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在坊市里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屠魔者的参与者们散落于各处,有的坐在墙头,有的身体歪斜靠着墙壁,有的则是围坐在老者身边。
不难看出,他们是以老者为中心散开的。
顾京墨等六人则坐得比较靠近,几乎是紧挨着坐在一处。
如此一看,倒像是他们六人被屠魔者们包围了。
不过顾京墨并不惧怕,毕竟她进入修真界这么多年,还没遇到过什么值得她惧怕的事情。
“季俊山庄的少庄主迎娶了一位貌美的女修者,当年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不过罕有人知晓,该名女修者其实是桃花宗散落在修真界的残存弟子。”老者落座后,真的讲述起了关于季俊山庄的事情。
顾京墨双眸微眯,看来这个老家伙真的知晓季俊山庄的事情。
她身体微微前倾,冷声问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老者笑眯眯的眼眸从未睁开过似的,轻笑了几声后回答:“季俊山庄的庄主一向结交广泛,且跟江湖散修有着不错的关系。有些散修也算得上是季俊山庄的零散护卫,偶尔得季俊山庄的好处,必要时出手相助,我便是散修之一。”
“那当年遭遇屠杀时……”
“我刚巧在御湖关中寻药,待我归来时,季俊山庄已遭灭门。”
顾京墨重新坐好,微微扬起小巧的下巴,眼中皆是玩味:“得了季俊山庄的恩,如今却回来搜寻季俊山庄的宝物?”
“并非如此。”老者摇头否认了,“他们来此的确为了寻宝,而我是想寻到季俊山庄内的尸身,看看他们有没有被妥善安葬,也算是还恩。”
这样的话也说得过去,且凸显了老者其实是一位重情重义之辈,为了还恩可以赴汤蹈火,不惜舍命奔赴。
顾京墨不置可否,侧头看了悬颂一眼。
悬颂也只是在安静倾听,并未打断。
禹其琛找到了谈话的空档,终于有机会询问:“您说顾京墨是被孟栀柔引来的,这其中可有什么故事?而且,季俊山庄的少庄主为何会娶这位女弟子?”
在修真界,偏见最深的门派便是桃花宗。
桃花宗只收容貌艳丽的女弟子,她们有些资质极差,仅靠合欢之术提升修为。
以至于,她们穷途末路时会不管是否有情,是否被爱,只要能提升修为,和谁双修都无所谓的程度。
人界有勾栏烟花之地,那么修真界就是桃花宗的女弟子了,这导致修真界对她们都有着根深蒂固的偏见。
迎娶桃花宗弟子为妻,这种事情简直闻所未闻。
再加上修真界也讲究门当户对,身为季俊山庄的少庄主,是怎么排除万难迎娶一位宗门都散了的散修呢?
老者回答:“最开始,孟栀柔没有暴露自己的宗门,毕竟桃花宗已经散了,残留弟子都成为了江湖散修。她也是以散修的身份跟季俊山庄结交,以此跟季俊山庄的少庄主相识。”
听起来,同样合情合理。
最多让人联想到季俊山庄少庄主乃是一位重情重义之辈,只要心仪于谁,不管是何身份,都会迎娶进门。
禹其琛不解,又问:“既然季俊山庄少庄主如此深情,孟栀柔又为何引来顾京墨屠杀季俊山庄至灭门?现如今又徘徊在季俊山庄周围?”
“到底是魔门的魔修,心思歹毒,季俊山庄待她不薄,她却引狼入室,现如今依旧是顾京墨的爪牙……”
“这样啊……”顾京墨突然起身,拱手道,“既然已经了解了,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
禹其琛还有很多事情想问,可见顾京墨这种模样不由得怀疑顾京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也跟着起身打算告辞。
一行六人纷纷起身,听到老者淡然说道:“若是你们发现了孟栀柔的行踪,不妨告诉我,我定当不遗余力地感谢。而且,如若可以,离开这里时我们可以合作。”
“好。”
他们一行六人走远,直到脱离金丹期的探查范围,禹其琛才问:“为何突然离开?”
一直沉默的悬颂突然说道:“他的话语里充斥着谎言。”
顾京墨也跟着补充:“前言不搭后语。”
禹其琛错愕不已,看向明以慢跟木彦。
紧接着,就是三脸迷茫的呆愣模样。
老者的话哪里有什么破绽吗?哪里前言不搭后语了?他们是听漏了哪个细节吗?
似乎哪里都合情合理。
第16章 银铃血祭(十六) 一杯浊酒乱了君子的……
顾京墨看着三个晚辈迷茫的样子,不由得觉得好笑。
她的耐心明显要比悬颂好多了,外加她还挺喜欢这几个晚辈的,于是耐心地提醒道:“在之前,那个人说孟栀柔一直徘徊在季俊山庄附近,定然知道其中内幕。刚才又说,孟栀柔跟顾京墨是一伙的,将季俊山庄出卖给了顾京墨。”
顾京墨现如今伪装侍女已经习惯了,对旁人说出自己的名字都十分顺畅,完全不会有什么不自然。
她若是心情再好些,说不定还能指点这三位晚辈几句如何杀死顾京墨。可惜因为有了道侣却不能双修的气闷,让她没了那份分享的心情。
禹其琛想了想后问:“有没有可能是顾京墨和孟栀柔决裂了,所以……”
“如果决裂,孟栀柔没有活命的可能,她的疾行术再快,还能逃得过化神期修者的追踪?”
“那……”
“非要相信老头的说法,就只有一种可能,季俊山庄里的人不是顾京墨的人。”顾京墨替他说了。
禹其琛认真地点头。
悬颂在此刻补充:“我曾看过那个药铺所有的记载,这家铺子和季俊山庄也有往来,且售卖过什么药物都有记载。季俊山庄订购的药物中含有一种草药,无色无味,但是长期服用会导致女子无法怀孕。”
这一点是顾京墨不知晓的,致使她眼眸瞬间一暗。
禹其琛听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种药是为孟栀柔准备的吗?有没有给其他的人?”
悬颂回答得平静:“也有可能,季俊山庄的老夫人肯定不需要这种药物了,只能是其他女子,比如少庄主和山庄里的婢女苟合,不得不服用药物避孕。不过,真若如此不必用这种慢性药物,毕竟成本很高效果也慢,完全可以替换为其他的药物,虽味苦,但是价格低廉且更有效果。”
明以慢的声音突然拔高:“为何要这样?娶了她却防着她有孕?”
悬颂的回答依旧冰冷:“这说明季俊山庄少庄主娶她并非是因为感情,而是娶了她,能够得到他们想要的什么东西。可能季俊山庄的人早就想除掉她了,她在那之前寻来了顾京墨帮忙。”
“帮忙?!”明以慢觉得这个猜想非常荒唐,“顾京墨堂堂魔尊,哪里会这般热心,答应去帮一个寻常人的忙?”
“或许不可能会无私地帮助,但如果孟栀柔将季俊山庄垂涎之物献给了顾京墨呢?”
悬颂说完,目光扫过顾京墨。
雾中突起清风,黑雾被风挤出了一道狭缝,月正当明,空净无星。
悬颂看向她时,月与黑雾缠绕映衬着他的眸,仿若变化莫测的腊月寒冬,仅此一眼,却像梦了一场,玄色锦鲤游进苍穹。
他仿佛在问:我猜得对吗?
顾京墨弯眸微笑,故作镇定并不回答。
缘烟阁三人依旧觉得顾京墨绝非会出手相助的人,除非孟栀柔能够拿出足够顾京墨心动的筹码。
只有悬颂知晓,顾京墨会救。
一定会救。
虽然难以理解,但是顾京墨会救。
悬颂抖了抖衣袖后站好,说道:“我们要寻找孟栀柔,只要拿到她的一根发丝,或者是一滴血,我都可以用法术算到她的过去。实在不行,贴身之物也可。”
“你还会这种法术?!”禹其琛一阵惊奇。
“嗯。”悬颂含糊回答,毕竟他学的一些法术在后来成了三界的禁术,他又活得太久,成了整个修真界唯一会这种法术的人。
顾京墨却在此时态度急躁地制止:“不必做到如此吧?”
“怎么?”悬颂突然好奇,“你不想我们调查清楚吗?”
“我们要调查的不是季俊山庄内修者消失的真相吗,何必在孟栀柔身上大费周章?”
禹其琛却首先回答:“其实当年顾京墨突然屠杀季俊山庄的原因,也是我们调查的任务之一。”
顾京墨真是有些难以理解:“你们调查这个做什么?”
“积累罪证,只有全部的确凿证据放在那里,才能动员整个修真界围剿顾京墨。”
“你们正派真是麻烦,想杀就杀,还非得罪证确凿才能动手?真是将道貌岸然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们正派?”禹其琛当即发现了不对。
顾京墨不由得懊恼,这个傻小子听别人说话的时候笨笨的,听她说话倒是很敏锐。
她也是一时气昏了头,说话都不再遮掩了。
悬颂的眼神里多了些许玩味。
他似乎很喜欢看顾京墨这般模样,看戏似的端正站在一旁,完全不准备帮她圆谎。
顾京墨难得有了小女孩的情绪,委屈地看向悬颂,失望于悬颂不但不帮她,还违背她的意愿继续调查。
她表现得很明显了,她不想这几个人调查孟栀柔的事情。
悬颂看出来,却没有更改主意的意思,反而更加想要调查。
她的这个道侣,真的一点都不怕她,也不听话。
她越发不开心了。
这时,顾京墨突然听到了悬颂的单独传音:“如果你告诉我真相,我就不查了。”
顾京墨第一次听到悬颂的单独传音,这声音仿佛是一阵轻柔的风,直接吹进了她的耳朵,柔软地刮着她的耳膜,让她的耳朵又痒又麻。
她的心跳突然乱了几拍,脸颊不自觉地发热。
她的耳中进入了一只被狼逼入窄仄角落的兔,慌乱地左右乱窜,最终却被狼按在了爪下。
一杯浊酒乱了君子的倜傥,一枝梅花乱了林中芳香。
一道声音,乱了她的心房。
正在恍惚,她听到明以慢的惊呼:“京儿,你的身上着火了。”
她赶紧去拍灭身上的火,狼狈中还有些慌张,快速抬头看了悬颂一眼,竟然看到悬颂嘴角似有似无地上扬了一瞬,又很快落下。
刚才,他好像笑了?
在嘲笑她吗?
孽障小子!
她又气又恼,灭了身上的火,依旧觉得耳朵很痒,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小声嘟囔:“我不会帮你们的,要查你们自己查。”
悬颂很快回答:“好。”
她又开始生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