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银的目光冷淡地朝那名开口说话的弟子瞥去,她生了一双桃花眼,笑起来时有些妩媚,顾盼生辉,此时看人却叫人不寒而栗,像极了两柄尖锐的刀,无声伤人。
“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来找东西的。”洛银瞥了一眼面前的奔火牛,心思略沉道:“我来你们丰阳州本打算直入山门去取,不过现下倒是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了。”
想要漫山遍野地去找不缺花,那至少得像唐风一般,在外跋山涉水三年,甚至更久。
故而洛银得知丰阳仙派夺走了不缺花,便直接往丰阳州而来了,她的本意是去崮山会面丰阳仙派的掌门,与其说理,理不成再动武夺回。
只是此番还没到崮山,便被丰阳仙派的弟子好一通恶心,也让洛银彻底失了前往崮山的耐心。她何必自降身份去崮山寻人寻花,眼前这些人真算起来连她的徒子徒孙也够不上,她就应当在炉鼎城等他们丰阳仙派的人亲自来见。
“你们想要奔火牛骨?”洛银问。
丰阳弟子还摸不准她究竟要做什么,便道:“这牛本就应该是我们丰阳仙派的。”
洛银轻声笑了笑,她瞥了一眼已经死去的奔火牛,丰阳仙派的弟子自然不知如何剔出牛骨,更别说几个人便想将这个庞然大物带走,他们也是料定了对方同他们一样,便与洛银在林中周旋。
围看的人都以为此番洛银必定要妥协了,就是一直藏在人后捂着耳朵的林程彪也轻声与张贺道了句:“铁板竟也踢到铁板了。”
耳畔窃窃私语,刘浔不以为意,他的眼穿过两三批人群,紧紧地盯着洛银。
直觉告诉他,这个女子不简单。
洛银不欲废话,她只是往后退了两步,略微半蹲下去,右手的掌心轻轻的拍了拍地面柔韧的野草,口中低语,似是念了什么咒。
众人见到她的掌心下有幽幽绿光如莲花般绽放,碧玉莲花的花瓣逐渐生长,而后他们听见了林中的窸窣之声,甚至连天上飞过的鸟雀也发出了刺耳的鸣叫。
人群中的女子传来一声惊呼,而后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只见他们围绕的深林树干下爬满了细小的虫蚁,密密麻麻且迅速地被莲花发出的光芒吸引。
树干上的虫子,天上的飞鸟,地面的蚂蚁蜈蚣,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黑色甲虫,他们交叠在了一起,如黑色的波涛,穿过人群,惹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怪叫,甚至有呕吐声。
飞鸟与虫一并而来,洛银就站在翻涌的黑色之中,周身被碧玉莲花的光芒笼罩,那些虫蚁自动从她身边绕开,留出一块净土。
她风轻云淡地起身,继续摸着小狗软乎乎的绒毛,见那些拥挤在一起的虫蚁迅速蚕食着奔火牛的身体。
那牛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去了一身厚肉,身上的每一寸骨头都光洁地展露在众人面前。
虫蚁食肉后又迅速退去,就像不曾出现过。
而那骨架完整的牛骨也被碧玉莲花包裹,面上覆盖着一层淡淡绿色的薄膜,逐渐缩小,最后缩成了玉佩般大。
一些人上了树,一些人飞去空中,还有那些胆小的丰阳弟子退得老远,举起手中的剑指着洛银,质问她使的究竟是什么妖术。
洛银走到牛骨前,捡起牛骨放入袖中,望向脸色苍白的丰阳弟子道:“你们若真想要牛骨,便找个说话能顶事的人带上不缺花来炉鼎城瑶池客栈找我。”
她说完这话,慢慢朝丰阳弟子靠近,那一群人像是见了怪物般纷纷后退,没成想洛银只是路过他们身边,反倒一眼看向了耳朵还在滴血的林程彪。
林程彪背后一僵,顿时屏住呼吸。
洛银朝他一笑,他腿软了,被惊艳固然是有,可他也与那些丰阳弟子一般,惧怕她一身闻所未闻的本领。
“别躲,问你件事。”洛银道。
林程彪张了张嘴:“哦。”
洛银低声询问:“要想回客栈,得走哪条路?”
“……???”林程彪还以为是多严肃的问题,股肌都夹紧了,他颤巍巍地指了个方向,得来了对方一句:“多谢。”
白裙的裙摆扫过草丛中的野花,林中众人都在看她。
洛银走了没两步便将怀中小狗放下来,抖了抖胳膊道:“你真重,不抱了,自己走吧。”
那小狗发出了委屈的呜咽声,咬着洛银的裙摆不撒口,四足蹦蹦跳跳地跟在了她身边。单是如此看,一人一狗就像是误入深林的画中仙,浑身纯白,干净地无丝毫杂质,也毫无威胁可言……若非是他们方才见识过洛银的本领,恐怕也会短暂迷失在她的年轻貌美中。
人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森林。
林子里燃烧起的火焰滚着白烟,一缕缕往天空而去。
林程彪走到刘浔身边问他:“浔哥,你可知道方才那女人是什么来路?她使的招数好邪乎!”
“邪乎?”
林程彪道:“对啊,她不知嘴里念了什么,居然能让那么多蛇虫鼠蚁听令,这还不邪乎?”
“蛇虫鼠蚁皆为世间生灵,她可与之通话,这等修为道行我恐怕此生望尘莫及,你却觉得邪乎。”刘浔道:“也的确如此,自从几百年前人界被妖界重创后,各门各派都遗失了部分修仙心法门道,五百年来无人飞升,谁又能超脱□□凡胎?”
哪怕他们的法术再厉害,在真正超出自然界限的修道士面前,都是不过尔尔,芸芸众生之一。
林程彪如何听不出刘浔口中的赞叹,倒是丰阳仙派的弟子朝他瞥了一眼,眼神中透着些许鄙夷,大约也如起初的林程彪一样,觉得那女子是使了邪术。
她或许在道行上超越了他们这些高阶弟子,也许与门派长老一般,可又如何能与整个仙门相提并论?
奔火牛的牛骨被人带走,丰阳仙派的弟子撤离深林,因牛而来的众多修道士也都走光了。
丰阳的几名弟子御剑回去崮山,便将奔火牛一事禀告给了门内长老。
丰阳仙派有两名长老,其中一个便是之前在火山抢夺不缺花的人,他乍一听这些弟子口中所说的女子居然要用牛骨换不缺花,心下顿时一紧。
抢夺不缺花之事,丰阳掌门不知。
这长老名叫袁不延,本事没有太多,但熟悉门中杂事,也因曾是丰阳掌门的师父带回山门的,故而与掌门亲近些,才得了个长老的闲职。
丰阳仙派真正管事的长老另有其人。
他要不缺花无用,不过是前两年各派掌门大会上,灵州的涂飞晔呛了丰阳掌门两句,他便记下了这个私仇。人人皆知涂飞晔的毒要不了命,无非是有损道行,他若修为退步,成了修道界的笑话,不比丰阳掌门在其余掌门面前被呛要丢人得多。
可他报私仇的事儿不能捅到掌门跟前。
于是袁不延便带上了不缺花与一些弟子,打算去炉鼎城会一会那个会邪术的女子,最好是能悄无声息地解决。
洛银在客栈没等多久,不过第三日一早,小二便敲门说客栈外有人找她。
她在林子里抢了丰阳仙派奔火牛的牛骨一事,早就在这两日传遍了炉鼎城,惹得这几日客栈里的人都战战兢兢,不敢让她留,又没胆子轰她走。
洛银听见小二的话,正在和小狗上演人狗之战。
这小狗趴在她的身上,份量也不轻了,非要张嘴咬她的肩膀,洛银便掰着他的狗嘴,语重心长道:“你看看你的牙,咬人已经会疼了!”
小狗呜呜唤了两声,心道:不会,他才没用力,若真咬,洛银的骨头会碎。
小二又提了一句,洛银才对外道:“你让他们上来,门外候着,等我将小家伙安置好了便见他们。”
第9章 九 洛银:就叫你小雪吧。
在丰阳州的地界,谁敢让丰阳仙派的人站在门外候着?
更何况此番到来的人是丰阳仙派长老,小二瞥了一眼门外高马上坐着的中年男子,认出了对方是两位长老中较为不好对付的那个。
他替洛银传话,简直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只在心里念经,希望等会儿若这二位打起来,可别让他的客栈遭殃。
小二传话,声若蚊蝇,哼了半天才将洛银的话委婉地说了遍。
他只说了洛银让他们进去寻她,并未提起等她。
历来规矩,哪儿有走到别人的地盘,让地盘的主人亲自来见的道理。
袁不延坐在马上,被这烈阳晒得有些头昏,听见小二的传话后顿时火冒三丈,他原还设想,若对方识得礼数,他都已经走到了客栈前,那女子就该亲自来客栈接他下马,却没想到还得他上楼与之会面。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胆子。”袁不延握紧手中缰绳,抬头朝客栈二楼客房的方向瞥去。
袁不延不知那女子住在何处,但凡是修道士,修为摆在这儿,道行高的人自然能轻易感知到比自己道行低之人的大体方位,甚至能探出对方的底子。
袁不延在马上施展威压时,他身边好些道行低微的弟子都受不住地双腿发软,只觉得吹向面门的一股股热风使人头晕目眩,时间一长,几欲作呕。
站在马旁的小二见几人脸色青白难看,犹如中暑之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怯生生地问了句:“诸位是否要入客栈饮一杯凉茶?”
袁不延并未在客栈内探得什么,不受他的威压影响,要么是道行比他高出许多,要么便是如小二这般,并非修道中人。
袁不延的性子再急,脑子再浑,也不至于认为一个能从诸多丰阳仙派弟子手中夺走奔火牛骨的女子,会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人,这么看来,对方的道行应远在他之上。
他翻身下马,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客栈,一行弟子脸色才缓过来便连忙跟上。
小二只敢将人引到洛银住房的门口便匆匆离开。
袁不延举手正欲敲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道女子的娇笑声。声音很轻,带着些许纵容宠溺道:“好了,不与你玩了,外面还有讨人厌的家伙,我先处理了他们再逗你。”
讨人厌的袁不延:“……”
洛银本是掰着小狗的嘴巴,谁料他会将脑袋拱到自己的肋下,不知碰到了哪处痒痒肉,惊得她双腿都开始乱蹬,险些从软塌上翻了下去。
门外站着一群人,洛银也不能与小狗继续玩闹,她将小狗按在了软塌上的矮桌后,把那铜制的莲花香炉丢给他玩儿,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子道:“坐好,我让你动才许动。”
小狗耸了耸鼻尖,闻着她的手指,便真就乖乖坐好了。
洛银整理衣襟,再抬眸看向门扉,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
木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露出门外站成一排的丰阳弟子来,最前面三十多岁的便是长老袁不延。以洛银的审美来看,他的面相便是不讨喜的那类,两颊突出,眼睛细长,看上去有些狡猾,不像修道士。
袁不延见到洛银,也与想象中相差甚远。
回到崮山的丰阳弟子说她是个擅使妖术的女子,可眼前所见之人端坐在软塌旁的太师椅上,身姿板正,一身牙白广袖长裙罩银纱,上绣流水纹,裙摆两条红鱼勾金线,面若桃花,极为漂亮。
唯一可指的不适之处,便是她的发髻随意简单,仅一根翔云金钗簪着。
这人不像妖女,甚至有些高深莫测。
洛银率先开口问道:“你是丰阳仙派说话能顶事之人?”
袁不延的弟子为他端了把椅子,他就在洛银对面坐下,二人之间隔了老远,还有圆桌挡着。
他道:“在下丰阳仙派长老,袁不延,敢问姑娘芳名?师出何门?”
“哦,原来是你。”正是抢了不缺花之人,洛银笑道:“你来也可。”
她问:“不缺花带来了吗?”
袁不延的弟子将装有不缺花的锦盒端在脸前,让洛银看见。
袁不延道:“姑娘在我丰阳地界无视丰阳仙派的规矩,贸然抢夺奔火牛骨,袁某念你年轻不与你计较,你要想拿花,需得先交出牛骨。”
终是仗着在自己地盘上不怕惹事,袁不延说话都带着一股傲慢,洛银听得心里不舒服,但她也懒得与对方计较。
她从袖中取出被封成了一块玉佩大小的牛骨直接朝袁不延丢去,袁不延伸手接过,沉甸甸地仿若一块铁。
他低头看去,牛骨就像是被一块琥珀封印,浑然天成地长在了璧玉里,仅有掌心大小,但若细看,尚且能看见奔火牛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完好无损,这种法术他从未见过。
若非他的徒弟回去崮山提过眼前女子将牛骨变成了玉佩大小,恐怕他现下就要以为对方弄了个假的糊弄他了。
这究竟是什么本领?
对方一行人全部沉默,袁不延拿着牛骨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洛银知道他是没办法将牛骨从璧玉中取出的,便好心提醒了一句:“或许你们掌门可以取出牛骨来练。”
袁不延闻言,脸上顿觉无光。
洛银朝他伸手:“花。”
不缺花又不养身,他要来无用,袁不延给了身后弟子一记眼神,那弟子便将花放在了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