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先与他把道理讲通。
“那个、小雪。”洛银摆出一副长者姿态教导他:“你既然变成了人,那便好好享受当人都乐趣,但在此之前,你需知晓你是一只小公狗、不是,你是名男子,而我是女的,男女授受不亲,你我需得保持适当距离。”
少年闻言,困顿的眼神中闪过些许不乐意,他将头一扭,不吃洛银这一套。
不想顺从的话,假装听不懂就好了。
洛银将手抽了回来,尽量不去看他身上结实的肌肉,目光真挚且干净地只落在那一双眼上:“你去软榻上睡一夜,这便是你我现下应当注意的,分寸!”
少年不能抱着洛银,心里很不乐意,他的双臂将软被勒紧,撇嘴问了句:“那明天我就可以和你一起睡了吗?”
“也不行。”洛银道。
“以前就可以。”少年紧抿着嘴唇,气鼓鼓的。
洛银无奈:“以前你是狗嘛。”
“那你还把我当成狗吧。”少年耍赖地丢开被子要往她这边扑。
洛银看见了一抹白光,皮肉在自己眼前晃过,她额角抽搐,连忙以掌心施法,一堵气墙阻隔在了二人之间。
她看向少年道:“我倒是有办法把你变回狗,皆时你可以睡在我的床上,你可愿意?”
少年扑腾的动作明显一僵,脸上耍赖的浅笑也消失了,他看向洛银的眼神有一瞬受伤,慢慢收回了双臂,鼓着脸幽幽地盯着她一会儿,而后抱着软被,转身下了床。
好不容易得来一块牛骨可化成人形,他再也不想变回那样软弱瘦小的身体。
虽说,洛银好像更喜欢那样的他。
洛银望着少年裹着被子往软榻上一倒,动也不动,有些可怜。
但她不能心软。
少年睡下了,她才慢慢松了口气,转而心头又覆上愁云。
若他是条狗,洛银能将他带在身边,同吃同住。可他变成了一个人,还是个十六左右的男子,这年龄拿到普通人家去说便可以谈婚论嫁了,如此同行,未免太过怪异了些。
若是有人问起,总该有个合适的身份回应。
这一夜,洛银没睡。
她靠在床头看向软塌许久,这天热得就连从窗户里吹进来的风都是滚烫的,少年裹着被褥也能睡着,自倒下什么姿势现下也还什么姿势。
天方亮她便起身,才一动,原以为熟睡的少年却突然睁开了眼,猛地从软塌上坐起,那双眼紧盯着她的方向,问:“你做什么?”
洛银无奈:“自是去给你弄两身衣服来。”
她对男子的衣裳了解甚少,仅能在成衣店内找几样面料摸上去较为舒适的玄衣,待到老板问她少年的身量身形,洛银满脸尴尬,只能说出个年龄来。
早间街上的人不算太多,唯有一些方开门的店铺里有做事的人进进出出,蒸腾的包子馒头发出淡淡面香,浓浓白雾吹到成衣店的门前便散了。
成衣店的老板起得早,见洛银咬着下唇一脸为难的模样也不急,打了个哈欠端起茶杯饮一口茶,温热的茶水还未吞下去,便被他瞪大了眼睛噗嗤一声喷出来。
街道上突然传来了一位妇人的惊呼:“噢哟,吓我一跳。”
洛银闻声回头,如遭雷劈。
成衣铺半开的大门前,台阶上正蹲着个人,他被门扉挡住了半边身子,俊俏干净的脸上带着执着,正歪着头朝门里看。
重点是……这人身上裹着薄被,蹲下时露出了一截小腿,没穿鞋也没束发。
妇人手里挎着菜篮,路过了还要回头看两眼,少年对她的视线毫无所动,那双长得像狐狸一般的眼正盯着洛银,见到洛银看向他时,扬起了一抹极其灿烂的笑。
洛银:“……”
所以说,这家伙跟了她一路?!
洛银扶额,大约是她出门时过于心神不宁,这才没发现原来小狗还有往常的习惯,片刻不离身地跟着。
不过好歹有一点值得夸奖,他知羞耻,没有衣服穿,也能把薄被裹出来。
脸都已经丢了,洛银也就没打算再捡回去,她深吸一口气,面上的尴尬逐渐化为从容,朝门外招了招手。
少年见状,顿时兴奋地跑了进来,一双修长的腿跨一步露一半,叫她视线都不知往哪儿放。
老板举着茶盏还保持方才的姿势,半张的嘴巴没合上。
洛银道:“便是给他买两身衣裳,你看着选。”
老板哦了声站起来,目光粗略地在少年身上扫了几眼便摸出了他大致的身量,去为对方挑衣裳时还没忍住回头细看那二人。
不得不说,男俊女俏,是绝顶的好容貌,可人长得再好看,也没有光着身子出街的。
老板选好了衣裳交给洛银,洛银对少年道:“先去穿了衣裳再出来。”
少年点头,双眸弯成了月牙,老板指着后室换衣的地方,那就是一道帘子后放了一扇屏风,人进去拉上帘子再躲在屏风后换衣。
不过少年没拉上帘子,他身量高,屏风也只能挡到他心口的位置。他换衣裳的动作很快,也很聪明,没有哪里不会穿或穿错了的,只是一边换衣裳一边望向洛银,这举动叫她颇为古怪。
老板满眼探究,心声都快写到脸上了,洛银实在耐不住,便主动解释了一句:“这是我弟弟。”
一句谎言顺口而出,句句谎言便能得心应手了:“他自幼生了场大病,烧坏了脑子,我娘走得早,就只有我能把他带在身边了,走哪儿都离不开人,胆小怕事。”
说完这话,洛银侧过脸哀叹一声,老板面露同情之色,那打量少年的眼神也多了一些惋惜不忍:“多好看的孩子啊,可惜……”
少年低头系腰带的动作略微一顿,他挑了挑眉,再看向洛银与老板的方向。洛银在那边假模假样地揉了揉眼,老板还答应她买两身送一身,也算和这傻孩子有缘。
傻孩子说的就是他。
他们以为谈话声音小,他听不见,可他天生五感灵敏,就连洛银在说第一句谎话时,猛烈鼓动的心跳声他都能听得清。
少年从屏风后走出,洛银也收敛了谎话后的表演,她回头看去,这一眼晃了神,假装伤感时撇下的嘴角都不自觉放松,双眸晶亮,有些惊艳。
初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了少年的身上,山水墨色的玄衣正是他的尺码,窗棂是青竹形状的镂空钩花,映着阳光落在他身上就像是绣上去的花样。
他宽肩窄腰,身形当真不错,那一头乌发也被他用一根不知从哪儿抽来的布条绑在脑后,束了高高的马尾,只额前碎发偏短,没扎上去,落了两缕龙须。
洛银看着,总觉得还差点儿什么。
老板哎哟一声:“真是人靠衣装,小公子这样一穿,竟像个少侠。”
洛银恍然,是了,差一把剑,那他当真就是英姿飒爽,逍遥不羁的年轻侠士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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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成衣店出来,洛银垂眸瞥了一眼身旁少年手上提着的大包裹,一掌轻轻拍在了额角,突然明白了书中所写‘色令智昏’果然是有道理的。
她本只打算给少年买两身衣裳一洗一换,毕竟她自己也才两身裙子。
可方才她见阳光下的少年模样俊俏,还跨步朝她走来,略微弯腰看向她,歪头一笑,她当时被那笑容闪得恍惚,也不知神游太虚何境,待到回过神来,已付了银钱,老板在桌后包好了五套衣裳,笑得脸上都开了花。
唉,罢了罢了,自己养的狗,花点钱怎么了。
少年提着包裹很开心,他身量高,站直了腰板比洛银高出大半个头,腿也长许多,走两步顿一下,要等上她的速度。
早点铺前正热闹,热腾腾的包子加上刚炸好的葱油饼、卤肉面,一条宽巷有半边是卖吃食的,香味飘至街头巷尾。
一只手摊在她面前,洛银抬头看去,正对着少年的笑颜,她连忙瞥开眼神,颇为不自在道:“怎么了?”
“给钱,买吃的。”少年笑说:“给你买。”
他跟了洛银一路,也看出洛银每到一处都喜欢在街上找些东西吃,他不知那是因为以前的洛银每日清汤寡水总那几样,而今才对食物有了别样偏好。
洛银从荷包里给了他一粒碎银子,只想赶紧打发走他,免得少年再对她笑容满面,能把人看晕了。
少年拿了银子,将手中提着的大包裹往肩上一扛,迈开长腿便往人群中走去,哪儿密集他走哪儿,闻着香味找好吃的。
洛银见到人叠着人便懒得跟进去,只站在巷子口吹风,眼神无意间朝里面瞥去,正瞧见少年高高地站在人群中,一手举着包裹,一手提着酱香饼,容貌与身形和周围一众百姓形成鲜明的对比,简直鹤立鸡群。
他脸上带着轻快的笑,好像对这些属于人的生活并不陌生,也没有半点从狗变成人的紧张无措。
就像他从狗变成人,顺理成章。
洛银突然觉得,她好像也没什么不好接受,更不用在意少年的身份了,有些事情无法解释,只能以注定二字断下结局。
正如她做好一切成仙的准备,却不能成仙。
也如她被一道天雷劈下非但没死,反而睡了五百年又重活一次。
灵州仙派的人都能接受这样的她,她又有何不能接受这样的少年。
眼看少年手中拿着‘酱香饼’‘油条’‘糯米团子’,还要再去接一碗牛肉面,洛银赶紧出口阻止他妄图花光银子的想法。
“小雪!”
巷口的一声呼唤叫少年停顿,他往洛银的方向看去,清晨太阳的金光洒在她的侧脸上,她发上翔云金钗折射出刺眼的光,洛银对他轻轻招手:“够了,吃不下。”
少年一笑,莽撞地挤着人群出去,想要立刻飞奔到她的面前。
于是洛银便见着高大的少年迈着大步朝她奔来,越来越近,没有停下的意思,而后她的鼻梁撞在了对方的肩膀上,双脚险些离地。
少年挎着包裹的手勾着她的腰,轻而易举地抱住了洛银,另一只拿着食物的手高高举起。
一瞬,周围的人都朝他们看来。
洛银看出了那些人眼神中的意思,光天化日之下,一双男女当众搂抱,成何体统?
她低声呵道:“放开我。”
少年被推开,有些委屈:“是你叫我过来的。”
“叫你过来,不是叫你过来抱我。”洛银撇嘴,低头拽着他的衣襟转身,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回去客栈,少年将买来的早点摆了一桌,洛银坐在桌边吃东西,他就双手托腮在对面看着,一直看她一直笑。
“你也吃。”洛银不想他一直盯着自己。
少年摇头:“我不吃,你吃。”
说罢,他又道:“我喜欢看你吃东西,好看。”
洛银:“……”
小狗这种生物吧,可爱就好了,不必说话。
用完早饭,洛银也没打算留在炉鼎城了,她方得到不缺花,还得送回灵州鸿山,等涂飞晔解了妖毒,她也就真正孑然一身,届时游山玩水,逍遥天地。
她来时就只有一匹马,手中剩余的银钱不算太多,且回去没打算走原路,故而离城的这段便与少年共骑。
丢脸这种事,一次难堪,二次尴尬,待到第三次,洛银觉得自己已经能从容面对了。
不过在她坐上马,拉着少年的手,本想让少年在前面,结果少年翻身跨了长腿,坐在她的身后将她搂在怀中时,洛银的呼吸还是不可遏制地停了。
她只在心里无限感叹,当初若学会御剑飞行便好了。
从丰阳州回去灵州,有陆路水路两种方式,洛银来时走的陆路,回去正好走水路。
因灵州地势较于丰阳州而言更低,一条璞凤江贯穿两州首尾,从炉鼎城外的码头乘船,途经多处,最后会停在灵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