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不延道:“锦盒也有封印,姑娘想要花,还请自取。”
“小小封印,不提也罢。”洛银轻笑。
袁不延冷哼一声:“年纪轻轻便目无尊长,且不说我乃丰阳仙派的长老,便是一个寻常人年龄也大你一轮,你竟还要我来求见。小姑娘,如此嚣张跋扈,日后可是要吃苦头的。”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见哐当一声。
软榻的矮桌上,银白毛发的小狗抬起一只爪子拨动香炉,使香炉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到了袁不延的脚边,炉顶的盖子撞开,撒了他一鞋面的香灰。
片刻静默,被洛银噗嗤一声轻笑打断,袁不延实在觉得再留下去也是无脸,招呼也不打,直接起身朝外走。
人还未撤出房间,洛银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了句:“等等!”
袁不延停下脚步看她:“姑娘还有事?”
洛银道:“你们说了,得牛者可自取一骨,该是我的那根牛骨我还没拿呢。”
“你已经拿了不缺花,难道还想要牛骨?!”袁不延握着牛骨的手紧了紧。
洛银笑说:“该是我的,我自当收着,不该是我的,我也不会要。”
她这话仿佛另有所指。
不待袁不延交出牛骨,洛银便抬起右手,食指指向他掌心的牛骨,袁不延只觉得掌心一烫,松手时,那牛骨落地摔成了两块,偌大的白骨掉在一旁,竟是一块牛尾骨分裂了出来。
那是一块汤碗大的完整的骨头,而剩余的骨头,仍被封印在璧玉当中。
袁不延给弟子使了眼色,弟子连忙捡起璧玉,牛骨是不敢碰的。
一行人面色不渝的来,更是脸色铁青地走,袁不延一脚还未跨出房门,便听见身后传来洛银轻飘飘地一句:“袁长老夺人花之前,可想过也会被他人夺了牛骨?”
袁不延闻言,浑身一震,他猛地转身看向洛银,眉心紧蹙:“你是灵州仙派找来的人?”
难怪一来便要不缺花。
洛银拨弄了一下发丝,根本没看他,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袁长老当记这一次教训,修道界不以道行高低评人,品性才是决定修为的关键,望今后好自为之。”
袁不延脸色尤其难看,只哼了一声便拂袖离开,待他出了客栈才有弟子上前问道:“师父方才为何不给那妖女点儿颜色瞧瞧?”
袁不延瞪了他一眼,翻身上马,抽着鞭子离开。
他若能对付得了对方,又何必看一个小姑娘的脸色,无非是入客栈前的一番较量,袁不延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
只是她与灵州仙派究竟是何关系,袁不延还要私下打听一番。
人走后,客栈便清净了许多。
洛银走向奔火牛的牛尾骨,双手将其抬了起来,这骨头实在是重,放在矮桌上甚至将软榻上的垫子都压深了许多。
洛银摸了摸小狗的头道:“方才那香炉踢得真好!”
小狗似是没听她的话,一双乌黑的眼看向牛尾骨,瞳孔中倒映着牛骨周围散发的奔火牛身上的微末妖气。
洛银道:“虽然可能我与你说的话你未必都能理解,可你还是诸狗之中最聪明的那条,知道护主了啊!”
她将那小狗头上的软毛揉得凌乱,见他凑近牛骨闻了闻,对他道:“这块骨我是特地为你要回来的。”
小狗抬头疑惑地看向她,洛银解释道:“你最近长牙了,想咬些什么倒是可以理解,可你总咬我的肩膀也不成,所以这块骨头专门给你用来磨牙。你可别小瞧了奔火牛的骨头,便是要道行高深的修道士来炼化它,也需得三天三夜,它比这世上任何一种金都要硬,是兵器铠甲之首选。”
所以袁不延才愿意用不缺花换牛骨,那么多修道士聚集炉鼎城,冒着重伤或被烧死的危险也要得到一块。
晚间沐浴后洛银躺在床上,窗外月光正洒在被薄薄一层封印包裹的锦盒上,得到了不缺花,她也算解决了心头之事。
洛银望着软榻矮桌上,背对着她用牛骨磨牙齿的小狗,他好像一团会动的小雪球,每一根毛发都于夜里月色下发光。
洛银有些困倦道:“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小狗,还是给你起个名字吧。”
正在咬骨头的小狗动作停顿,他听见洛银道:“就叫你小雪。”
小雪?
银白的小狗回头朝床榻方向看去,洛银在说完这句话后便侧躺着睡着了。
桃花眼合上,卷翘的睫毛投下一层阴影,莹白的肩膀因呼吸微微起伏,上面还有他晚间咬下的浅浅牙印。
小雪可不是男子之名。
漆黑的双眸回到桌面的牛骨上,他张开嘴,对着牛骨稍用力一咬,只听见咔擦,牛骨应声而碎,看似柔软的獠牙,却能嚼碎着世上最坚硬的骨头。
待他彻底吞下这块残余妖气的牛骨,便可借力化作人身,摆脱眼下这具瘦弱的身体。
悬空的弯月如勾,从窗户斜斜照入,吃完牛骨的小狗两下便跳上了软床,钻入床上女子的怀中。
燥热的仲夏夜里,洛银只觉得自己抱着个大火炉,那火炉不论如何都推不开,直往她怀中拱,她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眼也没睁:“小雪,你别挨着我睡。”
两次一推,她的指尖触碰到了片滑腻的皮肤,紧接着一道清朗的男声于她耳畔低语道:“不要。”
第10章 十 洛银:我养的狗变成人了。
骤然清醒。
洛银的呼吸暂停,在一片混沌的梦境中惊醒过来,身上布了层薄汗。
灼热的呼吸洒在锁骨处,她的手指不知缠绕了谁的发丝,尚未来得及低头去看,洛银便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臂搂住了她的腰,对方黏人地缠了上来,鼻尖蹭着她的喉结往上,滑过下巴,露出了一双漆黑发亮的眼。
若说洛银方才还有半丝梦寐,那在她与这双眼对视的瞬间,便是一点瞌睡也没了。
那是一张少年的脸,一头长发于夜色下泛着淡淡的银光,像是在墨黑上盖了一层银纱,洛银手中绕着的一缕正是他鬓角的发。
少年发丝垂落在双肩,额前几缕落下,一对剑眉入鬓,深邃的双眸睫毛纤长卷翘,眼尾略微上扬,显出了几分邪性,可眼神却稚嫩炽热,其中满满都是她惊异的面容。
有那么一瞬,洛银险些被这双眼睛迷惑。
不过短暂呆滞,她便立刻推开了对方。
双掌触碰到的滑腻皮肤让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她……她还从未碰过男人的身体。
洛银惊诧于指尖的触觉,更惊诧于之后看到的画面。她推人的力气不小,少年从她的怀中倒在了床沿,双手撑着上半身,发丝如瀑布般散开,遮挡了部□□躯,却挡不住强健的胸膛和那双修长的腿。
“……”
他没穿衣裳。
洛银顿时觉得胸腔仿若擂鼓,半撑着自己的胳膊都有些发软,险些瘫在了床内侧。她还残余理智,连忙拿起薄被往少年身上一盖,从头到尾,一丝不留地完全遮住,即便如此,咚咚的心跳声也响彻整间卧室。
他是谁?!
薄被被他掀开,少年的脸上带着些许不满,不过好歹遮住了大半身躯,只露出脸与双肩来。
他往洛银的方向而去,双臂勾住了她的腰,不容反对地压在了她的身上,额头蹭着她的肩窝哼了声:“要抱。”
这亲昵的姿态让洛银屏住呼吸,下一瞬便是极力挣扎:“你你、你从我床上下去!”
“不要。”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的慵懒,带着美梦被人打断的不耐:“要抱着睡。”
“谁要与你抱着睡?!”洛银的头皮都麻了,她一时也不知手该往哪儿去放,摆了半天也只能用两根食指戳着少年的肩窝,推也推不开。
夏季衣裳穿得本就很薄,少年拱过来的脑袋有着过人的温度,一呼一吸都喷洒在洛银的脖间,热得她背后又开始流汗,心跳越发紊乱迅速,像是下一瞬就要窒息了般。
暧昧,过于缠绵。
她在这诡异的氛围中逐渐清醒过来,不是瞌睡清醒,而是头脑找回了理智。
房内多了一个赤身的少年,少了一条银白毛发的小狗,和原先放在软榻矮桌上的牛骨。
她的手掌盖在了少年的下半张脸上,没再想要从他的双臂中挣脱出来,只是盯着那双漆黑的眼看了许久,心中不可置信,可反复猜想也就只有那一种可能。
洛银的声音沙哑,吞咽了口水问道:“你是谁?”
少年望着她,单是这样去看,他不像狗,却像一只纯白的狐狸化成精。
回答她的,是他舔了她的手心。
洛银只觉得像是有一股电流顺着他的舌尖传达到她的掌心,直钻入了她身体的每一寸皮肤,而后那条温热的舌头躲过了她的手,在她片刻失神里,对方已经用牙齿咬住了她的一截尾指。
与过去那条小狗咬她时一样,用的是虎牙,咬在了同一指节上。
这是在用行动回答,眼前陌生的少年,的确是先前与她同床共枕过大半个月的小狗了。
洛银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她盯着右手尾指上的一小点咬痕,再瞪大眼睛看向近在咫尺,甚至还有想要与她贴得更近的少年,顿时打了个寒颤。
都说,入道需戒俗,贪、欲、色、名、嗔为修道士的五大忌讳,戒其一,道行可入一化境,原先的洛银是一样也没沾过。
贪吃、贪睡,她不曾做。
欲·望、名利,她不曾想。
嗔怒,沉迷美色,她也不曾有过。
如今成不了仙,她还是这世间闲散的游人一个,于是便想着解了当初的戒,当一回自在舒适的俗人。
所以洛银一路走来,床软挨了枕头就能睡,美食闻到香味便去吃,抱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态度,打算解决眼下麻烦事便周游天地,可谁曾想,眼下掉进了美色中了。
何人能解?
她只是想养一条听话可爱的狗,为何狗会变成美少年?!
那少年还想往她的怀中钻,瞌睡地打了个哈欠,眼看脸颊就要贴上她的胸,洛银赶紧伸手阻拦。
她的掌心拖着对方的下巴,少年似乎以为她在与他玩儿,莞尔一笑,那双眼完成了月牙模样,里面就像是盛满了星星在发光。
他道:“困,明天玩好不好?”
就像撒娇。
洛银心中啧啧,这谁能拒绝得了?
“不好!”她可以!
少年扁了扁嘴,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地磕在她的手心,像是同意了要陪她玩儿,只是依旧犯困。
洛银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道:“你是小雪?”
他的眉心微微一皱,不喜欢这个名字,但也无法反驳,于是只能开口解释:“我吃了骨头后,便可变成人了。”
洛银猜到也是如此,奔火牛毕竟是妖界跑来人间的兽,它虽不完全算妖,可浑身上下都是妖气。妖界的妖气与人界的灵气一般,都可提升彼此的修行,只是人不能沾染妖气,否则会走火入魔,而妖也不能借灵气修炼。
可对于动物草木而言,妖气与灵气便无分别了。
洛银是在灵州雪山上捡到的狗,那里灵气十足,使得小狗开智,而那块妖气未散的牛骨被他吞入腹中,就像是凡人吃了大补丸,一瞬力大无穷般,小狗也得以化形,成了人的模样。
虽说这其中必然还少了些什么洛银未想透的关节,可连她睡了五百年这种荒唐事都能发生,想来狗变成人也没什么稀罕的了。
只是那块牛骨坚硬无比,它又如何能吃下?
无可改变,便只能试着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