄脱不开干系,当下他听不得齐青这两字,便脱口到:“要不是他,我能受这个气?”
霍闲给赵彻倒了一杯酒笑道:“怎了,纪礼又惹你了?”
赵彻看了他一眼。
“不是纪礼?齐青啊?”霍闲皱眉道:“不能吧,他能做什么还叫你气成这样?”
“都是他那个废物兄长。”想到齐澄,赵彻才平下去的怒气又上来了,“昨日皇城进了刺客,那是巡防营的疏忽,就算他齐澄被罢职也是应该的,可皇上倒好,才降他为副统领。”
霍闲说:“可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赵彻心里上火,刚一路狂奔过来,现在热得很,喘口气便说:“皇上让成安王接管巡防营是齐澄办事不力,可莫名其妙的让定安侯接管千机营,千机营又没出什么纰漏,凭什么让我爹跟着他倒霉。”
玉楼经他这么一闹过后,客人只剩下寥寥几桌,霍闲的目光在四周逡巡了一圈,“你说这事啊。”他笑着把玩悬在腰间的一枚玉佩,慵懒的仰在椅子上说:“皇上又没降你爹的职,你恼什么呢?”
赵彻以为自己没讲明白,将手里的鞭子绕了几圈挂在腰上又说:“是没降职,但本来你一个人的东西忽然来了个人跟你平分了去,换成你你不恼?”
“千机营本就有一左一右两位总督,何来平分一说,小王爷这话跟我说说便罢,叫旁人听了去传到皇上耳朵里,那可是大罪。”
赵彻不明白,霍闲便说给他听:“赵王之所以一人掌管千机营,是因为桑奇发急症离世,京中一时没有合适的人来接替他,如今有了合适的人,自然会让他替了桑奇的职,皇上此举跟你父亲关系并不大,就算没有巡防营这档子事,也不会改变什么。可若是定安侯接了桑奇的职,就让赵家生出怨气,那皇上会怎么想?甚至会认为桑奇的死都有问题。”
赵彻手里的酒杯当即摔了个粉碎,他慌里慌张的弯腰去捡却被霍闲拦住,“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赵彻这会儿已经有点蒙了,他茫然的看着霍闲,“桑奇是得了顽疾不治而亡的,这与我父亲有什么干系。”
“不错。”霍闲说:“可桑奇和赵王爷不睦是众所周知的,若有心之人拿这个做文章污蔑赵王爷,而赵王爷又无法自证,加上你方才说的那些话,传到宫里,你觉得皇上会信么?”
赵彻呆呆的坐在那里,似是在放空,又像在思考霍闲说的话是否站得住脚。
他看了看霍闲,往日同他们在一起他只当霍闲是个酒肉朋友,甚至因着他出生雁南心里是瞧不起他的,也没曾想过霍闲还跟他这般分析,冷静过后便觉得从前有些对不住他。
“所以你不仅不能心生怨言,还要好好配合定安侯,他初到千机营,必然有许多不清楚的地方,赵王爷先前不是还有意将郡主许配给他么,这难道不是一个好机会,若婚事成了,你今天这气撒的可不值当。”
经霍闲一说赵彻觉得很有道理,定安侯要成了他姐夫,那还分什么侯府和赵王府?这样一来他不就成了跟自家人置气?
这样一想,赵彻便舒缓了心结,他一高兴便吃醉了酒,被赵王府的下人找到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待赵彻出了玉楼的门,霍闲才舒了口气坐回椅子上。
“世子为何要与他说这些,他们狗咬狗打在一起咱们乐得看戏不是更好么?”阿京望着赵彻消失的方向不禁好奇问道。
“你说谁是狗?”霍闲借着光打量阿京,神色看不出是喜是怒。
“属下失言。”阿京敏锐的嗅到一丝不快的气息,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紧立在一旁垂首不敢再多言。
霍闲伸了个懒腰,这会儿只有主仆两人,他便没了约束起来,翘着二郎腿撑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阿京在一旁候着,神色紧绷,他家主子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往往他表现的越是平静,内里的浪就会掀的就越大。
这会儿也不知道憋了什么坏。
霍闲喝着凉茶,嗤笑,大概是笑他在外胆大包天,从小跟着的人反而害怕。
思量片刻后阿京咬牙闭眼道:“阿京的意思不是说定安侯是狗,阿京说的是齐国公和赵王。”
霍闲闻言一怔,瞥了阿京一眼,笑言:“你胆子倒挺大的。”他依旧瘫坐着不动,“齐国公和赵王府都不是雁南能惹得起的人,你这样说他们,不怕叫人听了去连累我么?”
听霍闲这样说阿京反而放心了,他顿了顿,漫不经心的拱手:“哦,属下知罪。”
霍闲抬首,却瞧不出他哪里知罪的样子。
第14章 升职(四)
几日后便是裴国公寿辰,平素比寺庙还要清净的裴国公府,一年里终于有那么一天是热闹的,除了齐世广和赵同安等朝中同僚,绝大多数人是纪礼请来的。
裴崇元不喜欢热闹,更烦应酬,年年生辰的这一趟热闹都是他那个玩性大的儿子打着为他祝寿的名号,邀请一堆狐朋狗友来家中闹腾。
赵同安微微凝眉,同赵彻说:“他这般闲云野鹤的性子不知怎的生了个这么个爱热闹的儿子。”从一里外就听到裴国公府里热闹的劲儿,他们提前下了马车,让下人将备好的贺礼在进府前又重新检查了一遍。
“都是玩,都什么不同。”赵彻站他旁边,说:“裴国公受太后恩准可不上朝,天下名川都叫他看尽了,父亲平素并不跟他交好,为何还要亲自来这一趟。”
赵同安神色微屑,理了理胸口的衣襟,道:“皇上让定安侯顶了桑奇的职,那裴崇元是谁,他是定安侯的舅舅,这一趟我如何不亲自来。”
赵彻原本想不通,但那日经过霍闲的点拨后如沐清风,现下赵同安这么一说他立刻就明白了,他点头笑道:“清梦近来连马背都不上了,昨日还主动请教大嫂女红。”
赵清梦是赵同安的嫡女,自幼跟着几个哥哥后头骑马耍剑,偏不爱女孩家的琴棋书画,常女扮男装上街,出来玩的多了便也听得多了。话本里叱咤风云的战将便成了她立志要嫁的人。
这女儿是赵同安的独女,他宠爱的很,说起来便是一脸慈祥:“清梦倒是比你懂事。”言下之意是叫赵彻少与谒都一些纨绔混在一起。
赵彻对此置若罔闻,蹙着眉说:“裴熠跟裴国公的关系并不好,这是朝中人人皆知的事,来这趟真的行得通么?”
赵同安看了前头一眼,不远处就是裴国公府,门口围了不少小孩,府里的下人在门口兜着篮子给小孩子们分发好些甜食。
“再不好也是一家人,是打断骨头连着血的血缘关系,想来齐国公也是如此想的。”赵同安侧过来脸,就见不远处一辆四面丝绸装裹的马车正不疾不徐的缓缓靠近,马车窗牖镶金嵌宝,好生华丽。
赵彻顺着赵同安的目光望过去,唏嘘道:“真够奢靡的。”
赵同安却不然,问道,“听说齐青还在家中造了一座专门存放刀剑的阁楼,你可曾见过?”
“我知道。”赵彻忽然笑道:“惹得李嗣也跟着效仿呢。”
马车行至裴国公府门口,那群小孩便一哄而散,下人牵马的功夫,齐世广也到了,一起的还有齐青,赵彻虽不恨他了,可也并不看他。
两人只是互相行了个礼。
长辈们寒暄一番便由裴国公府的管家带着进门,主人早就听了府丁通报往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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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纪礼负气从街市上毅然决然的与裴熠“分道扬镳”后便没再去过定安侯府,倒不是他这个人有多记仇,实在是拉不下脸面,毕竟当时头也不回的下车的人是自己,再舔着脸跑去定安侯府也未免有些太没面子了。
他昨日忐忑了一夜,生怕裴熠因此介怀就不来了,结果却没想到裴熠一早便来了,纪礼大踏步走上前来给裴熠见礼,刚要说话,便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隔着几道门也知道这人是谁,这般无拘束又爱笑的除了雁南那位绝美的世子爷还能有谁。
不少人被这笑声吸引的朝门口那处巴巴望着,果然片刻便走进来一位清风俊逸般的男人,他身桌淡青色长袍,后头跟着两名护卫,两人双手都拿满了贺礼,他自己却只执了把点翠的玉扇,潇洒得很,活脱脱一副压迫下人的纨绔样。
旁人瞧着都心疼那俩孩子,他却不以为然,纪礼挥手叫人去搭把手,“许久都不见你了,是不是又悄悄在府里弄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不待霍闲回话,他便四下张望了一眼,小声凑近抱怨道:“齐青母亲病了,他出不来,赵彻又天天不知道忙什么,见不到人影,我都快无聊死了。”
最后这句话他故意放大声音是说给裴熠听的。
霍闲见了礼,便搭着纪礼的肩说:“我让人把雁南的一位能工巧匠师傅给请来了,最近在府里弄出了几个好玩的东西,改日弄完了你来看看?”
一听玩的,纪礼就来劲的,忙迫不及待的问:“什么好玩的东西?还神神秘秘的?”
“到时候见了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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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辈们行了礼向裴国公贺了寿便入了席,怕年轻人玩的不痛快,故而裴国公特意在偏院设席让纪礼去招待,自己则与年纪稍大的同僚在主屋闲话。
年轻人在一起吃酒闲话总免不了玩点花样,又逢天气好,不多时便从偏院里头移到了院外。
“裴熠,你去看着点纪礼,别叫他胡来。”听到外头的动静,裴崇元对裴熠说:“我们一群老头字在一起,你陪着也无趣,去看看他们吧。”
“是,舅舅,那我去看看。”裴熠起身出门。
裴熠一离开,主屋便只剩下几个年长得。
裴崇元笑道:“我们都老了,如今的天下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了。”他听着外头爽朗的欢声笑语,感叹盛年不重来。
“是啊,当年我们在京城也是这般赛马打猎。倒像是看到了年少时候自己的影子。”齐世广也笑附和:“不过咱们也正当壮年,社稷需要我们出力的地方还多着呢。”
“说到这个,我就不如你们了。”裴崇元说:“各位为社稷尽心尽力,我却是个一无是处的大闲人。”他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许是这些年常常游历在外的缘故,与这些朝堂中的人相比,他到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清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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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熠出了门便瞧见一排少年手持弯弓,兴奋的声音便是从他们四周延绵不绝传进去的。
裴熠扫了一圈,除了霍闲一人坐在离得稍远一点的石亭内喝茶吃点心,其余人都围在院中看热闹。
裴熠本打算去找纪礼的,不知怎的与霍闲视线相对,那人笑起来看似满面春风,却总透漏着几分混吝不羁的意味在其中,颇有些令人不适,裴熠未多想便朝石亭走去。
“还以为侯爷不爱与我们年轻人玩儿呢。”霍闲在纪礼府里到像个主人,见裴熠走近立即起身。
裴熠并不吃他这套,轻轻点了头便算是回应,他瞧了瞧那群少年又瞧了瞧霍闲,说:“你一人坐在这儿遮阳喝茶也叫和他们一起玩儿?”
霍闲盯着他,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眉眼一挑,笑道:“所以侯爷是怕我一个人无聊,来陪我了?”
裴熠从战场到朝堂,从禹州到谒都,还是头一回见这么自恋的人,当即便觉得这幅尊荣给了他,当真是喂了狗。
他倏忽想起那次在赛马场,霍闲明明受了伤,却没露出半分痛楚的样子,尽管他装的很真,但裴熠那日是抱着他从马上跳下来的,受了伤的痛苦,绝不是他该有的那模样。
想到这裴熠看了他手臂一眼,问。“你的伤好了?”
霍闲动了动右手,说:“还没来得及上门拜谢侯爷的救命之恩,秋大夫妙手回春,早已痊愈了。”
裴熠并不是真的关心他的伤势,他只是随口一问。秋白回来的时候说的清楚,霍闲那日的的确确是受了伤的。
可他总觉得自己判断的也没错。
只能说谒都的怪事还真不少。
霍闲手里的折扇开开合合,目光却一直没移开过,若不是裴熠在想旁的,定然要戳瞎这双紧盯自己的双眸。
霍闲看着裴熠神色正经的朝那旁玩闹的少年来回梭巡,他说:“你是在找人么?”
裴熠并不搭理他。
忽然,人群传来一阵掌声。
裴熠抬首望去,只见人群中为首的少年拱手笑道:“承让承让。”
“齐青这一箭,可谓是百步穿杨。”纪礼知道他最近心情不悦,连忙上前给他戴高帽。
许是手生,他这一箭并未正中红心,但距离还算近了,他这箭法,与先前那几位比起来已经是相当漂亮了。
齐青身份摆在那里,平素对人又温善,世家子弟都喜欢与他一起玩,此刻都是赞美,但在这一片叫好声中却有个唱反调的。
“百步穿杨?”有人笑道:“不读史书倒也罢了,也不至于这般没见过世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