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表演木头非常有心得的迎春按照字面意思陪着一起痛哭,扶着史太君的胸口,眼泪来的比史太君还快还多:“老太太,您老是有大福气的,千万别灰心,娘娘还等着回来看您呢。”
娘娘!娘娘的!省亲园子布置不起来,上哪儿去见娘娘?!
史太君现在连这最为自豪的两个字都听不得了。这二丫头真是木头做的,再没有比她更不会说话,更不会看眼色的了,可恨聪明伶俐又知道向着她的三丫头怎么就没投胎到大房里去?若是三丫头掌握了宁家,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虽然养着姑娘们权当是解闷儿的小玩意儿,但史太君还是看得清各人的脾性的,二丫头怯懦木讷,三丫头野心勃勃,四丫头根本不是西府的,养着纯属凑趣,倒是林丫头和宝丫头两个冰雪聪明,一点就透,可是一个已然没了万贯家财,另一个她却不想配给最心爱的孙子,若是能光拿了薛家的钱却不收她家的女儿就好了。
史太君只觉得现在事事都不顺心,甚至还不如当年做孙媳妇的日子舒服呢。到底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大半辈子都过了,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婆,太婆婆,却怎么越熬越苦了呢?
对于迎春的死活不开窍没了耐心的史太君索性明说:“你姓贾,将来能依靠的还是贾家,你是个聪明姑娘,可要想清楚,到底该向着哪边?”
迎春天真道:“孙女知道自己的身份,就盼着娘娘能记着还有我这么个妹妹,提携一二,便是一生受用不尽了。”这是史太君的原话,重复一遍,多容易。
史太君咬牙摸着迎春的手,柔声道:“娘娘和你是姐妹,这点再不会错的,可是如今娘娘有困难,需要你这个做妹妹的帮衬一把,你看这可怎么是好?”
迎春真的哭出来了:“我出身低微,又没了亲娘,父亲不爱,嫡母不宠,兄嫂也不看重,我只盼不给娘娘丢脸便是最好的了,哪里还能帮上什么忙呢?”要不要这么直白啊,贵族说话的潜规则都哪里去了?难道不是该隐晦婉约,拐上十几个弯儿的吗?这么直接真的好听么?
史太君倒是相信迎春说的是真话,在府里十年,二丫头是个什么地位她还能不知道?大房里但凡有一个人看重她也不至于给个奶妈子骑到头上去,虽然说她进了宁家之后除了两个贴身大丫鬟其他人都被打发回来了,可是她前阵子安插过去的小丫头子传回来的话也没看出她过得有多尊贵。最多是因为上了选秀名单而给添了个教养嬷嬷,多买了几个人。可就这么个木头雕出来的脑子,长得再美又有什么用?能进的了宫?怕是第一关就要给刷下去了。
做好了最后一搏心理建设的史太君直截了当的吩咐道:“你回家去找你父亲和那个大哥,就说我说的,你也大了,很该收拾嫁妆了,让他们将备好的东西交给我过目。”
迎春暗自翻了个白眼,无比天真的在史太君心上捅了一刀:“大哥哥提过这件事,他说要我跟着嬷嬷好生学习,将来过了选秀,按照指婚的规格给我置办。如今算算,还有两年,老太太尽管安心等着,孙女儿也都指望着您呢。”
还有两年?指望个屁!史太君瞪起眼睛,彻底对这个孙女儿失去耐性了。她就知道,大儿子贾赦纯粹是个生出来给她添堵的玩意儿,连他生出来的儿女也一并是塞心的货色。
第55章 人以群分
肿着一双美目回家却面带笑容的迎春把正在对弈贾赦和宁珊爷俩儿都吓了一跳, 贾赦直接冲着邢夫人问道:“这丫头疯魔了?”
邢夫人揉着膝盖, 没好气儿的道:“老太太才是真的疯魔了, 这丫头如今出息的, 都会气人了。”她是被撵下去了,可是荣国府里早没了她的房间, 因此走的不远, 就在后廊下坐着, 迎春那番话她听了个齐全。这丫头可不是原先的木头美人儿了,如今的迎春花长得比刺玫瑰还扎手, 绵里藏针,笑里藏刀的,她听着都害怕。
宁珊拈着棋子,果断落在天元, 堵死了贾赦所有出路,贾赦耍赖的一把掀翻了棋盘:“不玩儿了, 不玩儿了, 下棋有什么趣儿,正经给我说说这丫头都干了什么好事儿吧。”
贾赦磨着宁珊陪他下棋的时候可是赌了彩头的,如今都输了三盘了,舍不得那点子宝贝,便没品的耍起赖来。
宁珊也不揭穿他,左右今日休沐,陪着傻爹玩儿跟看邸报一样都是打发时间罢了,招手叫过迎春:“你来同我下一盘。”迎春的棋力可不弱, 棋品更不是贾赦可以比的,跟她下棋且需要心力呢,倒是颇有意趣:“我让你三子,你若能赢了,方才爹输给我的东西都给你。”
迎春也不推辞,笑着坐下来:“能跟大哥哥下棋就是我的福分了,可不敢要什么东西,我如今精穷着呢,老太太都知道了的。”
宁珊一边收拾棋盘,一边示意丫鬟去厨房煮几个鸡卵来给迎春滚滚哭肿了的红眼圈:“做什么又哭又笑的?谁欺负你了?你又报复谁了?”
邢夫人端着茶杯跟贾赦告状:“再没有那么不要脸面的一家子了,他们家的娘娘省亲,竟是谋划上了咱们姑娘的嫁妆,这可真是活见鬼了。我长这么大,听都没听说过。”
贾赦拍着大腿追问不迭:“你是怎么回的?”
邢夫人揉着膝盖:“跪了大半天,不过听骂罢了,我能回什么?人家是超品诰命,年纪又在那里摆着,还端着婆婆的款儿,我不忍着还能怎么地?”
贾赦完全不信:“老二家的可没有诰命,也没上年纪,你连她都恁不过?”
邢夫人得意道:“她陪我一道跪着了,这会儿指不定对着儿媳妇还是庶出闺女撒火儿呢。”
贾赦乐的龇牙:“我怎么就没在场呢?”真是后悔,邢氏这女人要耍起嘴炮来也不输他,今儿这出戏不定多可乐呢。
迎春接话道:“爹爹不在才是好呢,没得白挨一顿骂,有什么趣味?倒是听说二老爷领着宝玉和一众清客去园子里提匾额了,若是爹爹在,少不得要被请到那里去,何必听他们明褒暗贬的替二老爷吹嘘才华?”贾赦从不以肚子里墨水少为耻,但他很喜欢嘲笑贾政肚子里墨水比他多不了多少。
宁珊抬头看一眼如今越发活泼大胆了的迎春,连贾赦的话都敢接了,教养嬷嬷的月钱还得加一成才好。落定一子,截断迎春从西北角开始布下的长龙,道:“她们没邀请你也去园子里逛逛?”不请人去逛就开口要东西,也太没品了,虽然早就从贾赦和贾珍身上看出贾家人各个品行不良,但是总该有个底线吧,还是说,下限这东西也可以逐步刷新?
迎春一手拿着冰帕子敷在右眼上,只用一边眼睛看棋盘,瞄不准方位,险些落错了子:“本来是要去的,但是母亲跟二太太斗嘴,把这事儿给岔过去了。”她原本也以为要在园子里摆战场呢,谁想到邢夫人战斗力惊人,第一时间就出招了。她其实挺想去看看那个园子的,后妃省亲这种事情,她连听戏都没听过,心里是相当好奇的。
司琪上前接过迎春捂热了的帕子,又换了一块,关切道:“瞧着姑娘这双眼睛肿的,是受了多少委屈?要么下个月装病吧,别去遭这份罪了。”
邢夫人担心宁珊怪她没照顾好迎春,让她受了委屈,急忙辩解道:“老太太做戏要哭,谁敢不陪着,你去瞧瞧今儿那一屋子,就没一个敢不肿着眼睛的。”王夫人都哭了,虽然她是疼的。至于李纨和探春,多半是吓的。邢夫人自己都跟着掉几滴眼泪来表达忏悔之情,虽然是硬憋的。
贾赦听得更乐了:“不行,我得找个日子去瞧瞧他们那个园子,宝玉那小子除了贪花好色有什么大才?我就不信他提的出好诗词?”贾赦对这个侄子是相当看不顺眼的,当年的贾珠倒也罢了,虽然一样什么都没考上,但是肯认真学,拿了他名下的监生还博得国子监祭酒的青眼,也算是有些本事的。
但贾宝玉算什么?抓周就会抓胭脂,从小就知道要漂亮丫鬟抱,吃人家嘴上的胭脂,哪里有半点像能出息的样子?凭什么一样喜好美色,他就是下流老不修,贾宝玉就是风流佳公子?当年他被叫大少爷的时候,可比贾宝玉受欢迎得多了,光是脸都能迷倒京中多半闺秀,贾宝玉也就能骗骗家中的丫鬟罢了。
迎春倒是替宝玉说了几句好话:“宝玉的诗词还是好的,虽说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无病呻吟,也没什么立意,但辞藻确实华丽,作对子写匾额也有出彩之处,连宝姐姐和林妹妹都是认可的。”薛宝钗和林黛玉二人的才学在她所认识的所有京城闺秀中都数一数二的,虽说别的闺秀更注重管家交际、田产出息,朝廷动向等未来的当家主母该学的东西,但通晓琴棋书画也是必要的,在这方面,贾家的姐妹们都是佼佼者,便连她这等在姐妹中排不上号的,出去游园赏花的时候,作的诗词也比其他姑娘好些。
贾赦对于小姑娘们赞美贾宝玉的文才不屑一顾:“小丫头片子们懂什么?我就看他能不能超过他爹自己考个秀才出来。”说到念书,贾赦突然想起被遗忘了很久的小儿子:“琮儿现在书念的如何了?能下场考试了吗?”要是他的庶子比贾宝玉还先考出功名的话,那才是狠狠给了贾政一记响亮的耳光呢。
宁珊倒是清楚贾琮的进度:“他才几岁,今年刚发蒙罢了,爹也太着急了些。”让儿子去比算什么,您老人家自己努努力压过贾政才值得吹嘘呢。这个傻爹也太没有追求了,只要比贾政强就美的找不着边儿,这京城内外,举国上下多少好榜样,为什么非要盯着一个没出息的窝囊废?难道是要比谁更不成器么?要是那么比,傻爹也是能赢的。
贾赦毫不否认自己的低端追求:“好好教教琮儿,告诉他,只要比宝玉先考出功名来,老爷我送他一个铺子。”贾赦的私房铺子除了当年祖母留给他的,还有宁珊送的一个“金玉阁”,原是宁家名下买卖古玩的,可是宁家武将出身,几代主母虽有书香门第之女,在宁家呆久了也都渐渐感染了豪爽大气的作风,比起不能吃喝的古董字画,更重视金银田地了。贾赦既然在这方面极有天赋,便交给他去掌眼,只消看准了东西就行,经营方面自然有行家负责。
宁珊也不吝惜银子:“爹你能从员外郎升上去半品,我便让迎儿给你加一倍月钱。”贾赦作为侯府老太爷,一个月却只能拿五十两月钱,让他都不好意思出去找狐朋狗友喝花酒了。
迎春抿着嘴笑:“爹只要比二叔晋升快就行了,听说二叔从六品主事升到从五品员外郎就花了十年呢,爹花五年就比他强一倍了。”
贾赦就爱听人夸他比贾政强:“你也得比老二家的丫头出息才行。你看你大哥,你二哥,比贾珠、贾宝玉都强,将来琮儿也必能强过环儿。你倒也也给爹挣一个贵妃出来,让爹也当一把皇亲国戚。”
迎春被堵死了天元,笑着投子认输,让司琪过来数输了几目,自己仰起脸,让绣橘给她用现剥了皮的滚烫的鸡卵敷眼睛,随口道:“我同三妹妹一般出身,比也是该同她比才是。”
邢夫人听了有些担心:“要不把迎儿记到我名下?不然将来选秀怕是要吃亏的。”她可是跟贾赦一般盼着迎春能强过元春呢,可别因为庶出落了下风。
宁珊坐到一旁,端起茶碗轻轻撇着:“还真想让迎儿进宫不成?如今的皇家乱的不成个样子,去趟那浑水可是白糟蹋人了。”有个侯爷父亲,还有个侯爷大哥,贾琏也是个能干的,三品往上不敢说,但四品、从三品还是坐的上去的,这样人家出去的姑娘,便是庶出也抢手的很。
贾赦尤不甘心,低声嘟囔道:“那不是还有皇子们呢嘛,要是选对了,说不得能当皇后呢。”邢夫人眼睛雪亮,憧憬之情溢于言表。
宁珊皱了皱眉头:“你们贾家人还真是喜欢从龙,三代前就开始押宝,没一回能押对的,还来?”贾珍就提过这事儿,被他给骂回去了,贾赦又来提,他是没看清贾敬出家以后过得什么日子是吧。
当年贾代化和贾代善各押一皇子,结果俩都落了空,幸好中途见势不妙,改弦更张的快,因此一个当了京营节度使,一个还拼着救驾原级袭了爵。结果不说从此记住教训,还自以为得意,带的满府子孙都巴望着一步登天,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份眼力。贾敬就是站错边了,幸而急流勇退出了家才算被放过,贾赦是太蠢了,当初贾代善谋划的时候直接越过他跟贾政说的,然而同样没选对,不得已,贾代善死了,又连降五级,这才收场。现在贾赦又开始琢磨下一代了,他们家的人都没长脑子吗?
迎春默默的听着,她爹怎么安排都不重要,这个家里只有大哥哥说的话才作数。她对于将来要嫁到哪里完全没想法,但是听了教养嬷嬷的诸多故事,对于皇家可是敬而远之的,别说为妃为嫔,真让她当皇后她都不爱做。不过她自觉凭自己的能耐、出身、才貌和性情,应该远远达不到皇后的标准,因此没必要担心什么。
倒是那一心想着入宫的宝姐姐,若是两人易地而处,怕是能让她爹称心如意才是。迎春自己没有青云之志,倒也不反感心怀大志的姑娘,人么,有目标总比没有好,为了目标而努力生活怎么也是胜过浑浑噩噩度日的。家中三妹妹,亲戚宝姐姐就是积极进取派的,而她和四妹妹就是混吃等死派,倒是林妹妹和云妹妹看不清楚,约莫算是随波逐流派。
迎春对于自己的定位十分满意,教养嬷嬷说过,一个家中,只有男子无能,女子才会进取,她越是不思进取,越说明她家大哥哥、二哥哥都是国之栋梁,便连她爹也比二叔诚实得可爱,这等好日子,给个皇后也不换的。
第56章 二度出招
第二天, 宁珊正常的去上朝, 贾赦正常的睡懒觉, 迎春正常的处理家事, 邢夫人正常的无所事事,忽然门口来了一行人, 递上帖子, 上书“保龄侯府”。迎春接了, 送去给邢夫人:“母亲瞧瞧,上面写些什么?”
邢夫人抖擞精神, 打开研读,没过一会儿,嗤笑道:“老太太借史家的财物借的太狠了,保龄侯夫人逼不得已想那咱们家转移注意力。这不么, 一字一句的都跟我谈孝顺,这是逼着我出银子出东西去堵那园子的缺口, 让他们史家留住家底儿呢。我呸!当谁是傻子么?”其实邢夫人更想说的是, 你是侯夫人,我也是侯夫人,还当我比你级别低,上来就说教么?
迎春也笑道:“可见都惶急成什么样子了,到底史家也是一门双侯的,又是老太太的娘家,合该多出力才是。九十九步都走完了,怎么这时候退缩了?他们不是还羡慕靖忠侯爷补了实缺儿, 想从娘娘入手也沾些好处么?”史湘云从来嘴不严,史家大事小情不需要问她就会主动说。
虽然她名义上应该两家换着住,但实际上靖忠侯因为记恨保龄侯当年挣爵位的时候耍了下|流手段,一向都以保龄侯承了爵便该养着前任遗孤为名,很少让史湘云到靖忠侯府去住。这一次委任外省大员,一走便是三年,再回来就是史湘云该说亲的时候了。两家原本都以为史太君有意亲上加亲,因此从来不阻止史湘云去住贾府,但现在看来,他们家又是姑表亲缘,又是金玉良缘的,闹得沸沸扬扬,明显没有史湘云的事儿了。可就算这样,也没人去同贾家抗议,该怎么过日子还算怎么过日子。而且,随着史太君伸到娘家的手越发的长了,史湘云都跟着吃了不少挂落。
邢夫人嘴一撇,将帖子一把撕成两半:“不理他们,也不用回,我倒是看看,她敢不敢直接上门?”宁珊可不认保龄侯家做表舅的,便是靖忠侯,也是敬着宁珊而不敢拿大的,保龄侯夫人要是敢直接上门,她就敢给轰出去。
保龄侯夫人显然比史太君和王夫人都沉稳得多,也识相得多,连着递了两次帖子都无声无息了,便没有再自取其辱,而是往荣国府去告了一状,一方面表明自家是站在荣国府一边的,无奈邢夫人和她平级,劝说不了;二来也是清清楚楚的说明白了史家不能再给荣国府无限量提供帮助了,他们家的家底儿已经掏空了,老姑太太若是不相信,尽可以回娘家去看看。
史太君当然不能回娘家去查看库房,但她也不相信史家再无余财了,只是如今贾赦不受她掌控,贾政又没有能耐,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娘家侄子再跟她生分了,便只好铁青着脸,放过了史家。转而继续琢磨薛家和宁家。
薛家那里被薛宝钗把持着,已经越来越不好掏出钱来了。虽然薛姨妈对王夫人那和宝玉结亲的条件十分心动,但耐不住女儿看不上贾宝玉,她素来是溺爱孩子的,薛蟠那般不堪她都当成活宝贝,薛宝钗强过兄长十倍,薛姨妈自然也是捧在手心里的。
被女儿一再劝说的她也渐渐开始回绝王夫人的无理要求了。而且,她还委婉的提起了薛宝钗入宫小选的事情,当初会住到荣国府就是因为王夫人保证会让元春在宫里打好招呼,让薛宝钗入宫。
若没有这个前提在,便是再怎么姐妹情深,薛姨妈也不可能松口借出去几十万两的。虽说都有借据,可大家全心知肚明,那不过是个维护面子的道具,贾家不可能还钱,薛家也不可能拿着欠条去要。除非有朝一日薛宝钗入了宫,得了宠,位份还高于元春,那或许贾家才有可能还钱。
史太君原本就不喜欢薛宝钗,当初薛家掏钱支持建园子,她觉得薛家是在觊觎他的宝玉,对薛宝钗千盯万防,还嘱咐得用的大小丫鬟,一旦看到薛宝钗单独在宝玉屋里,就进去打岔,把宝玉给她叫过来。
如今薛家不出钱了,她仍然不高兴,觉得薛家是瞧不起她贾府,认为她们对琪嫔娘娘不敬。横竖只要她看不顺眼,薛家怎么做都是个错。
为了个薛家一个教训,好好打一打薛宝钗的脸,史太君在某一天提起了给薛宝钗办生辰宴会的事情。薛宝钗来到荣国府的时候便已经虚岁十四,这一个生日是她在荣国府过的第一个生日,也是及笄之年,原本她们想着荣国府要迎接娘娘省亲,便没打算张扬,可谁料,这园子折腾了一年还没完工,别家的娘娘都省亲完了,荣国府的却连折子都递不上去。
再有一点便是,及笄的生日虽然重要,却也有难处。这意味着女子已经成年,可以说亲了,然而薛宝钗至今没个着落,薛姨妈便想着横竖是虚岁,便不如明年再过,那时候离大选也进了,许多人家的公子都想先看好人选,后去御前请旨,以免自家看重的姑娘被指给别人。到那时,荣国府必然也要接待官媒,说不定可以趁机给宝钗寻一个好人家。
那一日,本来是十五,迎春却称病没有回去请安,邢夫人则借口怕自己出现会气着老太太,要在家反省,也不曾来。贾赦见妻女都不去,自己一个去了连帮手都没得,便赌气出门会友去了。这一回他去见的是吏部左侍郎,是上一回请到府中参加鉴赏会认识的,
这位侍郎出身清贫,年幼时穷的差点儿辍学,后来靠着乡绅家出身的媳妇的嫁妆一路考上来,虽然没有嫌弃糟糠之妻,但却十分介意自己的出身,极爱装风雅清贵。吏部这部门掌管官员升降,灰色收入很多,他便拿着买了许多彰显身份之物在家里摆着,请贾赦帮忙拣选也是为了不被行家欺骗,免得日后丢人。贾赦有意跟他打好交道也是为了升职,自打被儿女鼓励过五年升半品就能超过贾赦,他对于晋级就热衷了许多。
史太君在荣禧堂里没等到惯常应该来请安的大房一家人,只等来了二等婆子告罪,心情不虞,环顾四周静坐的众人,突然道:“二十一可是宝丫头的生日?我没记错吧!”
宝钗一愣,本能的就提防接下来会有陷阱,薛姨妈却笑着回道;“难为老太太记着,可不是这孩子的生辰。”
史太君慈和的笑着:“自从姨太太一家来了,这还是宝丫头第一个生日吧。我素日就爱这孩子的平和稳重,是我们家孩子所不能及的,这一个生日,便由我来替她做。”说着,命人取出二十两银子,当众交给王熙凤,让她去置办酒席。
薛宝钗雪白的一张脸涨起了一抹粉红,一个老祖宗给孩子作生日,不拘怎样,谁还会说不是,又办什么酒戏.既高兴要热闹,却巴巴的找出这霉烂的二十两银子来作东道,这个够酒的?够戏的?不是在打她的脸,说她不值钱么?
薛宝钗一向不认为自己商户的出身是个耻辱,多少士族女儿尚且不及她相貌才华,她一直坚信自己会是金凤凰,早晚能飞上梧桐树,可史太君偏要在大庭广众下揭她的短,却偏偏碍于老太太地位高,诰命大,自家连拒绝都不能,只有让人生生打在脸上,却还要含笑巴结。薛宝钗道着谢,都觉得嘴里一股子苦气,隐隐还夹杂着血腥气,竟是咬破了内壁。
王熙凤赔笑接过钱,又说了一大篇子话逗得史太君眉开眼笑。自打上一回邢夫人当面顶嘴之后,荣国府内好一阵子都没人敢大声喘气儿了。好容易老祖宗自己撂开这一茬儿,断没有人再敢让她不痛快。
史太君见众人都捧着她,心中平和一些,便问宝钗爱听何戏,爱吃何物等语。宝钗深知史太君年老,喜欢热闹戏文,爱吃甜烂之食,便总依她往日素喜者说了出来,史太君听毕,十分欢悦,暗道这丫头也有讨人喜欢的一面。
一时又吩咐道:“去史家把我的云儿接过来,就说她宝姐姐要过生日,让她来听戏。”王熙凤急忙答应了,当即就遣人往史家去。
史太君深吸一口气,接着道:“也去把二丫头接过来,让她们小姐妹们好生聚一聚,就说我的话,让她住几天再回去。”迎春一旦住下了,要回去就得有人来接,不拘是谁,总要来个能做主的,不然她要东西都不知道朝谁开口。
众人听到提及迎春,不由得都想起那恨不得从生命里挖掉的一日,就连王熙凤的巧嘴都结巴了,好一会才喏喏的应下了,瞧着史太君的脸色,忖度着何时吩咐人去请。
到底是在晚间定省之后,见史太君晚饭用的还好,大家围着说笑逗趣儿也还融洽,方才低声讨了下示,遣了有体面的婆子往宁家去。
迎春接了传话,顾不得快要安寝,起身披了外衣就要去找邢夫人,母亲不去,她可不想一个人扛着。
好在这晚贾赦和邢夫人别房而居,倒是没有打扰什么,只是邢夫人却一口咬定不去。还劝迎春道:“就说你身子不好,未免给人过了病气,只正日子那天去一日便是了。”一个皇商家的姑娘过生日,还需要侯府小姐作陪么?没得降了自家身份。
迎春为难道:“老太太特意说了要留我住几天,这可怎生是好?”怕就怕不管她先去后去,都必须要留宿。
邢夫人也没辙,那是她婆婆,真直截了当的命令下来,她也不敢违背。“那也没办法,你只好住下。了不起多带些下人去,让你那嬷嬷也跟着,横竖你是亲孙女,还能毒害了去不成?”这时候也只好这么自我安慰了。
迎春惆怅满绪,回了房,左思右想,一夜不曾好眠,第二日早上竟险些起晚了。恰好今日贾赦难得起早,要去上朝,方才迟了片刻,同宁珊一道出了垂花门,眼看要绕过影壁了,迎春方带着丫鬟急匆匆赶上来,气喘吁吁的给行礼请安。宁珊心知这妹子素来稳重,今日这般必有缘故,但早朝在即,不及细问,只等下衙回来再说。
第57章 学以致用
却不料, 荣国府催的很急, 辰时一过, 便又来了婆子, 这一回还是在史太君面前都有体面的郑婆子,邢夫人都不好不给面子, 只得叫来迎春, 让她收拾了往荣国府去, 但自己却是坚称身体不适,需要静养的。
迎春无法, 只得回房让丫鬟们整理行装,又找出自己旧日作的两色针线活计,预备充作宝钗生辰之仪。
司琪自从上回迎春哭肿了眼睛回来就十分生气,这次见郑婆子言语间竟有些咄咄逼人, 当即就火了,点齐屋中大小丫鬟, 请出了教养嬷嬷, 竟是浩浩荡荡坐了四五辆马车出门。迎春暗道不妙,若是这般过去,岂不是让人怀疑她在这府里地位不凡?只是司琪冲动起来是不听人劝的,又有郑婆子在眼前瞧着,她也不好说的太明白,只好听之任之,想着船到桥头自然直,便也不再思量, 搭着婆子的手上了轿子,四人抬着,摇摇摆摆往荣国府而去。
迎春进门的阵仗吓得去迎接的婆子丫鬟们不轻,迎春是庶女出身,又是贾家晚辈,往来过不了正门不说,连主子们走的侧门都很少走,往往是开个角门通行的。但是今日有教养嬷嬷跟着,不肯让她走角门,这般跌身份,身为教养嬷嬷也面上无光,因此叫停了车马轿子,让开西侧门。
门子不敢做主,上报给外院管事,管事又报给大管家赖大,赖大眼珠一转,叫人家去告诉他母亲赖嬷嬷,最终传到了史太君跟前。
史太君听说迎春带了几十个人来,前呼后拥,好大的排场,心中升起一股怒火,觉得自己是被这丫头骗了,原来她在宁家如此风光,却来糊弄自己。因此厉声喝道:“角门不走就让她滚。”
王夫人急的上前一把托住史太君手臂,低声道:“得让那死丫头进来,人捏在手里才好摆布。”
史太君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受不了可能被个庶出孙女给糊弄过,心里这口气怎么也压不下来:“就走角门,谁也不许去开侧门。”
迎春坐在轿子里,拿着发梢往手指头上缠,一脸的百无聊赖。就知道这么来要惹祸,可叹司琪那个爆碳蹄子,虽然忠心,却也莽撞,真论起来,不如绣橘使唤着趁手,更别提宁家给配的众多丫鬟了。从下人身上可以折射出主子的修养气度,如今的荣国府,连二流的末尾都挤不进去了,还兀自做着美梦,自视甚高呢。
这番僵持终于结束在匆匆赶回来的贾琏的手里,他是府里第一号正经主子,自然要开侧门的,迎春的轿子便跟着进来了,赖大也不敢当着袭爵的二爷的面耍老太太给撑腰的威风,要知道,现在的琏二爷可不是从前那个专门给二老爷跑腿的琏二了,人家如今是三等奖军并从五品户部员外郎,若不是在家中,二老爷出了门都得给他行礼请安。
迎春做好了心理建设才进屋,然而仍旧被丢过来的茶碗泼湿了裙子。司琪在路上就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了事,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此时见了史太君,“噗通”一声,跪下就哭:“可算又见着老祖宗了,我家姑娘过的苦啊,如今行动就被人盯着,丁点儿自由也没有,话不敢多说半句,路不敢多行半步,成日里吹着一丝风都要害怕,还求老祖宗做主,让姑娘回府松快几天吧。”
迎春配合的低头落泪,她现在表演这个最拿手,眼泪说来就来,比公认爱哭的林妹妹都快。皆因教养嬷嬷说过,有时候女人的眼泪是最好的武器,用的恰当,便可无坚不摧。因此逼着她学会各种哭相,有体现柔美的,有表达哀怨的,有泪中含羞的,有无声倾诉委屈的······迎春虽然没能掌握到全部精髓,这时候放进后宫王府里绝对是不够看的,但拿来对付京中的二流公府还是绰绰有余。
史太君本来就是个极为自傲又自负的人,她身处贾家顶端多年,已经完全相信了自己就是掌管着贾家上下喜怒哀乐的至尊老封君,因此,让她相信一个从没放在眼里的孙女能欺骗住她是难之又难的。她宁愿忽略事实,相信耳朵听到的,而不愿正视眼睛看到的。
司琪一番哭诉,迎春哽咽半晌,史太君基本就对这种解释全盘接受了。招呼迎春上前,不屑的叱责道:“你也是个没用的,正经的主子小姐,怎么就能让婆子丫鬟们拿捏住?如今过的不好,可又怨谁?总归是你自己不争气罢了。且擦了那眼泪,没得晦气。”
迎春听话的擦了眼泪,却源源不绝,又似恐史太君不喜,遂摆出一个怯生生的讨好的笑容,只啼哭道:“乍乍的离了姊妹们,只是眠思梦想。二则还记挂着我的屋子,还得在家中我那旧房子里住上三五天,便死也甘心了,不知下次还可能得住不得住了呢!”
一番话死呀活的,直说的史太君越发不喜,还是王熙凤上前拉了她下去,道:“抱厦后面那间屋子如今给了云妹妹,你或者同她挤一挤呢,或者同我回东院去,总少不了你一个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