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隐约出现了一星亮光,遥远而微弱,却仿佛行程的终点强烈吸引着他。
苏晏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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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颤。电复率给三次,200J,300J,360J。”
“师父,没成功……”
“五周期 CPR,完了再评估一次心率。小周,给他建个静脉通道,肘正中。”
“师父,可除颤。”
“好,再给个电复率。手别抖,冷静点,你都实习一周了。”
一头小卷毛的实习医生颤巍巍地完成了电击:“还是不行…… 继续五周期吗师父?”
“嗯。” 主治医生转头吩咐女护士,“小周,肾上腺素 1mg 静脉给,完了生理盐水 20ml 跟上,让它快点去中心循环。”
又对小卷毛语重心长道:“交替,交替!这词儿你给我记住了,以后心脏骤停的你能多拉回来几个!”
小卷毛连声应着,再次除颤后,心电图仪发出滴的长鸣,蠕动波成了一条直线——
“肾上腺素还要再给吗,还是换胺碘酮?” 女护士问。
主治医生仔细地查看伤患,呼吸停止,瞳孔散大,又看了看心电图,遗憾地摇头:“可惜了。还这么年轻。”
女护士也叹口气:“长挺帅的。听说还是个见义勇为的,为了救小女孩才被台风刮落的花盆砸了头,可惜了连手术室都来不及推进去。”
小卷毛尚未见惯生死,惆怅地说:“我觉得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行,你继续。” 主治医生走出急救室,把口罩拉下来一点,问,“苏彦的家属在吗?”
急救室内,小卷毛放下除颤器,连按压带人工呼吸,又给伤患上了一轮 CPR。女护士看他这么卖力地做心肺复苏,于是配合着多给了两次肾上腺素。
呈直线的心电图忽然抖动出一个微弱的波形,紧接着是第二个。小卷毛惊喜地抬头看屏幕,叫道:“小周姐,小周姐你快去喊师父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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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的星点亮光逐渐变大,出口仿佛越来越近,苏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 河……” 似乎有什么声音夹杂在风中,从身后飘来。
他犹豫一下,心里有点想回头听个究竟,但前方亮光的引力越发强烈,吸引着他继续往前走。
“…… 清河!”
“大人!”
“乌尼格!”
呼唤声更加清晰,也更加焦灼。一声接一声,一浪接一浪,从一个人到几个人,从几个人到一群人,最后仿佛是成千上万的人,从他身后的遥远的黑夜里,齐声发出呐喊——
“苏大人!”
“苏十二!”
“苏阁老!”
“苏相!”
是谁?他们在呼唤谁?这个人对他们真有那么重要?他们呢,对那个人而言重要吗?
一种难以抗拒的力量牵拉着苏晏的心,让他停下了脚步。他闭上眼,感觉似乎有人握住他低垂的左手,指尖在他掌心画出一个个心形,又有人从后搂住了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耳鬓呢喃着卿卿。他的肩头有热泪的湿意,胸口有肌肤的温度,眉心有亲吻的触感,唇上有鲜血的滋味……
“别走,求你了…… 别走!” 有人在挽留他。他们希望他回头,祈求他不要离开。而他呢,真的可以毫无留恋地往前走?
前方的光亮闪烁出通道的轮廓,他隐隐意识到,那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出口。
来时不曾给他的选择权,在去时被交到了他的手中。他在左右为难中叩问自己的心,究竟要落在哪一方世界。
心回答:想清楚你是谁,自然就有答案。
他是谁,是苏彦,还是苏晏?
心中的答案逐渐清晰,苏晏深吸一口气,对着前方催促他的光亮,遗憾却坚定说道:“我不走,我就是苏清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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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晏陡然睁开双眼,喉间长长地抽了一口气。
楼夜雪难掩惊喜之色:“解药奏效了!”
从绝望到狂喜,心情的大起大落令人眩晕,但屋内六人顾不上调整自己,只顾仔细查看苏晏的状况。
走吧,楼夜雪朝霍惇使了个眼色。两人退出屋子,顺手关上房门。
“你们…… 哭了?” 苏晏望着众人脸上未拭的泪痕,虚弱地一笑,“个个都是好汉,落的什么泪,我这不是没事了?”
阿勒坦与荆红追各自检查了一遍他的身体状况,确认毒性已除,无甚大碍,只是因为这几日缺眠,所以精神虚弱得很,其他四人这才彻底松了口,给他喂水的喂水,擦汗的擦汗。
苏晏打了个呵欠,见气氛再次紧张,不禁失笑:“真没事了,我几日未睡…… 实在没力气说话,让我先睡会儿。”
他在须臾就睡着了,荆红追搭着他的脉门,感觉脉象平稳,朝其他人安抚地点了点头。
从绷得极紧到骤然放松,浓浓的疲倦吞没了每个人的身躯。直到苏晏一觉悠悠睡醒,见身边床榻、圈椅、踏板上横七竖八地睡着他的爱人们,点了点一个不少,方才觉察出后怕的滋味,心想:都别折腾了,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好么?
荆红追感应到苏大人的呼吸有变,率先睁眼,紧接着是豫王与沈柒。
待到其他人陆续清醒,向他围拢过来,苏晏为难地道:“我是真的没法做出选择……”
豫王脱口道:“别选了!差点把你的命都选丢,还不够教训?我们六个,你想找谁就找谁。能平平安安过完一生,就已是天大的福气,非要求个独占鳌头,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事。”
苏晏望向朱贺霖:“那么小爷可以收回成命,将打发沈柒去乌思藏的圣旨撤回么?为君者功必赏,过必罚,沈柒在弈者一案中立下大功,皇爷曾许诺的封赏,是否金口玉言,说话算数?”
朱贺霖思来想去,征询地望了父皇一眼之后,朝苏晏点了点头,算是允了。
苏晏觉得应趁热打铁,及早立下规矩,于是又道:“以后大家就不要假公济私,互相为难了。公事公办时,该怎么做怎么做,各自争取国家利益,我没有任何意见。但私下里谁若是仗势欺压、寻衅滋事,就休怪我苏清河不讲情面。”
这话分明是说给两国皇室四个人听的。阿勒坦回复:“公事公办,各自争取国家利益,乌尼格的话我赞同。至于私下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谁上打上门来,我也绝不手软!”
朱贺霖争锋相对:“两国邦交无私事,都是公事,圣汗不如先考虑考虑太子城和谈时该怎么争罢。” 语气不太客气,到底没出格。
沈柒冷不丁地宣布:“我的府邸被查抄了,以后就落户这里。苏府本就是花我的钱扩容与修缮的,名正言顺。”
朱贺霖立刻反驳:“你的旧宅朕还你,再赏你些修葺费用便是。你若想再回锦衣卫,就要与清河保持距离,以免朝臣抨击你们结党。”
苏晏如今也不想谁长住在他家了,有一个就有两个,这个来了那个也不甘示弱,所有人挤来挤去像什么话!不如各回各家,要来串门与小住几日倒是可以。哦,阿追例外,他是贴身侍卫。
于是他最后问景隆帝:“皇爷如何想的?”
景隆帝淡淡道:“朕已卸任,不理朝政,你若有事,可到雨后风荷居找朕。”
化解六人之间的矛盾,先不要求和谐共处,能互生忌惮、互不干涉,就已是很好的开端。
苏晏对自己拿命换来的这副相对和平的局面有些满意,笑道:“我饿极了,有什么可以吃的?”
第457章 朕给苏相生个
狠狠睡了两天后,苏晏终于缓过劲儿来,有力气与楼、霍等人寒暄了。
恢复期间他的男人们依然不敢轻离,以至于朝会前后连罢了三次,最后还是苏晏看实在不像个样子,把朱贺霖赶去奉天门听政,才重新订下了太子城会谈的具体日期。
这场会谈是礼部主持,但谈判条件与策略还得内阁出提案,皇帝最后定夺。
苏晏放心不下,换了常服来到内阁参与阁臣们的讨论,发现氛围似乎与从前又不一样了。
于彻之对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亲善但不亲密;谢、江二人则变得殷勤了许多,百般附和他的意见;变化最大的还是首辅杨亭,对他的态度几乎可以称之为冷淡了,有时明显感觉对方憋着一肚子气。以前苏晏私底下会 “师叔、师叔” 地叫,杨亭嘴上说不敢当,望着他的眼里却带着欣慰的笑意,如今连眼神都尽量避免与他接触,除了公事一句话不多说。
苏晏心里很有些难过,也知道自己在议立代储君、引诱宁王上钩时,故意摆出的跋扈姿态刺伤了杨亭的心。但好在,他知道杨亭此人心眼实、性子软,打算等两国会谈之后找个时间好好解释一番,以取得对方谅解。
皇帝朱贺霖不知从哪听到了什么风声,派富宝把他从文渊阁传唤到奉天殿,板着脸问:“阿勒坦走了?”
你不是早知道了?前几日阿勒坦动身去太子城,你还装模作样地派个太监来给他念了一通含沙射影的送别诗呢。苏晏莫名其妙地答:“走了。皇上想说什么?”
“听闻你流落北漠时给他当了国士,还献了长长的一篇策,朕就想问问你,这次的太子城会谈,你是打算坐在大铭内阁次辅的席位上呢,还是坐在北漠中书令的席位上?”
这话说的酸味十足,公疑与私醋一起吃,倒也叫苏晏没法指责他小心眼,于是好声好气地解释:“那时臣不是失忆了么,不知道自己是大铭阁臣呀,给阿勒坦献策,也是为了促成两国结盟互利,平息边境战火纷争。哪怕臣后来恢复了记忆,回想起那篇策,也没发现有损害我国利益之处,皇上尽可以放心。”
“关键在这儿吗?” 朱贺霖一拍桌案,将手指他,“关键在你都没为朕写过策!‘靖北定边’,为豫王写的,‘南联西进’,为别国写的——给朕的呢?朕才是你该讨好巴结的君主,你倒好,干货都给了不三不四的人,尽拿花言巧语糊弄我!”
苏晏被劈头盖脸一通指责,简直要气乐了,左右看看没人,端起桌面的金桔果脯,往罗汉榻上盘腿一坐,自顾自吃不理他。
朱贺霖见虚张声势没收到效果,悻悻然提笔批奏本。一本没批完,他把朱砂笔一撂,背着手踱到苏晏面前:“朕的御用果点,你怎么敢偷吃!”
苏晏拈起一颗裹着糖霜的金桔干:“皇上不爱吃酸,这果脯分明是给臣准备的。”
朱贺霖摆臭脸:“胡说,朕自用的。”
“好好,臣伺候皇上用。” 苏晏笑着伸手,把金桔果脯塞进皇帝嘴里。
朱贺霖被酸得龇牙咧嘴,囫囵吞下后,顺势在他身旁坐下,提要求:“你给朕也写个策呗,得比那两篇更长、更用心。”
他开始说人话了,苏晏这才给顺毛捋:“臣从北漠回来本就打算给皇上献策的,但因各种各样的突发之事耽误了。眼下皇上若想听,我就说,若有疑,我就答,等日后得空再细细写出来。”
朱贺霖转怒为喜,起身去书架上取了一幅舆图过来,展开与他同看。
太子城位于宣府龙门关的长城之外,苏晏在舆图上找到了这座前朝行宫之城,正想用指尖去点,发现手指上满是糖霜,便去先袖里掏帕子。
朱贺霖抢先一步叼住他的手指,卷着舌尖舔干净糖霜,然后发现湿漉漉的手指更不能摸舆图了,于是又往自己龙袍上擦。苏晏怔住,笑骂:“你一个好端端的少年郎,不要学豫王浪里浪气的那一套!”
“你不就吃豫王那一套?结果到朕这里,你就嫌弃了。”
苏晏扶额:“他是他,你是你。他要是装清纯,我也嫌弃。”
“朕清纯?朕是挺清纯的…… 所以苏老师什么时候再来教一教?”
苏老师给了清纯男学生一个兜面的五指山:“谈正事,别扯淡!”
他抽回手,点了点舆图上的太子城:“我国与北漠在互市方面如何谈,户部徐尚书他们常年管着钱袋子比我还精明,我顶多就是在贡舶等对外贸易上可以出点主意。不过海运是下个阶段才考虑的事了,再议不迟。”
“这次会谈,其实最大的争议点应该在这儿——” 苏晏的手指向西南方向移动,停在了河套之外、阴山以内的一片平川上。
“云内平川?”
“对。长城只是我们的御敌线,而非国境线,河套地区必须是大铭的。至于云内平川,我们也要争取拿下。”
朱贺霖道:“朕也是这么想的。但上次阿勒坦兵临京城时,朕与他简单谈判了几句,发现他对云内平川亦是势在必得。你看,他不是还派军队重建烧毁了的云内城?”
“阿勒坦很聪明,知道如果要为族人探索一条牧耕结合的新路子,人称‘塞上小江南’的云内平川是绝佳的试验田。” 苏晏的手指在舆图的云内平川位置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弧线,“他并不知道 400 毫米等降水量线是半湿润与半干旱地区的分界线,却依着敏锐的嗅觉找到了北漠边沿的唯一一块沃土,要将之牢牢握在手里。”
…… 朕也不知道。朱贺霖把这句话憋死在肚子里,坚决不问什么是 “400 毫米等降水量线”。堂堂大铭天子,不能与蛮酋同等见识。
但朱贺霖知道为防敌军牧马,云内平川靠近长城一线年年烧荒,“黑界地” 别说种庄稼,寸草不生。
“清河是不是觉得,百年来的烧荒政策应该废除,让云内平川还耕?”
苏晏思索后说道:“说实话,我们不缺耕地,之所以要把云内平川掌握在手上,其外交战略意义远远大于耕作带来的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