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骂你……”
“那你干嘛这么凶?难道会是在夸我吗!”
“……”
如果吵架是声音大就算赢,她无师自通。
谢烬哑然失笑,又陷入了前不久才出现过的那种,无论事情从何开始说到最后有错的一定是他的境地。
当时两百岁的小谢不知所措,如今恢复正身了居然也一点招都没有。无论缘由对错,都只能软着嗓音先哄,“是我不好。”
的确是他不好。
他还照着从前的习惯取舍,果断地舍弃一己之身。却没想起,他早就不是孑然一身了。
回院后她过得煎熬,他都看在眼里。
奚言始终介意他一言不合人间蒸发的事。这会儿听着态度端正,火气终于消了一半,可还没发完牢骚,“况且今天,又不是我故意主动去找他打架的。是他还想找我砍我尾巴续命,还把那些自己的族人当工具驱使……他还控制真真!呸。”
本以为他会去找周子寂拿,原来是在蹲点等她落单。她很为自己感到不值,“我一开始只是想去买冰激凌……怎么每次都会碰上那个讨厌的人?再这样以后我以后都要对冰激凌有心理阴影了!”
“我只是想吃个冰激凌!怎么就这么难啊!”
谢烬忍笑问,“那以后还吃吗?”
她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吃。”
“……”
算了吧。谢烬无奈地想,没事就好。
早知道她是这样的性格,她决意想做的事,就算要拦也拦不住。教训的话说得再多都无济于事,今后好好看牢,不许再乱来就是了。
谢烬低头亲了亲她的掌心,那一小片柔嫩的皮肤晕开了粉色,手指害羞地蜷起来,像收拢的花瓣。
“别哭了。”
奚言还想再补几句撒娇,刚仰起脸便得到一个深吻,霎时间溺入如愿以偿的温存里,再也没空想别的,连自己是怎么从书房被转移到他卧室的都不太记得。
夜色深邃,深入浅出的交流最适合释放思念。之后身心和谐,再多小脾气也消解得干干净净。
奚言在枕边看见自己给他的小猫咪胸针,习惯了,一见就条件放射地捧进手里摸几下,困倦得趴在他身上打呵欠,似梦非梦道,“我好像……今天原本打算,好像还有件什么事要跟你吵架的,但是我忘了。”
“慢慢想也来得及。”谢烬等她玩一会儿,将胸针拿到一旁,怕睡着了压到她未愈的手伤。
还有另一件事,说来是她心心念念已久的,回来后却只顾着关心朋友和谢烬,连问都忘了问。
这会儿才想起,“周怀仁死了吗?”
谢烬闻言没有回答,沉默了片刻,拾起散落在床尾的开衫披在她肩头,直接带她去看。
地下层的冰棺仍旧闪着极寒的光,孽火中封印的身体变成了另一幅破败的模样。
被谢烬重创多日后又挨了奚言那一下,本就是强弩之末,周怀仁以残余的性命为代价,动用了还未研究完成的符咒,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
谢烬却没有那样轻易地让他解脱,把他带回来扔进了这里。他像一具残碎的尸体标本,只留意识还清醒地承受孽火焚烧的痛苦。另有数十颗妖灵幻化的光刃环绕他闪动,兴奋地切割他的身体。
这些闪动的妖灵来自那一日遭难的祁连山。
他狰狞的表情不再嘶吼着“我要杀了你这妖孽”,而是哀求着“求求你杀了我”。
谢烬却分了一簇妖力护住他的性命。伤痕愈合又被割开,他求死不能,永远都要留在这里,偿还自己犯下的罪孽。
奚言参观得啧啧称奇。谢烬笑了笑,下颌抵着她的发顶轻蹭,漫不经心道,“是不是很像坏人才会做的事?”事已至此,也无意再在她面前维持大度的形象。
“哼,他活该。”
奚言本就觉得不能轻易饶过他,如今终于狠狠出了口气,抬头满意地朝他一笑,“你坏也坏得让我很喜欢。”
周怀仁所谓天才,不过是把聪明劲用在了禁术上。歪门邪道,终有被反噬的一天。
谢烬何辜,还在孽火中受了百多年的苦。
这糟老头子,且让他在里头烧上百年谢罪吧。
**
广场上那场动乱,谢烬一力担下责任,对外宣称周怀仁滥用禁术,已被就地正法。
意料之中的,在天师族中引起了许多激烈的反应。有相当大的意见认为这是他对人类积怨已久,带头挑事的表现。
他们对周怀仁的劣迹避而不谈,却声称其因为向来惩妖除恶,就成了牺牲品,被他第一个拿来开刀。奚言听得嗤之以鼻。
其中一位的反应与众不同。周子寂隔天就打电话过来,“谢烬没死?!”
都化成灰了居然还能诈尸再找周怀仁索命,这就是大妖怪的境界吗。
悬在心头的大石落地,奚言心情很好,也不介意跟他闲扯几句斗嘴。谢烬在旁听了一会儿,危机感顿生。
从前他只是觉得周子寂碍眼,算不上威胁,是因为奚言根本不愿意搭理,嫌跟周子寂说话是无效沟通。
如今趁他重新化形的那几天,居然能斗起嘴来了?
奚言正在嘲笑电话那头的人类无知迟钝,连化形都搞不清楚。余光里看到他往桌面上摆开各色小盒,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吧,谢烬给我买了冰激凌。”
这回再也没有任何事能打扰她吃冰激凌了。
再加上临近期末学习压力大,吃点喜欢的零食心情好;卢真偶尔会过来一起复习,要招待朋友……等等各种理由,谢烬没有拘着她,于是一发不可收拾。连续一周,每天饭后她都得挖两只冰激凌球解馋,居然也吃不腻。
应眠带许翩翩走的那天,她刚考完期末第一门考试。回家之后以“发挥不错”的名义,窝在谢烬怀里看综艺吃巧克力球。
应眠踏入影音室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谢烬帮她托着冰激凌杯。她挥着小勺吃得欢快,拿勺的手背原本白皙平整,如今却多了无法愈合的狰狞疤痕。
她抽空点评屏幕上嘉宾们的约会表现,见应眠进来,还招呼他一起看,“我们第一次约会,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流浪猫。没想到节目里连这一段都播出了。”
那时她和谢烬刚看完电影,被一只黑白奶牛纹的小猫拦住了去路。应眠看向屏幕,听见她遗憾道,“我差点就抱回来养了。”
他闻言下意识地看向谢烬,调侃,“你身边那位怎么可能答应?”
一语中的。奚言又唉了一声,惆怅地吃冰激凌。
谢烬弯了弯嘴角,直接地问他,“来干什么?”
应眠笑道,“是来告别的。”
许翩翩的记忆无法恢复,却可以由他再去创造新的记忆。曾经许下过一起看遍万水千山的承诺,即使她不记得,他也会用余生去兑现。
奚言心里清楚,却仍有些不舍,“翩翩肯跟你走吗。”
“我当然不会强迫她。”应眠说。
“她很想出门逛逛。等她累了,倦了,我会送她回来。或者如果她愿意,我们会找个风景好的地方安顿,有时间再回来看你就是了。”
许翩翩是喜欢去外面玩的。奚言记得,自己曾经答应过她,带她去学校逛了一天,那天她连路过的乒乓球桌都会仔细欣赏,回家时还意犹未尽。
“或者你们也一起来。”应眠眨了眨眼,“外面好玩的地方多得是。”
奚言很有些心动。但她考试还没结束,“那你们先去,等暑假再见。”
应眠在隶属于天师世家的联合会打了几十年的工,任劳任怨,为的就是打听许翩翩的消息。如今得偿所愿,走时也毫不拖泥带水,只是提醒谢烬,“他们接下来估计又得再针对你一段时间,要怎么应对你看着办,有事随时叫我帮忙。”
谢烬够仗义的,不声不响地替他养了一百多年的媳妇儿。
他直觉也是够准的。只有谢烬会接这么个烫手山芋。
“去玩吧。”谢烬只说。“短期内不要回来。”
许翩翩身世特殊。虽然已经是一两百年前的恩怨,可只要有心翻旧账,未尝不能再扣上一顶“囚禁天师后裔”的帽子,拿来挑拨人类与妖族之间本就动荡的关系。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应眠和许翩翩走后,阿沅日子过得越发寂寞。
从前他还能跟奚言叽叽喳喳地说话。如今只要谢烬往她身边一坐,分分钟就总有那么点不适合纯洁小鸟掺和的氛围冒出来,他都不好意思多待。
直到奚言答应带他去学校玩,他被冷落的忧愁才消散了些。
这是她本学期的最后一门考试。奚言进考场了他就在教学楼下转悠着等,等她考完出来再一起逛逛校园,去附近的小吃街买零食,黄昏时有说有笑地等车来接。
学校附近的广场已经修缮得平整如初,被她折断的路灯杆也安装了新的,到处都看不出被破坏过的痕迹。
那场动乱过去之后,她又恢复了老老实实车接车送的上下学生活。努力遵守人类世界的交通秩序,也是为了不给谢烬惹麻烦。
她知道现在有很多人正等着挑谢烬的错处。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明明已经处处忍让,还是免不了被针对,如今因为周怀仁的事情越发如履薄冰,每每想到都很替谢烬委屈。仿佛善良与宽厚是种错误,才会这样被人欺负。
车停在板樟巷口,她和阿沅下了车,结伴走进巷子里,离院门口不远时,忽地听见阿沅一声惊叫,指着前方伤痕累累的弱小身影,“那是个什么?该不会又跑来一只小狐狸吧!”
奚言闻言微怔。院门口的情形似曾相识,一瞬间让她恍了神,仿佛又回到那个凄凉的雨天。
强撑着一口气倒在院门口,那只小动物已经奄奄一息。
“救救我。”
第71章 等我回来,我们去结婚。……
这是一只年幼的花栗鼠, 半个头顶被削掉,鲜血淋漓的耳朵断了骨却还连着一点皮肉,似掉非掉的垂着晃在腮边, 污血把浅棕色的毛染成深棕。
奚言把它抱在胸前, 到书房短短几步路, 心脏被温热的血浸得生疼。
阿沅原本还想打趣一句“它怎么有点像当初的你”,看到她凝重的神情,玩笑的心思顷刻间散得一干二净,“没事的吧……先生一定有办法。”
逃难到这里的小妖怪, 她不是第一个, 也不是最后一个。
同样还未化形,它的伤势不比奚言当初的严重, 却因为更幼小而更虚弱。谢烬亲手为它清理创口,谨慎起见, 没有接回那只被完全削掉的耳朵, “年纪太小,感染了会有麻烦。”
奚言难过地嗯了一声, “它会活下来吗?”
它陷在昏迷之中,身体还会不时地痉挛, 看起来十分恐惧。
“会的。”谢烬揉了揉她的脑袋。
施以安慰的手掌被她拉下来双手握着, 低头不语。
广场上的动乱发生后,谢烬拿到了周怀仁的驱妖符, 只留下一张, 其余的尽数销毁。用那一张符, 他推演出了破解之法,附在信中第一时间送到各族并提醒警惕,提防人类天师的诱捕。必要之时, 也将合院开放给走投无路的小妖怪。
这种事也就只有谢烬做得到。大部分妖族之间分布不均,距离遥远,语言文字也不通。他写信时至少换了十数种晦涩的符号,奚言看得头都大了。
眼前这只小妖怪来求救,像某种不详的开端。
“我们会有麻烦吗?”
谢烬把昏睡的小花栗鼠放进藤编摇篮,交给阿沅带去房间里休息。回过头听见她问了这样一句,并未粉饰太平地说不会,只是温声道,“害怕吗?”
她摇摇头,托腮打了个呵欠,“只是有点担心。”
谢烬好端端在这,合院起码自保无虞。那些流浪在城市里远离母族的小妖怪,就能帮一个是一个好了。