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庄表情格外微妙:“杀害这些无辜女子的共有两人,是兄弟二人,一个负责放风,一个负责作案,轮流施行犯罪。他们第一时间发觉不对劲,在墙上挂了绳子,试图从后门逃跑。守着几十个羽林军直接大麻袋套进来,他们就被当场逮住了,身上的武器和迷药全部掉落出来,咱们候着的兄弟认出了凶器,确定了这两人就是凶手。”
宋訾听到这里心中松了口气,凶手没能逃走就好,至少今日没白忙活一场:“这什么案子,还值得两边办案。不是说咱们审刑司和羽林军关系不好吗?”事情闹的这么大,何必让凌夷男扮女装做花魁。他们都没和贼人直接对上,安排云香楼原定的花魁人选不就好了。
宋訾十分不理解的看向女装状态的凌夷,他们这位审刑司司长向来心狠手辣,不像是会为了保护云香楼妓子做出这种牺牲的人。
凌夷都不用看就知道宋訾在想什么,声音是和扮相完全不同的低沉沙哑:“羽林军不是为了这案子来的。”
宁庄连连点头附和,嘴角边粘上的小胡子都不受控制的抖了抖,贼人以这种方式落网,这谁能想到呢,他们审刑司也没想到啊。
宋訾不由咯噔一声,他听见动静起就觉得心神不宁,不会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吧:“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气不接下气的宁庄总算是记起来自己冒险冲进来的重点:“他们似乎是奉命抓反贼,我还是头一回看这群家伙油盐不进的样子,头领,咱们在楼外守着的兄弟都被直接抓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呀?”
羽林军的队伍来的突如其然,而且声势浩大,周边看热闹的因为靠得太近,都被抓了几个,剩下的人群瞬间做鸟兽散,在云香楼附近清理出一圈无人的真空带,他也是隐隐约约听到反贼相关的字样。
听到反贼一词,宋訾不由心中一凛,他随即反应过来,这里是云香楼,不是左相府,造反的事情和他们一大家子现在还没关系。还好还好,书里凌夷带领审刑司横行霸道十几年,这次肯定没事。
他刚放下心,身披铠甲的士兵们从外包围圈进了云香楼,全副武装的二十人小队在宽敞的门口大厅分成四只队伍:“去房间里搜查!”
士兵们手中的银枪和长剑齐刷刷对准合拢的木门:“羽林军奉旨搜查,赶紧开门。”
这些人实在是很不耐烦,第一个房间也只给了几秒钟的时间,数了三声就直接踹门。有些不够结实的木门都被踹飞半边,里面的情况瞬间一览无余。
“队长,没人。”守着门边的小兵探头探脑。
那小队长神气十足:“愣着干什么,进去搜!”外围有人把守,一个漏网之鱼都别想逃。
还有房间正在办事的嫖客处在兴头上,被突然闯进来,直接给吓软,姑娘家则是尖叫连连,拿被子捂住了自己的身子。对着自己的房间门刚打开时候,宋訾连忙别过头。
他一侧过脸,正好和站在旁边的凌夷对上眼,宋訾随即一本正经的开口:“老大,别看,看了这些玩意要长针眼的。”
来云香楼这种销金窟消费的大多非富即贵,贸然被打扰,有些暴躁的客人难免骂骂咧咧:“你们知道老子是谁?!老子亲爹是刑部尚书!你们头领呢,我要见你们的马头领。”
刑部尚书在本朝是正三品的大员,平日里羽林军瞧见了,自然是要给几分面子。
这位刑部尚书的儿子,还是宋訾的熟人。发飙的纪武直接被更暴躁的一号小队的小队长重重踹了一脚:“圣命在身,在场人士全部抓走,什么马头牛头今天在老子这都不好使。不管你是谁,双手抱头,一律给我出去蹲着!”
动静闹得这么大,绝大部分客人听到声音都自己打开门走了出去,规规矩矩抱头蹲在角落里。空荡荡的大厅很快蹲够了一排人,男的大多通身绫罗绸缎,衣着华贵,女的不少衣衫轻薄,香肩半露,捂着脸哭也显得风姿绰约,楚楚可怜。
这画面,这场景,宋訾莫名觉得有些眼熟,他脑海中灵光一闪,这不就是大型打黄扫非现场吗!只是曾经他是拿着手机幸灾乐祸的吃瓜群众,而现在的他却成了社会新闻中重要当事人之一,而且他还可能是被抓的那一个。
宋訾一时间难以接受:“老大,当初你给我安排的剧本里可没有这一出啊。”
羽林军多是世家子弟,好些还是纪武和他的昔日同窗,这些家伙连尚书儿子都不认,和他们审刑司的人对上,可不得借机报复。他的脚趾绷得紧紧的,恨不得直接当场扣出一条逃生通道跑出去。
脚感有点不太对,宋訾低头一看,对了,他穿的还是女装,现在是伺候花魁的贴身丫鬟!他连忙把门一关,脱掉外面那层桃粉色的蓬蓬裙,见凌司还没动静,宋訾好心拉了他一把:“还愣着干什么,快脱啊!”
台下和台上离得远,凌夷化了浓妆,不了解他的人认不出来,可负责抓人的是和审刑司矛盾重重的羽林军。都说最了解你的是你的敌人,真要穿着这身裙子被羽林军押走,那今儿个可就是这位凌统领的社死之日,作为见证者,他可不想被自己未来的上司穿小鞋。
凌夷偏灰色的眼眸看了他一眼,双手扯住衣摆两边,直接哗啦一声,撕了身上纱幔层层叠叠十分累赘的长裙。
衣帛撕裂声响起的瞬间,上了门栓的房间门被人从外大力破开,衣服换到一半的宋訾下意识看过去,对上了一张覆盖着面具脸,一半金一半玉,面具露在外面的部分就只有一双冷冰冰的眼睛,连下巴都遮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宋訾觉得对方露出的眼睛有些眼熟,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副镣铐就咔嚓挂在了他的手腕上,男人的声音和这副华丽沉重面具一般,如同金玉相击,可惜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温度。
“带走。”男人随即背过身去,不再看他,只冷酷至极的丢下一条命令,“押入天牢。”
宋訾也顾不得去想这青年哪里看过,当即为自己振臂喊冤:“我是审刑司的人,来楼里办案的,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要殃及无辜啊。”
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处,毕竟喊冤的人并不止是他一个,宋訾最后还是和其他人一起被抓了起来。好在有这么多难兄难弟,宋訾甚至还在队伍里看到了耿奇那张熟悉的刀疤脸,很显然,这几位就是那个守在外面被殃及的倒霉蛋。
半个时辰之后,宋訾折了根稻草在地面画圈圈,看了眼其他拥挤的牢房,好像他的运气还好一点,被分配了一个尚算干净的单人间,虽说是在角落里,可没有像那群嫖客被关在一个小小的牢房里,肉贴肉,人挤人的。
想想这么多人比他更倒霉,宋訾心里好像稍微平衡了一点点,他就说了,和青楼犯冲,审刑司一群人都没听他的。
附近牢房里有不少宋訾的熟面孔,凌夷却不在这,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成功自证身份,被放出去了。他叹了口气,摸了摸有些瘪的小肚子,希望凌大司长办事效率高一点,尽快让同甘共苦的兄弟们离开这地方。
这还是他第一次坐牢,说实话,滋味一点都不好,还能看到灰耗子在昏暗泥泞的道路上蹿来蹿去。宋訾怨念的想:这个时间点,他本来应该待在有阿言的小院,和阿言一起吃点心的。
无聊的时光特别难熬,在数蚂蚁数到第一千零九百八十只的时候,宋訾的牢房前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他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凌夷:“没事了,你出来吧。”
效率还算高,看来羽林军胆子没那么大。宋訾猛地站起来,一瘸一拐从空荡荡的牢房里走出来。
凌夷的嗓音比之前还沙哑:“你脚怎么了?”
宋訾摆摆手:“没事,蹲久了,有点麻。”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察觉凌夷身上的血腥味有些重。
宋訾问他:“司长,咱们现在怎么办,各回各家休息吗。”
凌夷沉默片刻:“不,你还要上值。”
他用一种格外艰涩的语气道:“以后不许再去这种不三不四的地方了,别愣着了,快去上值吧。”
宋訾:……
他当初就说不去的鸭!
第13章
关押宋訾的天牢就设在宫城之中,云香楼开始营业的时候差不多是日落西山的黄昏时刻,等他被放出来的时候,天边已经看不到云霞,取而代之的是稀疏的月光和散落在弯月旁边的几颗黯淡星子。
天牢里潮湿阴冷,重新回到地面上,微凉的夜风尚未完全吹散白日太阳炙烤地面带来的余热,宋訾一下子感觉温暖起来,仿佛重归人世。坐牢的滋味不好,不想再尝试了。
“咕……”
宋訾肚子叫了一声,一下子把他从感慨状态拉回现实。他本来想到宫门外买点吃的垫垫肚子,结果这个点已经到了宵禁时分,卖烙饼的老伯早在半个时辰前就收摊回家了。
白日里热闹的市井空荡荡的,除了点着灯的宫墙,只剩下一片空地,生长了几十上百年的树木在月光中投下婆娑树影,在风中呈现张牙舞爪的形状,高大宫墙上蹲着的石形神兽在昏暗中落下投影,跟着变成了奇形怪状的阴森怪物,好好一片空地瞬间成了吞噬人心的魑魅魍魉聚集地。
宋訾轻轻拍了拍自己瘪瘪的肚子,忍一忍,熬到去小院就能自己做了。他打定主意,便直接冲去城门处交接换值,心里惦念着阿言,他走得特别快,没一会儿功夫巡逻完一圈,直接敲响了小院的门:“阿言,是我,小七。我今天有正事耽搁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来晚的,你已经睡下了吗?”
从外面看,小院整体黑咕隆咚的,也没有点灯,也许是阿言等得太灰心,早早上床睡了。
“门没关,你直接进来吧。”在宋訾敲第二遍门的时候,屋内终于传来阿言的声音,和早上相比,对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沉闷,似乎心情不太好。
宋訾嘎吱一声把门推开,反过身又快速关好,把木栓插上,机关锁咔哒一声落下。往日里只要在清醒状态下就会出来迎接他的阿言不见身影,但是靠近书房的地方,亮着一盏有些昏暗的小橘灯。
灯光十分微弱,院子的围墙又很高,这或许就是他在外面没发现阿言亮灯的缘故,宋訾没多想,经过菜地的时候直接摘了一根黄瓜,用井水冲了冲,咔嚓咔嚓咬掉大半截,然后又薅了一点儿青菜,准备待会儿在打上两个蛋,吃一碗简单的青菜鸡蛋面。
云香楼里倒是有不少点心茶水,可是那种地方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加了一点助兴的料,他哪里敢吃。
在灶台煮面的时候,待在屋内的阿言出来了,他手上提了一盏菱形青铜小灯,身上就穿了一件轻薄的里衣,是一块完整的月白丝绸剪裁而成,没有太多繁复的配件,袖摆宽大,飘飘如仙。阿言还用金冠束了长发,站在月光下,好像随时都能随风而去,羽化登仙。
宋訾往炉灶下方丢了一根细木柴,小锅里的水已经咕嘟咕嘟的沸腾开,宋訾抓了一把面扔进去,等待面条煮熟的解释了一句:“我一下午没吃,煮点东西吃。”
“阿言,你吃过了没有?”宋訾随口一句话把仙人拉进人间烟火之中。
后者摇摇头,他站立的地方正好处在月光和黑暗的交界处,错落的光线让平日里风情万种却又温柔似水的美人多了几分奇诡感,阿言的声音轻得像是转瞬就散入了空中:“你说今日会来,可是一直没来。”
他没说任何怪罪的话,也没有发脾气,只是简简单单的用平常不过的语调阐述了一个事实,宋訾本就有些抱歉,意识到这话后面的含义,他的心脏瞬间是被人撞了那么一下,整个人都被汹涌而来的愧疚淹没。
他丢开锅铲,走到阿言身边,握住对方微凉的手,满眼心疼:“你怎么这么傻,我没来也别傻傻等着,这出门在外,难免有点意外事情耽搁了。”
看看阿言过分纤细的腰,他喂了那么多东西,好不容易把骨头架子养出点肉,怎么能饿肚子不吃饭。
“不是给你带了橘子和点心吗,怎么不吃一点,饿肚子多难受啊。”
往日里很是黏人的阿言却把自己微凉的手从宋訾温热的手中抽了出来,语气幽幽:“你身上有女人的脂粉味。”
信任危机!宋訾浑身顿时寒门倒竖:“阿言,你听我解释!”
他连忙拽住阿言的衣角,三言两语把事情解释了一遍,见阿言沉默不语,宋訾急得鼻尖冒汗:“是真的,我当时说了不去的,可我只是个小新人,在审刑司没有什么话语权,而且我对天发誓,我可什么坏事都没做!”
想到什么,宋訾主动把自己脸上的面具撕了下来,少年牢牢握住心上人的手,逼着后者同他眼睛对视:“阿言,你看着我,我都是为了抓那穷凶极恶的贼人,为这案子,我还扮成了花魁身边的小丫鬟,这都是为了人命关天的事。”
但阿言的神色并没有因此缓和:“花魁肯定很漂亮吧。”
提到花魁宋訾就很气:“什么呀,今晚的花魁是凌夷扮的,凌夷你听说吗,就是审刑司的头头。他一拳下去,能打碎这么厚的石桌,就算是别人敢肖想他,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命享。”
“我听闻这位凌司长十分貌美,否则也不可能扮演成花魁。”阿言看着两个人交握的手,浓密纤长的眼睫低垂,“凌司长扮演的花魁一定比我更貌美。”
“阿言!”宋訾声音提高八度,一改攻势,“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你如何能拿自己去和凌夷相比!”
他不带喘气的说:“你这是妄自菲薄,严重低估了自己的美貌!”
宋訾道:“不管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就算阿言你变成老头了,在我心中也是最好看,最有气质,最可爱的老头。再说了,凌夷是外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不要拿外人和自己比,我不喜欢听。”
司马彦的表情刚转为阴暗,情绪就被宋訾提了上来。
宋訾嘟囔说:“而且我开始的时候就想来先告诉你,可审刑司的行动要保密,未免打草惊蛇,贼人没落网,我也不能泄露消息。而且我今天别提多倒霉了,好好办个案子,云香楼就被羽林军包围了,我什么都没干,还蹲了一个时辰的大牢,才被放出来没多久。”
他真是越想越替自己委屈:“这种地方我一点都不喜欢,别说云香楼里的人,云香楼的茶水和点心我都一口没敢碰。”
这一次宋訾拉住阿言的手,对方没有再挣扎,他牵着那手按在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上:“你摸摸,平不平?这肚子可以为我证明,你都不心疼心疼我。”
撕掉了面具之后,宋訾话语的说服力俨然翻了十倍,他和司马彦是完全两种风格的长相,属于元气阳光感十足的美少年,气质清澈干净,笑起来的时候亲和力爆棚,委屈的时候能够激发下到三岁稚子,上到八十老太的母性。
就算是宋訾真干了坏事,只要他说没干,被他注视的人都会忍不住相信,更何况他的确是清白的。
司马彦终于缓和了神色:“是我冤枉小七了。”
“本来就是冤枉我了嘛!”说到这里,宋訾越发理直气壮,腰杆挺得笔直。他没做对不起任何人的事情,本来就没有必要心虚。
“不过我也有不对,我应该第一时间和你解释的,而不是找吃的……”说到吃的,宋訾鼻尖动了动,扫了一眼大锅,连忙松开阿言的手,手忙脚乱的捞面:“不好,面要糊了!”
司马彦:……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还要和一口吃的争宠。
俗话说,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抓住一个男人的胃,御膳房年轻的厨子还是改日遣散出宫罢。
第14章
面条煮太久,最后还是变成了面糊糊。宋訾往里面加了一点香油、切碎的腊肉丁,最后出锅的时候洒上小葱和香菜,两个人最后共同分食了这一碗简简单单的腊肉面疙瘩汤。
宋訾满足的揉揉撑圆的肚子,舒服喟叹一声,人肚子饿了,吃什么都香,今天肯定是他这辈子吃的最好的面疙瘩汤。阿言倒是仍旧十分斯文克制,只吃了一小碗就收手。
司马彦并不重视口腹之欲,不过面疙瘩和御厨精心烹饪出来的食物还是相差很多,尽管他今晚同宋訾一样,的确滴米未尽。
其实在宋訾来之前,他本是在厨房里准备了御膳房大厨拿手的糕点,只是那些东西都在几个时辰前就进了泔水桶。
“小七,后厨有热水,你先去沐浴吧。”
司马彦并没有像往日那样依偎进情郎的怀中,宋訾身上沾了云香楼里混杂的脂粉香,还有地牢里臭烘烘的味道,实在是不好闻。
后者抬起袖子嗅了嗅,眉头不由皱起来,没想到他刚刚竟然穿着这么脏的衣服吃了一大碗面疙瘩:“天气热,待会用井水就好了,我先去洗碗。”顺便稍微运动一下,消消食。
宋訾一本正经的板起面孔,一脸严肃道:“阿言,你也不能马上沐浴,先到小院子里散散步,俗话说的好,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刚吃完饭不能马上洗澡,否则对胃不好。”
他缓和了语气:“好好爱护自己,才能活得长长久久,难道你将来不想同我白头偕老吗?”
阿言的声音恢复到往日一般又软又甜:“自然是想的。”听他语气,宋訾就知道逛云香楼的事情就算是这么过去了。
宋訾收拾桌子的时候,司马彦起身站到情郎身后,伸手去解开对方衣襟上的丝制盘扣。
宋訾及时出手制止:“不行,刚吃完饭也不能马上激烈运动。”人的身体就是这么脆弱,所以才要精心养护。
阿言一脸无辜,手中举了一套从衣柜里拿来的衣服:“我不喜欢这衣服上的味道,你先换身衣裳吧。”宋訾老脸一红,没想到是他太邪恶,竟然想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