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卫浑身都雨水,手里拿着天熙帝的披风,他穿着玄色的侍卫服看不出伤,滴下来的水却是红色的,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属下们被一只野豹冲散,转眼皇上就不见了,属下与关统领和其余人找了许久才在山崖边上捡到陛下的袍子,马蹄印到了山崖边便没了。”
赵同安急道:“凭一件衣服如何断定是陛下。”
那侍卫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又说:“王爷有所不知,陛下骑的马不同,马掌做了特殊记号,山崖边只有这一种马蹄印。”
“那关大人呢?关大人当时不在吗?”
“关大人是拦住了野豹,可陛下的马受了惊,一路狂奔,等关大人将野豹制服,沿着马蹄印找过去,就只找到了这个。”那侍卫望着袍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纪礼和齐青呢?”裴崇元道:“他们不是跟在皇上身边。”
“那野豹突然从林间冲出来,他们的马也受了惊。”那侍卫断断续续的说:“皇上的御马周围确实还有其他的马蹄印,但除此之外还没有任何发现,他们也不知去向。”
裴崇元一头栽在地上,好在身边的太监眼疾手快接了一把。
“快,把裴国公扶到后面休息。”赵同安道:“来人。”
期间只听到守在外面的人刷的带刀而入,赵同安说:“召聂通赵彻齐澄到大殿,我怀疑猎宫有刺客欲行不轨,你们将各位大人守住了,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进出。”
*
裴崇元醒来的时候,天熙帝已经被关津找了回来。
关津带人找到人的时候已经没气了,由于山崖陡峭,天熙帝已经摔得面目全非,堂堂天子在皇家围猎场上竟然摔下山崖而死。
猎宫哀嚎一片,天熙帝的遗体安静的躺在榻上,身上那件印着龙纹的骑行装已经失去它几个时辰前的光彩。
赵同安转向众人,说:“陛下骤然出事,巡防营统领已经连夜启程将消息带回谒都,各位在此之前就随我同等吧。”
礼部尚书李茂宗慌忙说:“眼下当务之急是将陛下送回皇宫,怎么能将陛下遗体安置在猎宫,这与礼不合啊。”
“陛下骤然出事,各位大人难道就毫不存疑?”赵同安忽然发难。
“王爷此话何意,陛下出事的时候禁军和巡防营有多人亲眼目睹,是野豹冲......”
“巡防营和禁军护主不力,他们的罪责自有太后定夺,皇家猎场,若不是有人蓄意,哪来的野豹?”赵同安说:“他们只看到陛下的马匹受惊冲了出去,有谁捡到陛下是如何掉下山崖的?”
他的话引起裴崇元的警觉,李茂宗脸色一变道:“你的意思陛下出事不是意外,是有人谋害的?”
“李大人我可没有这么说。”
李茂宗道:“关大人,当时陛下身边都有谁在?”
关津看了一眼裴崇元道:“若真如赵王所言,纪礼和齐青必然不敌刺客之手。”
“是吗。”赵同安说:“要想关大人说的那般,他们拼力护驾,为何只找到了陛下。”
赵同安说的不错,纪礼和齐青被忽然冲出来的一列黑衣人逼进深林,天下着雨,纪礼和齐青匍匐、藏进草林间,那细密的脚步身越来越近,就在四周,纵然没有经历过战场,两人也知道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刺杀。
在被雨声融合的暮色里,纪礼已经感觉到死神的逼近,他腿上中了一件箭,冰冷的雨水打在衣袍上贴着那被扎穿的皮肉,他疼的已经麻木了,脸上的汗水混着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滴,他的视线逐渐模糊。
等不了了,这样下去,一定会死。
“纪礼,纪礼。”齐青小声的呼喊,若非这样的暴雨,他的声音一定会被那群黑衣人听到。
“你先走。”纪礼说:“别管我了,你回去告诉他们有人要杀皇上,在告诉我爹.....”
“闭嘴。”齐青说:“我不传遗言,你听着,待会儿我设法引开他们,你等人走远了,在出来。”
齐青边说边将自己与纪礼身上的披风做了调换,把别在手腕上的袖箭取下来戴在纪礼手腕处,纪礼知道这个袖箭,是齐青十五岁的生辰礼,齐世广请大师用最好的铜锻造的,经过特殊处理触手生温,袖箭上有暗扣,轻轻一转,藏在里头的利箭能射出百米以外,这个袖箭齐青从不离身。
齐青迅速的做完这一切,他闭住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一把夺过纪礼身上的弓箭,下一刻只见他身影一闪,人已经在数米之外。
听到动静,周围逼近的黑衣人立刻循声而去,纪礼来不及反应,便听见一阵马鸣嘶吼,暴雨如注,他在这昏暗的黑夜里看见齐青不知何时已经翻身上马,马蹄声渐行渐远,纪礼刚要起身,忽然一只收捂住他的嘴,纪礼腿部收了重伤,只能用手隔档,然而却听见熟悉的声音说:“别动,是我。”
暴雨中修竹带着纪礼在马背上狂奔,纪礼的脸色已经白的像个死人,他不断地回身说:“齐青呢?去救他。”
“齐公子不会有事,你以为围攻你们的人是谁?”修竹说,“此时只怕刺杀天子的死罪已然已经落实到了你的头上。”
“是齐国公?是齐国公?他要造反吗?”
马越跑越慢,终于在一处石洞前停下。
“你腿上的伤,若再不处理,这只腿就要废了。”修竹将纪礼从马上扶下来。
山洞并不深,只能勉强挡住暴雨。
纪礼的伤口被雨水泡发,翻开的皮肉贴在鞋子上,脱靴的时候拉扯的生疼,被清理干净之后的伤口呈肿胀的白色,“还好没有毒。”
你方才说:“追杀我和齐青的人是齐国公派来的?他们是巡防营的人?禁军不知道吗?还有聂大人也在,这怎么可能。”
“禁军已然军心大乱,巡防营便乘机将你们一网打尽,你说的那个聂大人,你知道他是谁的人吗?”
“太后?”纪礼道:“聂通也是太后的人,那我爹岂不是危险。”说着就要起身,却被修竹一掌拍下,道:“你现在不能回去。”
“我爹就和他们在一起呢。”纪礼急道:“我要回去。”
纪礼以为修竹会拦他,但并没有,他刚拖着伤腿走一步,就感觉眼前一黑。
第124章 绝杀
天渐渐放亮,一夜暴雨过后,寒意彻底将枫行山包裹。
卯时,关津从外头回来,他目光如炬,将被困在行宫中的所有人都打量了一便,最后走到裴崇元身边说:“裴大人,刚刚在灌木丛中发现一具尸体。”
裴崇元闻言,一个趔趄,似是没听懂,问道:“你说什么?”
“禁军来报,发现了一具身中数箭的尸体。”关津看向齐世广,道:“是令郎,他身上披的是纪少爷的袍子。”
齐世广手里的刀蹬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此时齐澄从外面进来,他一把扑在齐世广面前,竟然失声痛哭起来。
“阿青,阿青没了。”
行宫里寂静无声只有这对父子的啜泣,齐澄忽然将刀架在裴崇元的脖子上,他明知道齐青是因何而死,却咄咄逼人道:“阿青身上是纪礼的衣服,是纪礼杀了阿青,我今天就杀了你给阿青报仇。”
齐澄气急攻心,那刀竟然直直的劈向裴崇元。
关津拔刀隔档,在刀锋直逼裴崇元门面之际拦住了他。
正僵持不下之际,赵同安忽然道:“算时辰,赵彻该回来了,此事太后自有定夺。”
齐世广闻言捉住齐澄的手摇了摇头,他这才恨恨的松手。
*
赵彻一路策马,在天亮之前赶回谒都,雨夜城中寂静,他心中不是没有起疑,只是时间紧迫,他没来得及细想,入城的时候被守城兵拦住,雨夜朦胧,天色晦暗不明,他看不清守城兵的脸,守城兵同样也看不清他。
赵彻亮出腰牌,问道:“城内可有异象。”
守城兵一看那腰牌立刻变得恭恭敬敬起来,说:“原来是赵大人,城中并无异常。”
赵彻说:“速速召集巡防营人手,随我入宫。”
说罢策马驱使,消失的朦胧暮色中,皇上已死,过了今夜这大祁便是太后的囊中物,他必须要保证太后的安全,在这皇城里禁军日夜守着,天亮之后,天熙帝驾崩的消息便会传遍全城,朝中老臣得知此事必然要进宫闹上一番,等到北威军一到,猎宫收到他的消息将天熙帝带回谒都一切就都已成定局,这些人也都将不足为惧。
他拿着太后的令牌,一路畅通,到了太后殿外,由芝兰姑姑将人带进内殿,殿内的太监宫女都不在,只有芝兰姑姑。太后在鹅帐后面侧卧着,看不清面容,但她的声音赵彻一下就听出来了。
“陛下在行宫遇难,跌下山崖,如今猎宫一片混乱,还请太后速速拿个主意。”
太后掩面轻咳看了一声,道:“写,芷兰,去取纸笔。”
芝兰姑姑闻言退了出去,外头的纸笔已经被小太监送了进来,太后说:“彻儿,你去告诉你父亲尽快将皇儿带回谒都,朝中不可一日无主,让他速速回宫来见哀家。”
此刻赵彻并不知道在那鹅帐之后,有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抵着太后的腰迹,她甚至能感觉刀剑已经隔着薄衫刺进了她的肌肤里,染湿了她的额真丝裙。
正在赵彻起身之际,太后忽然道:“彻儿,你到殿外守着,不要妄动。”
那刀尖抵的她身上一阵刺痛,赵彻闻言退出了殿外。
太后眉间透着隐忍,她的发髻有些乱,感觉到抵住她的那把匕首力道逐渐松了。
“你敢出声。”霍闲一身玄色夜行衣,大半张脸被遮住了,“试试谁更快。”
霍闲与裴熠在城外分道,宫中尚且安全,霍闲从前因为贵妃的缘故,常进出贵妃的宫中,太后的寝殿离霍燕燕从前的寝殿并不远,他随贵妃请安去过几次。
赵彻将信交给心腹,嘱咐他一定要一刻不停地将皇城的消息带到枫行山,眼看天要亮了,赵彻的心里却隐隐生出不安,他觉得这一切似乎都太过顺利了,好像他走的每一步都有人替他们扫清了障碍。
但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自乱阵脚,据昨日北威军传来的消息,最晚明日大军便能到谒都南面的码头。
赵彻不放心,便让人提前在码头守着,一旦北威军到了,立刻迎他们入城。
*
枫行山经一夜暴雨洗礼,晨曦露出朝阳。
木鸢在金色的阳光中轻轻跳跃着,这种闲适与枫行山如此不搭。
裴熠抬手,木鸢便落在他的手臂上。
战场出身的他十分清楚,到了如今这一步,他已经是胜券在握了,但他任旧丝毫不敢懈怠半分,赵同安敢在皇家围猎行谋反之事,必然已经破釜沉舟,一旦逼入绝境,再小的力量也不能蔑视。
枫行山林深树密,赵同安有备而来,他的兵装备精良,箭利盾坚。即便面对从无败绩的禹州军,也丝毫不惧。
赵同安的视线如同虎豹一样盯着这不知从何处蹿出来的禹州军,裴熠在最前头,他说:“本王听说枫行山出了大事,特意赶来看看。”
“无召不得入京。”赵同安盯着裴熠说:“你胆敢私自带军回京,你想造反吗?”
裴熠不紧不慢的说:“天子都不在了,本王还能接谁的诏书,赵王这脏水泼的好啊。我到要看一看今日谁能离开枫行山一步。”
“裴熠。”赵同安的刀已然出鞘,“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本与此事无关,我劝你少管闲事。”
“我要是不识时务呢。”裴熠刀光一闪,踏云飞奔而过,“废话少说,今日本候就替陛下拿了你这谋逆犯上的逆贼。”
枪尖刀剑声齐鸣,惊的山林野兽四散而逃,在冲天的杀喊声中有人高声道:“取定安侯项上人头者,赏黄金万两。”
禹州军只有四千,赵同安却有数万人,面虽这如巨浪般的攻势,裴熠高喊:“关大哥,这里能取我项上人头者只有你了,万两黄金,你要不要。”
赵同安脸色一变,高呼道:“关大人当知道无诏私自带军回京,如今还欲行抢陛下遗体,禁军还不速速将其拿下。”
指挥使也跟着高呼:“将逆贼拿下。”
音落他的人头也便随之一起滚到地上,关津手里的刀还在滴血,他如同鬼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踏过重重人群,弯刀出鞘,人头落地,横刀立马,傲然直屹。
马背上的尸身蓦的倒了下去,血溅了赵同安一身。
裴熠端坐马上,巍峨不动,赵同安看看关津又看向他说:“我知道你有本事,今日就算你杀了我陛下也活不过来,你若此刻让路,到了谒都我求太后饶你一命......”
“多谢赵王好意,可求人不如求己。”裴熠知道时候差不多了,大声道:“禁军护驾,天子近身者,格杀勿论。”
那天子此刻不过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护送的禁军闻言纷纷拔刀,前后都是朝臣的马车,关津上前一步道:“保护好各位大人,其余人听我命令。”
赵同安不可思议道:“关津,你做什么?你也要谋反吗?”
关津说:“禁军职责所在,得罪了。”
赵同安看向关津,禁军人数不多,但谁都知道禁军是天子近卫,一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
赵同安掌心出汗,他不再将希望寄托于关津,而是看着裴熠,涩声说:“北威军已至城中,你躲得过今日,躲得过明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