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娘笑着向张也宁眨眨眼,再对众人打招呼:“我叫姜采。”
众人懵然间,仍没有回过神,只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姜采见他们没有反应过来,她便散发出一些魔气来,这一下,所有人后退三步,齐齐道:“你们是魔!”
姜采身后的同行人在姜采的示意下纷纷上前,一个个掀开了斗篷。这斗篷可遮掩魔气,无法对魔气收放自如的人都需要靠这斗篷来遮掩。而今他们摘下斗篷,一众修士目瞪口呆,发现他们竟全是魔。
姜采向众修士颔首:“我们没有哄骗你们。你们要去除魔的地方,我们也要去。你们要杀的魔,我们也要杀。”
一女修见张也宁不说话,她本能觉得姜采危险,便主动开口:“什么意思?”
姜采:“你们要除的这批魔,是背叛了我的魔。魔族规则,不听话者当诛。我正好在附近,便亲自前往诛魔。遇到你们,便试图同行。我们没有恶意。”
女修不服气:“那这些日子不断骚扰我们的魔……”
姜采微笑:“叛变者,可以理解吗?”
她回答完了他们的问题,便望着张也宁笑。许久未见,她久久凝视他。望他每一眼,都觉得欢喜。不露容颜,也忍不住一直盯着他。曾经教授她的人容颜不改,始终如昨。
斯人若此,日月重逢。
而她修为涨进,却早已不是当年的少女形象。
她已成为和他一样强大的青年人了。
姜采缓缓开口:“月亮。”
众人齐齐茫然看她:“什么?”
姜采仰头看天空,笑吟吟:“我说,月亮真美。”
众人无语,礼貌者作出恍然大悟模样,对她敌意不减的修士嗤之以鼻,而张也宁别过脸,睫毛低垂。他反应冷淡,背过身离开,好像对这一切都无所谓。
修士们追上他:“重明君……”
风中,姜采听到张也宁低淡的声音:“可与她合作,不用畏惧她。”
有人忧心:“她如果反水,中途帮那些魔对付我们……”
张也宁淡声:“我必杀她。”
姜采听得微笑,她长长一叹,抬头看天上的月亮。月光濛濛,清明如昔。
长年累月,万物隔山跃水。这么多年,再不相见。每每思念,只能抬头看月亮。在这漫长的离别与思念中,她早已清楚张也宁当年追求的是什么,也寻到了自己要走的路。
她开始感恩,在她少时不懂事的时候,她曾想跳下深渊,张也宁路过,拉了她一把。
在救她和诛魔之间,他选择了救她。
他救了她一生。
之后,两支队伍合作,人与魔联手,诛杀了那些祸害的魔。姜采在众人面前出手,她的玉皇剑一出来,明明与张也宁再未见面,两人配合却默契十分,让人惊愕。
双方领袖这般配合,其他的人与魔便也配合得不错。战斗结束后,两支队伍竟然培养起了短暂的友情。这是这些修士第一次和魔合作,若非张也宁领队,若非他们十分信任张也宁,他们也不可能有这种了解魔族的机会。
战斗后,一众人与魔在人间城池喝酒庆祝,再相互告别。
人族修士从魔族中打听姜采的事:
“所以你们都听不群君的话,跟着不群君做事?”
“不群君是要统一魔族吗?这可不容易。”
“就算统一了,人族和魔族之间想要信任……也太难了。”
双方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发愁,便都不再想这些麻烦事,干脆饮酒长醉。人和魔喝得东倒西歪,迷迷糊糊,明月下湖水畔,人间靠墙回廊中,姜采坐在栏杆上,一坛一坛地喝着酒。
她潇洒而无羁,紫裙曳地,长腿搭在栏木上轻轻晃。酒水熏得她眉目含着水光般妩媚,她一边饮酒,一边仰头看着天上绽放的烟火。
旁边有人端正坐下,靠着廊柱。微凉的烟色道袍擦过姜采的手,余光见他料峭单薄,春山玉水般明秀冷清,不染尘埃。
姜采手一抬,将一坛酒往旁边一递。
张也宁:“我不饮酒。”
姜采:“人间七夕佳节,都要饮酒的。”
张也宁对这种风俗十分疑惑,但他这人向来不追究这些。他默默接过那坛酒,他打开后盯着酒水看许久,他端详的这段时间,姜采已经又喝完了一坛酒。
天上烟火绽开,缤纷光华照亮她仰着的面容。
张也宁:“接下来,你去哪里?”
姜采:“继续收复魔族吧。迟早有一日,我会一统魔族,成为魔尊。”
她偏过脸,看着他笑:“到了那一日,人族和魔族打过一场,我们划定界限,彼此再不往来,如何?”
张也宁盯她片刻,他淡漠:“好。”
姜采:“这些年,我收服很多魔,但魔都很不听话,他们也经常会背叛我。”
她抱歉地看他:“所以有时候说好的和平,他们也会中途叛变,再次杀戮,让人族受害。人族经历了很多背叛。”
张也宁冷淡:“人族也一样。人族的背叛,也让你很头疼,很为难吧?”
姜采微笑:“不为难。我想到你比我更难过,就好受些了。”
她微倾身,看他:“但你从来没怪过我,对不对?”
张也宁终于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他冷淡的眼中,这一次带上了一点笑:“别靠我这么近。”
气息交错,三寸之距。只要再上前一步……
姜采幽静片刻,退开,失笑:“你还是这样。”
他端着那坛酒那么久,这一次才试着仰颈,试着喝一口。
姜采慢悠悠地给自己再打开了一坛酒,醉醺醺道:“这些年,你修为没有进多少啊,你是不是不再修仙了呢?”
张也宁声音很低:“是。”
姜采:“因为修仙对结束战乱,并无太多益处吗?你放弃了修行,入了尘世。从你当年下山那一刻起,你便再没打算回去了吧?”
她叹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也是先天道体,你修行天赋那么好……”
张也宁冷静以至冷漠:“太平年间,修仙无妨。战乱期间,怎能只顾修仙,弃掉尘世?那不是我的道。”
姜采道:“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懂你的道。这么多年,你确实……给我指明了方向。我当年那么不懂事,让你很头疼吧?你看上去,不太喜欢带小孩。”
张也宁道:“你没有你想得那么差,我也没你想得那么好。是你的记忆不断美化,让你觉得当年的我太好。”
姜采反问:“那你呢?你是否在记忆中不断美化我?”
张也宁挑眉,他目光闪一下,回来后定定看她,漠然:“我美化你什么?”
姜采戏谑:“觉得我这个姑娘,怎么这么漂亮,从小就是美人坯子,又美又野,能打能骂,活得糙,耐收拾。连我最后抱着你大哭,鼻涕眼泪一大片,你都觉得我好看死了……”
张也宁忍不住笑了。
他的笑容,太过少见,清润温和:“胡说八道。”
姜采跟着笑起来。
相处是这么和谐,浅浅说些当年的事,不说以后。因为没有以后。
以后也不会常相见,以后也不会再如当年那样,两人一同斩妖除魔,一起行走天下。姜采早就长大了,她也早就明白,人族和魔族这么深的仇恨之下,即使结束战乱,双方领袖也不能太过交好。
保持距离,对谁都好。
她一直很想念天上的月亮,但她早就明白,那月亮照在她身上,终其一生,最多也就这样了。
姜采一边喝酒一边想事,她看到了湖水中两只戏水的鸳鸯,觉得有趣。她扭过头想叫人一同欣赏:“张也宁……”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她低头,看到他抱着那坛只抿了一口的酒,闭目靠着廊柱,昏睡了过去。唇瓣嫣红,只被酒液润了一下而已,就如三月花瓣般润泽鲜妍。
姜采俯身,靠近他,她一手肘撑在廊柱上,一手轻轻地隔着虚空勾勒他面容。
人生啊……
她不觉想,这么漫长,却又只能这么漫长。
她低头,在他唇上轻轻点了一下。
他呼吸平稳,睫毛轻颤。
她便知道他是醒着的。
但他没有睁眼,她也没有做更过分的。姜采只垂头,轻声笑:“月亮。”
“我想念月亮。若是有来世,我希望能够拥有月亮。
“这一世,我就放过月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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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夜之后,就如姜采想的那样,她和张也宁几乎见不到面,偶尔见面,也是在战场上。
再两百年,人族和魔族的战乱在两人的努力下停了下来。双方签订协议,划分领土,声称再不相见。
明月之下,乱雪纷飞,张也宁凝立在长阳观,松林雪弥漫人眼,月光甚冷甚洁;
姜采站在无极之弃的一处山巅上,看着皓雪落下,月光清美。
冥冥中,有声音在他们神识中降下:
“你可愿三天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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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春山行走在人间大雨中。
真正的本我天的意识,一直在此世的谢春山的体内沉睡。
在人间一处城池,谢春山立在屋檐下和百姓一起看雨,见到一个黑衣女子由远而近。那女子戴着面具,拿着一张地舆图,四处问人:“你们知道怎么找修真门派么?我想求仙问道。”
谢春山盯着那女子看很久,雨停了,他撑伞离开。他撑伞与那女子擦肩而过时,忍不住侧头,看了那女子一眼。
春山明媚,春山如笑。
女子微微一怔。
走过街头,谢春山心神中突然一空,一个声音从他神识中苏醒,问他:“你可愿三天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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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冥中,万事开始新的演变。
未来天的张也宁和姜采选择三天合一,因他们也愿意阻止发疯的永秋君和云升,即使在他们离开后,未来天不知又会发生什么变数。谢春山亦选择三天合一,他修逍遥,自然愿意为了大道,放弃此生。
星海中,山岚间,万事演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