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姑娘听着也确实是这么回事,更兼迎春的帖子上也未写时日,都以为是两方早商量好的,自然各个应承了命丫鬟们整理衣裳首饰,打成包裹。林黛玉那里也收到了王夫人的叮嘱,贴身丫鬟紫鹃替她收拾着衣物,林黛玉却坐在桌前拿着迎春的帖子细看,并未见有邀请她们小住之语。那宁家她们也是去过几遭的,每次都是一日即回,甚至都不留晚饭。家主宁珊更是从来都避而不见,怎么这一次却要她们收拾东西小住?林黛玉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掩下疑问,去陪史太君用膳。
一时用饭毕,林黛玉捧着茶水奉给史太君道:“明日去二姐姐处,有几天不得见外祖母,今日我便亲自服侍一回。”说着,挥退了预备上前服侍的史太君心腹大丫鬟,名唤鸳鸯着,亲自捧着茶盘近前。
史太君一愣:“怎么的?迎丫头竟是要请你们住下不成?”史太君顿时提高警惕,只道宁珊看上了林黛玉,才叫迎春下了帖子来请。在她眼里,这个外孙女自然是极好的,不然也不会惦记着留给宝贝孙子,想一想宁珊同她也是嫡亲的表兄妹,生怕宁珊准备插手跟宝玉抢,当即便反悔了,要留下林黛玉不往宁家去。
林黛玉一时也搞不清史太君的想法,忽听她拦着不让往宁家去,不禁奇怪道:“往日二姐姐也曾接我们去玩,只是从不留宿,都是当日即回的。这一次反常,许是二姐姐一个人太寂寞了些,才会如此安排的吧。我知道外祖母心疼我,只是姐妹们都去了,独我不去,仿佛不很好,二姐姐特地下了帖子来请呢。最多我不宿下,晚上还回来陪外祖母便是了。”
史太君自然不能把自己的猜疑告诉她,只是劝她不要去。林黛玉虽然本身是不爱出门的性子,但在贾府闷了许久,又整日听王夫人指使的下人说长道短,心里也盼着能出去松快一日。她因为心知自己尚有一笔家产,如今存在宁府由迎春照管着,因此对于那些说她吃住都耗着贾家的话不是很当一回事,只略不开怀些,并不曾因此忧思自卑,又有史太君跟前众人都捧着她,便不曾为此事自伤,虽每逢换季仍然身子不适,但多为旧症候,不曾添了新病症。
史太君见林黛玉言语中对于去宁家十分向往,更加警惕,她素日纵着林黛玉跟贾宝玉相处往来,看着一双小儿女情投意合十分开心,却并不愿意她对别人也有好感。如今既然怀疑上了宁珊,便十分严厉的讲些规矩礼仪来。林黛玉本是聪明之人,听了史太君的暗示,只道她不满自己的规矩教育,一时又羞又怯,不免红了眼圈。
见林黛玉哭了,史太君又十分懊悔说的太重,反倒劝慰一番,见仍没有好转,只得说并没有怪她之意,让她明日只管去玩。林黛玉却反倒不肯去了,只说要留在家里陪伴外祖母,让她使了人去告知迎春。
史太君差人办事自然瞒不过王夫人,一听林黛玉不去了,心中只堵着一口气,越发觉得这丫头生来就与她作对,决不能聘给宝玉。一面唤来探春,逼她想法子,明日定要让林黛玉跟她们一同出门,还要她务必多留宁家几日。探春一方面乐意同宁家交好,一方面又知道嫡母和祖母之间的争执,两方为难,同时也暗暗羡慕林黛玉能得到两方的关注。原先家中的姑娘属她最为出挑,可是后来先后来了林黛玉、薛宝钗两人,她也沦落到曾经的迎春、惜春那个地步,轻易没人想起她来,多是有事要差遣才会传她,一时不免自卑自苦,又要打起精神来听王夫人的吩咐,心中无限感伤,只觉得自己万般的抱负,却偏生了一个不得志的女儿身。
这一天里,除了迎春兴兴头头的准备款待姐妹们,惜春一心惦记着找二姐姐玩,其他的姑娘们各有各的忧思,都没精打采的,却要强颜欢笑,好生没意思。
梨香院里的薛宝钗也得了消息,却不知道王夫人扣了她的帖子不给,心中也有一番愁绪。她出身皇商世家,家中富贵至极,自小便请了先生好生教导她,往日在金陵,各家女孩儿俱都不如她许多,因此从不自卑于出身,心中自有一份大志向。可是一朝进了京,先见到贾家的女孩儿各个不凡,后又见了才貌都不比她差的林黛玉,出身还格外清贵,家资也不下于她,索性她父母皆无,没了依靠,倒也打了平手。却不料,一向不起眼的二丫头忽有一日飞上了枝头,多了个侯爷大哥,其后又有了侯爷父亲,一下子成了真正的侯门千金,京中一等的世家贵女。原本薛宝钗年长于众人,又有王夫人亲自吩咐的让她教导众姐妹针黹女红等规矩,一向以平易近人的大姐姐自居,如今一下子竟不知道该怎么跟二丫头相处了。结果却发现,她这里烦恼着,人家却压根儿不请她,显然是已经不将她看在眼里了,心中自然恼火又悲愁,到底背着人偷偷流了会眼泪,可是转头又抹干了,想着怎生跟着一道去,交好了宁家才好。她如今也知道了京城贵人的等级,皇商的招牌着实不起眼的很,后来听到了选秀的圣旨,知道贾家两个姑娘并林黛玉、史湘云将来都会有各自的造化,唯有自己,挤破了头想进去那皇宫,却连小选都不得记名,只得遵从母亲和姨妈的意思,将来配给贾宝玉,庸庸碌碌的度过一生,心中不甘到了极点,日日都盼着能有一个转机,助她直上青云。如今有镇北侯这一个现成的台阶,是无论如何也要攀上关系的。为此,哪怕厚着些脸皮也要凑上去。
第31章 朝廷现状
宁珊自是不知道妹妹一封帖子引出了诸多姑娘的愁思,他如今的心神都放在培养亲信上,眼看着做了侍郎,离一部之主的尚书也只差一级了,是时候挑些志同道合的同僚们结个统一战线了。自古孤臣少有个好下场的,他自然不会让自己落到那个地步。何况如今朝上的那两位,不管是太上皇还是当今,都不值得他忠心耿耿,自然是要替自己打算一番的。
如今六部里,太上皇的亲信和当今的心腹都在争权,大体上,兵部、刑部和户部是太上皇占了上风,吏部、工部和礼部则是当今的人马多一些,另有大理寺、光禄寺、太仆寺、太常寺、鸿胪寺等,俱都各为其主,斗得不相上下。其中也有一部分人如宁珊这般,两不相助,或者表面上站着一方,私下里行事却偏着哪一方的,自然也少不了真正的墙头草,看那边略有优势马上就倒向哪边的,而眼看着要输又马上改换墙头的,这类人数目也不算很少。宁珊想的就是拉拢后两类人,起码将来自己有什么提议,要有人附和才好。
太上皇和当今争斗,重点无外乎钱、权和兵,因此户部、吏部和兵部又格外重要一些。宁珊深知这三部过于惹眼,如今自己占着户部侍郎,又有个弟弟同在一部,便不打算在户部里拉帮结派,至于在兵部里打混的傻爹,有贾家在军中的旧关系维持着,只需要不远不近的保持联系就好。宁家的心腹将领原本多在北疆,可是宁珊军功封侯之后,当今忌惮宁家势力过剩,硬是打散了原本的部队,分化塞进各个军中,如今北疆留着一部分,西海沿子也派了人去,更有南疆部落众多之处也有原来宁家旗下的兵卒,便是平安州等易守难攻的战略要地也有宁珊一手带出来的亲卫正领兵驻守。皇上的举动虽是为自己座下的龙椅安排的,却也如了宁珊的意,如今他再去征战,到哪里都能快速收服军心,那是再好不过了的。
当今是个从未领过兵,甚至登基前都没接受过相关教育的,六部都没转遍,是个对皇位的安稳与否只知道跟太上皇竞争的主儿。倒是太上皇,虽然也不是马上的皇帝,却好歹临朝多年,知道得多些,只是他一心认为宁珊是自己人,因此丝毫不提醒皇上不该讲他带了多年的人马拆分到各处。宁珊出身征战五胡十六国多年的世家,根本不以皇权为尊,自来带兵都是带成自家兵马的,想当初隋炀帝□□导致民乱的时候,各家起兵领的就是皇家军队,还不是谁领着算谁的,是以他接手宁老太爷旧部的时候着重教育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思想,让手下不过分敬畏皇权,只认将领一人而已。
只是这法子收服军队还算好用,拿到朝堂上就不大妥当了,宁珊前世因为年幼,不曾入朝为官,对朝廷的一切都只是家中教育的,如今初学乍练,很有几分手生,也多亏了两皇不合,若是个一心经营的皇帝,早发现不妥之处了,哪里能让他边回忆边练手的拿朝廷做研究。
户部尚书名叫钱瑾,听名字就很有户部尚书的范儿,他倒不是传统勋贵出身,只是自家有位老姑奶奶是太上皇的后宫,还生了个皇子,正是当今的七弟,如今才刚封王。钱瑾替太上皇掌管户部多年,今上一登基,他就被授意要拿着户部的银子孝敬太上皇一部分。原本他见宁珊一来就琢磨银子添补国库,还当他是皇上的心腹,十分排斥,可是后来又见他并不曾阻碍自己编造名目挪用款项给太上皇进上,不觉有些糊涂了,也不知道宁珊到底是哪边儿的。
钱瑾不由试探宁珊,一连吩咐了几件事给他办,第一便是让他从皇上手中把这次工部卖给各家建园子的款项收归国库,不让当今添补私房。宁珊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户部除了管理赋税财政,也管着土地户口等事,宁珊找出陕甘两省的奏折,告诉皇上今年干旱,两地歉收,需要国库出银子买粮食运送过去。当今听了十分不虞,好不容易得了一笔私房,就这么拿出去,怎么能甘心,于是道:“今年不是才收回那些欠款么?怎么不用?”
宁珊道:“国库早已空虚多年,这才追还欠账,如今入了库,也许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没有将国库掏尽了的理。而工部此家卖出了众多木方土石,这笔进项刚好可以用在陕甘饥荒上。”
皇上仍然不舍得动用私库,太上皇的私库一文都没给他,他要是私库里没钱,谁会听他的,因此道:“江淮等地素来缴的粮税丰厚,等今年秋收,运了此地的粮款过去就是了。”
宁珊听得直皱眉头:“等到秋收,陕甘两省的饥荒便要爆发了,到时候现处理怎么来得及?需得在那之前先运了粮食钱款过去,不等饥荒来到便缓解了歉收方为上策。至于江淮的税银存粮,等交上来了自然是留在国库里以备明年以后的天灾。”
陕甘两省地处西北,一向干旱少雨,几乎年年收成都只能勉强填饱肚子,从来都不是赋税大省,只是也不至于年年闹饥荒,这几年一直都没出事,京中没有支援也过了,皇上认为今年他们也熬得过去,依旧不必京中援手。
宁珊也知道,这两省土地贫瘠,气候也不算好,年年有歉收的,从上到下都习惯了,他只是看不惯这皇上宁愿把着大笔银钱放着,也不肯拿出来救助百姓。就算今年的饥荒也依旧能熬过来,终究是要饿死不少子民的,不以天下平民性命为重,只想着争权夺利,眼光只盯着京中一小块地方,他就真的不怕一旦碰到灾年,百姓们过不下去揭竿造反?
当然,宁珊也不能说今年不支援就一定会出现□□,陕甘两地就一定会反,可总规是自己的治下,既然有富余,为何不先预防起来?只是他也不会因为这等事便去死谏,横竖已经告诉皇上了,也出了法子,他不听,自己也没辙。便回去给户部尚书汇报了。
他只觉得自己既然没能做成这件事,户部尚书必要找个由头申饬他一回,却不料,人家竟是一副满意的样子,似乎他只要去做了,不成功也无妨。甚至掉过来安慰他道:“那地方年年干旱,年年给京中哭穷求助,只是这些年一直不理,他们也过来了,你还年轻,一心为民是好的,只是也要先保重了自己,且莫学那等沽名钓誉之辈,动不动就死谏死谏的,妄想着青史留名,那是御史台的活计,咱们不跟他们抢。”
宁珊自然不会做那等事,只是钱瑾的反应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一时倒不好应对的,只是随声附和几句,做出一副不得志的颓废神态来,郁郁了几日,倒得了钱瑾的关怀,时不时便要请他家去饮酒,宁珊推辞了几回,只说避免结党营私的嫌疑,坚辞了。钱瑾越发相信他不过是个愣头青,在军中打滚了十多年,对朝堂两眼一抹黑,而非当今心腹,安□□户部的钉子,因此遇事反而愿意多用他,而不给右侍郎面圣的机会。
意外的解决了顶头上司这一大麻烦,宁珊也觉得轻松许多。跟钱瑾一系的多是太上皇的宠臣,只消看看他都跟谁打交道,自然就明白了朝堂上的派别分布。宁珊索性顺着这个模式又找出了皇上的心腹,这两方里,但凡是死忠的他都躲着些,也交待贾赦和贾琏也躲开些。不过他俩都表示根本没人拉拢他们。宁珊想了想,也是,之前还款的时候,贾赦把四王八公一系都得罪的差不多了,贾琏还是个主事,上门收账的主力队员,如今谁家还喜欢这爷俩?便让他们自由发展去,只要不站队即可。
毕竟如今的队长不止太上皇和当今两个,太上皇还活着的其他儿子,并当今那些已经成年了的儿子都在各显神通,前一批想着让太上皇把当今拉下马,推他们上位,后一批着希望老爹坐稳了皇位赶紧册封自己为太子,加上如今还想重掌大权的太上皇和皇位还没坐稳正在发力想出大招的当今,四方角逐,党派林立,搅和的朝上朝下都是一滩浑水。宁珊生怕傻爹蠢弟被人忽悠着站了队,而且还没站对,那麻烦可大了。不到万不得已,他可不想当第一个揭竿而起的人。自古出头鸟易先死,若当真有那一日天下大乱了,他只管浑水摸鱼也能成事,没必要自己跑出去引人注意。
贾赦和贾琏虽然听话了不想着站队,但整个贾家却很喜欢从龙之功,如今他们家的贵人没有儿子,他们便想着先找个根基深厚的龙子,把名额占上,日后自家贵人生了儿子,他们自然是拥护自家的皇孙的。反正这种改弦更张的事情,从贾代善那时候就开始了,荣国府早做的熟门熟路,只是他们家从来赌品奇差,每次下注,都是好几方一起压,看谁要垮台,扭头就找下家,节操之低,连三姓家奴都自叹弗如。
第32章 宁府游园
解决完顶头上司的窥视,宁珊心情愉快的下衙回家,结果一进了家门就被告知一个不大喜欢的消息:“爷,荣国府的小姐都来家里了,还各个带着包裹并贴身的丫鬟,看样子是要住下。”宁平听他家的说过大小姐要招待姐妹们,可是他家的没说这群小姐都要住下啊。如今他们家根本没有当家主母,就侯爷一个正经主子,这荣国府的小姐们全都包袱款款而来,是欢迎也不是,驱逐也不是。宋平大管家期待的看着宁珊,等他拿主意。
宁珊面无表情道:“大小姐可有空,让她过来一趟。”迎春一向很有分寸,他特地说了不让留宿,怎么一回家就变成这样了?宁珊不认为迎春敢对他阳奉阴违,这其中不知道是出了差错还是有人刻意为之的。但是不管怎么说,宁府的主子是他,要是没个合理的交待,他可不会因为对方都是小姑娘就咬牙买荣国府老太太的面子。
迎春来的很快,一进门就带着哭腔:“大哥哥,我写的帖子可没说让她们住下的。是二太太,硬越过人吩咐丫鬟们收拾行囊的,我也是才知道,如今可怎生是好?”
宁珊皱着眉头,这位二太太贾王氏做事越来越没有分寸了,她以为派一群小姑娘打头阵自己就得束手接受吗?只是小姑娘们确实也无辜,宁珊还做不出将她们都撵回去的事情,只是该问的还是要询问清楚:“来的都是谁?一一把身份报给我。”
迎春马上答道:“三妹妹和四妹妹并林妹妹和史家云妹妹一道,临出门前薛家的宝姐姐也得了消息赶来。”至于薛宝钗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都不用细问,贾家那群下人嘴皮子松眼皮子浅,薛家从住进梨香院开始就是散财童子,没少打赏,纵得奴才们都爱往梨香院跑,薛家足不出户就能知道荣国府一应大事小情,这等出门玩乐的好事儿,自然少不了快嘴快腿的跑去报信。薛宝钗正愁着攀不上宁家,如今有了门路,哪有不跟来的道理,她知道迎春脸皮子薄,耳根子软,不怕她当众不给她面子。而实际上,迎春是给她下过帖子的,只是众人都不知道,薛宝钗自己一个不注意就毁了自己一贯维持为人明理,处事得体的形象,最起码,惜春嘴里是没她什么好话了的。
宁珊一一跟她确认:“都是你下了帖子请的人吗?只是那薛家的姑娘同你有什么干系?做什么一道请了来?还有史家的又是哪位?”想起贾赦忽悠着世家还钱的事儿来,问道:“是保龄侯家的?还是靖忠侯家的?”若是靖忠侯家的姑娘就罢了,好歹他家给过傻爹面子,他也不好弗了他家的面子。
迎春摇头道:“是原来的保龄侯的遗腹子,云妹妹爹娘都不在了,如今跟着二叔、三叔家轮流过活,只是年前靖忠侯迁了外省大员,阖家上任去了,老太太舍不得云妹妹,特地把她留下了。以后就一直在荣国府住着,就算到了年底要回去祭祖,也只能回保龄侯府。”
宁珊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贾家的姑娘也就罢了,好歹和他也是兄妹,林氏也凑合,毕竟是傻爹的亲外甥女,可那薛家跟他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史家关系也够远,何况史家的大老爷跟傻爹不对付,没少向着贾史氏给傻爹添堵,宁珊可不大愿意接待他家的姑娘。
“别的人倒也罢了,只是那薛家和史家的,你找个法子让她们自己回荣国府去。”
迎春想了想:“宝姐姐多半很容易,我瞧着她并没有带什么东西,想来是今晚便回去的。只是史大妹妹是从小就常去荣国府的,跟林妹妹都是一般待遇,我实在不好留一个撵一个的。”
听着薛家的姑娘不会留下,宁珊心里总算满意了些,这一个还算有分寸,若是二房的亲戚平白无故的就敢跑来他家小住,他一准儿不会给面子的。可是那史家的他也不欢迎,起码不欢迎她留下来。
迎春揪着衣摆,迟疑道:“若是单让史大妹妹回去,恐怕她脸上挂不住。”她见宁珊似乎不欢迎史湘云,当即改口,不再叫云妹妹了。但是直面本人,她还是不好意思直接撵回去的,毕竟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姐妹,要留就得都留下才是。
看出了迎春的为难,宁珊扯起嘴角,勉强松了口:“几日便回也就罢了,只是下次你小心着些。”那个二太太手段太多,虽然不甚高明,却仗着长辈的身份,让迎春没法回绝,下次还得请邢夫人出面。如今邢夫人底气十足,敢当面跟王夫人怼了,就算史太君骂她也不改。
迎春松了口气,赔笑道:“必不会再有第二次。”只是这似乎并不是她能决定的,宁珊暗忖,不知道这一次把小姑娘们都送过来所为何事?他本来以为荣国府是贪图宁家的产业,想让他也给那破园子出一份银子,因此嘱咐迎春少提那院子的事儿,什么都不问,也不要让她们知道如今宁家是她在管事。迎春自然遵从吩咐,命司琪等人将账册对牌送还,另安排仆妇这几日有事都去找邢夫人,让她代为暂管几日。邢夫人也是个好弄权的,只是宁珊不开口,她不敢自作主张,如今迎春把理事权交给她,哪怕明知道只有几日呢,心里也十分满足。
安排好了各项防御措施,宁珊便让迎春回去了,人都来了,不好生接待掉的也是宁家的份儿,这种容易招小人口舌的错误,宁珊是不会犯的。只是他私下里又叫来宋平,让他将前后院子相连的所有门都派人把守好了,没有他的允许,不许任何一个姑娘过到前院来,便是她们的丫鬟也要看住了,有事情找宁家的婆子传话,不得私下里随意走动。宋平一一吩咐下去,又派了自家婆娘进到后院去帮着大小姐铺排把守。
宁家的老宅并非敕造的侯府,因此规模不如宁国府和荣国府大,建筑也并没有那么恢弘,但是经过历代主母的悉心收拾,也布置的别有一番情调。那后宅部分最大的一处院子叫做水趣园,便是应了一个趣字,其中数座假山都绕着弯弯流过的一条内河与几处景观湖连在一起,夏日里凉风阵阵,荷叶田田,十分有江南水乡的野趣儿。园中有一处名唤风来水榭的小亭子,建在碧罗湖上,是赏景最好的去处,迎春一见便十分喜欢,数次在府中拜宴,均在这里招待各家闺秀,宁珊知道她喜欢,还特地让人从江南带几种京中不常见的莲花,日后种在池中。
今日,这风来水榭里围坐着的几位便是迎春的姐妹们了。单看形貌气度,都是京中一等一的,神采飞扬,妙语连珠,并看不出来她们一个个在家中都过得煎熬。也难怪她们都羡慕迎春,乐意往宁府里跑。
众人坐在风来水榭等忽然被叫走了的迎春,远远的看着她从桥上走过来,都急忙问道:“宁大哥哥找你去所为何事?”众人都不曾见过宁珊,只从老太太等人嘴里听说过,可却没有一句好话,如今多多少少都有些怕他,生恐自己应了迎春邀请过来会惹他不快,那时候可就难堪了。
迎春微微一笑,携了惜春的手走近去坐下,道:“并没有什么,只是听说姐妹们都来了,嘱咐我好生招待罢了。”至于后面提防她们提起省亲别院,不说自己当家理事等话,迎春自己谨记在心,却不说出来。
众人之中唯有贾探春隐约知道一些王夫人的意图,却也不说,只附和着大家说笑,一时看罢了景致,史湘云忽道:“这么好的天气,咱们竟也别一直呆在屋里,去园子逛逛如何?”迎春心下一紧,听到园子二字便以为要开始了,急忙道:“晌午才过了的,诺大的日头晒着,谁要出去,还不快些随我进屋去。”一面又吩咐司琪道:“该传茶点了,让她们摆到风临小筑去。”这一处时水趣园中最为背阴的屋子,只供夏天游园赏景后歇脚之用,冬天可是没人去的。
林黛玉也极为赞成迎春的主意:“很是,逛了大半日了,我可没那么好的精力再去逛,可要讨二姐姐一杯好茶吃吃看。”
探春和宝钗也赞同迎春的意思,倒没别的想法,只是觉得客随主便,宁家她们虽也来过几次,但都是趁着迎春设宴款待京中闺秀的时候一道来的,如今日这般只是自家姐妹小聚,她们也是头一遭,又因为畏惧宁珊,不敢随意乱走,生怕犯了忌讳。
史湘云见没人赞成她的主意,颇觉无趣,撇了撇嘴,终究也是跟着一起进屋吃茶去了。
司琪带小丫头们摆上茶点,众姐妹边吃边聊,迎春因着宁珊的叮嘱,尽力避免提到荣国府修园子的事情,便讲起了自己前段时间去吏部尚书的嫡长孙女生辰宴上的事情,那位尚书也是古玩爱好者,是贾赦结交来的大人物中最大的一个,可惜就是眼神不大好,老是挑不出真货来。贾赦替他参谋过两次,便被引为至交,但因着吏部兵部各为其主,究竟不方便往来太多,便请了府中女眷过去玩耍,二人借机见面聊些金石古玩鉴赏的事情。迎春跟着邢夫人去过一次,自己单独又去过一次,他家是清流出身,家底不算太厚,还是吏部尚书当了侍郎以后才发家的,但是家里庭院都是江南景致,在京中也是一绝,迎春两次去都没少逛那里,但是今天不好讲太多,以免扯住贾家的园子来,便着重讲了讲他家孙女的生辰都去了哪些贵人,又有谁家王妃差人松了贺礼,迎春本来不是善谈之人,今日为了不失去主动权,也是拼了,从坐下喝茶开始嘴巴就没停过,一直讲讲讲的,到得可以用晚膳的时候,险些累的张不开嘴了。
一时都在迎春院子里用过饭,一同去给邢夫人请了安。晨昏定省过后,迎春安排婆子送薛宝钗回府,薛宝钗笑着谢过,道不必费神,自有薛家的下人来接她。迎春便同众姐妹一道送走了薛宝钗,看着她乘轿远去,放在回来,迎春安排众人都在灵纱院住下,这里是离她闺房暗香疏影楼最近的一处小院,三明两暗五间正房,足够宽敞,迎春安排探春惜春住在东边,让林黛玉和史湘云住了西边,眼看着丫鬟服侍众姐妹进屋,放在松了一口气,回到自己房中,叹气道:“只今天一日我就觉得累了,之后这几天可怎生是好?就盼着没人提起那园子,我也好省心些。”
绣橘安慰道:“姑娘快些歇下吧,横竖都是明日的事情,明日再想也不迟。”
司琪也道:“咱们只见招拆招就是了,何况也未必就是跟园子有关呢,姑娘何必早早就苦恼起来。”
迎春斜倚在床头,让小丫头给她捶腿,低着头半晌方道:“如今,我是越来越不明白那一家子了。”司琪绣橘都知道她说的是荣国府,一时不敢接话,屋中渐渐安静起来,迎春又叹了一口气,转头去,扭头面向帐里,沉沉睡去。
第33章 宁府生活
宁府中的生活十分有规律, 至少从迎春住在这里的时候就没变过。
早早起床的迎春按照惯例先到贾赦和邢夫人的院子里晨昏定省, 通常来说, 这个时候贾赦多半在赖床, 邢夫人倒是起的很早,母女俩说完话, 贾琮也从前院过来, 如果贾赦还没有起来, 就是三个人一同用早餐,如果他已经起来了多半是母女俩和父子俩分开, 如果恰好是休沐日,不用上朝的话,宁珊也会过来,他们父子三个去用早膳, 迎春还是跟着邢夫人。
这种晨昏定省在贾家也不是没有的,却晚了很多, 盖因史太君最宝贝的孙子贾宝玉是个从来不能早起的, 因此她们请安的时间也被一并推迟了,各自在屋里用完早饭再一起到荣庆堂去请安,之后去女先生处上学。如今女孩子们都习惯了这个时辰表,住进宁家的第一晚,除了一贯择席的林黛玉,各个都起的很晚,而且谁都没想到要去给邢夫人请安。
迎春陪着邢夫人吃了早点,母女俩一道送贾赦宁珊父子去上朝, 又耽搁了一会子才到灵纱院中,便见着各人的丫鬟才打水服侍洗漱,外头小厨房因为有迎春提前嘱咐过,也都提着食盒过来,预备给各位小姐摆膳。
林黛玉第一个收拾整齐来到正厅,就见早已打扮好了的迎春正端坐喝茶,吃了一惊:“二姐姐怎么起的这样早?”她以为自己起的就算早的了,没想到迎春明显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
迎春放在茶碗,同她打招呼道:“昨儿是我忘了说了,宁家晨起的时刻比贾府里早了许多,而且太太那里也需要去请安的。”虽然按宁家的辈分来派,邢夫人已经是老太太辈儿的了,因为贾赦一直吵着要当老太爷,但是跟林黛玉说显然要用贾家的排行,不然她恐怕会愣神。
林黛玉歉然道:“是我们的不是,忘了给大舅母请安。”实在是因为这位大舅母太没有存在感,她在荣国府住了好几年,除了刚来那日,都没怎么见过她。她不用人去请安,自己也很少往史太君处来,林黛玉一直跟着史太君住,成日能看到的只有二太太王夫人,都快忘了大房里也还有个太太了。
迎春宽慰她道:“原是我忘了说,何况母亲也并不介意,那府里那个样子,她老人家也早就习惯了。”邢夫人不是不在意,只是她再在意也没人在意她的想法,久而久之,连自己都忘了去争了。
两人说着话,探春也进来了,同样被迎春起的太早吓了一跳,惜春后脚也跟了进来,她两个今早是一同被丫鬟叫醒的,贾府三春平日里衣装打扮都是一样的,后来迎春走了,剩下她俩也都是一式两份,显得不偏不倚,因此梳妆打扮花的时间也相差无几,又一同住在东厢,因此来的也很一致。起的最晚的是史湘云,她在史侯府里可不敢起的这么晚,每日都要去给二婶请安,所以住到贾家以后她都是可着心意睡到自然醒的。如今到了宁家也一时忘形,她的丫鬟翠缕是史太君送她的贾家家生子,有着整个贾府奴才的通病,因此也想不到要提早叫她。
众人来齐了,迎春特意着重强调了一遍宁家的规矩,告诉她们明天开始要早起给邢夫人和贾赦请安,还要送了宁珊上朝才能各自活动。这是她想了半宿得出的主意,她不好明着说让姐妹们住几天赶快搬回去,只好想了个让她们主动要走的法子。因着贾府家风混乱,一切以贾宝玉和史太君为主,故而姐妹们都没了早起的习惯,想必在这里待几天就会不适应了,到时候不消说,自然会惦记着早日回家去。
史湘云听了这规矩,第一个咋舌道:“比得上我们侯府的规矩了。”话未说完便被探春扯了一下袖子:“宁大哥哥也是侯爷呢,这里可不就是侯府。”
惜春也道:“赦叔父也是侯爷,宁家也是一门双侯咧。”她对史湘云本来没什么看法,只是不喜欢她总说薛宝钗的好话,到处替薛宝钗唱赞歌,因此得了机会便小小的讽刺了她一下。
史湘云拍拍脑袋,笑道:“我竟忘了,该打。”
迎春便道:“今日就罢了,你们快些用早膳吧,吃完了跟我去嬷嬷那里学规矩,宁家的女先生是下午来授课的,一日两个时辰,咱们都快着些。”学规矩是第二招,这位教养嬷嬷是王府里出来的,她的严苛是迎春亲身体会的,她不觉得一向大大咧咧的史大妹妹受得了那般规制,一旦不堪忍受,她自然会嚷着回荣国府,湘云在荣府里都是娇客,她要走,其他姐妹也得和她一道。
这话说的探春极为羡慕,她可没有王府里出来的教养嬷嬷,如今在她身边只有史太君当初几个陪嫁的老丫鬟充当教养嬷嬷,不过占个名儿罢了,其实什么都教不了。荣国府如今早就不是京中的一流世家了,府中出身的小姐们只有林黛玉的母亲贾敏在闺中时有教养嬷嬷,后来入宫的贾元春也是参选前才请了教养嬷嬷指点规矩礼仪的。听说如今迎春有专门的教养嬷嬷,每日都需学习,心中羡慕不已,只觉得这才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她如今是拍马不能及的,跟迎春的差距已然越来越大,未来更是天差地别,迎春眼看着有人可以依靠,父兄都是显贵,可她却一日不如一日,父亲嫡母相继跌了脸面,宫中的长姐也不知道能不能惦记她这个庶妹一回,前程遥遥无望,竟是第一个生出念头想回荣国府的人。只觉得回去了还可以自欺欺人的说自己和迎春一般,都是公府庶女,且二房还比大房风光。可是住在宁家眼睁睁的看着这种差距,对尚还年幼的探春来说太过残忍了些,无法平心静气的接受。
另一个想回去了的自然是迎春一早盘算好的史湘云,教养嬷嬷才教了两个动作她就有些摇晃了,史家也是没有教养嬷嬷的,史夫人平日里专注教导自己的女儿,并不很管史湘云的规矩如何,对她一贯都是放养为主的,偶尔指点些针黹女红,让她搭把手做做家里需要的针线活而已,因此她的规矩比探春和惜春好不到哪里去,更因为不比她两个在荣国府需要小心翼翼主意各个掌权人物的挑剔而更加不会看人眼色,教养嬷嬷瞧着她最不顺眼,管教的也最严,因此没多一会儿她就求饶了。“我不成了,二姐姐,这太难了,我学不会。”得了半刻钟休憩的姑娘们全歪在椅子上不想动弹了,行了一早上的礼,她们福身福的腿都打颤了,以前从未被如此严厉的要求过,便是给史太君请安,也是一福身下去马上就起来的,史太君自诩慈和,从来不挑剔她们的规矩,总说年纪还小呢,只管好生玩就是了。
迎春好歹受了多半年的训,如今陪着她们以复习为主,倒并不觉得如何。她深知如自己这般没了亲娘,嫡母又不受重视的庶女,能有这般体面全是大哥哥的好意,因此半分不敢懈怠,生怕做的不够好让父兄对她失望。至于贾赦其实也不怎么看重规矩这一点,迎春心知肚明,只是不说出来,毕竟她对宁珊敬畏的比贾赦还多些,因此同姐妹们说起,往往是把贾赦放在前面的,主要起个遮挡的作用。
林黛玉身娇体弱,也有些撑不住了,只是她惯爱要强,并不肯显出自己比如别人来,因此学的格外用心,动作也标准,只是这样一来也更累一些,不到半个时辰额角就是香汗淋漓了。因她们学规矩的时候,丫鬟们是在别间屋子受训丫鬟的规矩,故而这里并没有人服侍,她们拭汗喝茶都需要自己动手。林黛玉身子无力,连被茶都倒不了了。
迎春给林黛玉和惜春都倒了茶,端过去叫她们喝了歇歇气,两人道过谢,接了茶盏饮了半杯还多,实在是渴坏了。迎春抿着嘴唇看着众人的表现,唯有三妹妹探春看着还好,不由得一笑:“才第一天就受不住了?”
史湘云大叫:“才第一天?还有几天?二姐姐,你莫告诉我日日如此?”
迎春点点头:“并不是整日都这样,下午是女先生授课,可以坐着听。”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史湘云叹气道:“我可想要家去了。”她说的家是指荣国府,众人也都知道。
探春拉了她一把,道:“别人家的闺秀俱都日日如此,怎么就你忍不了?难道你们府中都不教这些么?”
史湘云懒洋洋答道:“并不教这些,我们成日里做的最多的只是女红罢了。现在想来,说不得还是那个简单些。”她本来极厌史侯府里堆积如山的针线活儿,总觉得那是最烦人的事情,如今看起来,做针线活儿说不准还轻松些,起码没人管她要歪着还是靠着,盘腿上炕还是地上坐椅子。如今给迎春的生活一对比,回去史家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她心里只觉得这世上唯有老祖宗最慈和,在贾家过日子才最舒服,如果有可能,真想留一辈子下来,哪里都不去了。
迎春瞧了瞧林黛玉和惜春两个,一个弱,一个小,估摸着她们也快熬不下去了,虽然心中歉然,也仍旧开口催促道:“时辰差不多了,快些起来继续吧,别等嬷嬷回来叫,那就要加时辰了。”
“啊?还要罚?”史湘云急忙跳起来整理衣服发梢,“二姐姐,你这日子过得也太苦了,行动便有人拘束着,何不跟我们一道回去算了。”这宁家大哥也太严苛了些,二姐姐的一举一动都被约束着,哪有这么当哥哥的人?还是爱哥哥好,知道怜惜疼爱她们这些妹妹,每日里只围着她们说笑讨好,出去外面也记着买些新奇野趣的小东西回来给她们玩,明明回了荣国府就有这般好的日子,她们姐妹也能日日相见,何必非留在这辛苦的地方呢?史湘云一边心不在焉的按照嬷嬷的吩咐做动作,一边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二姐姐是真的胆子太小,多半是想回家却不敢说。心中打定主意,要尽快回去告诉老祖宗,让她派人接二姐姐回家。倒是一番好意,就是迎春知道了,不会领情罢了。
第34章 迎春计策
这一天过得格外漫长。
上午学规矩就已经度日如年了, 好不容易结束了课程, 众姐妹连吃午饭的力气都没有了, 探春和湘云还强撑着扒了几口菜, 黛玉和惜春直接就倒在榻上,分分钟睡过去了。迎春自来了宁家, 每日起的甚早, 因此养成了午休的习惯, 此时看黛玉和惜春不及回房就在偏厅贵妃榻上躺下了,叫司琪带着看着她们, 切莫着了凉,自己也回去歇午觉了。探春和湘云吃完饭也都纷纷躺下,虽累的够呛,却没有午休的习惯, 一时睡不着,便凑在一处低声聊天。
湘云道:“这日子过得真是不痛快, 我还以为来了这里能好好玩一玩呢。如今家里修园子闹得各处都不能去, 谁想到来了这里也一样被拘在屋中。”
探春却道:“二姐姐如今的日子过得可真好,有人重视,有人疼爱,看那行动就被众人围绕着,一脚出八脚迈的,当真是大家做派。难怪她不愿意回府里去呢。”
湘云瞪大眼睛看着探春,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的。多累啊,焉知那么多嬷嬷丫鬟的, 不是那个宁家大哥派来看着二姐姐的?如今二姐姐身边熟悉的丫鬟就只有司琪和绣橘两个,剩下俱都是宁家给配的,在湘云眼中,这些人就跟她在史侯府里的时候二婶子派过来看着她做活儿的人一样,行动稍微迟上一会儿,准有小丫头去打报告,害她被说教。
探春也睁大眼睛看湘云,这般风光体面的日子才是公侯府上的小姐们该有的,哪里像她们如今这般,一人身边就两个大丫鬟懂事些,其他的小丫头子能躲懒就躲懒,口角还不消停,背地里说长道短的,没个清静。探春的亲娘是荣国府的家生子,丫鬟出身被收了房,生了她才抬成姨娘,说是半个主子,其实还是奴才。且还为人粗鄙,惯爱争风吃醋,掐尖要强,在下人里没有主子样,在主子里想摆主子款又明显矮人一截,行事不三不四,作风不伦不类,数次连累的探春都跟着没脸,时常背地里哭泣,只恨自己命不好,没投到太太的肚子里。瞧着曾经跟她同为庶女的二姐姐如今过的这般风光,行动前呼后拥,教养嬷嬷跟从指点,在自家老爷太太面前也有体面,且没个给她扯后腿的亲娘,探春羡慕的眼珠子都泛红,只恨不得跟迎春调换一下。又或者是,让她有这么一个中用体面的哥哥,便是别人都没有也无妨了。
两人意见不统一,说不到一块儿去,同样的,心里的想法也是天差地别,湘云想着怎么才好开口告辞,回了家就要让老祖宗把二姐姐接回来;探春则想着怎么才能让迎春多留她住几日,好多多学习,日后便是家去了,也要让二姐姐惦记着多接她过来才好。这么一想,不禁有些后悔为了讨好王夫人,素日跟薛家的宝姐姐走的太近,四妹妹也不知道为什么跟宝姐姐不大对付,偏家中姐妹们,二姐姐对四妹妹最好最宽和,便是这一回,听说也是为着四妹妹在家中带的无趣,才会把她们一并邀请过来的。探春翻了个身,假装困了想小憩一会儿,实则面向窗户,睁大着眼睛,双目无神的思考着自己的出路。跟四妹妹交好必然要疏远宝姐姐,那等于是得罪嫡母王夫人,她还要在王夫人手下讨生活,是万万不敢让她不喜的;然而不跟四妹妹交好,恐怕下一次,二姐姐会只请四妹妹一个来玩,她就没机会跟着一起过来了。不管怎么想都是左右为难,根本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听着身后史湘云渐渐平稳了的呼吸声,探春又有些难受的想哭,只觉得只有她自己最苦最累,成日里担忧自己的处境,哪里能像她们那些有人疼的,可以无忧无虑,睡得香甜呢。
真的说起来,荣国府的姑娘们没有一个是当真无忧无虑的,林黛玉虽然有史太君的疼爱,却也比不得贾宝玉和整个二房在她心目中的重要,不然她也不会纵容儿媳妇算计林家财产。而且跟史太君那份疼爱相对的就是王夫人对她的不满,虽然不敢直接给她脸子瞧,但是那背地里的暗示和纵容,也让林黛玉过的苦不堪言;
探春的为难自不必细说,也是被史太君和王夫人的争斗扯进去的,都无法顺着自己的心意决定跟哪个姐妹多要好一些;
惜春本是宁国府的嫡出姑娘,身份是众姐妹中最高的,却是个爹不疼又没娘的,哥哥嫂嫂有跟没有没差别的,跟着荣国府过活,被跟庶女放在一个阶层里,且还时不时的被遗忘在后面,只比过去的迎春强点儿不多,还是多亏了她的奶嬷嬷忠心,身边的丫鬟家人都在宁国府,时不时会背着她通些消息,论能耐气魄也是比不了迎春身边的司琪和绣橘的。这两个都是自小服侍迎春的,因为迎春过去性格怯懦,她俩需要替主子出头,又要跟迎春那贪婪的奶妈子斗,都有些凶悍脾气,来了宁府之后,奶妈子第一个被撵出去,阖府上下都依着宁珊的意思对迎春毕恭毕敬,她俩的强悍也没了用武之地,反倒被教养嬷嬷重新调|教整治了一回,教她们做回丫鬟的本分,同时又保持警惕,一旦迎春在那府里吃了亏,还能有两个帮手,最起码也要敢回来告状。
午休的时间就在探春的思考中过去了,丫鬟们进来服侍各人起身净面,换了衣裳去上女先生的课,这倒是跟在荣国府里的时候差不多,教些琴棋书画之类的,又读了一章《女戒》,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今天一天的课程便算是结束,到用晚膳之前,她们可以自由活动。然而累了一上午,不是一个短短的午觉就能补回来的,今天就连最活泼爱动的湘云都打不起精神去游园了。
迎春倒是早就习惯了这般作息,仍是游刃有余的安排歇息,还体贴的问要不要把晚膳送到房间里去,也方便各人休息。黛玉强打起精神来,还没忘了早上的事:“几时去给太太请安?可要在晚膳前过去吧!”她们去请安,邢夫人说不准会留饭,那就没必要另行安排了。
迎春道:“早说了今日不必,从明日开始,我瞧着你们也都累得很了,还是早些休息下吧。”
湘云和惜春都没有意见,探春有些担心邢夫人会不快:“既然今日知道了了,便该今日就照做了,我们还是去请了安再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