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老大夫摇了摇头,“这箭太深了,一旦拔出极有可能引起大出血,老夫不敢动手,阁下另请高明吧。”
他年纪大了,他儿子还没有学成手艺,这回春馆的招牌万万是不能砸的。
“殿下、殿下。”一身铁甲的黑脸汉子带着几人冲了进来,魏晁不能动弹,但是这声音他熟悉。
“孙将军,我在这儿。”
孙华一眼便看到他胸口那支埋得极深的箭,“快,快,军医快过来。”
他带来的人里,有一名略斯文的中年男人上前检查魏晁的伤口,随后缓缓摇了摇头。
“属下倒是可以试试,可是怕殿下受不住拔箭时的痛苦。”
“拔就拔吧。”魏晁咬了咬牙,“总不能让我胸膛里一直插着这支箭吧。”
“备一点热水过来。”那名中年男人对老大夫说道,老大夫早已经被魏晁的身份吓得浑身发抖,此刻顿时连滚带爬下去端热水了。
“殿下忍一忍。”中年男人将止血药打开交给孙华,又洗了手,“等会我拔了箭,将军你就立马把这药粉撒到伤口上。”
孙华面色严肃的点头。
“等、等一下。”眼看中年男人的手伸了下来,刚碰到箭矢,魏晁又痛的嗷地一声嚎了出来。
接连几下,中年男人都被他嚎的下不去手。
“我不拔了,不拔了。”魏晁脸色惨白,浑身冒着冷汗,一看就疼的不轻。
“可这箭不拔不行。”
“魏晁。”冰冷的声音突兀地在房间响起,魏晁发现自己的脖子能动了,他立马循着声音看见了站在众人之后的祁恒。
只一眼便瞬间被夺去心神。
第16章
魏晁从前猜测过王公子的模样,或许是端方君子如玉,或许清逸出尘,但都不及此刻让他亲眼所见来的震撼。
这一刻,他什么形容词也想不起来。
那不是凡人应该拥有的样貌,那样的眼睛,无悲无喜地更像是神座之上俾睨众生的神君误下人间,连多看一眼,都是觉得是亵渎了神灵。
明明与他近在咫尺,却好似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孙华几人的背对着祁恒,注意力全聚集在魏晁的身上,因此没有瞧见这一幕。与此同时,带血的箭矢被放在了一旁的白布上,孙华立马手忙脚乱地把止血散撒在伤口上。
“纱布快点拿过来。”军医大吼道,一旁的老大夫颤巍巍地将纱布双手呈上。
祁恒重新将幕篱戴回头上,瞥见魏晁发直的眼神,目光从带血的箭矢上划过,一拂袖深藏功与名,转身离开医馆到外面透气。
“三皇子这几日可千万不能乱动。”军医用剪刀剪开纱布,嘴里絮絮叨叨的。“特别是换药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千万别把伤口崩开了。”
祁韶窜了进去,他的目光从魏晁的胸口上移落到魏晁出神的脸上,揶揄道:“魏兄,我兄长好看吗?”
“好看。”魏晁愣愣点头,祁韶又笑眯眯道,“那你的伤口现在疼吗?”
魏晁下意识摇头,随后立马回过神往中箭的地方看去,原来箭矢不知何时已经拔了出去,胸口那里正包着白纱,白纱上还有些血迹透了出来。
“嗷!疼、疼……”
军医笑眯眯地将纱布打了个结,“这扶风城果然是改变人的地方,三皇子来了这么些日子,连拔箭这种痛苦都能咬牙忍住了。”
一旁的孙华几人脸色变得奇怪,似乎在极力憋住别让自己笑出来。
魏晁:“……”
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嘲讽我。
但魏晁心里却不可避免的升起了一股感动,他想起王公子武艺高强,在面对刺客的时候都没取下过那顶幕篱,而现在为了让他避免受到拔箭的痛苦,王公子不惜暴露自己的真实容貌,以此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这是何等令人感动的真挚友谊!
至于被军医讽刺一事,魏晁早已经丢到一旁了,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肤浅颜控的锅,又怎么能怪一片好意的王公子呢!
不过还是得找个时间同王公子解释一下自己的身份问题,免得让王公子误会他不是真心结交的。
他正想着,那一抹熟悉的白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王绍。”
祁韶起初没反应过来,但郑二戳了他一下,他突然想起来王绍是自己现在用的名字。
王叔在喊他。
“该回客栈了。”祁恒淡淡道,目光落到一直看着自己的魏晁身上,语气极为平淡,“魏公子好生养伤,在下不便久留。”
“王公子。”魏晁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这一刻他的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有对方在杀机四伏中从容不迫的身影,有对方取下遮住容貌的幕篱时的画面,以及那双让他记忆尤深的眼睛。
但想了这么多,他最想说的却是——
“对不起……”
但那抹白衣却丝毫没有停留地离开,魏晁瞥见他的衣袖暗黑色的血迹时,心中愧疚更深了。
“不用对不起。”祁韶停住脚步耸了耸肩膀,“我们又没说过怪你,你是皇子,如果用真名在外行走,那才是脑袋真有问题呢。”
魏晁双目涌起感动之情,“王小兄弟,你这个兄弟我认了。”
祁韶眼神飘忽了一下,他只是觉得自己也隐瞒了身份,魏晁道歉他不免有些心虚,结果他才说了这么两句,魏晁就这么容易相信他,是不是不太好?
卫国的皇子都是这么容易傻白甜好忽悠的吗?
祁韶突然找到了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脚步打着飘飘地出了门,追上祁恒与郑二两人。
这会儿魏晁的伤势被控制住了,孙华几人这才有空问起魏晁遇刺的情况。
老大夫早已经识时务地退出了门外,只期盼这个三皇子不要记住他拒绝拔箭的事情才好。
魏晁如实将自己出门的目的,以及见了什么人,以及从画舫下来之后的情况一一说了出来。
孙华几人听着直皱眉头,怎么就那么巧,三皇子邀他们游船结果遇刺,恰好又被他们救下。
而且那刺客还在箭上抹了毒,那三人身上正好有珍贵无比的解毒丸,这事哪里都瞧着奇怪的很。
“那三人,三皇子有没有察觉他们的异常……”
魏晁不假思索地否定:“不可能。”
“殿下您冷静一些,听属下慢慢给您分析。”孙华皱了皱眉,“殿下不觉得这些事太巧了吗,您遇刺,他们正好在附近救了您,这个还算合理范围之内,可他们怎么会知道您中了毒,还提前带了解毒丸?”
“而且,这种不问毒源就可直接解毒的,必然是百年冰蟾做的解毒丸,连我们卫国都少见,殿下舍得拿出来给一个不熟悉的人用了?”
“怎么不熟了,我们是知交好友。”魏晁不服,他语气极为不善道:“你们不用揣测他,王公子那样的人怎么会派人刺杀我,你们这么猜都是在侮辱他的品格!”
再说了,王公子要是真要取他性命,又何必多此一举找些杀手过来。
——就王公子那一手神仙剑术,他在王公子的剑下,一秒都活不过。
算了,他胸口疼,不想说话。
“我看你们与其胡乱揣测,还不如回去审问那几个活口,总有招供的。”魏晁表情极为冷漠,“得亏王公子三人已经离开,他对本皇子有救命之恩,你们方才那些话就是在陷本皇子于不仁不义的境地。”
“来之前,已经让人在审讯了。”孙华道,但是见魏晁这幅模样,也不再提起那三人。
反正总有蛛丝马迹的,三皇子说得对,他们应该在审讯这边下力。
“殿下现在是回兵营养伤,还是去城主府?”孙华问道。
“殿下还是先在城主府养伤吧。”不等魏晁回答,军医率先开口了,“三皇子如今的伤势,不宜动弹,城主府比较近,又靠近这医馆,下人们拿药也比较方便。”
“那就按军医说的,城主府吧。”
祁恒三人走在回客栈的路上,祁韶丧眉搭眼跟在祁恒身后。
“我破坏了您的计划,是死是活,您干脆直说吧。”祁韶受不了心中的七上八下,干脆一口气嚷了出来。
幸好路上也只有三两个行人,距离又远,这才没引起他人异样的目光。
祁恒不解,“你在胡说什么?”
祁韶怂了怂,弱声弱气道:“我把您给的解毒丸给他吃了,他现在肯定在怀疑我们的身份了?您的计划不是接近他吗?现在我们似乎……暴露了。”
用解毒丸的时候他根本没过脑子,只在郑二说解毒丸可以解的时候,下意识就给魏晁吃了。
他回来的路上越想越不对劲,再回想自己恰好就拿出解毒丸,这事怎么看都是疑点重重。实在是太巧合了,若不是他清楚祁恒根本没带其他人来扶风城,说不定也会猜测那些刺客是祁恒安排的。
他都能想到的疑点,卫国那些人定然也能猜到。
想清楚这一点的祁韶,霎时间就觉得天要亡他,而祁恒一路上的不言不语,肯定是在心里想着要怎么解决他这个破坏计划的人。
祁恒挑了一下眉,语气略带惊奇,仿佛看到一个智障儿童突然开窍:“你觉得我的计划是接近他?”
祁韶气,但他不敢刺激祁恒。
“难道不是吗?”
“放心,你没有破坏计划。”祁恒暼他一眼,看在塑料的叔侄情不再恐吓与他。“不过你只猜对了一半。”
魏晁只是个意外蹦出来的捷径而已,他本来的目标是混入扶风城甚至卫国兵营里,获取他想要知道的信息,但是魏晁出现在他的面前,无非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那解毒丸……”
“给他吃了也没什么,虽然材料是难找了一点,就当提前给他的赔礼吧。”
祁韶听出他语中的深意,陷入沉默,一边又惊于祁恒的无情,连他在这些日子同魏晁的相处中,都交流出感情来,而祁恒竟然半点不为所动,明知道对方身份,明明要利用对方,却依旧不露半点声色,反而引得对方反过来讨好于他。
祁韶心中暗悔,从前他怎么就敢昏了头去针对祁恒?
郑二一路上保持异样的沉默,祁韶走着,觉得身后缺了点什么,往后一瞅,郑二竟然落后了他们五步之远。
“郑二。”祁韶喊了一声,“你在后面发什么呆呢!再磨蹭下去,天都要黑了。”
郑二被喊回了注意力,他大踏步走到祁恒身侧,边走边说:“属下一路上总觉得我们似乎是忘了点事情!”
“忘了事情?”祁韶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没什么不对啊。”
三人走到客栈门口,郑二突然一拍脑袋:“遭了,原来是忘记给魏公子解穴了!”
第17章
卫国大量的兵士调动引起了秦越的注意力,他本以为卫国会大举来犯,毕竟风风雨雨都快传了半个月,卫国却迟迟没有动手,如今好不容易有动静了,他能不激动吗!
秦越当即调兵遣将,严正以待,然而警惕了近一天一夜,扶风城反而把城门彻底关了。
“难不成,卫国那边故意设了个圈套?先故意装模作样,让我们平白耗费精力,然后趁我们掉以轻心的时候,再大举进攻?”
“不排除这种可能。”秦越正要说话,一只灰羽鸽子落入了营帐,它在营帐里转了一圈,直接落到了秦越的手臂上。
鸽子的脚下用红绳绑着一根小竹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