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珊“嗤儿”的一声笑出来,随即正了正神色,肃穆道:“似王大人这种欠了国库的银子还做的跟为国尽忠一般端庄的,也是少见,下官去别人家里收款,好歹还能看到一两副惭愧的面孔,饶是哭穷的,也是做的跟真的似的,唯独没见过王大人这般,看着来催款的是侄女婿,便扯着长辈大旗逼迫人家替你圆谎还语重心长的跟真为了别人好一样,这般手段虽然不高明,却需要极厚的脸皮,极不要下限的内心方能如此圆滑,见识了。只是不知道,琏儿若是不收贵府的欠银,是不是也做了你手中的枪呢?”媳妇的叔父家可以不收,其他人还有肯还的么?
王子腾自己做了那些太上皇老臣的初一,后面自然有人跟十五的,太上皇也会看在眼里,他如今还有权利,给王子腾安排一个好位置易如反掌。看来此人是决意有奶便是娘了,谁给他位置就跟着谁,当今的威严就是这么的不值钱。
第20章 一压一抬(下)
宁珊笑微微的讽刺着想:白给的皇位果然不好坐,世上的东西仍旧是抢来的香。想起隋唐时期的乱战,隋文帝杨坚便是因其父杨忠跟随北周文帝宇文泰起义关西,得了爵位后又觉得伴君如伴虎哦,索性自己□□登基的,要知道,那时候他女儿杨丽华已经是宇文赟的皇后了,国丈的头衔都没挡住他的反心的。随后其子隋炀帝杨广也是一般,使了手段从长兄手里夺了太子位,又趁杨坚病,要了他的命坐上皇位的。后面的李唐更加不用说,娶了他们独孤家的姑奶奶,不是照样推翻隋朝么?可见这皇位,还是抢来的才稳当一些。当今就是上位太突然太顺利,后面少不了闹心的。
王子腾拒绝和宁珊对话,依旧温和的劝降贾琏,宁珊也干脆,一纸奏折直接递上去。新皇问宁珊道:“爱卿不是打了包票能收清户部欠款么?”怎么如今遇见王子腾也怂了?后半句没说出来,却也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嘲讽于他。宁珊镇定自若:“微臣说能收清,却未说要多久收清,那欠款本也有了年头的,自然回收也非一年之功。只是王大人眼中似乎颇没有圣人的身影,微臣替皇上生气罢了。”
当今还能不知道那些勋贵都惦记着太上皇重出,谁都没把他放在眼里么?宁珊一挑拨,这火气上的极快:“那爱卿可能替朕分忧?”替生气不算什么本事,得替他解决了才行。当今也看出来这宁珊似乎无意依靠太上皇的,只是仍旧不放心他,总想着把他折服住了再收为己用,可是这人孤家寡人一个,没什么好拿捏他的。新皇也弄不清楚三年后选秀真纳了他妹子能不能管用的,毕竟是从小不在一起长大的,还是庶妹,与其拿捏她,还不如提拔贾琏,好歹跟他一母同胞,也许有些牵制。
宁珊并不知道新皇的想法,也并不在意。他只琢磨着要给王子腾点儿颜色看看,省的把他当成好拿捏的,当着他的面儿就敢糊弄他弟弟。这王子腾一心重权,就如了他的意,让他高升,实则暗贬,还能让他同时得罪太上皇和当今,如此才算出气。宁珊遂‘好心’劝皇上道:“如今太上皇势大,皇上何必硬顶,还落人话柄,不如则一二有眼色的抢先提拔了,好使太上皇无处插手,又显得皇上孝顺体贴,两相得宜岂不是便宜?”
皇上对太上皇那一肚子的不满全被宁珊挑起来了:“爱卿详细道来。”
宁珊便替他分析道:“如今勋贵一流不肯还钱,无非是没看到实际的好处,不肯撒空手罢了。只要让他们瞧见真真到了实处的权柄利益,不怕他们不抢着还的。”
皇上虽然听懂了,这是让他奖励先还钱的来鼓励后来人,虽然心中不满,却也知道自己天下多得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若是舍出一两个不重要的官位或是虚爵能得来实实在在的银子,也算合适的买卖。当下便道:“爱情觉得谁最值得嘉奖?”说到底,当今还是怀疑宁珊跟人结党了,非要看看他口中出来的名字是谁不可。
宁珊非常爽快的给了他答案:“自然是第一家还款的,和一次就还清了的两家最值得奖励,也适合做靶子。”
皇上问道:“那是哪两家?”
宁珊拎出户部的奏折指给他看:“第一家便是‘敕造荣国府’了,从前的一等奖军,如今兵部员外郎贾赦率先就去自家搬了库房。”皇上不就是想看他跟谁是一伙儿的么?就让他看,他举贤不避亲的第一个就给傻爹请赏。
“至于这第二家,也是贾员外郎说服的。便是他的母舅家,如今分成一门两侯的史家,三房老爷一笔款项就还清了,如此忠臣,急皇上之所急,又急天下之所急,可不该赏么?!”贾赦是宁珊特意抬出来的,但靖忠侯史鼎可不是他安排的,他只是没料到老纨绔的贾赦也还有两三至交肯卖他面子而已。
这两个人选大出新皇的意料,原本以为宁珊是要给他结党的同伴拉些好处,却没想到两个便宜落在他亲爹和表舅身上了。他若是认了贾赦,这史鼎还真就成了亲戚中的一份子。新皇不敢置信之余,也想不出来这两个人要怎么封赏才好。那史鼎都是侯爷了,难道还要升成国公不成?
宁珊也是服了这小气鬼皇上了,一个虚爵而已,一年才能出几两银子?人家咬着牙还了几十万,他还舍不得几千两?有些没好气的宁珊缩短了语句:“有爵的给个差事,没爵的给个爵位也就是了。至于爵位高低,差事大小,还不是在皇上一念之间么?只是用他们做两个例子,鼓励后面人还款罢了,又没让皇上一定重用他们。”这人还想同太上皇斗?太上皇就是老糊涂了也知道让马飞驰得先喂饱草料。如此空手套白狼的思维,大约去做土匪更合适一些。
皇上想了一会儿,似乎觉得几千换几十万还是划算的,便咬了咬牙,狠心给了重赏:“靖忠侯史鼎委任外省大员,择日就发了圣旨下去。至于贾赦么,”看了看低眉顺眼站在面前的宁珊,没瞧出什么颜色变化来,只觉得一个老纨绔也值得他这般重视,终于找到此人的短板了,一高兴就给了个大的:“贾家一门皆是为国尽忠的,本应封侯,只是太上皇么,大约有什么误会,如今只给了他应得的爵位吧。”说罢,怀揣着能给太上皇难堪的兴奋,令人拟旨,升贾赦为荣国候,只是只得他自己这一代,是不传下去的,可怜贾琏还以为自家爵位终于升了,却忘了自己已经顶了一个爵位了,这个便是能传下去的,也不会再给他了。
宁珊没想到傻爹一下子被推得这么高,反而有些愣住了。偏当今只记得贾赦顶了二十来年的一个“愚孝”的大帽子,以为他们是父子相承,宁珊也极孝顺贾赦,才狠心给了这么大的封赏,却不知道,他本来只是想让傻爹再当一回一等将军,好歹以后升官容易些,别白身入仕,也把个员外郎的位置坐上一二十年,让贾政有机会再嘲笑回去罢了。
替傻爹谢了恩回家,宁珊扯过书房里欣赏宝贝古玩的贾赦道:“择日回趟那府里,有仇报仇,有气出气。”傻爹都是侯爷了,还不赶紧以牙还牙回去,等什么时候?
贾赦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宁珊要升官:“好儿子,又要升官了?瞧为父给你宣扬去。”说罢,兴冲冲就命人收拾包袱备马,他要回去跟琏儿住几天,好好得瑟一回。
贾赦一直以来都是在宁珊家住的多,回荣国府的时候少,贾琏咋一接到父亲,还当是大哥嫌弃他了,扫地回来的。贾赦也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升爵,还是大儿子特意求得把圣旨发到荣国府里供他炫耀,因此面对贾史氏和二房一家子,依然有些底气不足。
“败光了家里的银子,也没捞到一丝好处,如今倒是有脸回家来。”这是贾史氏开门见山的嘲讽。宁珊升官的时候她气得差点儿又昏过去了,拿着他家的银子给自己升官,姓宁的小子要是站在她面前,她能当场一口唾上去。
没心思和他计较那银子原本也不是自家的,贾赦梗着脖子道:“如今我有官位,我儿子也有官位,还要多大的好处?忠君为国本是理所应当的,我虽然纨绔,也知道欠债要还,怎么老二好读书,又端方的人物,反而不懂这些?”跟贾史氏吵架没底气,奚落政老二还是很轻松的。长兄如父,打骂都得受着,要不是贾史氏着实偏心,而他这么多年都没人撑腰,他早一天三顿的打着贾政玩儿了。
贾史氏最看不得贾赦欺负贾政,当即就摔了茶碗:“你的孝悌都喂了狗了?我还没死呢。”当着她的面儿都敢如此欺负老二,以后还能有好儿?贾史氏越发痛恨把爵位给了贾琏的贾赦了,倘若二房得了爵位,宫里的贵人,家里的宝玉,还有什么可操心的?可恨那大房,二十年前让贾赦得了爵位,如今又给了贾琏,这个家里,越发没有二房站脚的地方了。或者说,她这个隔了辈的祖母越发没有话语权了。
替二房出头已经是贾史氏多年的习惯了,往往是想都不想先护着,然后再琢磨为什么要护着,一想起林家那笔被贾赦嚷嚷出去的浮财害得贾政丢了官,贾史氏更恨得牙痒痒了:“你不是跟着你的好儿子去过么?还回来做什么?他不要你了?”贾史氏想从宁珊下手,找点儿茬儿让他也摔一回跟头,省的贾赦整日仗着有这么个儿子跟二房耀武扬威。
贾赦听不得人说大儿子不好,当即就撂了脸子:“珊儿是我儿子,琏儿也是我儿子,我去哪家不是跟儿子住?倒是贾政,你们还打算在我儿子家赖多久?”如今都是贾琏袭爵了,二房还有脸占着荣禧堂不走,这脸皮厚的,他都自愧不如。
册封的圣旨恰到好处的选在了这个无比错误的时机到来,一群人翻箱倒柜找官服、诰命服准备接旨,没脸去接旨的二房被打发了摆香案,迎天使,贾史氏煞费苦心的想给贾政制造出头露脸的机会,却唯独忘了教这个儿子怎么才能得上头青眼。
手足无措好半天才在大贾王氏的指点下备好香案烛台的贾政无比震惊的看着接过侯爷爵袍的贾赦,深深的感到了来自整个世界的恶意:他出的银子,还了欠款,升爵的好处却落在贾赦身上,那皇上的眼睛是···那啥了不成?
第21章 赦大侯爷
贾赦的荣国候是个虚爵,连敕造府邸都没有,他也完全不在意,兴冲冲穿戴了全套侯爷爵袍在荣国府里得瑟半晌,才想起来还没给大儿子报喜,遂匆忙撇下快被他刺激哭了的贾政,乐颠颠回到宁府里来。
宁珊领着迎春和贾琮一起给贾赦道了喜,又有邢夫人满面红光,颠三倒四一番巴结吹捧,纵得贾赦越发兴起,一连上了好几天的朝。后来还是实在起不来了,才作罢的。
宫里的贾元春一连得了荣国府里好几个喜讯,却唯独没听到她最想要的父亲升官或是自己升位的圣旨,心中满腔的失落并怨恨。失落自家晋位无望,痛恨大房挡在前面,又恨父亲忠厚,事事被大房抢先,一面伤感自己一腔深情得不到回报,整个人都快扭曲到坏掉了。幸好,如今每逢二六之日家人可以进宫探望,贾元春排了几个月的队,从她娘还有敕命到如今他爹都没了官位,才终于等到入宫来拜见的贾史氏。
祖孙二人见面,先是抱头痛哭一阵,再一起痛骂大房父子一顿,如此便也不剩多少时间了,这才匆忙叙话道:“贵人且安心,如今家里一切有老身掌握着,断不会再给大房机会了。”
贾元春长叹一声:“这归还国库欠银本来是多好的机会,如今却成全了大房,也只得再想其他门路了。”
贾史氏斩钉截铁安慰道:“贵人但放宽心,家里便是砸锅卖铁也要建起省亲园子来给贵人做脸。您只等着凤驾归省就好。”
贾元春含泪握紧贾史氏的手:“孙女儿这后半辈子,就全看祖母得了。”她如今也算看出来的,自家爹娘都是一般的坑女儿没商量,是指望不上了的。“祖母可千万好生教导宝玉,我如今只等着他长大成人了。”
贾史氏交待了底牌:“那孩子又聪明又俊秀,贵人还不放心么?如今被他老子逼着进学,听说诗文都写的好极了。而且我又预先替他挑好了林家的黛玉,家产万贯,又有清流名声,将来这些都是宝玉晋身的基石,是断不会错的。”
贾元春也知道嫁给姑苏林家的姑妈留下了一个女儿和万贯家财,正是这笔财让她从妃子掉到了贵人,一听如今要把这瘟灾的丫头定给宝贝弟弟,当下着急道:“那丫头是六绝之女,不祥之兆,怎可定给宝玉?”
贾史氏挺不爱听人这么说她外孙女儿的,也就是说话之人是大孙女罢了,再换个人她必然要下脸子的。“什么丧妇长女不娶的,不过是世人的浅见,如今那丫头在老身身边长大,还怕她会不亲近二房吗?”
贾元春犹在犹豫:“她既知道了家里财产的事情,哪里还会同咱们一心?”
贾史氏把握十足:“那些事不过是大房那群不争气的种子闹出来的,贵人且放宽心,那丫头柔顺听话的很,我再好好教导一番,必然会向着咱们这边的。何况,如今家里没了进项,又有那孽种闹腾不休,那省亲园子,只怕也要靠林家的家产才能建的豪华精致。”
贾元春对于用谁家的钱毫不在意,在她看来,那是林氏有幸,才得以用家产供奉一座省亲别院,这一点完全是跟贾史氏及二房一脉相承的厚脸皮和自命不凡:“如此倒也罢了,只是好生教导她吧,别误了宝玉的前程就好。”
贾史氏也疼宝玉:“贵人就放心吧,宝玉衔玉而诞,生而不凡,将来必能出相入将,位极人臣,贵人只等着那时候的风光便是。如今只要将养好身子,早日诞下小皇子来方是上策。”
贾元春面皮一僵,她已无宠数月了,哪里生得出来?宝玉纵是不凡,如今也还年幼,一时指望不上,看来为今之计,只有靠自己或者舅舅王子腾再博一次了。
王子腾坐在家里,眼睁睁看着贾赦和史鼎因为还款,一个得了爵位,一个得了差事,嫉妒的眼珠子都发绿了,他万万没想到,原本没瞧上眼的两个人如今都爬到了他的头顶上,心中又恨又恼,却也想着不若自己也还了款项,换一个高位也是值得了的。因而,宁珊再派人上门收款的时候半推半就的假意哭穷一番,又表示为了忠君报国,便是再穷,他借钱也要还清国库,终是掏了钱出来的。
宁珊见王子腾上了当,不由哂笑,这才是给脸不要脸呢。遂向皇上谏言道:“如今四王八公那一系的人马便算是散了,面子上还齐整,心也是散了,王子腾还了钱,剩下的也不敢再犟,若还有不还的,多半便是真的还不出了,也只好再等等看。只是那王子腾,还需教训一番才是。”
皇上就爱听这个,闻言喜得眉开眼笑道:“爱卿可有良策?”
宁珊道:“此人最重权,不如就削了他的权势,架空他。”
皇上便要削他的官,宁珊赶忙拦住:“此时削了王子腾的官,谁还会再还欠款?总要得户部收的差不多了才能下手。如今便给他一个偏远地方难通上意的官职便是了。”这位在上书房里都学了些什么出来?毛躁的跟傻爹都有一拼了。
皇上想了一会儿,终是觉得京营节度使这个官职比较重要,万不能给了王子腾这等人,便忍痛升了他的官职,委派为九省都检点,打发出京方觉得不那么碍眼了。
王子腾虽觉没得到京营节度使的美差,但越级晋升了也不错,于是兴兴头头择日上任去了。他这么一走,王家在京的亲戚便没了依靠,贾琏回家便怼了凤姐儿一回,如今他老子是侯爷了,他大哥也是侯爷,还怕王家作甚。那凤姐儿心里惦记着贾赦再传一回爵位于贾琏,遂忍下了。她也知道,贾赦一贯不喜欢贾琏怕她,为了爵位,装一阵子老实也值得的。两口子就没一个长脑子想想一家会不会得两个爵位的,倒是凤姐儿突然想多了,生怕老爷跟琏二分开太久,这爵位便宜了养在膝下的贾琮,因此没少借口孝敬,很是往宁珊府里送了几回东西,又劝老爷回公府来居住。
贾赦被儿媳妇奉承的有些莫名其妙,去找大儿子询问:“这婆娘一向瞧不起我和琏儿,仗着王子腾的势在大房作威作福,如今怎么突然孝顺起来了?我只觉得古怪。”
宁珊一面翻邸报,一面随口安慰道:“许是懂事了也说不定。”
贾赦“嗤儿”的一声,不屑道:“王家人,还能懂事儿?”从王子腾到大贾王氏,都是见了棺材都不掉泪的主儿,那两位一个明升暗降,一个被夺敕命,换了个要脸的人早就躲起来不敢见人了,人家却依然如故,如今还想着依仗宫里贵人再风光一回呢。
那被寄予厚望的宫里贵人自打知道王子腾还清欠款自己升官了以后也没少暗骂,如今见家里不想着怎么帮她上进,却还惦记着让她帮忙家里,心中又是自伤自怜了一番,只觉自己没托生到好人家里,亲戚们没有一个好人可以依靠。只是终究要靠着他们修建别院,好在省亲的时候压过众人,吸引皇上的注意,因此压下了不满,一连几个月见了史太君只是催促她尽快督建别院,莫要让旁人夺去风光。
史太君也想尽早建别院好请旨省亲,可是家有逆子,不顾全家体面,硬是递了折子叫户部来家里搬银子,如拿不出来便威胁要砸开公库大门。贾史氏顾忌着脸面不敢任由他作天作地,只得忍痛用林家的银子将荣国府欠款全部还清,这才得了一阵子清净。
贾赦只要款项还清即可,根本不管用的是谁的银子。反正他也知道那林丫头早就被贾史氏定给贾宝玉了,压根儿不操心她嫁妆的问题,还兀自美滋滋的想着二房这下得不着财产了。而宁珊更管不着这些,那林氏又不是住在他府上的,谁管她有没有嫁妆。至于自家傻爹的爵位,乃是个意外之喜,本来也不是靠算计她林家得来的,乃是皇上一时高兴抽了风给的,因此也不觉得有什么对不起她的。顶多将来她选秀了被指婚,他让妹子多给送些添妆便是了。
迎春在宁珊家养了几个月,既有贾赦和宁珊的看重鼓励,又有教养嬷嬷及时的指正改造,如今终于有了些侯府大小姐的气度。她那贪财的奶妈子早在教养嬷嬷进门的第一天便给发落了,身边又添齐了宁珊命人买来调理妥当的大小丫鬟,当真是一脚出八脚迈的,风光不已。
风风光光的回荣国府去请了安回来的迎春很是闷闷不乐了几日。如今邢夫人过的随意自在,下人们也是恭敬有加,贾赦一贯的不理她,却也少了许多训斥。迎春和贾琮两个每日晨昏定省,孝敬乖顺的很,她过上好了日子,就生怕有一日再回荣国府去受人欺压,因此很是看重宁珊的意思,见他有意与迎春做脸,当即就对这个女儿百般上心。见她去了一回荣国府面郁郁寡欢的,便特地留了她一道用饭,饭毕,看着气氛不错,遂试探着问道:“可是那府里又有人不规矩了?”她也想不出来如今还有哪个不长眼的非要给迎春使绊子不可,除了大小贾王氏,那贾史氏便是再看不上大房,也还不至于拿迎春作伐子。邢夫人无比希望是大小贾王氏两个不长眼一回,好让宁珊收拾她们一顿,自己趁势出气。
迎春犹豫了一下方道:“那府里的下人多早晚有过规矩,如今我瞧着,林妹妹都被她们挂在嘴边上奚落了。明明是家里用了她的钱,怎么还好如此对人家?”
邢夫人撇了撇嘴道:“你操心她做什么?过的好与不好跟你又有什么相干?你在那府里的时候过的可好?她有没有替你操心过?”林氏养在贾史氏身边,见二房多些,一向很少跟大房打交道,邢夫人对她并不上心,也没指着从她那里得些什么,便十分冷淡以对。
“话不是这样说的,”迎春仍然不擅与人争论,何况是嫡母,“只是大哥哥也说过,爹是靠还了银子才得了爵位的,咱们也用了林妹妹的钱,怎么好对她不闻不问?”
“对谁不闻不问?”宁珊陪着贾赦进来,就听到这么一句。
第22章 抄检二房
迎春忙站了起来行礼,邢夫人也接过贾赦的披风,递给丫鬟,自己则捧了热帕子上前,殷勤服侍。迎春便捧了帕子给宁珊,后又亲倒了盏茶奉与宁珊,这才坐回下首去。
宁珊端着茶只抿了一口便放下了,重复一遍道:“适才妹妹同夫人聊些什么?对谁不闻不问了?可是有人怠慢了妹妹?”教养嬷嬷说过,要扭转迎春的性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觉得自己受重视。如今宁珊指望着迎春尽快立起来给他管好后宅,自然会听教养嬷嬷的嘱咐。对着迎春不说十二分的温柔体贴,也是十分的关心重视,又常忽悠着贾赦也看重她,贾赦每每想到迎春也能去选秀了,而且是大选,自然而然就会重视她一些,只是他能想起来的时候并不是太多。
饶是这样,有了宁珊近乎放纵的体贴,迎春也渐渐放开了,说话顺溜了许多,声音也有底气了,偶尔还敢撒个娇,讨些东西了,大多不过是些吃的用的,她也定期做些针线孝敬贾赦,并奉给宁珊,宁珊不管贾赦用不用,他只要收到了是必定用的。迎春见了心中欢喜,做的活计也越发精致了。
见如今宁珊对她的话也上心的很,迎春仿佛又多了几分自信,勇敢抬头直视宁珊和贾赦的眼睛:“就是林妹妹的事儿,如今她的家产被花的差不多了,许多下人开始嚼舌根,说她一草一纸都是用的贾家的,还整天哭哭啼啼,看着就晦气的很。”
宁珊看眼傻爹,那林氏的钱都花在还国库上了,贪墨掉的是二房,可成全的却是傻爹。
贾赦理直气壮看回去:关我什么事儿?横竖不是我让人去叫她舌根的。
宁珊移开目光:“听着挺可怜的,然而我帮不上什么忙,难不成我还能把手伸到那府里去?你让爹有空去瞧二弟的时候说说吧。”贾赦点点头,表示这个忙可以帮。
迎春犹豫了一下,问道:“若是我偶尔邀林妹妹过来玩玩,哥哥可介意?”
宁珊不由好奇道:“你为何对她的事情这么上心?”荣国府里不是没有别的姑娘了,她的堂妹贾探春也不见得日子过得好,怎么却不见她惦记?
迎春咬着嘴唇道:“许是看着如今的林妹妹,就想起从前的我来了。”想当初,她也是这般躲在暗处捱日子的。何况,终究是贾府花光了林妹妹的钱。而从中得利的,目前看来只有她爹一个而已。迎春本性的善良让她觉得自家对林妹妹有份责任,可是鉴于目前她们全家都住在大哥府上,她也不确定大哥愿不愿意一起分担这份责任。
宁珊显然是不愿意多添麻烦的:“若是你实在无聊,就筹划些游园会、赏花会之类的,和京中其他贵女多聚一聚,到时候邀来荣国府的姑娘们就是了,别单单只招待她们来玩儿,没得让那府里又扯出什么幺蛾子来。”宁珊一早打听过那府里的事儿,林氏虽然不入大贾王氏的脸,但贾史氏对她还是不错的,至少面子上比对两个亲孙女儿都好,至于东府那个嫡出小姐也被划归到庶女堆儿里去了,看贾史氏的样子也知道她是顾前不顾后的,压根儿没把东府放在眼里。那林氏第一回 到荣国府的时候过的日子可比迎春强多了,宁珊觉得,既然当时的林氏没想着拉迎春一把,如今他们也不必非要拉她一把。左右她林家的银子不是大房私吞了的,至于归还国库用的是她家的,那也该去找贾史氏和二房问话,谁叫她们舍不得开府中的公库呢。
贾史氏不开府中公库是有“充足”理由的,那里面的钱都是预备将来两方分家的时候平分,甚至多分给她的宝贝凤凰蛋的,哪里能用在国库上,便是给她大孙女儿做脸,她也十分不想动用。林家的银子本来有两三百万之巨,足以支撑一个省亲别院,然而被贾赦几次三番的搅和,先是被抬走近五十万两支付绝户财,又陆陆续续抬走了一百五十万两,还清了他们荣国府自贾代善时期留下的欠款,如今剩余的不足百万之数,更有许多金银首饰并摆件等不易换成银子的大小物件在,能直接用于修建别院开销的也只有几十万两的,这些将将够打块地基,搭起土木石台架子罢了,那其中的修缮和装饰,少不得要另外计算。
可怜林氏,四代列侯,五代主母累积下来的家产,自己都没过过眼,便被那和蔼的外祖母,慈善人二舅母给挥霍个精光,却还要背负上个白吃白占了贾家的名声,不知道她那巡盐御史的父亲九泉之下有没有后悔过将独生女儿托付给荣国府,更不知道她那倍受贾史氏宠爱的母亲有没有后悔过将娘家描绘的太过于美好,以至于让丈夫失了警惕,女儿失了傍身的依靠。
然而不管她有多可怜,都怨不到宁珊头上。只是他那善心的妹妹迎春一直觉得自家得了好处便是亏欠于她,任邢夫人怎么开解也始终郁郁寡欢,宁珊看着好不容易养出点儿气势来的妹妹又蔫了回去,没奈何,重重叹了一口气,起身去找傻爹聊天。
“近来他们府中一直差人来请父亲,所谓何事?”虽然多少也猜到了必是跟修建院子有关系,但如今他们钱不够,人手少,弟弟贾琏又入了仕途不肯帮忙跑腿,宁珊很好奇他们还来找傻爹是出于什么想法?难道他们觉得已经成了侯爷的傻爹会乖乖回去听话么?
贾赦对此也很不屑:“还不是为那个没影的破院子,让我出钱又出力的去当冤大头呢!呸,当老子傻啊!”
“他们建院子的钱不够么?林氏的家产还在二房手上,怎么说也够前半工程的了!”这群人是想上天不成?手里掐着人家的绝户财不舍得花,还指望大房回去替他们出银子不成?贪心的也太过了。
“我哪儿知道政老二脑子里想些什么?”贾赦懒洋洋的展示了一下他的兵部员外郎朝服,五品白鹇补服清雅端正,但是套在软成一摊的贾赦身上就算糟了心,蹭的哪儿哪儿都是褶子。可贾赦就是觉得穿起来特别开心,尤其是穿到政老二面前,越发的意气风发。
“说起那一位,荣国府的老太太似乎并没有允许父亲和他二房分家,是也不是?”宁珊摸摸下巴,似乎找到了方法。
“谁说不是呢,我跟政老二如今两看两相厌的,可老太太就是不让分家,我能有什么办法?”贾赦说起这事儿就来气,他的爵位都让给二儿子了,可政老二还有脸住在侄子家里,就因为老太太不让分家,不然他早把他们一家子都撵出去了。
“便是不分家,父亲该的的东西总也该要回来才是。”宁珊撺掇道。
贾赦十分爱听大儿子帮他出主意坑了老二,闻言凑到宁珊跟前,一张老脸笑的开了花:“好儿子,你有什么好法子了?快说给爹听听。”
宁珊端起茶杯,隔开了贾赦凑到他眼前的脸,淡然道:“无非就是父亲如今成了侯爷,却没有相应的侯府,需要那荣国府给你腾出正房来,按照规制修整一番罢了。”不让修整就重新给傻爹盖一间,他相信贾史氏一定算的清楚是二房让出荣禧堂划算,还是把省亲别院修成傻爹的侯府划算。
贾赦听得拍着大腿直乐,要不是天色晚了,他能立马跑回去。
如今宁珊觉得扯着皇上的虎皮来办事颇为轻松,便教贾赦让他去写折子请皇上御批他可以入住荣国府正堂,他相信皇上一定乐意用一个“准”字省掉一座侯府。贾赦很听大儿子的话,乖乖回房不提。
第二日,果然在下了大朝会以后递上了折子,十分清闲的皇上没多久就召见了,特别爽快的盖了大印,同时也同意了让礼部帮忙主持改建工程。贾赦得意洋洋带着礼部左右侍郎并一些工部负责此项的郎中、员外郎和两个主事,一起回到荣国府中。
因来的不是天使而是朝官,贾史氏和大贾王氏均没法出面,只能让贾政一个人来应付。可他哪里是贾赦的对手,三言两语便被说的丢盔卸甲,仓皇离开,留下身后荣禧堂任由他们折腾去了。
大贾王氏心急如焚,险些气昏过去,她虽然一早知道贾政没用,却万万想不到这么没用。
却是宁珊,一早就将自己的亲兵四十人借给贾赦,让他们借视察荣禧堂建筑,修改规制图纸吃的功夫将大贾王氏藏于密室之中的林家剩余财产都搬出来,这些东西便算作是留给林氏的补偿,无论是入库也罢,贾赦收起来也罢,总归到最后还能留些给林氏,不至于像二房一般,道貌岸然花个干净还回过头来让下人嚼舌根。
贾赦既然接了这活计,就万万不可能再留好处给二房,大贾王氏出不来,她的一应私房也便全被贾赦算成林家财产的一部分,除了明摆着的衣裳首饰并些不值钱的摆设,但凡过了贾赦一双火眼金睛的值钱古董玩意儿全被搬个空。工部那几位郎中、主事都是被贾政排揎瞧不起多年的,还有被他强了好考勤的,亦或是有贾政堵在那里没地方上位的,宁珊特地找出来跟贾政不合的人,让贾赦请了一同去修改规制,因此贾赦做什么他们都只会当做没看见,让宁府的亲兵顺顺利利搬出了几十万银子的财物来,一股脑的先送到东大院,原先贾赦的住处,如今贾琏的小家那里。贾琏特地请了假在家接着,一过手就送出府去,他那吃里扒外的媳妇每日都在贾史氏并大贾王氏面前奉承,如今正好也被拘住了,无法随意走动,让贾赦、贾琏做的顺风顺水。
宁珊早就料到贾赦会把财产都搬回他家里来,也不预备因此惹下麻烦,便一早让老管家备下小库房,只将贾琏运来的东西统统造册登记,点数清楚了交给大小姐迎春。既然她一心想把她那表妹,这笔浮财就索性都交给她去伤脑筋,给她找些事情做,省的没事儿扮忧郁。
迎春猛然接到一大叠册子,惊得险些坐不住。大贾王氏掌管内务多年,没少蚂蚁搬家似的将许多公库里的东西搬弄成自己的私房,还有过去放贷的银子,并林家得来的钱款,如今除了自己的嫁妆,许多东西都被贾赦一总包圆了过来。贾赦早听宁珊分析过,知道如今的二房不敢声张,只能忍着,那他还怕什么,若是她们敢找他算账,他还要找她们算算清楚呢,怎么大贾王氏掌家掌的年年出息减少,岁岁抱怨天灾,银钱使费的越来越多,日子却过得一日不如一日,唯有她自己的私房却翻了几十倍。
第23章 宁氏嫁妆
迎春终究是不敢一个人掌管这么一大宗财产,最后还是袖了那册子去找宁珊。却不料,才靠近书房便听到宁珊在发脾气,细细一听,似乎正是跟这一宗有关,迎春顾不得害怕,匆忙推门进去,险些被甩了一身茶水。
却原来,宁府老管家登记造册的时候竟从中发现几样物件十分神似他们当年被姑奶奶陪嫁的东西,起了疑心后再细细比对,果然发现当年姑奶奶贾宁氏的嫁妆倒有一小半都落进了大贾王氏的囊中,这次被一起抄检搬了回来。
宁珊气冲冲叫来傻爹,问道:“我娘的嫁妆是在爹手上还是给了二弟夫妇?”若是贾琏拿着,难不成这些东西是那里外不分的小贾王氏拿去讨好大贾王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